沈雁州端正抱拳行礼,“神木有灵,在此谢过小姐恩义。”
李君也娴雅福身,回了礼,又道:“只求宗主……若是当真起了冲突,留哥哥一条性命。他本性不坏,不过是……一心追求强权,执念成魔了。”
沈雁州道:“尽力而为。”
李君还想说什么,遂自嘲笑了笑,只道:“宗主,告辞。”
遂款款转了身,行了几步后,身形便不知不觉,融入黑影瞳瞳的树影间,不见了踪迹。
沈雁州收了储物袋,笑道:“这姑娘着实不错。”
安慧与几个同僚面面相觑,只怀疑听错了。他们跟随沈雁州已久,这还是第一次听见顶头上司夸赞女子,这莫非是……动心了?
第三十四章 误会()
沈雁州顿了顿,后半句话终究未曾说出口:若非她一心要做一宗之主; 倒可以给程空撮合撮合; 这二人一个有谋有略; 一个有胆有识,若是做夫妻; 往后二人针锋相对; 日子想必十分有趣。
只可惜李君必然不肯舍了宗门,他也万不肯舍了程空这样的得力臂膀; 白白送去竹林宗; 看来这二人有缘无分; 只得作罢。
只是他虽然不说出口,神色却有些怅然,安慧看在眼里,暗暗记下了; 只暗忖改日若是时机得当,他也要为老大多寻点二人独处的机会。
沈雁州唏嘘了片刻便收了心思; 想一想重又取出丹药与书册,另写了一页信笺封起来; 一道交给了安慧道:“马上派人给沈小香师送去; 他如今正愁香药效力不佳,有这份心得,说不定能有启发。”
安慧应了喏; 便去寻来一名部下; 将储物袋交给他; 下令道:“楚二,路上不可耽误,速速送去给沈小香师。”他停了停又嘱咐道:“再提醒那小孩一句,赠书之人颇受我宗主器重,只怕将来就是宗主夫人也未可知,改日见了,要好生同她道谢。”
那部下姓楚名进,家中行二,大哥也效力于沈雁州麾下,是以人人都唤他楚二,年纪虽轻,不过十六七岁,却是个得力的助手。他先前还连连应允,待听了最后一句,顿时两眼瞪大,震惊道:“什么?宗主要成亲了?”
安慧横他一眼,“大惊小怪,宗主迟早是要成亲的。还不快些出发。”
楚二这才讪讪点头应是,抱拳告辞而去。
沈雁州彻夜行动,在各处布置妥当。好在通往神木山谷的道路仅有两条,在两条路上都设些障碍,只需拖延些时日,待勇健王座下的修罗武士前来镇守,便不必担心有人再贸然闯谷、毁木。
自然在此之前,便能趁职务之便,先驱赶鬼面蜂、采摘准提花,这也算是为勇健王代掌寻圣秘境的特权之一。
他这边厢忙碌之时,楚二已抵达了石室所在的林地,将一应事物交予了沈月檀。
竹林宗的丹药都是精良上佳的优质品,沈月檀见猎心喜,一样样把玩过,这才拆了信,本以为沈雁州有什么紧要事说,不料信中却只有寥寥五个字:夜凉,多加衣。
他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夜凉加衣?我是三岁小孩不成,还要他教。”
他只得追问楚二道:“宗主没别的话要说?”
楚二想了想,说道:“宗主说未婚妻很好,是以这书若是有用,改日见了,要好生同她道谢。”
沈月檀手指一颤,拿着的书册啪地落回桌上,青色书皮一角,正写着“李君”二字,他也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只茫然问道:“未婚妻?”
楚二道:“所谓未婚妻,是指未过门的妻子。”
沈月檀嘴角微弯,勉勉强强露出笑容,原想多问几句的,然而最后只点头应道:“那就恭喜宗主了。”
楚二既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懂审时度势,真当这小孩诚心贺喜,便笑着应了,又问沈月檀有什么话要带给宗主。
沈月檀道:“依照眼下的进度,只需两个时辰就能做完剩下的香药,只是原本烘干需要一日,若要节省时日,尚要请宗主赶回来帮手。”
楚二道:“我记住了,这就回禀宗主。”
沈月檀送走楚二,默然坐在桌前,看着那本书册发愣。
被俱摩罗童子兽拖入幻境时的所见所闻,沈月檀原本未曾放在心上,被气醒与看穿幻境而醒,殊途同归,达到目的就成。
然而此时胸中涌起的复杂滋味,又是所为何来?
正如沈雁州在幻境中所说:“我迟早是要成亲的。”
沈月檀轻轻翻开书册,那女子写的字迹俊逸英朗,笔法老道,如若字如其人,倒也算个良配……
只是如今这世上,仍在念着身为月宗主的“沈月檀”之人,就只剩一个沈雁州了。待沈雁州也将他置之脑后,“沈月檀”便当真成了孤魂野鬼,连个亲近人也没有了。
纵使往后对他坦白,他终究也成了家,至多也就兄弟二人客客气气相待,再回不到从前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凭什么中间要多个人?
沈月檀想来想去,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发狠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偏不要眼睁睁看他娇妻美妾环绕、过得快活!”然则坚硬石桌反震得他手掌钝痛,顿时气势全消,抽着气甩手掌,又苦笑起来。
以他如今的身份、修为、年纪,想要阻止沈雁州成亲,不比取回问道宗简单多少。
胡乱想了一通,结果仍然于事无补,沈月檀使劲摇晃脑袋,冷静下来又去翻书册。细细看了几页,尽管心中多少有介意,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名唤李君的女子于炼药一道颇有心得,同样是抽天地生养的造物精华做为元素,通过配比、触发,进而对道力、亦或魔兽体内魔力生效,她就偏偏能比同侪更胜一筹。
因李君所用手法更为精妙,不过些许更改,就能将每一丝药力榨取到极致,着述也是清晰流畅条理分明,令读者豁然开朗。
沈月檀一面翻书,一面只觉苦涩滋味自胸臆间涌上咽喉,鼻尖发酸、眼圈一红,字迹便在眼前迷蒙起来。
他吸吸鼻子,擦掉眼泪,突然视线落在几行字上,精神一震,站起身来,若有所思道:“这法子倒好……”他强忍住不再多愁善感,转而去忙碌起来。
待沈雁州听了禀报,正好也布置完毕各处队伍,或是故布疑阵、或是引魔兽骚扰,拖延各处队伍靠近神木峡谷。待天将亮时,才稍事休息,随后依约回了石室。
不料才一进门,就迎上那小孩冷若冰霜的双眼,只冷冷扫他一眼,便绷着脸进进出出,正在将成堆的香药搬出石室,放置在门外铁板上。
沈雁州察觉异样,和颜悦色道:“莫非是累了?”
沈月檀面无表情点头,除了请沈雁州出手炼香,其余连一字半句也欠奉。
沈雁州到底操心的事多,竟看不出不妥,真当这小孩压力一大,脾气便不好。遂不再多问,只同他一道忙碌。
待三百枚香弹炼成,沈月檀便停了手道:“够了。”
沈雁州奇道:“先前不是说要五百枚?”
沈月檀板着脸道:“好在有宗主夫人的炼药书,看一次受用无穷,效力一提升,三百枚绰绰有余。”
沈雁州怔然应道:“宗主夫人?哪个宗主夫人?”
沈月檀仍是一脸冷漠,行了个礼又道:“是小辈失礼了,不知道宗主有几位夫人,出言冒昧,望宗主恕罪。”
沈雁州愈发茫然,一根手指摸着鼻侧怔愣,喃喃道:“我的夫人?为何我半点不知情?炼药书——你是说李君?”
落在沈月檀眼里,却只当这厮红颜知己众多,是以一时间要靠些细枝末节才能区分。遂将正如坠五里云雾的沈雁州丢在原地,扭头就迈出大门。
适逢镜莲、夏祯也赶了来,正将香弹各自收拢,沈雁州回过神也走出石室,想同沈月檀问个清楚,却立时被夏祯带领一列幕僚抓了去,同他说起了宗门事务。
沈雁州只得暂且放下此事自去忙碌,不料这一耽搁,再见到沈月檀时,离难宗众人已集结在神木谷外,正是准提神木花期,原先长满枝头的各色花草早已尽数枯萎,连宽大如席的叶片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有数不尽的洁白花苞自墨绿得近似黝黑的枝头长出来,个个不过拳头大小,在参天古木上显得细小如斑点,星星点点长满枝头。
鬼面蜂倾巢而出,严阵以待,只等花苞盛开。
正当此时,离难宗数百弟子分为几个队列,或高或低分布开来,听从夏祯指挥,将神彩妙音香绑在箭头,依次点燃、送入神木枝丫、根部各处。
夏祯时机掌握得绝妙,一时间只见五彩云雾将枝干层层环绕,蜂群乍然遭遇突袭,惊慌失措在雾中乱闯乱撞,慌乱中竟彼此厮杀起来,眨眼就扑簌簌落了满地鬼面蜂尸首。
随即只见遮天蔽日的巨型蜂群发出震耳嗡嗡声,往四面八方逃离而去,却仍然不甘心,在不远处盘旋不去。
夏祯又一声令下,双倍香弹如雨落下,彩雾声响愈发强烈,并顺着神木枝条往外部扩散,覆盖了方圆数里范围。
蜂群又盘旋许久,见无处可去,这才陆陆续续撤离了原地。
趁着密集蜂群渐次散去,沈雁州等人已趁着浓雾遮掩潜入峡谷中,适逢数不尽的花朵盛开,一股清雅浓郁的香气徐徐弥散,在神彩妙音香中怡然自得,彼此竟毫不冲突。
沈雁州道:“动手,取其半即返,切勿伤了根茎。”
众弟子齐声应喏,随即一个个身影如离弦之箭,纵身窜上了树干枝条采摘神花。
沈月檀自然当仁不让,也跟着冒险进了雾中,由沈雁州抱着,立在最靠近地面的一根粗壮枝干上,拿一把玉刀摘下一朵朵准提花。这花朵外围纯白,愈往花蕊处便愈显出金色,到了花蕊,更犹若是纯金铸就般纯粹澄澈。每朵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质感厚实,整朵花沉甸甸坠在手里,分量十足。
沈雁州见他仍然沉着脸,又想起先前的对话,才要开口询问,却又被一声嘶哑猫叫声打断。
沈月檀回头看去,却见那俱摩罗童子兽颤巍巍爬上树,伸着爪子吃力挠着蜂巢,不免大吃一惊,神彩妙音香何其霸道,连成群的鬼面蜂都被赶走了,这童子兽上次逃之夭夭,这次却奋不顾身爬进来,想来必定有什么理由?
他顺着枝干走回树干,要将那小兽抱起来,那小兽却伸出金色利爪,牢牢勾着蜂巢附近的树皮不肯离开,只一味喵喵尖声嘶鸣。
沈雁州道:“魔兽也通灵,只怕它另有所图。”
沈月檀只皱眉道:“只是神彩妙音香不只能驱赶魔兽,若是停留太久,只怕它性命堪忧,倒不如先送出去。”
沈雁州抬头仔细端详,突然眉头一挑,道:“且慢,先看看。”
他拔出无上正觉剑,用剑尖顺着蜂巢紧贴树皮的接口用力切了下去,若是长势良好的准提神木,剥去树皮后,木质坚固且细腻洁白,犹若刚玉,然而眼下树皮被切开,暴露出来的位置却通体漆黑如墨,连原本应清澈如水的树汁也宛若墨汁一般,缓缓渗透出来。
那童子兽叫得愈发凄厉,在沈月檀怀中使劲挣扎,将这小孩两只手抓出了数不清的细小血痕。
沈月檀抓不住它,只得吃痛松手,那小兽仍是一面颤抖,一面爬到被沈雁州切开的裂口边缘,拼命抓挠。
沈雁州喝道:“闪开。”
遂扬起了那柄紫晶镶嵌的阔剑,沈月檀恍惚想起了当日被一剑劈斩的噩梦,心有余悸,急忙死死闭上了双眼。
沈雁州扫了一眼,愈发心中有底,足下一蹬、一跃而起,贴着树皮一剑削下,将这足有屋宇大小的蜂巢切了下来,犹若一块岩石轰然砸在了地上。
浓烈甜香自裂开的蜂房里渗透,沈雁州与沈月檀却无暇关注,被削开了树皮的部分已尽数暴露出来,依然木质坚固细腻,半点不见病变亦或腐败的迹象,唯独只是色泽漆黑,与沈月檀往日所知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异变。
童子兽仍然两爪拼命抓着漆黑木质,好似要挖出个洞来,叫声撕心裂肺,一声接一声,声声悲戚泣鸣。
沈雁州却沉声道:“想不到这数千年的幼苗,根系竟已扎穿界壁,连通了地狱道。”
沈月檀大着胆子摸了摸那片木质,只觉触手处十分奇妙,又好似冰寒刺骨、又仿佛滚烫惊人,他来不及多感受,已经被沈雁州拉开手,就这么牵在手里,“只怕有毒,不要乱碰。”
沈月檀抽了抽手,不料那厮抓得极紧,到底是光天化日,沈月檀不便挣扎,只得由他去,遂问道:“准提神木竟能贯通地狱道,那若是挖空了树干,我们岂非就能潜入地狱道中?也不知那处地界是什么模样?”
沈雁州失笑道:“哪有那么……”
容易二字尚哽在喉中,他突然瞪大了眼,盯着沈月檀再度怔愣住了。
第三十五章 认亲()
沈月檀被他看得心头发毛; 正要怒斥一句; 那厮竟一把按着他肩头,抓着衣领一撕。
沈月檀猝不及防,勃然大怒,才抓了他手腕厉声道:“你这无……”话才出口; 眼前突然腾起一阵有若云烟的金色,究其源头; 竟自他衣襟内散发出来的。
沈雁州倒是分毫不见外,先是扫了扫这小孩胸骨; 啧啧叹息一句“太瘦”,继而才问道:“你身上戴着什么?”
沈月檀连反驳也寻不到开口的机会,只得恶狠狠瞪他一眼; 拽着红绳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佛牌扯了出来。
自那夜在院中曾大发神威,召请紧那罗王法相后; 这佛牌便再也没了丝毫动静。沈月檀连番试探后; 早歇了心思,将其置之脑后; 不料眼下却有了动静,佛牌上刻纹鲜明; 不知何时已全然化作了紧那罗王的法相; 一圈圆鼓,最顶端的一个正源源不绝散发金光; 周围被映照到的五彩云雾便渐渐化成了金色。
随即金雾便犹若被吸引一般流动; 径直渗入那片砍开了树皮的漆黑木质当中; 五彩雾持续化作金色,又持续被那片木质鲸吞蚕食,吸纳得无影无踪,眼见得四周萦绕的雾气竟有转薄的迹象。
沈雁州发了信号,夏祯遥遥镇守在外,见状神色也有些冷峻,下令道:“再发一轮。”
众弟子得了信号,又再度张弓搭箭,神彩妙音香密集穿入云雾中,浓云再起,堪堪补足了被吞噬的部分。
然而沈月檀手中的佛牌那金光却愈发浓烈,四周彩雾转换得越来越多,金雾如海潮遇到了倾泻口,奔涌着没入漆黑木质中,竟毫无止歇的迹象。
沈月檀咬着牙,一颗心怦怦乱跳。如这般影响神彩妙音香生成的彩雾,必定使得效力减弱、鬼面蜂势必杀回来。然而他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是以忍不住硬着头皮坚持。
也不知沈雁州是否同他想到了一处,只不过问了一句“不能撤退?”待沈月檀应道:“不能退!”遂点了点头,只运转道力,传音山谷,下令全员撤退。
忙于采摘准提花的众弟子言听计从,便舍下眼前仍然繁多而旺盛的神花,毫不眷恋地撤离了山谷。
沈雁州笑道:“不用怕,若是鬼面蜂去而复返,我抱你逃出去。”
沈月檀胸口略略很暖,轻轻点头,原本紧绷的小脸便有了些许缓和迹象。
童子兽不知何时也不叫了,只蹲坐在附近树枝上,瞪着一双金色眼瞳,直勾勾望着那树皮吸纳金雾,眼见得彩雾又转为淡薄,沈雁州取出玉符传令,那边厢夏祯便再度指挥众弟子发射香弹。
沈月檀默默在心中计算,每轮发射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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