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起玩闹之意,认真道:“呃、这事儿是虎哥做的不对,我替他给你赔不是,行吗?”
阿宝微微拧起了眉,终于现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苏绚愣了愣,直直地看着他翻身面向墙壁,背对着她。
“你……”
“小姐。”鹿儿在一旁面色不愉,冷声道:“这是大樊的国舅爷。国舅爷此时兴许并不饿,等饿得不行了自然就会吃,我们还是别打扰国舅爷修养了罢。”
苏绚看着他,刹时,一股难言的伤感与沮丧涌上心头。
“小国舅爷,可以帮个忙个忙么?”
苏绚深吸口气,笑道:“劳烦你帮我转告宝弟,我明天就走了,从今往后兴许不会再见到他,你帮我告诉他要好好养伤,早点回家,多听父母亲的话,坏脾气要改一改,勿荒废了练武,箭术也要勤快些练。你再帮我告诉他,无论他是无名无姓的阿宝还是尊贵的国舅爷,我都当他是我弟弟,如亲人一般的弟弟,我会时常想他的。再见。”
再见了宝弟,很高兴在北疆这战火连天的修罗之地与你相识,并给了我一段难忘而珍贵的回忆。
“小姐……”
“不必说了。”苏绚脸上没什么表情,漠然道:“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可走去哪呢?
苏绚茫然地看着眼前空旷的街道,霍飞虎不在的时候,苏绚的心思都是散的,就像没了主心骨,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被层层笼罩在孤独与不安之中,无依无靠的恐惧感。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依赖他了?
苏绚很想去找他,就算远远看着都好,但是她又不敢,她知道现在霍飞虎一定非常难取舍。她不敢装得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地说虎哥我明早就得回南容去啦,北疆的仗还没打完不用你帮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就留在这儿安心地等我回来罢!
万事如意往往只存在于愿望之中。
苏绚心里憋着一口气,郁闷到了极点,真想当街大吼几声。
苏绚在街上站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自暴自弃地下了决心,转身往将军府大院的方向走去。
走不到一半,迎面瞧见藩宁大步朝她走来。
“小姐,正巧,王爷正派我去找你呢。”藩宁笑道,“小姐是来找将军的罢?正巧将军也在,可以留下来一块吃午饭了。”
苏绚点点头,这才想起来,小声嘟哝道:“我早饭还没吃呢。啊,对了!藩大哥,待会你有空吗?我想给干娘回封信,你能帮我写吗?”
藩宁想了想,说:“这会儿倒是有些空闲,这就去书房写罢,王爷与将军还在商讨增兵之事,估摸着也得花个一时半刻的。”
苏绚眼睛亮了亮,随他先行去了书房。
一向以乖巧懂事又能干自称来讨霍老夫人开心的苏绚自然秉着报喜不报忧原则,对北疆这片战土开始了毫无下限的夸奖!例如雪景很美宛如仙境啦吃的东西都是天下少有的美味啦所有的人都很热情啦等等………
藩宁写着写着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小姐说的北疆是这个北疆吗?”
苏绚诚恳地看着他,回道:“难道大樊还有第二个北疆吗?”
藩宁:“……”
苏绚继续说:“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干娘不要担心了。春天气候多变,干娘要仔细身子,晚上早些睡觉,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一定立马回去陪着您,不要太想我啦!”
藩宁的字写得很漂亮,劲瘦有力,苏绚看了两眼,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会画笑脸吗?再在这画个笑脸罢……呃,先画个圈圈……对,再弯下来…”
一个笑弯了眼的笑脸。
“何时能送回去?”
“今晚就有信差要送军情回樊丹城,我给小姐拿去罢。”
耽误了片刻功夫,藩宁复领着苏绚去见霍徽。
苏绚一路纠结,不知不觉就到了军机大院的议事房里。
屋内霍徽与霍飞虎席坐在矮桌前,桌上摆着一盘交战正酣的棋子。
苏绚默默地走到霍飞虎身边,安静地坐下。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霍徽再下一子,局定,黑子胜。
霍徽朗声一笑,看着苏绚,道:“人说二十年如一日,飞虎的棋艺也是二十年如一日,没瞧出半点长进。”
苏绚看看他,再看看霍飞虎,撇嘴:“虎哥是个粗人,不懂这些文雅的玩意,二叔你可别欺负他啊。”
这话听着耳熟,分明是不久前霍徽对她说过的。
霍徽道:“你不妨与二叔来一局?”
苏绚欣然道:“好啊,我来。”
再开局,苏绚执白子,霍徽执黑子。
“二叔找我来,可是有何时事要吩咐予我?”
“听王衡说是你找着了小国舅爷,于情于理,二叔都得替陛下及大伙对你道声谢。”
苏绚忙道:“不不不,这我可受不起,我也就是运气好些,更何况还一不留神让他伤着了。”
霍徽意味深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这国舅爷不慎伤着了,这增兵一事,二叔还真不知该如何向陛下与皇后开口呢。”
苏绚:“……”
霍徽:“如今北疆兵荒马乱的,不知哪时辽军会再来攻城,也腾不出人护送国舅爷回去,若是不增兵,万一又出了甚岔子,谁也担待不起不是?”
苏绚手一抖,忍不住大笑起来。
“二叔怎就敢断定东临还有兵?万一要是真没有了呢?”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东临究竟有没有兵,二叔自然知道。”落子,吃掉了苏绚一颗白棋。
苏绚眉头跳了跳:“……大岭城一战辽军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战,这也正是我军休养生息,排兵布阵的好时机。”将军,立即吃掉一颗黑子。
霍徽脸色一僵,观察着局势。苏绚永远不会按常理出牌,看似棋艺不精,却仿佛又隐藏着乾坤。
“有意思,比与飞虎对弈有趣得多。”霍徽夸赞道。
苏绚暗笑,偏过头,发现霍飞虎也正看着她。桌下,苏绚去牵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缓缓攥紧。
“聊完了国舅与战事,也来说说你罢。”霍徽道。
“嗯,我这回便是来向二叔道别的,我明早就得动身回南容,否则时间怕是来不及。”
霍徽将执起的棋子又放下,注视她道:“有何事霍家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别客气。”
苏绚笑着摇了摇头:“依照目前南容国内的形势,虽然也是有几分艰难,但并没有大家想的那般险恶。内战也总好过外敌,我想我应该能应付得来。”
霍徽:“逆天篡反,名不正,言不顺,击溃其后方并非难事。”
苏绚点点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现在只想知道霍飞虎心里是怎么想的。
思绪一偏,棋子也跟着落偏了。
霍徽笑道:“等你回来了二叔再找你下几局,飞虎老是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让我的。”
苏绚一乐,说:“应不是让的,他是真的不怎么会。”
霍徽这才满意了些,起了身。
霍飞虎与苏绚也要起来,被他制止。
“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晚饭过来一块吃。”
苏绚答应道:“好的。”
霍徽一走,时间就好像凝滞了一样,在寂静中被无限拉长。
苏绚仰起脸看着霍飞虎,忽然说:“虎哥?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第91章 (91)()
霍飞虎便猛然揽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手臂已经用力箍了上去,苏绚就这样没有丝毫防备,一头撞进那个坚硬有力的怀抱里,被牢牢地勒紧。
脸颊贴着胸膛,正好是心脏的位置。这一刻心中的安定与满足,已经超出了她所有想象中的美好。
“你想跟我一起去南容,因为你怕我不是苏卓姬的对手,但是又放心不下兼城,觉得南辽军极有可能会不死心前来偷袭,是吗?”
苏绚舒服地在他颈肩蹭了蹭,又道:“正如我方才予二叔说的,依照目前南容国内的形势,想要从苏卓姬手里拿回政权并没有那么困难,虽然也是有几分险阻,但是我能应付得来,更何况还有席都统林丞相从旁助我,不用担心,相信我好吗?”
霍飞虎注视着苏绚,眉头深锁,沉吟良久,最后淡淡道:“我随你去,二叔王衡在这里,不会有事。”
苏绚愣了愣,从他怀里挣出来,说:“不必。从北疆到绛城来回至少得一个月的时间,这个节骨眼上樊军军心本就散乱不安,你若是这样贸然离开,一走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若真出了万一怎办?你得怎么跟皇帝交代?怎么和你手下的将领交代?”
霍飞虎并没有因为她的忧虑而受到影响,语气冷肃笃定:“不会有万一,虎哥自有安排。”
苏绚一时哑然。她当然知道霍飞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有一定的把握。
可她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沉重,战还没有打完,你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你有比我一起去南容更重要的事情做,如果你放下责任跟着我离开,我的良心会不安,如果兼城在这途中出了事,我想你和我都会内疚一辈子。
苏绚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你,可是,我希望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霍飞虎瞳孔微微一缩,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质疑:“为何要说服我不去?因为在南容还有个未婚夫上将军等着你是么。”
苏绚一愣,刚要辩解,又听霍飞虎冷漠道:“不见人,不出兵?”
“不是!什么见鬼的未婚夫!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我连他长什么样儿都记不得了!”
苏绚瞪着他,忽然觉得委屈:“这个时候就别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根本没有印象。我、我现在意的人是你啊……”
霍飞虎抬手抚上苏绚的面颊,眼底有令人捉摸不透的暗涌:“是不是回到南容,最后又会记不得我了?”
苏绚难以置信道:“你胡思乱想什么!这怎么会……”
“拓达、郑三、唐青、我。”
苏绚刹那间有点懵了,看着他仿佛看着怪物一般。
霍飞虎看着她,冷漠的声音中透着着一抹悲伤:“最后也会忘了我。”
“啪!”苏绚猛地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霍飞虎不避不躲,一动不动。
苏绚打完了手还在哆嗦,“你什么意思?你就这样看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那种感觉仿佛突然之间被一盆冰水直泼心口,冷的刺痛。
“别又哑巴了!把话说清楚,我听着呢!今天这话要是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不是。”霍飞虎缓缓摇头:“你不是……你是什么样的人虎哥心里清楚。”
“是嘛?那你把小哥拉出来做甚么?偏要揪着这个不放是吗?你要是打定主意不肯相信我要盯着我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气我!?你想跟着便跟着,也无人能阻止得了你,没甚么好说的了,再见!”
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从眼眶中涌出来,控制不住。
苏绚转身要走,霍飞虎却忽然从身后抱住她,苏绚在瞬间就疯了。
“别碰我!!”
盛怒之下的人力气大得惊人,苏绚可是一点余力都不留,霍飞虎毫无防备地被她以肘击中肋下,束缚她的手当即失去了力道。
苏绚喘了喘,随即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屋外王衡正巧刚入院内往她的方向走来。见苏绚红着双眼抹着泪怒气冲冲地走过来,顿时吓得七魂去了六魄,定在原地。
回到小院,鹿儿见到她那模样时也有些诧异,不容她询问,苏绚却先道:“我要吃饭,我饿了。”
鹿儿点了下头,说:是,小姐。”又打量她一下,问道,“发生了何事?又与将军吵架了么?”
苏绚没好气道:“别这么八卦!你小姐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鹿儿挑了挑眉,转身便下去了。
苏绚抚着胸口平复情绪,饥饿和伤口的疼痛让她的脑袋有些晕眩。
不过一会儿,鹿儿端着食盘进来,盘里有一碗肉粥,两个面饼,一个鸡蛋。
苏绚默不吭声地吃完,看了眼屋外,已是午时了,天空依旧阴沉,但看上去一时半刻应是不会再有大雨,想了会儿,吩咐鹿儿道:“收拾一下,我们出去一趟。”
鹿儿道:“去哪?”
苏绚低着头望着地面出神,轻声道:“去看看小哥。”
鹿儿停了动作,偏头看向她,眼神复杂。
漂浮的细雨,湿漉漉的风。
时值三月末,兼城郊外。
郑三的墓不大,在这一片墓地里毫不起眼,碑上只简单的刻了名字。
郑三,那甚至根本不是他的真名。
“小哥?真的是你吗?”苏绚以为到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然而心口那无以复加的疼痛逼的她窒息。
“小哥,你在做什么哪?”
那一年夏天的长日里,骄阳如火,不久前浇过一次水的青石砖地被烤得滚烫。院子里梧桐树阴凉,蝉鸣声阵阵。
郑三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屈起脚,正一下一下削着椅子上的长形木块。
苏绚百无聊赖蹲在旁边看着,不停地问他。
不过一会,郑三便说道:“看出我在削甚么了?”
苏绚左看右看,恍然大悟道:“剑!你在削剑吗!?”
郑小哥老气横秋地一点头,仿佛自己便是个铸剑大师。
苏绚高兴地问:“你会用剑?厉害吗?”
郑小哥神态十分得瑟:“我可是从八岁就开始练武了,兵器里耍得最顺手的就是剑,这樊丹城我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知道不。”
苏绚觉得他这牛吹得可大发了,但是依然不能阻挡她的崇拜之情,险些就摇着尾巴扑上去,“教我教我教我!呜呜呜,我想学,教我嘛!”
郑三逗她:“磕个头认我为师,我就教你。我郑氏的武功只传弟子,不外传的哦!拜我为师,我教你全部的。”
“那,这把剑削好了可以给我吗?”
郑三道:“当然,我教你的时候自然可以用。”
“这样啊!”苏绚眼睛亮晶晶的,“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郑三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收了个便宜徒弟,还以为以苏绚这好吃懒做的性子怕是没那么简单骗她习武呢。
郑小哥收敛心神,看着欢天喜地的苏绚,严肃道:“我教你武功仅是作防身之用,要知道大樊高手如云,千万要切忌不可与人好勇斗狠,亦不得随意在外人跟前得意显摆,且勿告诉他人你的功夫是我教的,懂么?”
苏绚点点头,乖巧地说:“知道了知道了。除了小哥你和齐娘,其他人都得防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昼夜更替,日复一日,四季更迭,转眼又是一年。
“小哥。”苏绚垂着脑袋一副心虚不安的模样,嗫嗫嚅嚅地说:“小哥,我、我把你教我功夫这事儿告诉孔武大哥了。”
郑三:“……”
苏绚:“他一天到晚跟着我,我不告诉他他就缠着我跟他打,前两天我都故意输给他了他还来,呜呜,我还要写文章练字呢,我现在拿笔手都哆嗦了!所以、所以……但是我有警告他不允许告诉别人,他不会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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