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绚受宠若惊连忙谢不绝口,霍徽摆手示意无妨,见她依旧是犹豫不决的模样,叹息道:“你究竟有何忧虑压在心上拿不开,究竟在怕些甚么,飞虎不善言辞也就罢了,但偶尔也对二叔、或是王衡及身旁的人说说,莫要事事都压在心底,一个人独自扛着。”
苏绚有点愣,愣完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没有……我只是怕会给你们添麻烦。”
“怎么会,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胆识谋略,二叔与飞虎都不及你,有你在一旁出出主意,我们高兴都来不及。”
苏绚哭笑不得道:“您真是太会夸人了!”
霍徽朗声一笑:“这可是大实话,有甚不能说的。飞虎能找着你这样的媳妇儿,那是他的福气。”
苏绚表情不易察觉地一僵,咳嗽两声以掩饰尴尬,随后认真道:“我想去见见那几个南金辽奸细,行么?”
霍徽爽快道:“当然可以。二叔把莫副将派予你差遣,以后有事只管派他去办。”
地牢中阴暗潮湿寒冷无比,苏绚皱着眉由牢头一路带进地牢最深处。片刻后火把点亮,映出石柱上以铁链捆绑的人影。
苏绚道:“就一人?”
牢头答道:“回小姐,共有五人,其余四人关在别处了。”
昏暗灯火中,苏绚眼望那一人。只见那人皮开肉绽赤/裸全身被冻得发紫已浑不似活着。
“把他弄醒,我有话要说。”
牢头闻令走上前去,“啪”地一鞭抽那人身上,苏绚听着都觉得肉疼!
那奸细辗转咳嗽几声,醒了过来。感觉到目光的审视,抬起眼皮,满不在乎且细谑地打量苏绚,眼神中透着似笑不笑的讥讽意味。
苏绚心里就纳闷了,你说你一个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阶下囚凭什么摆出这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模样来。
苏绚任他打量了一会,直到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不屑的哼声,苏绚方才缓缓开口道:“弄成这副模样,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那人冷冷呸道:“樊国野狗。”
苏绚也不气恼,慢条斯理地笑道:“金辽给了你什么好处,大樊十倍给你。只要你肯降,我现在就能带你出去,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听人说,你母亲也是樊国人。”
“无知妇嬬!大樊气数已尽,我泱泱金辽迟早会踏平樊丹,大樊很快就要灭亡了!”那人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浑浊嘶哑的笑声,仿佛歇斯底里一般。
苏绚毫不掩饰地讥讽道:“只怕气数已尽的是你所谓的泱泱金辽罢。”
眼看那人笑得愈发疯狂,苏绚唇边浮出一丝隐晦的笑意来:“你以为大樊就这样完了?嗤。北疆沿线近千里,你南金辽号称雄兵百万,而在大岭这等军事重地也只布兵十万不足,这是为何?这两个多月打下来,百万雄师还剩下多少?”
那人以蔑视的眼神看着她,苏绚眉梢一挑,声音很轻:“你知道樊军是如何攻占大岭的吗?连粗野的金辽蛮人都懂得安插细作潜入敌营中,难道,大樊就不会吗?”
那笑声里起先还有讥诮,到后来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两个人面无表情的对峙。
苏绚:“你猜那人是谁?任你想破脑袋也决计不敢相信。他能助樊军两万人一夜之间攻下大岭,下一次也照样能攻下都郡,你信不?”
站在苏绚身后的莫符脸色阴沉,眯着眼以警惕的不信任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她再多透露一句便会立刻动作把她击于掌下。
苏绚:“不信也无妨,我只再问一句,降不降。”
“呸。有种便杀了我!”
苏绚一哂道:“不降也无妨,我不杀你,而且还会放了你。”
那人警觉地眯起眼,仿佛在辨别苏绚在耍什么心机与招数。
然而苏绚要的就是他这种反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话,只要他听进去一句,此行的目的就没有白费。
于是她趁热打铁:“但你必须帮我个忙。回去告诉阿檫禄或是阿普尔,大樊的五十万精兵三日后便能抵达兼城,等你金辽军来,决一死战。”
她自认为那话说得底气十足,霸气横生。先不管这狡猾的奸细信了几分,她倒是找着感觉了,以至于在向后面的两个细作游说时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走出地牢已近酉时,日光薄淡灰暗,夜幕缓缓降临。
苏绚站着想了会,转身往西南方向走,回她的住处。
莫符跟在她身后,距离有三步之遥。只要苏绚不开口让他走,他就得一直跟着。
苏绚全副心思都放在那几个金辽内应身上,步调有些沉缓。走出几十步后终于下了决心,朝莫符道:“今晚夜里,给那三人灌点药,在派十几人将他们送去都郡,切记务必要在辽军能发现的地方才能把人放了。余下那两人杀了,挂在城门口鞭尸示众三日。现就去罢,不用再跟着我了。”莫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事要先问过将军罢。”
苏绚面无表情地回道:“对。他同意了就照方才说的办,他若是不同意便按他的意思办。去罢。”
莫符应承一声,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待他走远,苏绚方才提起脚朝他的背影虚踹了几下,继而也转身走了。
夜里霍飞虎来时,苏绚正在院里练剑。自打腿受伤之后鹿儿便不许她再碰兵器了。如今腿伤好了,练武简直成了她最迫不及待的事情。
手中的剑是把木剑,她本想用长刀的。依旧是平日里用的那把长刀,可她竟然觉得,那刀沉得很,舞起来时她险些握不住。
霍飞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英气的浓眉不禁皱了起来。随即在兵器架上挑了挑,也找了把剑,剑鞘甫一褪去,便一剑横扫而去。
苏绚冷不防吓了一跳,忙挺剑相迎。
双剑相交,如击败絮。在与霍飞虎娴熟的剑法对比下,苏绚自身的不足立刻凸显了出来。左手本就不如右手灵活,不连贯且断断续续地剑法太容易让对手击败。霍飞虎出的每一招都很巧妙,招招直击苏绚的破绽之处。苏绚虽挡得辛苦,但心知他的用意,当下凝神谨记。
你来我往,拆了数十余招。夜风冰寒,苏绚一身汗流浃背,不知不觉霍飞虎已把一套剑法演练完。苏绚以剑杵地,额前发际尽湿,脸颊通红地喘个不停。
“累么?”霍飞虎问道。
苏绚诚实地点了点头,岂止累!手软得都提不起来了。
霍飞虎多少有些愧疚,只道:“一时心急,教得有点多了,有空好好习练,他日再教你别的。”苏绚笑了笑,说:“没事,多日未动,今日难得痛快。”想了想又说:“虎哥的剑练得真好!”苏绚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这么直白地夸赞他,霍飞虎颇不自然地点了点头,脑中打好的腹稿全忘得一干二净,又开始词穷了。
随后两人进了屋,鹿儿给霍飞虎倒了茶,苏绚进内室换衣裳。鹿儿是个非常识趣的人,茶给倒好了,门给掩好了,便自个回屋睡去了。
片刻后苏绚从内室走出来,见霍飞虎以拳拖腮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当即一愣,心想该不是鹿儿又在她背后说她坏话了罢?
苏绚眨了眨眼,问道:“虎哥来找我,有事么?”
霍飞虎道却反问道:“无事便不能来么?”
苏绚张着嘴:“啊……?”心中一动,又道:“是为那几个南金辽内应之事罢?不用理我,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不,照你说的办,你很聪明。”霍飞虎凝视她道:“你心中所想,虎哥能明白。”
苏绚静了静,倏地释然笑了出来。
“笑甚么。”霍飞虎不觉莞尔。
“没甚么,你明白就好!”
苏绚一双清亮的眼睛坦坦荡荡,看着他认真道:“虎哥,你要相信,我苏绚绝不会叛你。纵使粉身碎骨,也决计不会!”
一字一句,犹如誓言。
78(77)()
话说三天之后,大樊真有五十万大军抵达兼城了么?
不;根本没有;此乃苏绚信口开河之言。
可遗憾的是;阿普尔来了。他带着上一场战败后的羞辱与愤怒;气势汹汹地率领五万辽军兵临大岭城下。
两军对垒;战鼓雷鸣滔天,寒风呼啸使得战旗绵延数里不绝。
阿普尔冷冷望着高墙,眸子里充满了嗜战与残暴。金辽人向来崇拜武力强者,大岭城在他手里失守被樊军夺去让他在所有将领面前受尽了不屑与耻辱,一直抬不起头来。
这仇恨决计无法善罢,阿普尔领着手中最后这点家底誓与霍飞虎一战到底。什么大樊五十万大军,这等雕虫小技压根吓不到他。
霍飞虎在城楼高处现身。
是时只听得阿普尔一声爆吼:“我金辽的领土岂容樊国野狗侵占!将士们!为死去的勇士们报仇雪恨;屠尽樊国野狗!杀——!”
“杀——”辽军愤然大吼,排山倒海般冲向坚固的大岭城门。
箭雨铺天盖地,关下呐喊声响,密集箭雨飞向高空,纷纷钉在城楼上。过了一轮又是一轮,守城弓箭手躲在高墙上,惨叫声时不时响起。辽军不减反增,如蝗虫一般一层一层蜂拥而上。
不待片刻,一声震撼的哨箭带着火光射向天际。
韩海英及一众副将于辽军尾部悍然发动突袭。于此同时,城门大开,霍飞虎手持盘龙戟率领亲卫军冲出城门。没有怒吼,没有宣告,霍飞虎所过之地俱无人能挡,亲卫军各个势若疯虎,犹如死神般的一支军队无声地而迅速地在敌军阵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血雾漫天杀声震耳,大岭俨然已成了人间地狱。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苏绚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屋外不时有成队的士兵脚步匆忙来来往往。
霍王爷在慢条斯理地喝粥,吃埋头,以筷子示意她:“莫急躁,先吃些东西罢。”
苏绚一副您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王爷!辽军在攻城!”
霍徽笑道:“这我自然知道。”
“那我出去瞧瞧。”苏绚转身就往门外走。
鹿儿如今乱得很,将军吩咐我等看好小姐。”
苏绚气急败坏道:“鹿儿!你可是我的人!”
霍徽朗声笑了起来,又道:“先过来吃些东西罢,时候到了自然会让你出去的。”
苏绚愤愤地咬了口馒头,琢磨了一会,疑道:“朝廷有调援兵来北疆?”
霍徽道:“两日前有五万兵马抵达兼城。不过这些兵都从未在边疆打过仗,大部分都是各州刚调集起来的新民兵。”
苏绚:“真正能打仗的也只有王爷的兵和虎哥的亲卫军,那些民兵打起来根本就是一团散沙,如何能与训练有素的辽军抗衡!?”
霍徽:“正面较量自然不敌,所以只有让韩将军领着这些兵在辽军尾部发动突袭。”
“可是……”
“报——!”有士兵匆忙来报:“辽军攻入城内,王将军正率兵堵截!”
苏绚心下徒然一凉,霍徽放下碗筷,起身系上头盔,看一眼苏绚道:“鹿儿,赵一,护着你们小姐。”
城内一片兵荒马乱之景,霍徽带着一支黑甲军从城里杀出来,原本攻入城内的辽军又被迫退了出去。
王衡一身血气熏天,见霍王爷来了,立时吼道:“劳烦二爷守着城内!我跟着将军去!”
霍徽道:“你守着这处,我出城去!”
王衡道:“不成!太危险了!将军有令在先,不让二爷与小姐出城!”说罢翻身上了战马,领着十几个亲卫军直直杀出城去。
苏绚脱离霍徽的保护圈疾步登上高楼,一路躬身躲避飞来的矢箭。她纵是见过无数大场面,在这数万人之战的直接冲击下,仍觉得十分震撼。
苏绚无意识地向远处眺望,樊军与辽军密密麻麻混战成一团,苏绚根本没有想到,在这涌动的人海中她一眼就找到了霍飞虎,没有任何迷茫,也没有丝毫踌躇。再仔细看去,距霍飞虎前方三丈有余之地,有一人身着统帅盔凯,抡着三尺大刀强悍勇猛,料想便是辽军统领阿普尔。
两军统帅正面交锋,眼中不约而同都充满了威胁与较量。
阿普尔一声爆喝,猛然抡起大刀向霍飞虎发动攻击。霍飞虎持戟横挡,刀棍互撞,登时一声“铮”地巨响!霍飞虎抖开战戟,大开大阖毫无畏惧,狂风暴雨般与阿普尔大刀相撞。
刀气激荡间,二人错身而过。只见霍飞虎刹那间将长戟沿着阿普尔坐下马腹狠狠一挑。下一瞬战马疯狂嘶啸,将阿普尔甩下马背。
阿普尔滚落在地,艰难地躲过霍飞虎的几次连续刺袭。只在短短顷刻,辽军再度围拢过来。霍飞虎御起盘龙戟,朝攻来的辽军士兵的头颅足力削去,颈血喷溅而出!霍飞虎杀得兴起,眸子里满是浓厚的血色。
将近两个时辰过去,樊军前后夹击的战术终于见效,辽军阵型溃散,被迫朝两翼撤退,败势已成。
韩海英率领近万人一马当先。未曾打过仗的新民兵固然毫无阵仗可言,然而家仇国恨却使得他们犹如疯狂,使他们不要命地与辽军搏杀在一起。即便战死,也绝不退却!
双方骑兵万余人厮杀成一团,开始了一场以命换命的大混战。然而甫一交战不到片刻,蒙杰率领几千人马又从两翼包抄,那几千人马来势汹汹气势完全不输霍飞虎的亲卫兵。
往两侧撤退的辽军被杀得措不及防。败局已定。
阿普尔早已萌生退意,或许那几个逃回都郡的奸细并没有骗他,樊国的确有五十万兵马到了兼城,否则怎会有如此势如破竹之势?眼看着周遭的辽军勇士越来越少,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战,也许会毁了他驻守边关十几年才换来的威信与荣耀,会让一辈子都无法再翻身。
可他怎会甘心!
既然正面较量无法雪耻,那么就来玩点新花样罢。
这一仗直从正午打到日暮。傍晚时日光褪去,天际乌云翻涌。片刻后一道霹雳划过天顶,雪原上止不住震荡,蛰伏了一个冬季的春雷阵阵轰鸣,嘀嗒雨点从空中坠落。
辽军此刻已溃不成军,护着阿普尔往都郡方向逃去。
霍飞虎策马追出数步又蹙然勒停战马,调转马头时见王衡满身鲜血一路疯狂砍来。
“将军!快追!小姐被他们绑去了!”
都郡距大岭城百里有余,地处深山,沿途皆是险峻峡谷,地势陡峭,乃辽军南国最后一道地理屏障。穿过都郡后便是一望无尽的丘陵草原,再无天险可言。
霍飞虎王衡一队人马追出数十余里,将处于后背的一千余辽军杀了个干净,一个时辰后终于追上了前头部队。
苏绚伏在马背被颠得五脏六腑险些都要吐出来。睁开眼,四处都是白茫茫的雨水。雨水混着血水流入眼眶,刺目的痛。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怎会陷入这般的狼狈的境地?
那时她在城楼上观战,霍飞虎与阿普尔交战正酣时有一小兵慌慌张张地向她跑来,说霍王爷在四处找她,并让她立即回去。苏绚一时未作多想,然而一转身,后脑突然传来一下剧痛。
她竟然被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暗算了!?那人定是南辽奸细无疑,但为何要挟持于她?打算用她来要挟霍飞虎么?阿普尔那老贼还真是老奸巨猾……现在应该怎么办,身边全是辽军凭她一人之力根本逃脱不了。
霍飞虎有追来么?现在天已经全黑了,隔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应该发现了。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