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得那厢苏绚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彻底没了睡意,最后恼羞成怒愤恨道:“是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73(72)()
昨夜一宿难眠;心神未免有点浑浑噩噩。苏绚脸色灰暗;眼眶下隐约泛着一股青色。这倒是应了情景;毕竟辽军军营里的都是粗汉子;长得像她这般细皮嫩肉的太容易引人猜疑。
早起后苏绚一行几十人都被千夫长分了活计,散在大岭城内各处角落。郑三被分去巡城;李四跟在她身边。而她正心不在焉地在马厩里喂马。
离开樊丹大半个月;她有点想老夫人了,也想齐娘季姐她们了。不知道北疆战事平定后她还能不能回去。应该是不行了罢。皇甫麟何等聪明;想必在她离开樊丹时便猜出了她的身份。皇甫麟猜出来了一定不会瞒着霍飞虎,也不知道他们心里会怎么想……在兼城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得多尴尬;幸好她跑来大岭了,不然……
苏绚甩了甩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来大岭是为了帮助樊国早日平定战乱!可是平定战乱之后呢,她要回南容再打一场争权夺位的内战。老天爷太不开眼,她明明只想赚点小钱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过完这捡来的一辈子,它却给了她这么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一生。
苏绚目光凝于一处呆呆出神,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沉甸甸压上了心头。这辗转反侧的夜,担惊受怕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走到头,何时才能放下这沉重的包袱,不会再被压力压得难以喘气,头痛欲裂。
“小姐。”李四压低了声音颇有些担忧地喊道。
苏绚举目看向他,李四道:“您无事罢?”
苏绚回过神,摇了摇头,道:“无事,走神了。”遂又开始动作,将车上草粮卸下,投入马厩槽中。
临近响午时干完这一活计,两人方才能去吃午饭。出马厩时苏绚埋头走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起眼。哪知这样竟还是被人撞了一下。
苏绚有些诧异,凭她敏锐的直觉,立刻便知这人是故意撞过来的。她自认为这两日来她已足够低调,处处小心应是不至于露出马脚或是惹到他人,这人为何会冲她而来。
短短瞬间苏绚脑中千回百转,是时只听那人以极低的,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苏大人。”
苏绚猛然一惊,抬起眼看他。
那士兵眼中颇具深意,目光在她手上稍做停留,便一笑转身。那一瞬间他的肩臂碰了碰苏绚,苏绚恰到好处伸手,二人手掌轻轻一触,一张纸条被塞到苏绚手里,苏绚旋将手掌握拳,相安无事。
霍飞虎的字迹跃入眼帘。
明晚丑时。虎哥去接你回来。
寥寥几字,却让苏绚心如鼓跳,握紧的手掌掌心里全是汗。
霍飞虎终于要突袭大岭了。
待到晚上郑三梁寿几十人陆续回房。十几人围成一圈站在桌旁,唯苏绚一人端坐着。她眼前便是郑三与梁寿,两人眼中都有几分茫然,郑三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一室静谧。
苏绚扫一眼众人,以手沾上杯中茶水,于桌上写道:明晚丑时,樊军攻城。
一语出,数人脸色俱变。
苏绚快速写道:梁寿率十几人去烧粮草营,丑时一到即刻动手。余下的弟兄在明日子时前务必混入辽军守城士兵之中,丑时一到,杀敌,开城门。
郑三道:“你呢?”
苏绚顿了一下,继而写道:去开城门。
郑三神色如常,看着那水痕缓缓消失,又问道:“那我呢?”
苏绚接着写道:与我一起。
郑三满意地笑了起来。
屋里除了郑三之外,其他人都无声跪下了。
苏绚看着他们,开口道:“都放心罢,我的命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走的,大伙都听令行事,无需担心我。”
“你怎能肯定报信那人是霍飞虎埋伏在金辽军中的细作,这其中不定有甚蹊跷。”
苏绚道:“他的字迹我认得,并非像是仿造的。”
郑三道:“拿予我瞧瞧。”
苏绚不作多想,从身上将纸条拿给他看。
郑三接过看了看,说:“虎哥去接你回来。你要跟他回去了么?”
苏绚完全忘了这一茬:“……”
苏绚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小哥,这种时候咱就别再儿女情长了成不?”
郑三点了点头,将纸条举到火烛上烧成灰烬。
又道:“城门处有上千辽军把手,若是单靠我们几十人便想打开城门几乎是不可能之事。霍飞虎在辽军中埋了多少细作?”
苏绚道:“届时会有人在暗中相助的罢……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们也得去帮忙。”
郑三沉默不答,苏绚又叹了口气,眉间拧成一团:“脑子里乱轰轰的,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了,我太没用了是罢……”
李四小声插话道:“小姐才智过人有胆有谋,已是我等心中最崇敬之人了。”
苏绚笑着望过去:“怎还不睡?”
李四亦叹气道:“如何能睡得着。”
苏绚好笑道:“为何睡不着,这世上还有比睡觉更享受的事情么?”
李四想了想,忽觉得这话颇有道理,遂转身认真睡去了。
冬夜冗长漫漫,夜空不见月色,大岭城笼罩在一片无声的黑暗之中。
第二日天气极好,一轮落日沿着山丘渐渐沉沦,血色残阳将眼前可见的草树丛野都染上了耀眼的颜色。日夜轮转,黑暗再度回归。
离丑时还有两个时辰。苏绚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稍一放松下来便觉头痛不已。而当她费尽心思站上大岭城楼上的那一刻,忽然就觉得,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霍飞虎已经来了。那种强烈的直觉仿佛直接抵达她的内心,她知道霍飞虎与他的骁勇的亲兵现在就埋伏大岭城外,犹如黑暗犹如黑暗中的夜枭,观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苏绚在这种预感下不再紧张,脑中极速运转起来。她此刻的位置在城墙右侧,若是要靠近城门必然得发动攻击一路杀下去。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她不知道她的人究竟有多少个混进了守城士兵之中,金辽士兵都十分谨慎,将领更是多疑,她是觑得时机杀了一个弓弩兵顶了那人的位置放才能站在这里。所幸的是郑三就在城门后,他顶替了一个步兵的位子。有他在料想不会出甚意外罢,苏绚暗自心想。
时间逐渐过去,丑时将至,苏绚一动不动,寒冷的天气与长时间的站立让她双脚失去了知觉,唯有手心一直在冒汗。正全身蓄力,待到时机便要动手时忽听得城内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喝喊叫声。
“粮营走水了——”
“有敌军偷袭——”
是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梁寿那边已经动手了。
苏绚不在迟疑,当即以弓弩瞄准身旁辽军。几声惨叫在城墙之上徒然响起,反应迟钝的辽军终于开始了反击。
苏绚扔了弓弩,从皮甲下抽出短匕,一边躲避射来的飞箭朝城楼下口一路艰难杀去。
大地在那一时间被震得嗡嗡作响,霍飞虎战率领两万大军黑甲军与亲卫军以迅雷疾电般朝城门咆哮而来。苏绚从辽军手中截来一把长枪,终于下到城门处。只见郑三带领十几人在与辽军厮杀,辽军就像杀不完的巨大蝗虫一般一阵又一阵涌上来,所有人的体力都在渐渐耗去,完全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着。
大岭城墙之上战鼓雷动如石破惊天,城外奔腾的千军万马与鼓声撼得地皮树木都在颤动。
苏绚吼道:“小哥去开城门——!我掩护你——!”
郑三得令后如猛虎一般冲出了包围圈,苏绚与其余几人形成一条阻线,却抵不住辽军蜂拥而至。
郑三勉力将几人合力方能抬起的巨木门拦缓缓抽起……
樊军抵达城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了大岭城内。
郑三被冲入城内樊**马撞得飞了出去,后被苏绚奋力拖出辽军攻击圈外。
至此时,大岭城内彻底乱做一团。
所幸两人身着辽军战铠,郑三一路跑一路惶恐喊着:“樊军攻城了——樊军攻城了——”跑了片刻之后终于寻得一处僻静之地,两个人远离人群靠在墙下疯狂喘息。
郑三转身吐了口血,继而抹了抹嘴,问道:“未伤着罢?”
苏绚:“没、让我喘一会。”
还未得顺过气,一群樊军便杀来了。
苏绚险些命丧自己人手下,简直忍无可忍,吼道:“你是哪个将领手下的兵!我回去决饶不了他!”
那群樊军被她吼得一愣,有聪明的听出这是女声立刻反应过来,问道:“您是苏大人罢!?太好了!将军正命我等四处找您,末将这便护送您出城!”
苏绚没好气道:“免了。霍将军进城了么?”
“已经进了城,但一时半会杀不到这处……”话音未落,杀声从城内深处震天而来。
大岭城内几万训练有素的辽军在经历前段突袭之后迅速开始反击。涌出来的辽军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地将众人困在其中。
四下里杀声震天,那领头的樊国将士一声怒吼道:“保护大人——!杀——!”
“杀——!”
郑三臂膀周身血色鲜亮,长刀遍处尸积如山,一个辽军猛将杀至眼前,他狂吼一声竟横刀将人斜劈成两半,脑袋直飞出数丈之远。
一百来人的樊军将苏绚护在圈中,看架势竟是受了令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少顷后铺天盖的飞箭朝他们射来,樊军一面砍敌一面躲避飞来的利箭,保护圈很快散开了。三五个辽军围杀一个樊军,眼看着樊军越来越少,喊杀呼啸兵器碰撞间,郑三却始终跟在苏绚左右寸步不离。
精明的辽军弓箭手仿佛明白了什么,一簇簇利箭疾风骤雨般朝苏绚射去。
苏绚眼见箭石如雨直袭面门,哪还顾得了其他,立时扑倒在地打了好几个滚,堪堪避开箭阵,不想却被辽军长枪一刺,正中腿部。
郑三一见大惊,猛然将她扑去。苏绚一声痛苦嚎叫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郑三已用尽全力一手将她揽起,死死护在身前,发狂吼道:“快离开这里!你们保护……”声音募然一顿。
远处有樊军嘶喊着杀来,郑三一声爆喝杀开一条血路,樊军渐渐又聚拢过来,护在苏绚周围。苏绚挥枪挡开射来的箭雨,她听见郑三轻声道:“别忘了我,这辈子都别忘了我。”
苏绚不明所以,转头回去看他,然那一眼,却吓得她肝胆俱裂。刹那间仿佛喧嚣皆静,尽归尘土。
郑三满脸鲜血,背上赫然插着三支利箭。
那一瞬间苏绚彻底懵了,心仿佛被人生生被剜了一刀,疼得她喘不上气来。
樊国大军终于杀到了。领兵那人竟是王衡,奔马咆哮,辽军四处散开。
王衡翻身下马挥刀猛砍,将马牵到苏绚身边,急声道:“小姐上马!快走啊——!”
郑三道:“你快走……”
苏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干脆利落地打断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你想做甚么?”
王衡吼道:“再磨叽谁也走不了了!”
苏绚满眼通红地瞪着郑三,郑三无可奈何,一跃上了马,伸手来拉苏绚。两人同乘一匹,郑三夹紧马腹,战马一声嘶啸便奔腾而去。
苏绚发现他执刀的右手在不由自主地痉挛发抖,一时间忍不住泪如泉涌,颤声道:“再撑会,等回了兼城就无事了。”
郑三在她身后轻轻笑了一声,说:“小哥没事。倒是你,被刺到了腿。”
苏绚泣不成声:“我也没事……你撑住……想想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要死了我怎么办啊……”
郑三虚弱地点了点头,头垂在她的肩上,情不自禁抱着她的脖颈,凑上去深深一吻,轻声道:“小哥愿为你死,但,还不是现在……”他的声音太小太轻,轻而易举地被漫天的杀声所淹没。
下一刻,两人忽然毫无预警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74(73)()
是年十二月三十;霍飞虎率领两万亲兵悍然发动突袭;金辽军事重地大岭城告破;阿普尔溃败逃亡。
大樊与金辽恶战一月之久;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捷报。消息一出,举国沸腾。
新年的第一天;苏绚从昏迷中苏醒。屋外喧嚣一片;人声炮竹声不绝于耳。屋内无人,苏绚撑起身子茫然四顾。脑海中的那些事;那些人,琐碎飘散的片段逐渐拼凑成完整的记忆;一觉醒来,她却有股犹如隔世的错觉。
苏绚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被褥就要下床,脚一触地便牵动了腿部伤口;“扑通”一声栽倒下去。屋外守门的士兵听到声响进屋查看,瞧见苏绚狼狈的样当即吓得一跳。
片刻后霍飞虎来了。霍徽、韩海英及王衡韩婉清也来了。
苏绚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只抓着霍飞虎喃喃问道:“小哥呢?他在哪里?快、快带我去见他……”
霍飞虎按着她的肩膀想让她安静下来,沉声道:“他在别处,我带你去。”
苏绚站在屋外,远远地朝那屋内看了一眼便立时停住脚步。她的眼神迷惘而空洞,怔怔地看着屋内的一口棺木,无意识地想往后退:“带我来这里作甚……我要见小哥……”
“他就在里面。”霍飞虎低声道:“别难过。”
“你别想骗我。”苏绚冷冷道:“小哥一定还没有回来。就算里面的人长得再像也不是他,小哥不会死的!”
王衡在一旁站了许久,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小姐,棺材里的确实是他,我们所有人都看过了。他身中三箭一刀,回到兼城的时候已经去了。”
苏绚嗤笑道:“你们都是蠢货,被他骗了。”
鹿儿从那屋里出来,苏绚愣了愣,诧异道:“你们何时回来的。”
“昨日。”鹿儿道。
赵一捧着郑三的遗物呈到苏绚面前,悲痛道:“小姐!请让属下替三弟报仇!”
“一群蠢货。他还没死呢。那屋里的是谁,埋了罢。郑三那厮不定是被辽军俘去了,这点雕虫小技都是本小姐玩剩下的,别想随便找个人就能骗我。”
“小姐……”
苏绚勃然吼道:“哭甚么!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有甚好哭的!仗还没打完!把你们的眼泪都给我收着!”
所有人都看着她,赵一几人更是被她吼得愣住了。
苏绚喘着气不再言语,让鹿儿扶着回屋歇息。
今夜是大年初一,府内设了酒宴庆祝新年。辽军这次遭受重创以至元气大伤,料想一时半会也不会来夺城。入夜后城内灯火通明,鞭炮声啪啪作响。节日的气氛多多少少掩去了一些战争带来的沉痛与悲伤。
苏绚抱着双膝在床上发呆,对屋外的世界充耳不闻。
少顷,赵一前来通报,说是王衡来了。
苏绚漠然看他一眼,冷冷道:“你来作甚。”
王衡笑道:“今夜府里设宴,王爷差末将来,唤小姐一块吃顿饭。”
苏绚道:“我方才吃过,这就不去了。替我谢谢霍老王爷好意,我心领了。”
王衡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小姐还在生末将的气对罢。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末将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小姐陪不是,那时我都说的气话,做不得数的……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这节骨眼上,末将也知道小姐心里难受……”
苏绚嘴角弯成讥削的弧度,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哂道:“我其实也没生你的气。你与霍将军情同手足,自然万事都向着他那处思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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