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盯着她看一副你要是不说我就跟你没完的表情,苏绚投降了,调笑着道:“说我是个狐狸精罢,勾引了他家将军还脚踏两只船,干了丑事还觉得自己特有理,真不要脸。”
郑三沉默片刻,满身戾气地起身。
苏绚连忙按住他,郑重道:“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郑三瞳孔一眯,双目犀利得让人生寒。苏绚失笑道:“他说我是甚么我就是甚么了嘛?他厌恶我,我还能不活了?别把他当回事就成了,咱无视他!”
郑三依旧一声不吭,低头生闷气。
苏绚真心无奈了,这就叫自作孽啊。自个把人惹火了,最后还得自个去哄回来,真是太无语了。
苏绚握着他的拇指晃来晃去,虔诚地看着他:“呐,小哥。既然我决定了要跟你过一辈子,那么,无论以后遇到甚么困难,自然要两个人去分担。甚么事都让你帮我解决都给我办得好好的,那我变成甚么了?你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呀?以后我可是要做妻管严的哦。”
郑三:“妻管严?”
苏绚笑得璀璨:“就是媳妇大人万岁呗。”
郑三愣了愣,冷不防笑了起来。
苏绚眼里蕴着笑意,表情疑惑地看着他:“小哥,你瞧上去很高兴嘛?”
郑三一本正经:“哪有。别乱说。大敌当前我高兴个甚。”
苏绚不信地盯着他,郑三随口问道:“你在担心甚么。”苏绚咧了咧嘴,知道这事揭过去了。思绪一转,无力道:“我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就不该答应皇甫麟帮他这个忙了,北疆形势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
郑三:“何以见得?”
苏绚蹙眉道:“小哥没发现么,金辽自虎哥来到之后便再无半点动静。”
郑三一哂道:“霍将军威震四方……”
苏绚:“别说这些虚的。金辽蛰伏已久,较之十年前南北两国分裂的内乱相比,如今早已成了两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们不但有能力与樊国抗衡,且占据天时地利,若是单凭霍飞虎一人便能震住他们的勃勃野心,那大樊倒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了。”
“我一直觉得此中定有蹊跷。”苏绚舔了舔因寒冷而微微龟裂的嘴唇,眼中杀机徒现:“你猜,这兼城还余下多少人?”
郑三微一思索,道:“三万有余。”
苏绚毫无意思地说道:“三万有余……金辽号称十万大军,他们既不攻城也不撤退,究竟再等甚么。”
余音未落,一道惊雷劈下,将整座兼城映得犹如白昼。
两人都是一惊。屋外突然狂风大作。苏绚奔出屋外,狂风呼啸将她吹得险些站立不稳。郑三按住她的肩膀,大声道:“先回屋去!?”又一道炸雷劈下,隐去了郑三的话。
苏绚稳住身形,朝上仰视。阴沉天际乌云翻腾涌动,中间仿佛漏了一个巨洞,不断扯落着棉絮一般的雪片。
天象异变。北疆遭遇百年以来最恶劣的冰雪天气。
苏绚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甚么。她挣开郑三,往霍飞虎的住处跑去。府内一片混乱不堪,人声、马声、狂风怒嚎声混成一体,刺人耳膜。苏绚跌跌撞撞来到前院,韩海英和另外几位大将都醒了,围着火盆急得团团转。
“虎哥!”苏绚喊道。
霍飞虎浓黑笔直的眉毛紧紧拧着,把苏绚拉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苏绚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声音有些微颤:“城内还有多少人,撤军罢,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霍飞虎并未表态,只看着沉吟不语。
驻边大将之一的董辽摇头道:“不可。朝中并无传令,三万军民怎能说撤就撤。”
苏绚争辩道:“形势迫在眉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几位将军身系城内上万军民安危,权宜行事才是上道。”
董辽斥道:“胡闹!若真有险情也就罢了,如今只是一场风雪怎能弃城于不顾!?兼城乃大樊最重要的一道天险屏障,若是失了兼城令金辽长驱直入,你知道日后又得死多少将士?”
苏绚:“如今不撤,待这场暴风雪过后兼城又会如何?!与外界失去联系,救援粮草无法到达,所有人都得在这座孤城里坐着等死!这与拱手相让有有何区别!”
“情况未必会如你所说的那般糟糕。”韩海英道,“若是此刻撤军,将士也多半会被冻死在半途。现今当务之急是如何稳固军心,少顷我便派人前往凉州城与邦塞城……”
苏绚道:“韩将军请先听我一言……”
霍飞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再说了。苏绚忽然就静了,难以置信地仰起脸看着他。
霍飞虎道:“困难不只是针对我们,邦赛、凉州也在坚守。每一位将士心怀报国之念,离家万里驻守严寒之中,他们都愿为大樊壮烈捐躯,而我们却不可罔顾他们的心意,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在逆境来临时让他们做逃兵。”
苏绚心灰意冷,轻声道:“但愿明日过后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霍飞虎摇了摇头,发现她浑身冰冷,遂把她推进里屋坐着,自个又出到厅外与诸人商讨。
里屋便是他的卧室。室内炭火旺盛,暖意融融。地面上铺着灰白相间的裘毯,如果不是苏绚的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否则光着脚踩上去一定觉得十分舒适。
苏绚环顾四周,目光停在桌案上。案上放着一本《樊国异闻录》。书是反扣着打开的,苏绚走过去将书拿起,书页已经有些软化了,显然是反反复复翻阅了很多次。苏绚手中翻开的那页,正是“夫子寻杖”那一则。
苏绚有些好笑,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人究竟要把这书看多少遍才满意啊。卧室里的床和樊丹霍府里的床一样的大,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十分整齐,苏绚不觉莞尔,目光移开,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到一丝刺眼的光亮。
苏绚愣了愣,犹豫了一瞬,身体已经比意识先了一步,走到床前将枕头微微挪开。
枕下有支别致的金簪,金簪在昏暗的油灯下静静地反射着白亮的微光。
66()
霍飞虎进了里屋;苏绚正伏在桌案上翻看那本《樊国异闻录》。厚重的绒衣被披上肩膀;苏绚有些惊讶;抬起头;不认识般地看着霍飞虎。
霍飞虎道:“仔细冻着。”
苏绚笑了笑,说:“屋里挺暖和的。想好应对之策了不曾;还是决定死守兼城么?”
霍飞虎点了点头;苏绚心思一转,问道:“虎哥是不是另有打算?”
霍飞虎看着她说:“送你回去。”
“虎哥。”苏绚郑重道:“我这次来北疆真不是为了你;在金辽未退兵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室内烛火摇曳,两人沉默一阵。霍飞虎无意识地抬起手;苏绚警觉避开;漠然道:“虎哥这份情我心领了。我知道自己在做甚么,也知道北疆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不过有人会保护我的,不用你操心。”
霍飞虎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带了淡淡的疏远之意,以为她是真的动了怒,凭他对苏绚那倔脾气的了解,只觉得万分无奈,妥协道:“罢了。虎哥不赶你回去,你别生气了。”
苏绚目光凝于地上,低声道:“我没生气,也没有赌气耍性子,我是认真的。那晚我与你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欠考虑,后来我回去思考许久,我很抱歉虎哥,我心里是有了人,但那个不是……”
“咔嚓”一声,夜空中又一道炸雷霹响,轰声滚滚刺人耳膜。屋外狂风怒嚎,将窗户野蛮撞开,风雪呼呼灌了进来。灯火熄灭。
苏绚冷得打了个哆嗦,脑子彻底清醒了。
霍飞虎前去关窗,电光闪闪将他的面色映得苍白。
黑暗中苏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到胸腔一阵震颤般的疼痛,浑然抑制不住地喘了口气。
霍飞虎将油灯重新点亮,又朝火盆里添了些干柴,方才转身走向苏绚,问道:“方才你说甚。”
苏绚目光闪烁搪塞着道:“没甚么,听不到算了……我先回屋了。”
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苏绚回到小院,见郑三直直地杵在她屋前,走进了才发现他整个人被结结实实地冻在门口,身上毫无温度,冰冷得扎人。
苏绚气得七窍生烟勃然吼道:“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嘛?!”
郑三垂着眼望着地面,一动不动。苏绚又拖又拽将他弄进屋里,把他按在火盆前烤火,一边脱他**的大衣一边气得又踢又骂。
郑三落寞地牵过她的手,额头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苏绚看着这狼狈的模样,心内先自软了,温声道:“小哥,你这是怎么了。”
郑三不答,苏绚想了想,同他摆事实将道理:“方才一时情急没顾得上你,不是有意的。你生气可以,窝火也可以,但不能这样。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我不可能把身边所有人都赶走只留你一个,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小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甚么乱七八糟的醋都吃,你就不怕成了醋缸子么?”
郑三低低道:“你以前也不会这样扔下我就跑。”
苏绚:“小气!娘们!我怎马就瞎了眼看上你这种男人!”
郑三惊诧抬头。
苏绚嚷嚷道:“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的诚意,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瞧瞧,啊!?”
郑三默不作声,只是握着苏绚的手紧了紧。苏绚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想骂他一顿,转念一想却又消了气,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郑三的那点小心思她其实明白的。他总是下意识地拿自己与苏绚的身份地位相比,与功成名就的霍飞虎相比,结果却总让他心灰意冷,难以面对。于是他开始对这份突然间得来的感情感到不安与惶恐,所以他需要不断地从苏绚那里得到肯定。苏绚知道,郑三只是想争取一个爱她的资格。
可她已经够小心翼翼的了,哪知这一根筋的家伙那么想不开,连这点刺激都受不了。以后可如何是好,早知道就……
苏绚有些疲惫,几日来未曾休息好,一静下来脑子就有些晕眩,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郑三终于道:“怎了,不舒服么。”
苏绚点了点头,嘀嘀咕咕道:“空了得习武强身,否则不等金辽人杀来,先病死在北疆了……贼老天,怎这般冷……”
郑三伸手探上她的额头,皱眉道:“你病了。”
苏绚一笑,说:“不打紧。小哥别生气了,来,笑一个。你不笑那我给你笑一个?”
郑三思索一会道:“以后有事唤我去做。”
苏绚忙不迭点头。
郑三:“去往何处要与我说一声。”
苏绚爽快地:“嗯!”
郑三戳她脑袋:“仔细着点身子。”
苏绚这才不满地咕哝道:“也不知道方才是谁在屋外自残自虐,就是想让我心疼他。”苏绚末了又补充一句:“小哥,今后别这样了。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我,咱有话好好说,成不?” 郑三有些羞愧,点了点头。苏绚后院扑火任务顺利完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郑三道:“那你睡会。”
屋外的暴风雪未有半点消停的意思,苏绚满腹心事睡睡醒醒,也不知过了多久,狂风声中隐隐传来梆子与几下更声。
翌晨风雪渐小,所有将士都起得甚早,天才刚亮,府内却已人声鼎沸,唰唰声不绝于耳。苏绚起了床,鹿儿给她端来一盆热水,苏绚边洗边道:“外头是甚么情况?”
鹿儿答道:“雪积得太深,把路都封了,出不去。”
片刻后苏绚打开房门,瞧见郑三赵一几个打着赤膊在铲雪,一身武人肌肉瘦削纠结,身上全是汗。那雪厚得竟是有半人高,屋檐下湿漉漉的,显然是覆盖的积雪被铲走留下的痕迹。
苏绚拿起铲子也去帮忙,郑三看她一眼,二人心有灵犀,相视莞尔。
一个多时辰后院里终于通出一条羊肠小道以供行走,苏绚早饭也未得吃,又累又饿,扶着郑三直喘气。
鹿儿道:“都省着点力气罢,到时饿坏了可没饭吃。”
苏绚心里没底,嘴上却道:“还未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虎……霍将军自然有他的打算,咱静观其变罢。”
兼城内成千上万的侍兵与百姓都忙着铲雪,苏绚在府里走了一圈,终于在大院里找到了霍飞虎与韩海英。
苏绚避开人群走过去,道:“韩将军。”
韩海英及一众将领侧过身来看她,王衡也在其中,眼神莫名变得有些古怪。
韩海英道:“苏大人有何事。”
苏绚开门见山道:“现情况如何了?与凉州、邦赛取得联系了不曾?”
话一出,诸人脸色难看。
韩海英但笑不语,霍飞虎将她拉过来,问道:“吃了么。”
苏绚看向诸人,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不善的敌意,道:“吃了。”
霍飞虎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去玩。”
苏绚愣了愣,仿佛明白了甚么。战场是男人的天地,如今她顶多只算是霍飞虎的家属,一介女流又不似铁云洛洛那般声名在外,指手画脚管得太多,怎会不遭人厌恶。若不是他人看在霍飞虎的面子上,没准昨晚就被一通怒骂了。
苏绚心下嘲讽面上含笑,从容道:“知道了,这就去。”
韩海英道:“且慢。”说罢朝远处长廊看去。
躲在廊下的人被发现了,踌躇着走了过来,韩海英道:“此乃顽女婉清。大人若是觉得无趣了可唤婉清带去逛逛。”
苏绚笑道:“韩将军太客气。唔,多谢。”
韩婉清与诸人一一打过招呼,看着苏绚,说:“大人,我带去你去玩罢!”
苏绚嘴角抽了抽,笑说:“好啊。”
两人并肩走了。
韩婉清好奇地上下打量她,苏绚一路忍耐,走了百十来步,终于忍无可忍。
“看甚么?”苏绚问道,“我们要去哪儿玩?”
韩婉清想了想,说:“去我家玩吧,我娘亲想见了见大人你。”
苏绚疑惑道:“为甚?”
韩婉清道:“你、是老夫人的干女儿。我娘亲说,她许多年未曾见过老夫人了,想同你好好聊聊。”
苏绚一哂道:“霍将军还是老夫人亲儿子呢。”怎不去找他聊。
韩婉清笑道:“飞虎哥不爱说话。我娘亲见了他就头疼。”
苏绚瞬间破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韩婉清在前头引路,倒着走,面朝苏绚说:“别人都说大人你很厉害。”
苏绚随口问:“我哪里厉害了?”
韩婉清很天真地:“手段厉害。”
苏绚:“……”
苏绚抬眼看她,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童言无忌。韩婉清其实长得很漂亮,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加之长年生活在寒冷的北方,皮肤白皙细腻,一双大眼水润灵沛。十八岁啊,苏绚心想,多么令人羡慕嫉妒的年纪。
韩婉清观察她的脸色,又道:“别人都说,大人你是飞虎哥未过门的媳妇。”
苏绚哼笑道:“别人都是乱说的。”
韩婉清不信地眯了眯眼,问道:“你不倾慕飞虎哥么?那为什么要来兼城找他?”
苏绚:“我来兼城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韩婉清:“那大人来兼城做甚?”
苏绚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么?”
韩婉清一愣,随即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是婉清惹大人不快了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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