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衡满眼通红,眼里蕴着泪,却垂着脑袋不让她瞧见。
苏绚心中一惊,问道:“怎了,发生何事了?”
王衡偏头去捋马鬃,哽咽不答。
苏绚踹他一脚,怒道:“快说!”
王衡欲言又止,最终道:“将军要上前线支援兼城,他不带我去。”
苏绚一愣,随即浑身冰冷,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
苏绚:“怎么突然就要……兼城这就撑不住了?他现在在哪?”
王衡抹了把泪:“在祠堂里,与老夫人告别呢。”
苏绚怒道:“哭甚么!打个仗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苏绚眉头拧着,心里有点火,一脸戾气往后院祠堂走。走到半路,步伐逐渐变缓,最后茫然地停了下来。
62()
阴沉了大半个月的雪天终于放晴了。淡薄的阳光中苏绚看着霍飞虎背着光朝她走来;那一刻她有种错觉;霍飞虎似乎想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吻下来。
然而他在苏绚眼前停下;站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有做。
苏绚漠然看着他;声音平淡得近似乎无情;她说:“虎哥,你要去兼城。”
霍飞虎答:“是。”
苏绚:“那干娘怎么办?”
霍飞虎低头注视她;淡淡道:“还有你。来。”霍飞虎从身上取出一物,欲予苏绚带上。
苏绚一眼便看出是那块玉锁;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避开了。
老夫人从祠堂里出来;远远地看着他们。
霍飞虎莞尔道:“待虎哥从北疆回来,就等你三年。”
苏绚道:“我不会答应的。”
“没关系;不答应我也等。”霍飞虎伸手强硬地把她拽了过来,下一瞬将温热的唇贴到她的额上。
苏绚:“……”
苏绚像只受了惊的刺猬,猛地推开他,竖起了全身的利刺。
霍飞虎微微笑了起来,目光中满是宠溺与舒心神色,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被苏绚一手打开,便伸手再揉。
苏绚忍无可忍,压抑着声音咆哮道:“够了!头发都乱了!”
那时间府内脚步声响不绝,士兵集队奔向府外正门,井然有序。
霍飞虎牵着苏绚走,苏绚挣了几次都挣不开,索性让他牵着走了。
两人出了府门,是时只听一声悍气十足的厉喝声:“跪!”
五百名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单膝跪下,齐声大吼道:“参见将军!”
那声又喝道:“跪稳了!”
霍飞虎漠然道:“起来。”
苏绚抬头看这些士兵,竟是清一色身长八尺,只比霍飞虎矮了半个头,皮甲收拾得齐整。
他们背后挎长弓,腰间佩着一把两尺长的大刀,胡茬刮得十分干净,五官英气十足。从将军府里出来的,显然不是禁卫军,然其气势却是分毫不减甚至更为威猛。
苏绚深吸一口气,问道:“虎哥,这是……你的兵?”
霍飞虎点了点头,苏绚心中一震。这就是传说中霍飞虎的亲卫队,比禁卫军更神勇更铁忠的亲卫,只听命于他一人的私军。
可是……
“他们在后府。”霍飞虎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若是想去瞧瞧,就唤王衡带你去。”
说话时,最后才得了消息的诸人纷纷赶来送别。王衡垂着脑袋牵着马也过来了。藩宁难得红了眼眶,道:“恭送将军,谨祝将军武运昌隆,早日凯旋归来。”
所有人道:“祝将军所向披靡,四海归心,早日凯旋而归。”
霍飞虎一一看向众人,热泪盈眶的梅子、唏嘘感慨的齐娘、用信任的目光看着他的季姐、蹙着眉的鹿儿……最后与郑三相视。
霍飞虎道:“替我照顾她。”
郑三一哂回道:“那是我应做之事,不劳将军费心。祝将军凯旋。”
霍飞虎不可置否,看向苏绚,仿佛在期待她说点什么,然而苏绚什么也没说。
霍飞虎又等了片刻,气氛有些尴尬,苏绚始终不开口,霍飞虎便朝方才那发号口令之人道:“都准备好了?”
那人道:“按将军的吩咐做足了。”
霍飞虎遂朝身后众人一拱手,提缰上了马,对王衡道:“照顾好娘亲。”
火红神驹一声长啸嘶鸣,队伍浩浩荡荡奔腾离去,那为首的男人策马扬鞭,在灰白的天际之中渐行渐远。
那一刻苏绚心中的感觉是,空荡荡的,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他带走了,缺了一块,痛得要命。
那天下午,苏绚与老夫人是在霍家祠堂里度过的。午后寂静,两人促膝相坐,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开始与她说话。从她儿时的生活到霍飞虎生了病不吃药的坏毛病再到与她相识,点点细微处都记忆得清晰透彻,那分明是铭记于心,念入骨髓!
然说到最后,苏绚一张老脸忍不住红了。
老夫人和颜笑道:“那时我就想不明白啊,我怎就莫名其妙地认了个干女儿呢?我明明是去找媳妇儿的啊?”
苏绚那表情简直尴尬得无地自容,半响才吱唔道:“干娘,我其实没您想的那么好。我这人坏毛病特多,不值得您这样……”
老夫人嗔怒道:“值不值由干娘说了算。再说了,飞虎那小子不也喜欢你么,他也觉得值……”
苏绚满脸通红,梗着脖子道:“他才不……我也不……反正我……咱就一直这样不行吗?”
老夫人长长一声叹息,“若是你有甚顾虑之处不妨与干娘直说,干娘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你。又或是飞虎有何让你不满之处,你说,干娘让他改改,那孩子一身坏毛病……”
苏绚面容悲惨:“干娘!您到底瞧上我哪一点了?您说!”我改还不行么。
老夫人微一愣,看她两眼,斟酌许久,再看她两眼,还是无语。处在一块的时候觉得这孩子太称心了,但真要说称心在哪儿一时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绚无精打采:“得,我算是明白了……”
老夫人道:“你哪儿都好,真要说那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道不尽……反正干娘是认准你这儿媳妇了,谁也抢不走。”
苏绚有气无力:“哦。”
老夫人欣喜道:“这般说来,你是答应了?”
苏绚奄奄一息:“我能否不答应?”
老夫人一口否决:“不能。”
苏绚:“……”
老夫人缓缓给她捋头发,唏嘘道:“干娘知道委屈你了,日后待飞虎回来了,让他好好补偿你……”
苏绚静了静,问道:“干娘,你高兴些了么?”
老夫人微笑道:“高兴。”
苏绚道:“虎哥很快就会回来的,他那么厉害,铁定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缓缓道:“他平日里也时常出个远门,大半月不回来,这次不也是出趟远门而已么,有甚好担心的。”
苏绚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揽着老夫人,轻声道:“干娘,我去把虎哥带回来,好不好?”
老夫人笑了起来,正逢这时有婢女过来,请两人去用晚膳。
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晚饭吃完,苏绚有些困倦便提早回了屋。屋里只有随行的鹿儿。
片刻后李四与郑三相继赶来。
苏绚危襟正坐,脸色一片肃然。
“李四,过来给我瞧瞧那肩伤,还需多久才能彻底好起来。”
李四听命上前查看,少顷后道:“比之未受伤之前,小姐感觉如何?”
苏绚微一思量后道:“未受伤之前这手曾经断过。康复之后力量明显稍逊一酬。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觉得这手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掌控不了它。”
李四遗憾道:“回小姐,小姐中箭时未来得及解毒。属下来时已晚,箭上剧毒已使右臂各处经脉受损……”
苏绚一时愣怔,郑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好不了了?”
李四道:“是。能恢复到这程度已经是托了各种珍稀药材之福……”
郑三一脸戾力转过身去就要揍他,李四被吓了一跳,连忙跪道:“小姐息怒,是小姐洪福,自有上天庇佑……”
苏绚低声喝道:“小哥你做甚么,过来!”
郑三道:“他欠教训。”
苏绚:“你才教训呢。李四先下去吧,鹿儿也先下去,小哥你过来。”
郑三双手并拢着,吊儿郎当地走到桌案前,笑道:“小姐有何吩咐。”
苏绚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不得了了,竟然当着我面要打人,你说我要怎样治你的罪。”
郑三一哂道:“是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绚:“你吐出来让我瞅瞅?”
郑三:“……”
苏绚道:“既然好不了就算了,咱不强求。来,小哥字写得也漂亮,帮我写封信罢。”
郑三很识趣地开始研墨,问道:“写甚么。”
苏绚抿嘴不答,显然也是在思索。她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眼神变换了好几次,时而炽热时而阴冷时而犹豫,半响后道:“我念,你写。”
郑三勾了勾嘴角,站到她身旁。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触目惊心。
郑三的脸色一点点结成冰霜,冷得渗人。
苏绚视若无睹,温声问道:“小哥将这信帮我送去,成不?”
郑三面无表情道:“你早就想好的还是临时起的主意。”
苏绚疑惑道:“有甚区别?”
郑三直直地望进她眼里,道:“有。早就想好的,帮。临时起的,不帮。”
苏绚:“还可以讨价还价的?”
郑三不答。
苏绚解释道:“前两日就想好的。我说过咱不可能坐等着机会从天上掉下来,而此时北疆告急,正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苏绚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立时带了几分隐约的调笑之意,揶谕道:“小哥你不会是吃醋了罢?”
郑三漠然不答,待信上墨水风干,将其小心折了起来。
苏绚笑着去捏他的脸,道:“别这样,再笑一个嘛。”
郑三很配合地笑一下,不过笑容里却是令苏绚心惊的自讽与悲凉。
苏绚动作一僵。
郑三道:“是我想要的太多了,险些忘了自己仅是个侍卫……”
63()
苏绚打断道:“谁说你只是个侍卫;你还是我的……”
“兄长?”郑三嘲讽一笑;“你的兄弟姐妹是南容的苏氏王族;待他日你重夺江山;无论是兄长还是侍卫,想必见都见不完罢。”
苏绚静了片刻;漠然道:“小哥;你不是为了我而活的,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活的;我们都还有别的事得做,这世上没有谁是必须忠于谁的。我说过了;你想要的那些我给不了你;所以你对我的好,我时时刻刻都记着。你还要我怎么做?把旁的人都赶走了;留下你一个么?”
苏绚冷冷道:“这是不可能的,从前不可能,如今更不可能。”
郑三望着地面发呆,一动不动。
苏绚道:“你在恨我,对罢。”
一如所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苏绚莞尔道:“你如果恨我就走罢,我一天到晚在你面前晃,大家不是各找不自在么?”
郑三轻声问道:“我要走去哪儿。”
苏绚:“天大地大,总有你想去的地方。”
郑三轻巧笑了起来,道:“这信要何时送去。”
苏绚:“……”
苏绚彻底被他打败了,勃然怒道:“你在耍我嘛?!明晚上就给我送去!”
“你可以这么想。”郑三潇洒转身,道:“我下去做准备。”
苏绚道:“我没让你走,回来!”
郑三又走回来,看着她道:“身子要紧可别气坏了。把东西给我。”
苏绚从一堆书册中准确地抽出一张图纸,恶狠狠朝他扔去,骂道:“混帐王八蛋!”
郑三:“多谢夸奖。”
苏绚:“……”
第二日晚,皇宫,凤仪殿。
皇甫麟读完手中信件,当即气得暴跳如雷,朝着殿外晚来一步的御林军吼道:“刺客简直把这当他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群饭桶!孤要你们有何用!”
傅清在外磕头:“臣等罪该万死……”
皇后一番好言不住劝慰,好奇道:“陛下,信中都写了些甚。”
皇甫麟半响才缓过劲来,摆手示意她自己看。
皇后拿过信一瞧,须臾后脸色也变了。
皇后震惊:“苏蓉瑾……竟然还活着?”
皇甫麟饮了几口茶水,心情终于平复了,朝外冷然道:“今日执勤凤仪宫的侍卫一律杖责四十,罚俸一月。傅清官降一级,杖责八十,罚俸四月,都先退下罢。”
“谢陛下隆恩。”
皇甫麟眉心拧着,颀长地手指不住揉按太阳穴显然是烦躁透顶。
皇后起身去给他揉,温声道:“陛下。”
皇甫麟道:“爱妻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皇后道:“臣妾倒认为,这并非不是个值得一试的法子。苏蓉瑾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两年,这两年来无人知其下落。但如今她竟敢说她可助大樊击溃金辽,想必已有足够的把握。而她要事成之后大樊出兵祝她重夺政权,在臣妾看来,这只不过是她给日后两国重新交好的一个台阶罢了。她在位的那几年,对我大樊的诚意与善意陛下应该有所体会才是。”
皇甫麟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道:“爱妻所言甚是……罢了孤再想想。夜深阴寒,方才又受了惊吓,爱妻要尽早歇息才是,睡罢。”
翌日,皇甫麟依言回信。并将信装入一木质小盒中,差了一名经验老道的军中细作前去送信。
木盒送至闹市中的一堵围墙底下,那人便躲在暗处观望。
熙熙攘攘的人流络绎不绝,嬉戏的小孩们在雪地里跑来跑去。
木盒不见了。
苏绚一手托腮,盯着那木盒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半响后不确定地问道:“他不会在盒子装了甚么机关,想让我死于非命罢。”苏某人小说看太多了,再加上之前就被偷袭过,真怕一打开盒子,里面再窜出一支毒箭来。
郑三道:“不会。一位君王还不至于做出这般下作之事。”
苏绚不同意:“这可说不准。当官的脑子都不正常,权位越高的人思维越诡异!”
郑三反诘道:“你就是个最好的的例子。”
苏绚:“……”
郑三打开盒子,将明晃晃的绫帛拿出来,大致看了一眼,道:“他答应了,还赐了你一块令牌。”
郑三从盒中取出令牌瞧了一眼,再递给苏绚。苏绚好歹做了两三个月的大官,认得那东西,不由深吸了口气,愕然道:“圣喻令?!他未免也太容易亲信于人了罢?!万一我是冒充的……”
郑三鄙视道:“你以为皇宫是你家,想来就来就走?苏蓉……她是人人都敢冒充的?”
苏绚气闷道:“小哥,你不跟我抬杠会死吗?”
郑三:“谁让你这般幼稚,怎就不像他,起码还有些君主的威严,你呢?”
苏绚撇嘴委屈:“我只是想逗你高兴……”
郑三:“你是来复国的,不是来玩的。”
苏绚冷冷道:“爱卿所言甚是。去传鹿儿过来收拾行李,咱明日就启程。”
郑三:“谁是你的爱卿。老夫人、齐娘那两处你要如何去说?”
苏绚不以为意:“实话实说呗。我决定要去,谁还拦得住。”
郑三由衷称赞:“果然好胆量。”
苏绚皱着脸:“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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