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等而言犹如天际浮云。如此一来,纵使文采盖世名声也不高,人不得识也是正常。”
苏绚话中有话仿如意有所指,颇耐人寻味。
拓达饶有兴致地道:“不知苏大人师承何处。”
苏绚眨了眨眼,看似为难:“回殿下,尊师不喜门人在外提及她的名讳。”
不说还罢,这一下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心中越发好奇。不约而同纷纷猜臆,能教出苏绚这样的奇葩,她的老师还是人么?
拓达面露遗憾之色,道:“是本王强人所难了……。”
苏绚:“若是殿下真想知道,微臣告诉殿下也行啊。”
拓达:“……”
苏绚狡黠一笑道:“家师名号百度,字度受,人称度娘。”
太史毕华宴一时没听清,重复道:“度娘?”
苏绚憋着笑,一本正经底气十足地道:“正是。不瞒诸位,家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深受门下弟子的敬仰与膜拜。”
众人不信哗笑,四老王爷打趣道:“这世上谁人敢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莫非尊师是仙不成。”
苏绚神秘莫测地摆了摆手,道:“家师并非是仙,她只不过不是个人罢了。”
所有人:“……”
所有人皆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老夫人无奈扶额,这闺女又抽风了。
晚宴进行至此已将近尾声,宫女们端着玉盘姗姗而来。
众人被那扇形玉盘吸引住,眼露猜疑不解。只见玉盘中孤零零几片薄如蝉翼的肉片被拼成花瓣状,中央以鲜□花点缀。玉盘旁还有两个白瓷小空碟,空碟中分别装有颜色诡异的芥末与乌黑浓稠的酱油。
所有人:“……”
皇甫麟脸色一沉,冷声道:“苏卿。”
苏绚早有准备,恭敬道:“微臣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麟气得险些把盘子往她脑袋上摔去。这种不堪入目的玩意竟会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眼前,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肉还是生的!
当真是气煞人也。
苏绚不慌不忙甩袍跪道:“回陛下,此乃脍鲤。原自枫城河畔最新鲜洁净的河鱼,经御厨去鳞、滤血、挑骨、细致刀切而成。江淮河渊一带百姓普遍食用鱼脍。在当地文献中有名可吃的鱼脍达几十种,如鱼鳔二色脍、红丝水晶脍、鲫鱼脍、沙鱼脍等。”
出身江淮的萧敏儿出列跪道:“回禀陛下,苏大人所言不假。在江淮河渊一带鱼脍食物深受当地百姓喜爱,人人可食。”
七王爷怀疑道:“生吃?”
苏绚笑道:“回七王爷,正是。以鱼片蘸着佐料细细咀嚼,滋味美不可言。”
皇甫麟神色稍缓,七王爷皱着眉一脸惨不忍睹,举筷将盘中生鱼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最后又默默放下了筷子。
老夫人道:“这倒是新鲜。过来予我示范示范么,该如何食用?”
这无疑给苏绚解了围,苏绚暗暗松了口气,眼望高位上的皇甫麟,瞧他意见。皇帝还没发话呢,她哪敢动。
皇甫麟瞪她一眼,以眼神示意。苏绚心领神会,躬身走到老夫人的矮桌前方。
苏绚以筷夹起鱼片,平整放入另一空碟中,涂上芥末并折叠,再将鱼片蘸上酱油,卷成圆筒形。
苏绚道:“口味挺重,很呛,吃了要流眼泪的。干娘真要吃?”
老夫人:“……”
所有人:“……”
殿内无风,但不妨碍众人心情凌乱,眼神复杂而幽怨地看着她。
老夫人淡定道:“予你虎哥吃。”
苏绚也淡定地点了点头,同情地看了眼霍飞虎。
苏绚往矮桌另一旁挪了挪,夹到他嘴边,道:“虎哥吃罢。”吃吧,吃完就有好戏看了。
霍飞虎征战沙场多年什么东西没吃过,也没犹豫。苏绚叫他吃他就吃,完全不疑有它。
芥末强烈的催泪功能在这一刻显露无疑,霍飞虎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两行清泪吧嗒滑了下来。
霍飞虎:“……”
苏绚:“……”
两个人大眼对大眼,苏绚憋了一晚上至此时再也忍不住,瞬间破了功,募然发出一阵爆笑声。
45第四十四章()
水满则溢。人满则损。
戏若是演得过了火,便是自作孽。自作孽,不可活也。
晚宴至丑时方才散席。苏绚万万未料到这样也会被责训一番,皇甫麟直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苏绚大气儿不敢出,悻悻地站着。从东阁议事殿出来已经是寅时。回到华清殿,殿内一片凌杂,太监宫女俱是脚不沾地,一波接着一波将殿内摆设通通撤走,赶在天明时恢复华清殿原貌。
苏绚卷起袖子帮忙,那搬着桌椅的小太监看她一眼,登时直吓得魂不附体。下一瞬仿佛如有神力般猛地扛起那沉重的红木矮桌,“噔噔噔”地一溜烟跑没影了。
苏绚:“……”
高迟贵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忍不住道:“大人若是不上那菜多好,画蛇添足,白白挨了一通教训。”
苏绚笑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多说无益,待诸事停当了便回去歇息罢。”
时值深秋,黎明时漆黑一片,寒霜满地。
马车哒哒滚过潮湿的青石板路,车内苏绚眼神涣散,怔怔发呆。半响后回过神来,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继而疲惫长叹。
回到府里天已微亮,郑三道:“回来了。”
苏绚敷衍地点了点头,答:“回来了。怎都起这般早”
侍婢慌忙前来伺候,季姐道:“昨日你说想吃炒皮酿,齐娘便起早予你买去了。都知道你在宫里忙得焦头烂额,在皇帝跟前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谁还能睡得安稳。”
苏绚心头一暖,笑道:“我没事。买皮酿差下人去不就成了,怎还自个跑去。”
季姐笑道:“横竖也是闲着,你总不让她做事,这人当真是要闲到骨头里去了。”
苏绚点了点头,郑三谴开婢女,给她倒了杯茶。
苏绚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水一通畅饮。
藩宁在一旁一脸惨不忍睹地看着她喝。这龙泉茶乃茶中极品,产量极少价比黄金,府里唯有的一袋龙泉茶叶还是老夫人送的,她却是当成白开水来喝,真真是作孽哪!
完全不知自己在作孽的苏绚喝完了一碗,只觉胸腔内一股甘甜清香丝丝缕缕漫入心脾,令她一阵心旷神怡,滞郁的情绪好了不少,于是豪气道:“再来一杯!”
藩宁:“……”
季姐道:“去歇会么,待齐娘回了我再去唤你。”
苏绚一夜未眠疲惫至极,但一想到今天孔武和藩宁要应征殿试,金辽皇子一行人还得招待,又怕自己睡下去会误了事儿,遂道:“罢了。待会还需入宫一趟,无闲歇息。”
藩宁眼神中略带期盼,问道:“小姐去看殿试么。”
苏绚笑道:“自然会去!我还要予藩大哥孔大哥加油打气呢!”
藩宁也笑了起来,苏绚问道:“孔大哥还未回府么。”
梅子打着呵欠酸溜溜地道:“成了将军府的门生,地位身份可是今非昔比了。怕是早就忘了咱了。”
苏绚有些无奈,道:“别这么说。人总是须往高处走,大好男儿更当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为已任。那处更适合他,能让他施其所长补其所短,他选择留下也是无可厚非的。”
梅子说不过她,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苏绚起身去洗漱,半个时辰后齐娘拎着几个食盒回来,大伙在一块吃过早饭,动身前往华安北门去看武举大试。
武举会场外围早已被人流围得水泄不通,苏绚无法,只得改走官道。
齐娘季姐梅子托苏绚的福坐上了官家的女眷席。三人大场面见过不少,但真正参与其中还是头一遭,皆是受宠若惊颇感拘束,生怕给苏绚找来非议口舌。
苏绚嘱咐道:“我现入宫一趟,待会再回来。若是有人问起,你们便说是内务府苏大人的家眷,切记千万得恭敬说话……”
季姐道:“晓得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就你整日没个正形,还教训起人来了。”苏绚咧了咧,悲切地悼念了一下自己的形象。随即正容端色,拢了拢官袍,斯斯文文地拂袖而去。
金辽皇子一行人宫外的行程皆由礼部负责,苏绚身上的担子无疑卸了一大半,若是情非得已,今日她决计不会再做那出头鸟,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一回看客。
不多时整座樊丹城陷入一片沸腾之中。
烈烈风中旌旗招展、号带飘扬,遮天闭日绵延数里,使得天暗无光日色浅薄。滚滚人流车马簇拥着数辆华盖马车、步辇尽数挤到会场边缘,人马奔腾声势滔天。
苏绚对于这些大场面看得有些麻木,面无表情地走过高处看台,去迎接天子。
太后与皇后双双缺席,皇家席位上除了拓真作为贵宾而在的女子外,清一色全是王爷世子,赫然昭示着这仅是一场属于男人的王者盛宴。
苏绚在后场瞧见了孔武。一月多来不见,他面泛红光仿佛踌躇满志成竹在胸,与之前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
对于苏绚的出现,孔武是又惊又喜,苏绚大力拍了拍他的阔肩,笑道:“好好干!加油!”
孔武不住点头,眼中有水光微微发亮。
苏绚好奇问道:“孔大哥与谁人对打?”
孔武答道:“与凉州蔡超。”苏绚一愣,脱口道:“这么衰?”
孔武:“……”苏绚自知失言,忙道:“ 孔大哥定能胜他!”
孔武怀疑地看着她,苏绚顿时囧得不行。
台上礼官开始唱名,应试者上台行登台礼。苏绚走上看台,瞧见老夫人坐在女眷席首排,两旁分别坐着丞相夫人与太史夫人。
苏绚本想过去与老夫人打个招呼卖个萌,奈何众官员已安然就坐,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跑来跑去毕竟影响不好,遂放弃了这个念头。
礼官上台宣读殿试赛制。武举殿试赛制颇为刁钻,二对二比拼,各占半个擂台,输者下台,赢者接着再战。以守擂场数最多的前十人为最终赢家。由此一来,这武举殿试比的不单单是应试者的武技功底,耐力与毅力更是不可或缺的制胜关键。
方才与孔武谈及的那个蔡超,苏绚曾听王衡叨念过。那人自小武行出身,功夫造诣颇深善以奇招制敌于一瞬之间,在大樊颇有名气。孔武与之一战,胜负着实难料。
正当苏绚为孔武忧心忡忡之际,只听会场募然一阵轰声雷动。无数人簇拥疯狂呐喊,仿佛失了理智一般。
苏绚被这阵仗吓得三魂去了六魄,猛地抬起头来。
眼前一幕来得太过震撼,以至苏绚穷其一生都难以忘记。它没有任何预兆地发生了,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那时苏绚呼吸一窒,只觉眼中景象依稀有种不真实感。
金鳞战铠,护腕,护膝,护肩,胸甲,鳞裙,金靴。霍飞虎伟岸的身形与盔甲配合得天衣无缝,纫钢耀目,战裙如鳞。 所有看客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在秋日淡淡阳光中缓缓走来的金甲战神,一瞬间仿如置身梦境。
霍飞虎转身的一刹那,苏绚仿佛感觉到身体里有股热血在燃烧。她活了两辈子,却从未有过如此突然,如此炽烈的感受。霍飞虎仿佛永不会败,有他在的地方,就永远也不会有危险。
这种感觉,竟会是如此熟悉。
霍飞虎走上看台,在皇家席位上,皇甫麟左下方甩袍正坐。
苏绚茫然收回目光,望着脚下洁净无尘的空地出神。袖中双手缓缓握成一拳,指尖陷入肉中,骨节泛白。
皇甫麟侧脸端详霍飞虎片刻,挑眉道:“许多年未曾见你着这一身了。今日怎又想起来了,穿给谁看呢。”
皇甫麟话中揶揄之意尽显无遗,霍飞虎面上微现笑意,莞尔道:“高兴。”
皇甫麟哈哈大笑,朗声道:“儿郎们,你们将军难得高兴一回,别让他失望好好打!撑到最后的,孤封他做护国将军!”
这话无遗是一针鸡血,士气一瞬间涨到顶点。
皇甫麟一声令下,金锣“铛”的一响,三年武举殿试正式开始。
在山呼海啸的声浪中,苏绚漠然离场。人群情绪亢奋,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她。苏绚通过华安门走入宫内。
紧紧只是一墙之隔,却仿如两重天地。
苏绚垂头沿着宫墙踱行,又忽然停住,颤抖着双手捂住面颊。
过往的记忆清晰而尖利似利箭破风排山倒海般刺入她脑海中,热泪伴着压抑的嘶吼痛哭声争先恐后地从她的指缝中流淌而出。
“母后……母后……”苏绚不住颤栗,最后似浑身脱力一般瘫软在地,嘴里只反反复复呢喃。
她的声音被一墙之外的无数人的咆哮淹没,犹如抛入怒海中的,一枚小小石子。
46第四十五章()
苏绚病了。她这一场重病来势如山,病势沉厄。具体情势无人知晓,但众人却是亲眼所见她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这风浪来得太快太凌厉,太莫名其妙唐突古怪,令人琢磨不透理解不能。
皇帝皇后派人传旨不住慰籍,赏赐了珍物命御医前来诊治。然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却都是叹息摇头,惊惶无措地走了。
皇甫麟问故,只有一老御医颤颤巍巍地道:“回禀陛下,苏大人只怕是丧了七魂六魄,形如空壳,恐怕命不长久不能再予朝廷尽忠矣。”
皇甫麟听完后勃然大怒,直斥其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心中却是泛起了一股子阴冷滋味,突觉此人来路稀奇,在所有人毫无防备时突然闯入他们的视野中,会不会去时也像这般无缘无故的消逝?
苏绚面素如纸双眼紧闭,终于在昏睡了三天三日后恍惚醒来。府内还沉浸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侍婢立在床前寸步不离,梅子趴在她床沿边睡着了。
苏绚睁开眼珠子转了转,刚要喊人。床边侍婢瞠目结舌震惊地看着她,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随即只听那侍婢“呀”地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出去喊人了。
苏绚:“……”
不过片刻,夜半三更的苏宅一片灯火通明。
梅子抱着她一通大哭嚎啕,苏绚被她勒得眼皮翻白,险些又要昏过去。
苏绚苦口婆心地安抚众人情绪:“我没事了,真的……别哭啦别哭啦……”
季姐怒其不争:“没事你呕血做甚!”
苏绚忙不迭告罪:“是是是,季姐姐教训得是。我日后坚决不干这种缺德事儿了!”
齐娘揉揉她的狗脑袋,唏嘘道:“这般油嘴滑舌的,应是真好了。”
苏绚乖巧点头,靠在齐娘怀里,眼望众人,一一喊道:“小哥,鹿儿,藩大哥,孔大哥。” 一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让她湿了眼眶。
梅子觑得时机,惟妙惟肖地学苏绚的语调说话:“哎呀,你也要哭啦——别哭啦别哭啦——”
众人哄笑,苏绚乐不可支,笑得又咳又喘。
齐娘心疼道:“勿再多言,仔细着身子。”末了又问:“饿了不曾?”
苏绚摆了摆手,道:“不饿。大伙都回房歇息去罢,诸事待明日再说。我有点困,想再睡会。”
季姐嘱咐道:“炖着参汤,喝完了再睡。”
苏绚点头,众人一一散去,唯郑三站着不走。
苏绚满眼含笑,打趣道:“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小哥是要毁我清白么”
郑三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笑道:“真要毁你清白,你还逃得掉么。”
苏绚一呆,随即一脸惶恐地道:“小哥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