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嗤笑道:“挑了武举大试这当口来,难不成是来踢场子的?”
季姐笑道:“金辽崇尚武力,民风彪悍比之大樊有过之而无不及,听人说就连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会几手功夫,长得与男子一般高壮。”
郑三好奇问道:“此次随那二皇子前来的可是六郡主?”
藩宁道:“正是。”
郑三半笑不笑地道:“那六郡主貌似处子芙蓉,长于宫中却号称金辽十大高手之一,身手了得。此女最喜与人比斗,生性刁钻傲慢,牙呲必报,逆者皆亡,是个不折不扣的狠厉角色。”
苏绚一边听着不知怎的脑中浮出一张白玉般的面孔以及面孔下一副肌肉纠结的身体,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随即暗暗庆幸,庆幸她长的不是肌肉是肥肉。
藩宁道:“那二皇子也并非善类,分明天生一位凉薄寡义之人。 若是他做了金辽皇帝,那金辽千万百姓当真是无福,可得受苦了。”
苏绚望向老夫人,试探地问道:“干娘如何看待此事?”
老夫人道:“做人多需未雨绸缪方才能不怨天尤人。既然已知来者不善,我等便更须谨慎防范才是。”
苏绚正色点头,又听老夫人问道:“最近可曾有见过你飞虎哥。”
苏绚疑惑看她,回忆片刻后道:“半月前见过……近日三军财务支动频繁,倒是常常瞧见王衡……怎了,我虎哥这月来都未曾回府么?”
老夫人唏嘘叹了口气,苏绚心头一酸,看着眼前年近半百两鬓微白的人,几乎能想象她孤零零一人的落寞神色,眼眶骤然发红,忙慌七慌八地撒娇道:“干娘怎不唤我过去陪你呢,许久未去蹭饭,瞧我都瘦了!”
众人:“……”
老夫人端详她一会,好笑道:“确实是瘦了。”
苏绚猛点头,快乐地朝众人道:“日后咱若是空了便去干娘那处蹭个饭罢!”
众人刚要附和应允,又听苏绚嘀咕道:“咱府里余钱不多了,能省就给我省点罢……”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捉虫~
42第四十一章()
翌日早晨,乌沉的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苏绚入宫早朝,与诸位大臣寒暄过后便侧脸听他们交谈说笑,却是不再开口。低眉垂眼也不去看任何人,免得眼神撞上话说无词,不搭话失礼就更不妥当了。片刻后福海公公传来皇帝口喻,召禁国公毕华晏、工部主事罗和盛、兵部主事殷礼及御林军统领傅清移至东阁议事殿议事。散朝。
苏绚举目往霍飞虎所站的位置瞧去,未见其身影,不由微微一讶。这人从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忙起来整月都不回家,现连早朝也不来上了,也不知这人在不在樊丹城内。苏绚苦着一张脸懊恼心想,昨晚上她答应了老夫人叫他回府吃饭,现在连人都找不着可怎么办。
回了内务府,高迟贵正在屋里侯着,将最终敲定的迎侍金辽皇子筵席菜肴折本呈予她看。
苏绚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便随意翻了翻,甚么羊骨脂金玉肠、甚么鹿耳羊肝炙、甚么暖雪花酿蟹蒸……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苏绚道:“都予皇后太后那两处瞧过了么。”
高迟贵道:“未曾。”
苏绚以手托腮,盯着折子似是瞧得出神,许久后道:“再添两道菜罢,稍后本官再去与御厨司尚言明,折子先放我这处。”
高迟贵略显犹疑,少顷答道:“是。”
高迟贵依旧站着不走,苏绚便问道:“还有何事?”
高迟贵也苦着一张脸,那表情与苏绚如出一辙:“大人,府内已无余银了。”
苏绚:“……”
苏绚:“不可能!十几日前本官方才算了回,余剩的一千八百八十万两黄金应付金辽皇子半月之行绰绰有余。”
高迟贵一脸惨不忍睹提醒道:“大人,现如今才是十月初。”
苏绚一呆,随即一震!
内务府财务来源六成来自国库,四成来自别国的进贡朝奉。国库会估测宫内每年节日筵席、寿宴筵席、特殊庆典筵席数量及宫内日常支出后再于年前调拨款银予内务府,之后便由内务府自负盈亏。他国进贡朝奉之物用作对皇亲国戚朝臣亲信的封赏,自然动不得。现才是十月,依照宫内每月支出五百六十万两黄金……
苏绚掐指一算,傻了。为迎接金辽皇子一行府内这月以来花钱如流水,大手大脚吃穿用度皆是置办了最上乘最顶级的。如果年前剩下的三个月整座皇宫省吃俭用的话倒还能勉强撑过去,但伺候皇甫麟这样好大喜功讲究排场的天子,若是让皇家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内务府上上下下两千多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高迟贵:“且这十几日来宫内三军报来的款银已远远超出府内库银之限,底子已掏得差不多了……”
苏绚提议:“能从国库预支不?”
高迟贵:“不曾有过这规矩,万一陛下责罪下来恐是担待不起……”
苏绚瞥了他一眼,随即暗暗摇了摇头。至此时她方才豁然醒悟,难怪这高迟贵在这位子上一干二十年从未升过级。这人谨慎是有,精明是有,但未免太过忧馋畏讥,惧怕是非牵连,常常在关键时刻缺位回避,这样的人自然无法担当大任。
苏绚沉默许久,许久后道:“此事搁置再议,你忙去罢。”
高迟贵:“……”
苏绚一笑问道:“高副事可是有何好的法子以化解此事?”
高迟贵沉默以对,须臾后缓缓摇了摇头。
苏绚笑容不改:“这便是了。自身能力所不及之事愈是去想愈是自寻烦恼,万事该如何便从一而终如何去做,勿让此事扰了心绪,乱了计画。”
高迟贵看了她一眼。第一次不以看待内廷宠臣的目光看她。那一眼意味深长,有着诸多的内容,似乎隐隐地明白了些甚么——此女不惊不惧勇气旷达,事事洞明深沉隐忍,年纪轻轻却从未见骄傲浮躁,气势惊人仿佛天生的天璜贵胄股肱重臣,若是加以琢磨……高迟贵被自己的想法微惊了一下,此人才不过双十已荣升如此高位,她还能走得多远坐得多高,这皇城如何还能困得住她……
苏绚一人静静坐了会,起身出了屋。
屋外空中乌云密布遮天盖日。红墙宫巷迤俪前沿,那么黑,那么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就连吹过的风都是这般凝滞厚重,一如苏绚此刻沉重的心情。
到了皇宫南侧,滂沱大雨如期而至,苏绚抖了抖沾满水汽的官袍,沿着上次的路去找霍飞虎。
远远望去那处大门禁闭,苏绚在回廊中徘徊片刻,整了整仪容,走过去朝门旁如石刻一般的侍卫问道:“霍将军现可在殿内?”
门边俩侍卫一动不动目视前方压根不搭理她。
苏绚挠了挠头,在门前度了几步,心想你们不告诉我那我自己进去找总行了罢随即转身上前正欲推门,忽地只觉一阵肃然杀气扫过颈脖,冰凉的长枪尖端便抵在了咽喉处。
苏绚呼吸一滞,僵硬而小心翼翼往后缓缓退了两步。嘴角抽搐,无言以对。
王衡从远处疾步走来,厉声呵斥道:“大胆!”
苏绚豁然松了口气。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儿啊!
王衡怒气冲冲走过来,不由分说便朝左右两人各踹了一脚,用力之大让石化状的两人一个俎趔摔倒在地。
苏绚吓一跳,忙拉住他:“嗳嗳……这是做的甚!”
王衡骂道:“这俩不长眼的东西,吃豹子胆儿了你们……”
“罢了罢了……”
苏绚好笑道:“我都不气,你气个甚。”
王衡:“未伤着大人罢……”
苏绚摆摆手,道:“无事。你们将军可在,我找他有点事儿。”
王衡贱兮兮地:“公事私事?”
苏绚睨他一眼,道:“两军款银用度之事,是公是私?”
王衡立时正色道:“将军呆会就回来。大人入殿内坐着等罢,外头风大雨冷,仔细受了风寒。”
苏绚点点头,王衡推开大门引她进去。
勤勉殿并不大,连着正堂大厅也才七八间房。苏绚四下瞧了瞧,最终停在书房里。这里的书房不同于将军府里的书房,整洁有致,书架上满满的只摆了兵书与地图。
苏绚随意抽了本,在桌案旁坐下,打断王衡的话:“若是有事在身便自去忙罢,本官想一人静静。”
王衡坚决不同意:“这不成,怎能让大人一人等着呢……”
苏绚打趣道:“是怕本官窃取机密否则予本官一人独等又有何妨?”
王衡:“……”
苏绚仰起头玩味地看着他。
王衡张着嘴,懵了。他明明没那个意思,但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那意思。
王衡纠结了会,经过一番激烈残酷痛苦的思想斗争,气拔山河毅然决然道:“那末将便去忙了,大人自个呆着罢!” 说罢一个麻溜地转身,“蹬蹬蹬”地走了。
苏绚:“……”
苏绚无语望……屋顶,凝了凝神,翻看手边古旧泛黄的兵史。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合。泛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苏绚手托腮边,她看得出了神,喃喃念道:“ 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苏绚的脑袋耷拉下来,打起了盹。
霍飞虎悄无声息立于门旁,目光疑狐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片刻后朝她走去,弯曲两指在桌上“咚咚”敲了敲。
苏绚吓得一个激灵,慌乱站起。霍飞虎高大的身躯挡在一侧,苏绚险些撞上。
霍飞虎双眼间布满血丝,满目通红。晦暗的脸色中仿佛从未合过眼一般。他直直地凝视苏绚,剑眉微蹙,隐隐透着一股戾气。
苏九心下一惊,胸腔忽地只觉喘不过气来,心跳得剧烈。
两个人你瞧我我瞧你,苏绚自觉尴尬,扯了扯嘴角硬是笑道:“你回来拉。”
霍飞虎漠然点头,苏绚道:“乏了便歇会罢。人是铁饭是……哦不对饭是铁人是……咦不对那话怎说的来着……”
霍飞虎:“……”
苏绚道:“……”
苏绚烦躁地戳了戳太阳穴,大声道:“干娘叫你回家吃饭呢!”
霍飞虎见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沉冷的面容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暖意。
苏绚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盯着自己看,登时吓得心肝儿一颤。
霍飞虎转身向后,目光落在整齐摆放排列的书驾上,似乎想找甚么东西,听得他道:“还有何事。”
苏绚嘘了口气,想了想,道:“如今你禁卫都骑两军及御林军粮饷军需一应是往月数倍,皆由内务府所出,且为迎金辽皇子一行府内现已亏空无余恐不能维持,还得去找陛下报备。但以往从未开过此例,又怕横生枝节引人非议诘难。虎哥,你给出个主意罢?”
霍飞虎侧脸料峭英俊,剑眉紧锁却是不搭理她,自顾自地从书架顶端抽出一副长卷,长臂一挥便将其往桌案上正正铺开。
苏绚探头探脑,瞥见那将近七尺的长卷上写着“南容”二字,料想应是南容国的地图,便好奇地凑上前去与他同看。
正规的作战地图苏绚自然瞧不懂,几眼下来只觉眼花缭乱头昏脑涨无趣得很,瞥一眼霍飞虎,看一眼地图,瞥一眼霍飞虎,看一眼地图……
霍飞虎:“……”
苏绚见机问道:“这南容又怎了?”
霍飞虎不答,苏绚评论道:“这般看来,那南容的新皇帝也是个靠不住的主哪,脾性冷热不定为人又偏执残忍不说,骄兵矜傲国内忧外患还不知韬光养晦养精蓄锐,只一味惦记私仇狭私滋事,只怕南容要毁在她手里了。”
霍飞虎侧脸看着她。
苏绚咧了咧嘴,老实地道:“是王衡予我说的。”
苏绚:“听人道,南容从前的那个女皇帝功夫手腕都挺厉害,虎哥与她打过交道是么?”
霍飞虎沉思片刻,以手在桌上写了个“十”字。
苏绚微一思索,道:“十年前?”
霍飞虎点头。
苏绚眨着星星眼崇拜地看着他,问:“她长得漂亮不?”
霍飞虎微微一顿,继而点头。
苏绚追问:“哦。那有多厉害?”
霍飞虎面色稍稍缓和,目光中透着淡淡光辉,似乎陷入过往美好的回忆之中。
须臾后霍飞虎缓缓写道:“天下第一。”
苏绚不知怎的心里就不舒服,嘲道:“再如何厉害也是女子,还能与虎哥你相提并论不成?”
霍飞虎摆了摆手,破天荒耐心地给她解释,又写道:“谋略、才能、武功、心计。”
苏绚冷冷道:“哦。真可惜,这样的人最后不仅给逆臣贼子算计死了,还给人夺了盛世江山,当真是天妒英才,好皇帝都命短。”
霍飞虎不悦皱眉。
苏绚知道他这人情绪稳定不轻易动怒,若是真怒了像这样一眼就能瞧出来。
苏绚深吸了口气压着脾气道:“将军忙罢,本官俗事缠身便先走了。”说罢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飞虎目中充满疑惑神色,看着苏绚走出勤勉殿,短短片刻又仿佛想明白了甚么,起身去追前人。
屋外疾风暴雨,苏绚被困于屋檐下简直寸步难行。但见霍飞虎也从殿内出来了,面子拉不下,迈开脚就要走。
霍飞虎递了把油伞给她,苏绚客气地挥开:“不用。谢谢……”
苏绚颈脖后倏地一紧,被小鸡般提了起来。
霍飞虎撑开伞护着她走在雨里。苏绚只觉脸都丢尽了,一股子无名妄火窜出来烧到了脑门顶,伸手左右扑腾。刚刚拆了板的右臂撞到他坚硬的盔甲,疼得面目扭曲。
苏绚欲哭无泪地被他提着拽着,心中所有的悲催悲愤、委屈、不甘临到口边都化为简简单单三个字的怒嚎:“你妹啊——!”
43第四十二章()
是年十月初八,时隔七年之久,大樊与金辽两国重建邦交,金辽二皇子拓达出使樊国,抵达帝都樊丹城。
是日巳时初,礼部尽数官员于宫内出发前往外使馆。一字排开站于外使馆前,唱礼官拉开嗓子面无表情地宣召恭迎金辽皇子,整个帝都一片沸腾。这景况实乃难得一见。樊丹城诸百姓、士民万人空巷齐集街头,皆盼着瞻仰金辽皇子出使之排场。
不委久候,威风凛凛的车马仪杖缓缓驶来。
队伍前有士兵呜锣开道,两旁护卫军竟全身上下甲胄齐全,骑名马配战袍昂然随行,淡淡日光之下烁烁光亮威武堂堂。
拓达身着黑色朝服坐于金銮驾之内。他肤色较常人白皙,鼻梁轮廓深邃分明,两眼隐隐有碧蓝之色,容貌中带着强烈而明显的外域血统。但却是一副彬彬有礼的谦恭君子模样,沿途一路友好地朝道路两旁的百姓招手。
一行人在礼部接迎下入住外使馆,整息一日,翌日正式予宫内呈上拜谏。
朝堂金殿之中,帝王远坐高位之上,香檀袅袅仪杖巍巍。满朝文武正容端色,目视前方,表情丝毫不得松动。
礼官躬身来报,片刻后唱道:“宣,金辽国皇子及六郡主前来晋见——”
拓达躬身行礼:“金辽国皇子律吉司拓达携我金辽国六郡主律吉司拓真拜见樊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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