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间静若无人。
最后还是霍老夫人笑道:“年纪轻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太后何需如此计较。天牢那地方,这一个弱女子还能活着出来么。”
太后尴尬至极,不知今日怎会当着老夫人的面儿遇上这等子事,想了想,道:“罢了,哀家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咱俩还是回养心殿对弈罢,这处留予皇儿,咱不凑这热闹了。”
老夫人笑着端起茶盏撇了撇,递给太后,然后道:“莫急,再坐会儿罢。”
太后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想起早上提议来太和殿的也是老夫人,这时又不肯走,不知想要干甚么。
遂只好道:“好罢,那便再坐会。”
老夫人道:“陛下宽宏仁厚,这穆林甄虽是大胆犯上,但念其德孝仁义,切莫多怪罪于她。”
皇甫麟莞尔道:“老夫人教诲得是,孤自不会为难她。”
苏绚听那霍老夫人的声音真真耳熟得很,可奇怪的是,她明明就没有近距离见过老夫人更没有听过老夫人说话啊!苏绚心里抓狂,正犹豫要不要抬眼偷偷看一下。
苏绚一咬牙,心想就看一眼,很快的,不会被发现的。要不然今晚上回去她睡不着觉!
苏绚抬起眼。
霍老夫人亦正看着,朝她淡然一笑。
苏绚:“……”
苏绚两腿一软,险些给老夫人跪了。这人不就是几天前在小火巷里被她调、戏的那个插队的老夫人嘛!!这一刻,五雷轰顶天雷滚滚不足以形容苏绚的心情,苏绚被雷得里嫩外焦,苏绚无风自乱,苏绚在那一刻对她的人生观,道德观,世界观均产生了森森滴质疑!
苏绚愣傻傻地看着霍老夫人,太后皱眉道:“放肆。”
苏绚一惊,立时垂下眼。
皇甫麟索性把名册放下,道:“你。”
苏绚暗道糟糕,面上恭谨地迈出一步,跪道:“微臣苏绚,叩见吾皇。”
“姓苏的。” 皇甫麟拧眉看她,目光中促狭神色一闪即逝:“你是……殿试之日跳鬼舞的?”
苏绚恭谨答:“回陛下,正是。”
皇甫麟仿佛之前从未见过她,盯着她的脸瞧了半响,才道:“卸了妆束,倒还是个人样。”
苏绚:“……”
皇甫麟道:“丘隅人氏?”
苏绚:“回陛下,正是。”
皇甫麟:“改个姓罢。孤现最不待见的便是姓苏的。”
苏绚:“……”
所有人:“……”
老夫人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皇甫麟未想老夫人会插话进来,怔了一瞬,又一哂道:“孤说笑呢。”
殿内剩余的几位深知皇帝并非在说笑的大臣暗暗对眼。
皇甫麟道:“你主仆二人煞费苦心入了殿试进了宫,可是欲求何种司职,不妨说说。”
苏绚低头暗忖,直觉这皇帝对她有敌意,便愈发恭敬道:“微臣不敢,全凭陛下定夺。”
“即如此,孤且问问你,若是予你为官持政,你当如何。”皇甫麟声音亲和笑意融融,然眼中却是一片清冷。
他这是要考我为官之道?
苏绚心中百转千回,微一沉吟后道:“必先正名分。”
所有人都是一愣,皇甫麟毫不留情地嘲道:“迂腐至极!”
苏绚一笑,从容应道:“回陛下,古人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为官持政者若不先正其名分,又何来名正言顺。何来礼乐兴、刑罚中?”
苏绚一番辩白说得光明正大,乍听起来似乎跳脱常理之外,但仔细一琢磨,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又是句句在理,精妙入微。
被拂了面子的皇帝脸色不善,苏绚定了定神,把话说完:“其后,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人尽其长,各得其所。”
老夫人笑道:“说得好。”
苏绚:“……”
苏绚腿一软,心想求您了,您别说话成嘛?
皇帝与太后都颇有些诧异。
太后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一遭,忽地又想明白了甚么。此时再看向苏绚,只觉这女子不娇不弱不傲不矜,大方得体又是有才有智,此不正合极了老夫人的心意?太后如此一想,顿时激起了对苏绚的好奇心,方才被穆林甄扫了面子的最后一点不快也荡然无存,欣然道:“还跪着作甚,起来说话罢。”
苏绚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该是喜是悲,起身,优雅地行了个礼,道:“谢太后。”
太后道:“你……唤甚来着?”
苏绚:“回太后,微臣苏绚。”
太后点点头,朝皇甫麟道:“这宫里可还有适合苏卿的职司。”
皇甫麟:“孤也不甚清楚,来人,去把高迟贵再召来问问。”
太后道:“罢了。即如此,此事搁置再议罢。”
苏绚:“……”
苏绚全身一僵,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与鹿儿二人煞费苦心入了殿试才求得来的一次面圣的机会最后竟只换得来一句不温不火的“搁置再议”。搁置再议?搁置到何年何月?苏绚心嘲道,这皇帝不知为何对她充满敌意,太后似乎也不太看好她,老夫人……那时在小火巷就给人留下那么轻浮鲁莽的印象现在又装得这般高雅贤淑,表里不一、攀权求贵、老夫人可能更厌恶她。
皇甫麟不以为意,淡漠道:“退下候着罢。”
“是。” 苏绚退回队列之中。
皇甫麟又拿起名册,念道:“司敏雪。”
鲜亮的流金色摇曳地晃过苏绚的视线,仿佛轻易地剥离了她最后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呃、那个、这章加了一点点,不是修文 = =
29第二十八章()
苏绚揉了揉眼,看看四周。方才道上卖零嘴小吃的小商贩陆陆续续地走光了,整条大道变得冷冷清清,漆黑沉静,就剩下她一个人。苏绚落寞地蹲坐在墙檐下,心想着,如果再不回去,齐娘小哥一定会担心的吧。可是,她没勇气回去,也没勇气去面对鹿儿。算了,再坐会吧。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绚恍惚间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不久便感觉到有人再她身边坐了下来。
郑三摸摸她的脑袋,说:“怎么不回家?”
苏绚静了很久,才嗡嗡道:“不回,好丢人。”
郑三一哂道:“是挺丢人的,大伙都在寻你呢。”
苏绚:“……”
苏绚又静了,郑三夸张地惊讶道:“难不成那皇帝真想纳你为妃!?”
苏绚:“……”
苏绚恼羞成怒扑上去扼住他的脖子一顿猛掐。
郑三被她推倒在墙边上,气喘吁吁地咳笑个不停,忽地脸色一变,沉声道:“怎么哭了。”
苏绚一把甩开他,满目通红道:“屁!别诬赖我!”末了又恶声恶气道:“不准告诉齐娘!不准告诉鹿儿!”
郑三坐起来,皱眉道:“那皇帝怎的你了?”
苏绚:“没怎的。”
郑三:“没怎的你会这样?”
苏绚诚恳道:“小哥,咱不提这事儿了成么?”
郑三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会,道:“不提就不提了。”接着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份炒皮酿来,笑道:“吃这个么?”
苏绚一愣,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不满哼哼道:“怎现在才拿出来。”
郑三哄道:“吃完就回去罢。”
苏绚:“不回,真真丢人。”
郑三:“当真不回?若是待会鹿儿寻到这里,便不会如小哥我这般客气了。”
苏绚心里一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登时拉着郑三往回跑。
回到小院免不了一顿责骂,苏绚垂头丧气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齐娘也不忍心多说她,数落了几句便叫她回屋里睡觉去。苏绚窝在被子里不敢睡,知道鹿儿等会一定还会过来的。谁知一直等到黎明鸡叫鹿儿也没来,苏绚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却又是疲惫得很,终在天微亮时入了梦。
一觉醒来已是响午未时,苏绚起床,打算找点东西吃完再睡。迷迷糊糊地走到大堂,苏绚有气无力道:“齐娘,我好饿。”
大堂里一众人膛目结舌地看着她。
苏绚揉揉眼,再揉揉眼,心想我一定没睡醒,一定是在做梦。
大堂里霍老夫人犹如一尊金光闪闪的弥佛像,笑容亲祥和蔼,道:“这便睡醒了,饿了罢。”
苏绚嘴角抽了抽,呵呵呵假笑道:“老夫人好。老夫人再见。”
所有人:“……”
半个时辰后苏绚被鹿儿拎到老夫人跟前。
苏绚在座位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那小模样说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老夫人笑道:“那日收了姑娘一份炒皮酿,还未来得及付银子呢。”
苏绚呵呵呵呵,笑得即僵硬又端庄,“老夫人还惦记着呢了。”心里抓狂道:那么小一件事您就不要再惦记了行嘛!!
老夫人道:“当然惦记着。之后几日老身唤了家仆去那处等你,却不想那几日你都未曾再去了。”
苏绚:“……”
苏绚脸上要笑不笑要哭不哭也不知是什么表情,老夫人又道:“老身冒昧前来,可是惹得姑娘不快?”
苏绚想都不想:“不不不,绝无此事!老夫人屈尊前来,简直让小女这陋室蓬荜生辉!欢天喜地都唯恐不及呢!”
霍老夫人眼露猜疑之色:“当真?”
苏绚昧着良心道:“真!真真的!”
老夫人道:“既无不快,姑娘为何带着假面与我相对?”
苏绚一愣。
苏绚埋着头羞愧道:“我以为……老夫人您挺讨厌我的。”
老夫人也是一怔,道:“这、姑娘何以见得?”
苏绚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夫人欣然道:“姑娘今日横竖无事,不妨到霍府坐坐如何?”
苏绚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抬眼向鹿儿求助,她不想去那甚么霍府。谁知鹿儿竟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去。苏绚无法,只得呵呵呵地答应了。
院子外,镶着金边“霍”字的豪华马车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议论,苏绚跟在老夫人身后随她一同进了马车。
马车里宽敞舒适,真丝的围帘,西域的驼绒坐毯,脚下是暖和柔软的绸锦,车璧上还挂着别致的古董字画。
苏绚这个摸一摸那个瞅一瞅,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刘姥姥模样,半响看完了直叹道:“这马车真真气派啊。”
老夫人被她逗得直乐,身旁老管家亦笑道:“哪里话,苏小姐家里也定是气派,见笑了。”
苏绚眉一挑,道:“谁说的,我家可穷得很。”
老管家恭敬道:“只有真正富贵家的贵公子或小姐才会这般称赞,若换了其他人,只会看,不会说,因为都怕说错话闹笑话。”
苏绚笑了起来,心想这管家也太会说话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半个时辰便到了将军府。府前正门台阶高筑,守卫森严,两处侧门紧闭不开。苏绚抬头仰望了一下那龙飞凤舞气吞山河的“将军府”三个大字,只觉十足的威严大气。老夫人遣开侍婢,苏绚识相地走过去挨着她。
老管家吩咐侍女上茶,端些吃食过来,末了老夫人问道:“将军现可在府里。”
侍女不答,有侍卫答道:“回老夫人,将军方才出去了。”
老夫人不再问,老管家朝苏绚道:“老夫人生性不喜拘礼,小姐亦无须约束,把这当自个家里么。”
苏绚笑着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偌大的殿堂装潢典雅精致,富贵而不失威严,然却是冷冷清清,一众侍婢面容恭谨低头垂目地静静站着,连喘气声都没有。
苏绚道:“老夫人平日里都做些甚么?”
老管家答道:“平日里都是入宫同太后一起,闲暇时去逍遥楼里看看戏。”
苏绚:“那你们将军呢?”
老管家:“将军平日都不在府里,四处地忙。”
苏绚随口又道:“这么大的宅子,老夫人一个人住着,挺无趣的罢。”
老管家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须臾后老夫人换了套家常服出来,苏绚再看向她,感觉亲和了许多。
老夫人道:“可是饿了,咱一齐吃处午饭如何?”
苏绚早就饿得不行,自然是忙不迭点头。几个人移到偏厅,婢女已经摆好了午膳,正鱼贯退出。
苏绚笑呵呵走近餐桌,道:“不知今日午膳吃些甚……”
苏绚:“……”
宽大的红木餐桌上赫然摆着一大笼白馒头,一盅稀饭,几碟小菜。真真是丰盛至极!苏绚基本上每隔两天就能吃上一顿!
老夫人看着她,道:“怎了?这些饭食不合姑娘口味?”
饿字当头苏绚哪里还敢挑食,只怕一迟疑连白馒头都没有了,连忙道:“不不,合极了!平日里都是这般吃的,好的很。”
老夫人欣然笑道:“那便好,慢些吃。”
老夫人只喝了口茶就不再动,静静看着她。苏绚刚开始还妄图在老夫人面前保留一丝淑女风范,可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捧起碗呼噜呼噜吃起来。期间有婢女将空了的稀饭盅撤下,换上了一盅晶莹剔透的燕窝粥,苏绚兀自不察,欢乐地就着小菜吃馒头。
老管家走开了一会又回来了,恭敬道:“老夫人,太后差了宫人来请老夫人入宫走走。”
苏绚嘴巴一停,手一顿,抬起眼看老夫人。
老夫人不疾不徐放下茶盏,悠然道:“今日无闲暇,明日再去罢。”
老管家道:“晓得了。”
苏绚懦懦道:“这样不好罢……好歹也是太后诶。”
老夫人淡然笑道:“无妨。姑娘吃好了么?”
苏绚:“唔。老夫人怎不吃些。”
“不饿。” 老夫人起身道:“随你在府里逛逛如何?”
将军府极大,庭院错落,大院套小院,大房套小房,红墙高耸,全是一派玉栏朱踲雕花秀木之景。苏绚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心想着即便是皇宫也不过如此了罢。然苏绚不知,在她赏花赏景感慨万千之时,某些消息不胫而走,如风一般,吹过樊丹城各处角落。
皇宫,养心殿。
太后眉间满是惊诧:“老夫人亲自去接的?”
喜公公答:“回太后,是。”
太后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喜公公又道:“听闻是,老夫人清早去的,那时苏小姐还未曾睡醒,老夫人便从清早等到响午未时。”
太后:“……”
太后静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般言道:“哀家说呢,怎不留婉清多住几日就急着送人回去,原来是看上那闺女了。”
喜公公笑道:“奴才方才听闻也是吓了一跳。”
太后若有所思道:“这般大张旗鼓地去,可不就是想让人知道么。喜子,你说这婉清是那点不如老夫人的意了?”
喜公公斟酌须臾,道:“韩小姐够聪颖,然机灵不足。不娇弱,但有些许蛮横。” 喜公公道:“奴才放肆了。”
太后道:“涉世未深不都这般么。” 复又道:“姓苏的那闺女你可见过?”
喜公公答:“随太后到太和殿时见过一面。”
太后:“如何?”
喜公公答道:“风华内敛,气蕴从容。”
太后满意笑道:“有胆有识,倒是不错。”
太后撇了撇茶盏,望着茶杯里载浮载沉的花瓣出神,许久后又道:“既然是老夫人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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