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白纳德把笔记丢到桌上,拿走他手上的木盒。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皱起眉头。“只不过是几个代币嘛。”他咒骂了一声。
他把木盒里的代币倒到桌上,然后抬起木盒准备丢到一边,这时候,辛姆立刻接过去。“这玩意儿是古董。”那大块头说,“这是线索吗?我可不可以——”
“要就拿去,随便你。”白纳德不耐烦地挥手指向窗外的门厅,“你好像觉得这里除了那个盒子,别的都没什么重要的,对不对,猪脑袋?”
辛姆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把木盒塞进口袋里。卢卡斯很想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待在这里。
“说不定她只是运气好。”辛姆说。
白纳德把盒子里剩下的东西全部倒到桌上,然后拿起来用力摇晃几下,把盒底那本手册也倒出来。卢卡斯心里有数,那本手册卡在盒底卡得很紧。接着,白纳德忽然停止动作,斜眼瞄了一下辛姆。
“运气好?”白纳德口气不太高兴了。
辛姆歪歪头。
“滚出去。”白纳德对他说。
辛姆点点头:“对啊,她真是狗屎运,才有办法滚出地堡。”
“你搞错了,我是叫你滚出去!”白纳德伸手指向门口,“他妈的滚出去!”
警卫队长笑了一下,好像以为那真的很好笑。不过,他还是慢吞吞地走向门口,走出去,然后轻轻关上门。
“我身边全是白痴。”辛姆一走出去,白纳德立刻咒骂了一句。
卢卡斯暗暗希望他不是拐弯抹角在骂他。
“当然,不包括你在内。”白纳德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立刻又补了一句。
“谢谢。”
“哼,最起码你还有办法修好服务器。至于其他那些人呢,我到底花钱请他们来干吗?”
他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卢卡斯忽然想不起来,这位资讯区负责人从前是不是常常这样骂人。好像没有。难道是因为兼任首长,压力太大?卢卡斯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而且,他忽然觉得他很难再跟白纳德称兄道弟了。这个人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忙。说不定,他承担太多额外的责任,而且又把好人送出去清洗镜头,他承受不了压力,所以快要崩溃了——
“我一直没有收学徒,你知道为什么吗?”白纳德问。他翻着那本手册,注意到反面的剧本,于是就把手册翻转过来,然后抬起头盯着卢卡斯。卢卡斯摊开两手耸耸肩。
“因为我实在很难想象还有谁有本事管理这个地方。”
卢卡斯以为他说的是资讯区,不是地堡,因为白纳德当首长没多久。
白纳德放下手上的剧本,转头看着窗外,隐约听到外面又有人起了争执。
“问题是,最近我非得找个学徒不可。我已经活到这个年纪了,就像你爸妈那一辈的亲戚朋友一样,开始老了,开始生病了,而你还年轻,暂时还不会碰到那些问题。”
接着他转头过来盯着卢卡斯。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白纳德了,这位年轻的技术员忽然觉得很不自在。他以前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很久以前,曾经因为有一个人太骄傲,导致地堡彻底毁灭。”白纳德对他说,“就只因为事先没有计划,以为自己会长命百岁。就这样,有一天这个人突然走了——”他举起手指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搞得群龙无首,事情没人管。搞到后来,地堡就完了。”
卢卡斯迫不及待想问他的长官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那就选今天吧。”白纳德绕过长长的会议桌。满桌都是茱丽叶的东西,那是她生命最后的痕迹。卢卡斯一直瞄着那些东西。他私藏茱丽叶的东西,本来心里有罪恶感,可是看到他们这样糟蹋她的东西,他的罪恶感突然消失了。他反而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多拿一点。
“我需要的人,是曾经接触过服务器的人。”白纳德说。卢卡斯转头一看,发现这个矮矮胖胖的资讯区负责人已经站在他旁边了。他抬起手按住胸前的口袋,怕袋口开着,白纳德会看到里面的东西。
“山米是一个很优秀的技术员,我很信任他,只可惜他已经差不多跟我一样老了。”
“你没那么老吧。”卢卡斯努力想表现得客气一点,同时绞尽脑汁想,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能够被我当成朋友的人很少。”白纳德说。
“我很荣幸——”
“你大概可以算是那个值得被我当成朋友的人。”
“我也觉得你——”
“我认识你爸爸。他是个好人。”
卢卡斯咽了一口唾液,点点头。他抬头看看白纳德,发现他正朝他伸出手,而且,好像已经伸出来很久了。他赶紧伸出手和他握握手,可是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用意。
“卢卡斯,我必须找个学徒。”白纳德说。卢卡斯握着他的手晃了几下,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忽然觉得他的手好小。“我要你当我的学徒。”
第39章
茱丽叶挤进内侧闸门,然后挣扎着把门关上。她使劲全力推,铰链“嘎吱嘎吱”响,那扇厚重的铁门终于“砰”的一声关上了,那一刹那,里面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她伸手去抓舵轮,握住把柄用力往下压,转动舵轮,把门锁紧。
头盔里的空气越来越闷,她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开始陷入昏沉。她转身背靠着墙,沿着墙边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前进。刚刚开门的时候,外面的毒空气也渗进来了。此刻,她感觉那些毒空气仿佛一大群凶猛的昆虫猛扑她背后。走廊一片漆黑,茱丽叶跌跌撞撞往前走,拼命想离那些毒空气远一点。
里头没有灯光,墙上也没有外面世界的影像。她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两座地堡的格局是一样的,这样她才找得到路。她暗暗祈祷,希望防护衣里的氧气可以再撑久一点,希望地堡里的空气不会像外面那么毒,或者,氧气含量不会像她防护衣里那么稀少。不管是空气有毒或氧气不够,结果都是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摸到铁栅栏,羁押室果然就在同样的位置。她心中立刻燃起希望,相信自己可以在一片漆黑中找到方向。在这一片漆黑中,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也并不指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她只是迫不及待想躲开外面那可怕的世界。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到地堡里了,一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外面。
她用力吸着防护衣里所剩无几的氧气,摸索着穿过保安官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她的脚忽然绊到地上的什么东西,整个人立刻往前摔,撞到地上一团软软的东西。她伸手去摸,发现那是一条手臂。那是一具尸体。好多尸体。茱丽叶只好从尸体上爬过去。那些尸体都还有肉,摸起来软软的,比外面那些骷髅、骨骸感觉更像人,但相对的,对她的行动也造成更大的障碍。她摸到一具尸体的下巴,而她身体的重量导致那具尸体脖子扭曲。那一刹那她差点摔倒。她觉得自己仿佛压到了人,于是本能地往后退缩,而且有股冲动想说对不起。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从那堆尸体上爬过去,在黑暗中继续前进。接着,她的头盔撞到办公室的门。
她爬得太快,猝不及防,重重地撞上门,立刻眼冒金星,以为自己可能会昏倒。她伸手去摸索门把。这里是彻底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跟瞎子没有两样。她不由得想到,从前机电区的泥水坑里都没这么暗。
过了一会儿,她摸到了门把,于是用力一压。门开了,可是却卡住了,推不动。茱丽叶挣扎着站起来,脚用力踩住尸体,用肩膀去推门。她想出去。
门终于被推开,不过只开了一点。她感觉到门板外面有东西被推开,忽然想到外面可能也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她继续用力顶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她满头大汗,头发散乱覆盖到她脸上。她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快要没办法呼吸了。吸了太多二氧化碳,她越来越昏沉。
后来,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空隙,她拼命想挤过去。一开始她先把肩膀挤出去,然后头盔也挤过去,最后另一条手臂和腿也挤出来了。她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转身靠在门上,然后用力一推把门关上。
这时候,她注意到这里有昏暗的光线,不过非常微弱,一开始几乎察觉不到。接着,她感觉到面前有一大堆桌椅挡住去路。她奋力挣扎,从桌椅间挤过去,拼命想挣脱桌角和椅脚的纠缠。
茱丽叶听得到自己费力的呼吸声,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毒气团团围住。刚刚她打开门,毒气跟着渗进来了。现在,那些毒气正伺机而动,等着她脱掉防护衣,然后就可以吞噬她,腐蚀她的身体。
接着她忽然想,干脆躺下来算了,就这样躺着等氧气耗尽。这套精密的防护衣就像蛹一样,会保护她的尸体。她的尸体不会腐烂。这是老沃克和物资区送给她的礼物。她的尸体会永远留在这昏暗的地堡里——这样总比暴尸在外面的山丘上好。在那里,她的尸体会被充满毒酸的强风吹袭,一点一点的腐蚀掉。所以,死在防护衣里,算是一种幸福。她拼命喘气,感到很得意,因为她能够选择自己要死在哪里,因为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进这个地方。
她靠在门板上,几乎忍不住就想躺下去,闭上眼睛——但她没有。她还是很好奇。
茱丽叶举起双手,借着楼梯井那边传来的微弱灯光打量那双手套。手套上缠着胶带,而且已经有点融化,看起来像一层皮肤闪闪发亮。她看着那微亮的手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具机器。很久以前,她还在机电区当学徒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坏习惯,喜欢把机器拆掉,就算机器明明没坏,她也照拆。当时老沃克是怎么说她的?他说,她最大的嗜好,就是把烤面包机彻底拆掉,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茱丽叶坐起来,努力打起精神。她已经开始意识不清,而连带的,求生意志也越来越薄弱。她猛摇头,挣扎着站起来,面前的一堆桌椅被她推倒在地上。她忽然明白,此刻,她自己就像是一部烤面包机。她的好奇心拼命想把烤面包机拆掉,只不过,这次她想看的是烤面包机“外面”的世界。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她也要搞清楚。
她从桌椅间的空隙一路挤过去,想尽办法远离被她放进来的毒气。刚刚在保安官办公室里,她从一些尸体上爬过去,当时那些尸体感觉还是完整的,像是自然死亡的,很可能是被困在那里活活饿死,或是窒息而死。不过,他们的尸体并没有腐烂。虽然她现在已经开始意识不清,迫切需要新鲜的空气,但此刻,她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的神智,知道应该先把自己的身体弄湿,然后再脱掉头盔。就像当年在机电区,她都会在自己身上泼洒某种化学药品,用来中和毒性。
后来,她终于摆脱那一大堆桌椅,穿越辽阔的大餐厅。楼梯井的紧急照明灯散发着绿光,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她勉强看得到路。她走进厨房,来到大水槽前面,想试试水龙头有没有水。她扭开龙头,可是却没有水流出来,而且水管毫无动静,似乎连半滴残水都没有。接着她走到碗盘盥洗台前面,转动龙头横杆,可是水管还是没有水流出来。根本没有水。
接着,她想到了冷藏柜。也许她可以走到冷藏柜里,让残留在防护衣上的毒素遇冷冻结。她跌跌撞撞绕过料理台,然后抓住冷藏柜门上那个银色的大把手。她呼吸越来越困难。楼梯井的灯光很难照进厨房内侧,这里一片昏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隔着防护衣,她感觉不到冷。不过,她无法确定,那是因为隔着防护衣的关系,还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麻痹。防护衣的设计,就是要把她和外界隔离起来,而且显然效果很好。天花板上的灯没亮,所以,她猜冷藏柜可能也没电了。冷藏柜的门开着,她探头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任何液体类的东西。这时候,她看到几个很大的东西,可能是汤锅。
现在,她已经是无计可施,什么都要试试看。茱丽叶走进冷藏柜,门慢慢地往内摆,等一下就会自动关上。她看到几个大塑胶罐,立刻伸手拿下一个。那个塑胶罐很大,差不多和最大号的汤锅一样大。她掀开罐盖,这时候,门“咔嚓”一声关上了,冷藏柜里立刻陷入一片漆黑。茱丽叶跪在架子前面,把那个罐子翻转过来,立刻就感觉到汤洒到她身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洒了满地。她膝盖泡在汤里,感觉滑溜溜的。于是,她又伸手去拿第二罐,然后同样把汤倒在地上。接着,她把手泡在汤里,然后举起来涂抹全身。她已经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疯了,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还是说,已经无所谓了。接着,她鞋子滑了一下,整个人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头盔撞到地面。
就这样,茱丽叶躺在微温的汤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活不了多久了。她昏昏沉沉,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没办法呼吸,也没力气了。她必须赶快把头盔拿掉。
她伸手一阵胡乱摸索,想寻找头盔卡榫的位置,可是手套实在太厚,她的手指什么都感觉不到。手套会要了她的命。
她翻身趴在地上,开始跪起来往前爬。满地都是汤,她的手和膝盖滑来滑去。她慢慢爬到门口,猛喘气,然后伸手摸到了门把,打开门。料理台后面有一个刀架,上面吊着几把亮晃晃的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抓住一把刀,隔着厚厚的手套紧紧抓住刀柄,接着她忽然又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她已经筋疲力尽,感觉好昏沉。
茱丽叶翻转刀刃,对准自己的脖子,接着,她让刀尖沿着防护衣颈部的连接环滑动,过了一会儿,刀尖终于碰触到卡榫的按钮。她手臂抖个不停,但她还是举起刀子,拼命稳住手,然后鼓起勇气用力往下切。这种动作违反人的本能。
接着她听到细微的“咔嚓”一声。茱丽叶气喘吁吁,用刀尖沿着连接环探测另一边的按钮,没多久,刀尖碰到卡榫了。于是,她又举起刀用力往下切。
又是轻微的“咔嚓”一声,她的头盔松开了。
茱丽叶本能地脱掉头盔,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味道真是臭到令人难以忍受,但她还是拼命喘气,拼命喘气。腐烂的食物,腐烂的尸体,一股温热的恶臭窜进她嘴里,窜进她鼻腔里。
她立刻转头大呕起来,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她手上全是汤,滑溜溜的。这种恶臭,让呼吸变成一种煎熬。她感觉到全身皮肤仿佛一阵灼热,不过,那可能只是因为她发烧导致的错觉。她闭住气,爬出冷藏柜,爬向大餐厅,拼命远离那些腐烂的汤,然后,她又试着吸了一口气。
空气。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还是很臭,因为她身上全是汤。然而,除了那股恶臭,她感觉得到空气里有别的东西。淡淡的很难察觉,不过,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那种晕眩的感觉也渐渐消退,恐惧也渐渐消失。那是氧气。那是生命。
茱丽叶还活着。
她疯狂大笑起来,跌跌撞撞走向楼梯井,走向那团绿光。她深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气。她实在太累了,一时感受不到眼前的奇迹。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第40章
看到那群骚动叫骂的机电区工人,诺克斯认为那只不过又是另一次紧急事故。就好像有一次底层的挡水墙裂开,还有一次是抽油机的架子撞到甲烷槽,他不得不疏散所有的人,派人进去把甲烷气清除干净。工人听了老沃克的话,骚动是免不了的,他需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组织起来,分派任务。赶快派工作给他们。他必须把一件很复杂的任务分成很多工作细项,然后把每项工作交给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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