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开席前,努尔哈赤传谕蒙古贝勒台吉说:“我国习俗是崇尚忠信,奉守法度,贤能的一定推举不遗;悖乱的一定严惩不贷。因此国中盗窃灭迹,路不拾遗,暴乱无法兴起,习俗如此,才蒙天眷佑。你们蒙古人,就是手持念珠口称佛号的,也不息偷盗之风,所以遭受天谴,使各部贝勒自乱其心,殃及于国。
今儿个你们既然归附我国,当客随主俗,贤能的嘉奖,没有才能的人,也因为归顺而厚赏。以后不可萌生偷盗悖乱之心,如旧恶不改,国法不容。”**、布彦代等几个蒙古贝勒,听说今后不许抢东西,大不满意,都愣瞪着眼睛,拉长脸子,肚子里在暗自生气。改了人家的习惯,断了财路,当然不会高兴。
大汗传谕完毕,再赏赐贝勒台吉们,恒纬带领三百个护卫,站成单排,依次走进摆宴席的大殿里,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方木盘,木盘里放的不是八碟子八碗,没有下酒的熊掌鹿鞭飞龙鸟,而每个方木盘都摆了一样东西,有猞猁狲大氅,貂皮、虎皮、狐皮、貉皮的裘衣,绸缎的蟒袍,还有金银、布匹、银器、瓷器。护卫们把方木盘里东西挨排放到每个蒙古贝勒台吉前的案几上,皮衣蟒袍给的一样,金银赏赐有差,蒙古贝勒每一人,赏给金子五两,赏银子二百两,一个台吉赏金子三两,赏银子一百两,另外还赏赐居住的房屋,吃用的粮米,耕田的黄牛和犁趟都给到了。
**、布彦代几个贝勒,早忘了生气,让人心跳的东西一样一样摞在案几上,几个人的嘴也跟着一下下张大,像称粮食的大斗,眼睛瞪圆,好似鼻子上安两个铃铛,放射出如孤狼见羔羊一般贪婪的目光。得到赏赐的贝勒台吉们万分欢喜,叩谢大汗的恩德,发誓忠于大汗永不悖逆。布彦代更上冲动,走出座席,大礼叩拜努尔哈赤说:“愿当大汗为主子,苍天可鉴,如有贰心,乱箭穿心。”努尔哈赤见参拜的这个贝勒魁梧英俊,言语直率,心里高兴,当即下谕旨,将岳托的女儿许嫁给布彦代,使他先成为大金的额驸。
赏赐完东西,奏乐开席,大汗及八旗贝勒与蒙古贝勒台吉举酒同饮。
犒赏了蒙古归附的军民,努尔哈赤传令:“十阿哥德格类领一甲喇兵马,驻守广宁城,归附的蒙古部民定居在广宁城左右,广宁所属的大明降户,随八旗大军迁徙到辽阳居住。”汗谕下达,大军撤回辽阳城。努尔哈赤刚回到府第门外,侍卫来报:“巴雅喇病重,想见大汗,但是难以走到汗宫来。”
努尔哈赤闻听五弟的病又重了,顾不上回家歇一下,忙喊上四弟雅尔哈齐,又叫了身边的几个贝勒,拨马奔向巴雅喇的贝勒府。
走进巴雅喇的内室,只见昔日驰骋疆场熊腰虎背的巴图鲁,现在已经骨瘦如柴,静静仰卧炕头,眼睛直直地望着棚脚,颌下喉结,显得分外凸出。努尔哈赤一群人呼呼啦啦走入房间,巴雅喇侧头看见大汗驾临,忙用双手按炕,头向上抬,想坐起来,可是使了很大劲,还是没有坐起身子,努尔哈赤快步走到炕沿边,两手扶巴雅喇的肩头说:“不用起来,躺下。五弟咋病成这样了?”嘴说着话,眼睛湿了。
巴雅喇又平躺下,浅笑着说:“弟的身子不争气,不能给大汗请安了。”努尔哈赤和雅尔哈齐都坐在巴雅喇头顶的炕沿上,代善、阿敏等同来的贝勒们,一起跪地上给五叔请安,然后都退出去,到厢房歇着。巴雅喇叫上茶伺候的婢女也出去,关上门,屋里只剩下兄弟三人。
巴雅喇听人都走远了,才说:“我一直有话要跟大汗说,大汗总是忙。再说也不知我的想法是不是妥当。”努尔哈赤回答:“五弟有话尽管直讲,客气啥。”巴雅喇稍犹豫一下,含糊地说道:“我国的基业是上天赐予,如何稳固延续?赏与的福分,如何永承?”
努尔哈赤听出来了,五弟是在委婉地问大金国继承人的问题,于是说:“朕早已想了嗣位的人选,八个和硕贝勒,都有这个福分。”雅尔哈齐插话说:“大汗何不早指定一个?大明皇帝都是在登基的时候,就指定皇长子做太子的。”巴雅喇赞同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努尔哈赤对两个弟弟说:“大明国的办法不好,一律以长子做太子,如果长子不是最有才能的,岂不误了大事?年长仅能受人尊重,不一定最能谋国理政。四大贝勒都是能干有智谋,才脱颖而出,现在令四人轮流掌政,是历练他们,也是在考验他们,看看四个人中,哪一个最有能力,堪做新汗。四小贝勒天资聪明,等长大历练之后,也可作嗣位的人。”
巴雅喇问:“四大贝勒掌政的时日不短了,大汗选定哪一个了呢?”努尔哈赤说:“朕不指定。一个人如果位高权重,难免蛮横放任自己,他的权力一旦不受制约,必然泛滥。如一些贪赃的官吏,原本也是清正人,都因约束的不利,纵容了他们犯错。朕现在有个好办法,过几日下谕旨给你们看。”兄弟三人又聊一会儿闲话,让巴雅喇安心静养,努尔哈赤和雅尔哈齐就起身告辞了。
1622年春末,天命七年三月,努尔哈赤颁布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的汗谕,并且命八旗各自建立档子,抄录一份汗谕存留。八旗各贝勒大臣们,齐集汗王大殿,护卫恒纬站御阶上宣读汗谕说:
“继朕而嗣大位的,不是令强硬有力的人做大汗。如果以这样的人即位,他恐怕就会自恃强力而妄为,获罪于天。
且一人纵有知识,终是不及众人一同谋划。今儿命你们八个和硕贝勒,同心谋国,就没有多少失误了。
你们八个和硕贝勒内,选举出能受谏,而且又有品行的一个,嗣朕登大位。
新汗即位后,如不能受谏,行为又不够端正,那么就改选他人,重立品行端正的人为新汗。改选之时,若不听从众人的议定,愤怒而怫然变色,岂能使这样不贤明的人,任其所为。
至于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若一人有心得,说出来有益于国家,另外七人宜当共同赞成。如自己既无良策,又不能鉴别出他人的好坏,只缄默坐视,那么就要罢免这个和硕贝勒,从他的子弟中,选举出贤能的人继任。改选之时,若不听从众人的议定,愤怒而怫然变色,岂能使这样不贤能的人,任其所为。
八和硕贝勒中,若有人因围猎采收等私事外出,要告知他人,不可私往。若是要入见大汗,不许一、二人觐见,必须等其他和硕贝勒都到齐了,一同觐见,同谋合议,以治国政。
务期斥责奸佞,推举忠直。”
安排身后事的汗谕发出去了,努尔哈赤还在汗宫里斟酌有没有遗漏不妥的地方,远路探马送来大明朝廷传出的密报:大学士孙承宗代替王在晋经略山海关,提拔马世龙,重用袁崇焕,出关二百里,修复兴城的宁远等城池。
三十九。 辽阳新政(下)
天启皇帝原先下旨任命王在晋为辽东经略,镇守山海关。王在晋陈兵十万于关上,不敢出关门一步。朝廷的文武大臣,见边关无一点战绩,萎缩不动,人人恐惧,于是纷纷上疏,奏请迁都避乱,此时却有一个七品的县令,站出来,反对满朝官员逃避的论调。此人是进京接受考核的福建邵武知县袁崇焕。
早朝时,品级台下的袁崇焕出班跪拜说:“启奏陛下,我朝天威所在,何惧边外小部。臣在几日前,曾到边关实地勘察,长城坚固,关门险峻,完全可挡住八旗铁骑,如果给臣兵马钱粮,臣一人足能守住山海关,稳保京城安然无恙。”
袁崇焕豪言壮语一出,满朝侧目,有人震惊,有人欢喜,也有人不以为然。天启闻奏,龙颜大悦,问:“爱卿果然有此才能?”皇上一高兴,马上有数人附和上奏道:“邵武知县袁崇焕,英风伟略,胸中如有百万兵,请圣上破格留用。”
天启又问袁崇焕:“爱卿有什么策略?”袁崇焕奏报:“山海关右侧是茫茫大海,建州没有水师,不能海上用兵。左侧,重峦叠嶂,沟壑纵横,足以阻止骑兵,并且是蒙古察哈尔的领地。察哈尔林丹汗有兵马四十余万,待臣出关厚赏领兵之人,量蒙古诸部必然感激皇上多年眷养之恩,受招抚而对抗建州。即使蒙古不出兵交战,也不会归入建州,而会声援我兵,臣就可以一心防御建州。
臣出关后,高筑墙,广积粮,修城建池,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取得一城,加高一城,不但巩固山海,即是已失掉的封疆,也必定收复回来,许给臣五年时日,必能报给皇上大捷。”
袁崇焕一番雄才大略的答对,暂时扫去朝堂上下的惶恐,天启皇帝当即给袁崇焕加官进爵,连升三级,封为兵部侍郎,调往山海关,到王在晋帐下听用。袁崇焕为表誓死的忠心,将年迈老母及妻妾儿女,一同带上出塞,携三十二万两饷银,奔赴山海关军营。
王在晋得知新来侍郎是皇上的新红人,虽然是在自己帐下听用,却没有一点轻视的意思,没有一点上司的架子,对袁崇焕十分的器重,几乎平起平坐,共管军务。然而涉及用兵方略时,两人的意见相差太远。袁崇焕要马上出兵关外,收复被蒙古人占据的前所、前卫,以及宁远等地。王在晋不同意,理由是:粮饷不足,兵马不够,刀枪不整,如果出关与大金开战,只有失败;从现在的情形看,努尔哈赤不敢攻打山海关,因为在熊廷弼全线溃败的时候,八旗兵都没有到山海关下,如今十万大军陈兵关上,努尔哈赤就更不能出兵了,朝廷兵马不出,八旗兵马不进,两下相安,是最好的局面。
但是,这不是袁崇焕要的结果,出京前,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向皇上说出了大话,如果没有一点作为,岂不是犯了欺君大罪,因此袁崇焕急着要收复几个地方。然而王在晋不同意,袁崇焕就上奏朝廷,请旨意出兵。兵部难以抉择,大臣们上疏,建议大学士孙承宗巡边定夺,天启准奏。
孙承宗到山海关,也打算用兵关外,以稳定朝廷内大臣们慌乱的情绪,力劝王在晋收复关外城池。王在晋知道,一旦与大金交兵,必定战败,自己的命运就和几位前任经略一样了,可眼前又耐不住孙承宗的压力,最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决定在山海关外八里远,一个叫八里铺的地方,建造一座大城池,驻扎重兵,与山海关犄角相对,护卫关门。袁崇焕和孙承宗对这个计划都不赞同,孙承宗上奏皇帝,说王在晋不堪大任,请求让自己担任经略,天启准奏。
王在晋万分惊喜地辞去经略职务,暗自庆幸自己是唯一能平安回京边关大员。孙承宗就任,全力支持袁崇焕用兵关外。袁崇焕先用重金奖赏侵占锦州左右土地的喀喇沁贝勒,不动刀兵,就收回了山海关外锦州以西的所有城池。
蒙古人让出城池后,孙承宗任命袁崇焕为宁远道,率重兵,征夫役,调拨饷银三百万两,扩建宁远城。
袁崇焕在宁远刚一动工,努尔哈赤就得到了消息,各旗的贝勒大臣们,一致请求出兵,趁袁崇焕立足未稳,消灭出关的明兵。努尔哈赤不准,对大伙说:“我国承天眷佑,遂有辽东之地。但今辽阳城大,城墙年久倾危。现在东南有朝鲜,北有蒙古,二国俱未征服,如离开这儿出征大明,恐怕有后顾之忧,必须重建一座更坚固的城池,分兵守御,以固根本。今儿经略孙承宗,治军有方,营垒、炮台都有增建,明兵势气正盛,不宜与其争锋,我国须等待时机,才能征讨。”
大贝勒代善有疑义,阻谏说:“现在住的房舍,都是刚刚新建好的,如果再兴建城池房舍,百姓就太劳苦了。”努尔哈赤坚持建新城说:“如今将与大明交兵,岂能图安逸?你们所吝惜的,是一时的小劳苦,朕所考虑的是长计。如惜一时劳苦,怎么能成就将来的大业?朕打算由降户中出公差的人筑城,而城中房舍各自营建。这样虽然暂时苦一些,但是能一劳永逸了。”
贝勒大臣们勉强同意,新城地址选在太子河东岸,距离辽阳城五里的地方,在图纸上画好城池的大小:周围六里,东西长二百九十六丈,南北宽二百六十八丈,城高三丈七尺,南城门最高最大,做举办入城等礼仪的正门,先起好了名字叫天佑门。城中有宫殿、祭坛、庙宇、官库等,由博尔锦统领兵民修建。
可是,在征调夫役时,却征不出多少人,博尔锦请求降低城墙高度,原先打算砌砖六十八行,因人手少,要减去四行,大汗不许。努尔哈赤很是不悦,责问管理降户的大臣们:“降户人口有十几万,怎么能没有人出公差的呢?”杨古利回答说:“辽阳的男丁有十多万人,加上铁岭、奉集堡、虎皮驿及广宁归附的人口,总数近二十万,出公差的男丁该有一万,但现在只征得两千,其他没出公差的人,都是因为暗地给了都司或守堡一些财物,就免了差役,所以征不到人。”
努尔哈赤听说有这样的事,不太相信,于是令护卫恒纬去查实一下。不到两天,恒纬回报大汗:“都司金励院子里粮食特别多,有五十多囤子,还有草垛;有马十群,牛十五群。有这么多马匹,却不上山放牧,在马圈里喂草,还喂粮食。其他院子里堆满粮食,圈里牛马成群的人,还有李永芳、佟养性、王一屏、王国光、孙得功等,共三十四人。他们不但院子里东西多,屋里的阿哈、婢女也极多,穿戴也阔气,最下等阿哈,穿的都是绸缎褂子。”努尔哈赤一听,查到的这三十四人,都是从大明归附来的降官,来到大金的日子有多有少,任的官职有大有小,但都是管着一处降户,都苛索不少财物。
次日,努尔哈赤召集所有归附来的大明官吏,下口谕斥责说:“取得辽阳之后,曾命你们将归降的兵卒,尽行放回各自父母家去,你们不同意,说是将他们遣返,今后我等俘获敌兵还有什么用处,于是不遣返,都成了你们的家丁。你们曾从镇江、宽甸、爱河带回数万人,想以此充兵役,得不到兵卒;想用此服官役,也得不到人,带来数百人上千人,也不能得到一二人服役。
河东数万应服役的人,都因为你们苛索财物,使他们豁免,要人口还有啥用?新归附的官吏,没改以前的习性,可以有说道,有的归附很久了,还是贪婪不改。抚顺额驸李永芳,石乌里额驸佟养性,朕待你们如同半个儿子,是汗家女婿,也同流合污。
贝勒家中庭院有粮料吗?你们家中庭院粮料堆积多少?如果不都是免于赋税而取来的,能从哪儿来?粮料是放在表面能看见的东西,金银能看见吗?你们不思报答朕的养育之恩,不明白办差,而是一味如此苛索财物,朕今后不信你等归附的人了。”
贪赃的总兵游击守堡们,见大汗愤怒,无不恐惧,一齐跪地叩首请罪,李永芳愿意交出苛索来的财物,都司金励也愿上缴粮食、绸缎、毛皮、金银等财物,两人交出的东西,折合银两一百万。金励痛哭流涕说:“原先要了下属的东西,不以为有罪,今大汗下谕斥责,才知道悔恨。谢大汗及时揪出臣等贪欲,恳请给臣等自新机会。”努尔哈赤准许,免了处罚。
各官交上的财物值银三四百万两,全部转为修筑新城的款项,原先出公差服役的人数少,现在可以花钱雇人工,租牛车干活。监工大臣们指挥兵民在杨鲁山下建窑烧砖,开采石块,备足了筑城的材料。博尔锦又请示大汗:“现今砖石充足,用不用将城墙加高几行?”努尔哈赤说:“不用,六十八行已经不少了。”
太子河边,杨鲁山下,人如潮涌,很久没有出门的一等大臣、老巴图鲁安费杨古,也到新城的地址观看,坐在椅子上大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