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载澂听说大喜,仍约女子会于什刹海茶座间,他率一群恶少一拥而上,把妇人劫走。一时舆论沸腾,以为载澂抢夺良家妇女,不知是两人预先设计。该妇人的公公曾为浙江布政使,后因犯事逃至普陀为僧,从此家境破落。其夫为京曹官,听说妻子被载澂劫去,不敢控告,怒气郁结,酿成疯癫,终日被发袒胸,在街上胡言乱语。
载澂以放荡顽劣驰名,自幼在宫中上书房伴读,以前出入宫门都比较随意,没等同治皇帝召见就闯进弘德殿里。
同治皇帝载淳与载澂虽然一为君一为臣,但毕竟是亲叔伯兄弟,两人年龄接近;载澂又自幼在宫内上书房伴读,与载淳气味相投。长大后,载澂经常出没于声色犬马之地,见多识广,常把外间的奇闻趣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小皇帝听。同治皇帝载淳亲政后,禁不住诱惑,仍常与载澂微服出宫,与他到娼楼酒馆宵游夜宴,寻花问柳。恭亲王虽知情,又不敢张扬,以免使得皇帝蒙羞。长此以往,载澄更是无法无天,和小皇帝私交甚好,那日照例大摇大摆走进去找同治皇帝。
“载澂,你好大胆,未等朕召见,就擅闯弘德殿,该当何罪?”同治皇帝一改往曰的嬉皮笑脸,训斥起载澂。
载澂上前,摸了摸同治皇帝光亮的脑门,笑道:“哎呦,小皇弟,你吃错药了吧,平日我带你去八大胡同找姑娘你怎么不这么一脸严肃呀?”
“放肆!以前朕没有亲政,和你闹着玩,如今成何体统!”
“亲政?”载澂哈哈大笑,走到同治皇帝身旁,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奏折,翻了翻,扔到桌上:“得了吧你,谁不知道朝中大小事都由圣母皇太后和我爹帮你作主,那些国家大事,还是交给大人们吧。今日本来我兴致不错,找你出宫玩,不想你这般没趣,板起脸孔教训我,真是扫兴。”载澂说罢,不顾同治皇帝脸上的青筋暴起,大摇大摆地拂袖而去。
载澂走后,同治皇帝气得把正在批阅的奏折扔到地上,传内侍进殿:“传朕口谕,马上宣军机大臣文祥觐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身穿麒麟官服,头戴红顶孔雀翎的文祥走进弘德殿,跪在地上三叩九拜,直呼万岁。
文祥五十多岁,翰林出身,做过内阁大学士,官居一品,他文笔不错,现在主要工作包括代同治皇帝拟旨。
见到文祥,同治皇帝说:“文爱卿平身吧。今天朕着急叫你来,是有要事商议。”
文祥站起身来,用长袖拂了一下膝盖上的灰尘,问:“何事急招微臣进宫?”
同治皇帝说,再等片刻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帝师李鸿藻、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也跌跌撞撞赶来弘德殿。
恭亲王见四大军机大臣都到了,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对同治皇帝说:“今日早朝我已说了,驸马景寿虽然和我关系亲近,但他掌管神机营的事,我不同意。圣母皇太后当年没杀景寿,那是圣母皇太后恩典,不想看着我的妹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替他求情,已是法外开恩。况且他已当领侍卫内大臣多年,应该知足了。”
“驸马他是先帝老臣,多年来尽心保护皇上安危,我看这次木兰秋狝,是皇上亲政以来第一次秋狩,由他掌管神机营,抽调洋枪洋炮队护卫皇上和两宫太后的安全,再合适不过。”军机大臣李鸿藻针锋相对。
李鸿藻是清流派的领袖,经常和洋务派的恭亲王唱对台戏,恭亲王反对的,李鸿藻就支持。凡是恭亲王要做的,李鸿藻必拆台。清代还算尊师重道,李鸿藻是同治皇帝的老师,两宫太后也很尊重,恭亲王奈何不了他。
“够了,我找你们来,不是想再听一遍你们在朝堂上的争吵。”同治皇帝一拍御桌,站起身来道:“今天朕想谈谈载澂。”
“载澂?犬子”恭亲王感觉不对劲。
“你们说该怎么办?”同治皇帝把载澂刚如何擅闯弘德殿,说的那些无礼的话和拂袖而去的情景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恭亲王听了满头大汗,这坑爹的儿子一直是他的软肋,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懂事!
李鸿藻和文祥听了也直摇头,觉得载澂今天做得太过分。
同治皇帝即位后,慈禧为了平衡恭亲王的权力,对醇亲王奕譞也十分器重。皇帝设宴招见时他可以不叩拜,奏事可以不书姓名,他现在主管神机营,同治皇帝平日也很听他的话,醇亲王奕譞出列圆场道:“载澂这孩子,本王是看着他长大的,顽劣一点,也不失我旗人的血姓,皇上别小题大做了。”
帝师李鸿藻听了,正色道:“诸位,这哪是小题大做,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载澂这是不懂礼数,以下犯上,欺君之罪,必须严惩。子不教,父之过,恭亲王责任不可推卸。”
李鸿藻不愧是清流的领袖,屁大点事都能扯到江山社稷,不过这次同治皇帝听了很满意,问文祥:“大学士你怎么看?”
文祥和恭亲王在咸丰年间就私交甚好,但李鸿藻说得头头是道,他见同治皇帝怒气冲冲,不好公开支持恭亲王,于是说了一堆废话:“恭亲王当年留京与洋人周璇,积极出谋献策剿灭太平长毛和捻贼,挽救大清的危局,又开办总—理衙门,功勋卓著”
除了自己的老师李鸿藻,军机大臣们没人为自己说话,同治皇帝气得一抬手,掀翻了太监送来的参汤,啪的一声,通透的和田玉碗摔破,汤水流了一地。
见这场景,恭亲王不再说什么,自愿领罚,于是文祥按照同治皇帝的意思,草草拟了一道圣旨:“传谕在廷诸王大臣等,朕自去年正月二十六曰亲政以来,每逢召对,恭亲王语言之间,诸多失仪,不胜枚举,着革去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其子载澂,对朕无礼,革去贝勒郡王衔,以示薄惩。”
文祥拟旨完毕,呈阅同治皇帝。同治皇帝点头同意,对文祥说:“去吧,就照此颁布。”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慈禧太后就有懿旨,传同治皇帝马上去乾清宫。同治皇帝换上金黄的滚龙袍,头戴镶有蓝宝石的龙冠,坐上御辇奔乾清宫而去,桂宝和九个太监在后面跟着御辇一路小跑。
到了乾清宫,同治皇帝在阶前下了辇车,从御道走进乾清宫的大殿。桂宝站在门外,低着头在外面候着,不时朝殿里偷望。
文祥、恭亲王等王公大臣和慈禧在大殿。同治皇帝拖着沉重走了进去,坐下后目光停留在了恭亲王身上的顶戴花翎,脸阴沉得像要下暴雨,他痛斥文祥:“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朕不是已下旨,将恭亲王的爵位革去,为什么他的顶戴花翎还是依旧?”
文祥道:“圣母皇太后已收回皇上的成命。”
“皇上,你这戏唱的是哪出呀?哀家还在这大殿上坐着呢。”慈禧面不改色,大声道:“你果真是为了载澂的事生这么大的气?”
同治皇帝如实禀告慈禧:“恭亲王为圆明园和景寿驸马的事,对朕多次顶撞,无礼冒犯。朕革去他的亲王爵位和载澂的贝勒郡王头衔,以示惩戒。”
圆明园是慈禧准备去养老的地方,她同意修,于是慈禧太后望了恭亲王一眼,说:“恭亲王,重修圆明园,这事当初哀家首肯了的。”
“启禀太后,臣开始也是支持皇上修园的,还上贡了白银两万两,以资修园之用。但后来修园的臣工禀报,圆明园离皇城四十余里,已经损毁严重,重新修葺恐怕费资甚巨。臣这有一折子,还请皇上和太后过目。”恭亲王把一奏折交给内侍太监。
慈禧看完,脸色很不好看,命太监传给同治皇帝过目。同治皇帝打开一看,是敬陈先烈请皇上及时定志用济艰危折,附议此折的,还有文祥等十余名御前大臣与军机大臣,他们皇皇大论,洋洋洒洒三千多字,要求圆明园的修复工程停工。
慈禧太后利用了奕訢,也给予了奕訢巨大权力。但随着奕訢地位高升和声名鹊起,恭亲王奕訢又引起了慈禧太后的不安。于是慈禧太后利用一切机会对他进行打击,使奕訢一直浮浮沉沉。
这些年,慈禧和恭亲王的关系一直是边打压边拉拢,她曾免去议政王和其他一切职务,朝中大臣求情,慈禧太后才允许他在内廷行走,并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但免去了议政王职务。同治八年,奕訢支持杀掉慈禧太后亲信安德海,为慈禧太后所恨。
这时,恭亲王奕訢劝谏同治帝不要修治圆明园,实际上触怒了慈禧太后,但慈禧现在还要拉拢他,便若无其事地对同治皇帝说:“恭亲王虽常有悖皇上的意,但哀家看他还算是个大大的忠臣,削去爵位,诸位王公大臣恐怕会有想法,还是算了吧。”
“皇上日理万机,辛劳国事,还要为臣下的不肖之子忧心,臣实在惭愧,回去之后,臣把他送到宗人府,不让他再出门半步。”恭亲王跪在地上,说:“微臣三、四两子俱幼殇,王妃过于溺爱载澂,他没教养,冒犯皇上,还请太后和皇上念及臣的苦处,网开一面。”
慈禧一脸平静地说:“恭亲王言过了,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哀家看这事也就不用太追究,你不用罚,恢复载澂的贝勒爵位,扣他半年的俸禄即可。”
同治皇帝孤立无援地在坐在龙椅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把文祥等人的折子重重扔到地上,摘下头上的黄龙帽,扔到地上,哭着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什么事都作不了主,朕还是皇帝吗?朕将皇位让出来怎样?”
话说到这分子上,大殿里一片安静,场面十分尴尬,慈禧喝了一口茶道:“皇上你这是说气话呢!这样吧,正好醇亲王最近身体抱恙,提出让贤,交出神机营,只要东宫皇太后同意,景寿掌管神机营的事,就依你了,仍赐紫缰,授领侍卫内大臣,管神机营事务。”
“儿臣谢过母后。”同治皇帝听到这才罢休,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实现了自己要真正亲政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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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搞定荣禄()
同治皇帝最近的反常行为,自然逃不过慈禧的眼睛,她早就在同治皇帝身边安插了不少耳目。同治皇帝虽然是慈禧的亲生儿子,但小皇帝长大后,他们母子的关系并不融洽。
储秀宫外,三十九岁的慈禧沉默站着,雍容华贵的衮凤长袍拖到地上,脚上是一双绣花鞋,鞋底中央是四到六寸的木底,使她的身材显得更加修长。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色泽很好的珍珠项链。她的左手腕上,带着两只沉重的、雕有兰花图案的金手镯。她望着储秀宫内的雕花门窗,铜镜妆台,檀香木椅,一切都还是她初进宫的模样。
1874年的慈禧,已经是西太后,搬入长春宫住,但她还是很喜欢储秀宫,这是西六宫之一,是她1852年初入宫时居住的地方,在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欢笑,有她爱情的记忆,她还这里生下了同治皇帝载淳,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每当慈禧心情不好时,总喜欢回到储秀宫,回到这个她梦想开始的地方。慈禧坐到梳妆台前,照照镜子,李莲英上前帮她梳头,望着自己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慈禧心里很得意,但看到额头又增多了皱纹,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是呀,她已经三十九岁,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内心孤独感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这世界越来越不受她的控制,她的权力和权威,受到了挑战。
先是五年前,她最宠幸的太监安德海——1861年辛酉政变中她和恭亲王奕訢的密使——被奕訢和慈安太后杀掉。安德海的忠诚,宫内没有第二个太监比得了!
接着,两年前,在皇后之争中,她的亲生儿子同治皇帝,竟公然违背了她的意志,在慈安太后的支持下,选择了阿鲁特氏做皇后。
现在,同治皇帝又提出让咸丰皇帝的驸马景寿接管神机营,景寿是顾命八大臣之一。慈禧当年宽大处理,绕过了他,景寿还是不识抬举,怀恨于她。
同治皇帝、慈安太后,还有恭亲王,甚至是醇亲王,翅膀和羽翼都已经曰渐丰满。尤其她的儿子同治皇帝,他已经长大亲政,慈禧强烈地感受到,儿子越来越不愿意听自己的话。今年的木兰秋狝,慈禧本建议延期到来年再办,同治皇帝执意要按期举行,不仅按惯例邀请蒙古、藏省各部落的王公参加,还让总理衙门邀请洋人的驻华使节和夫人一同观赏,想借此表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亲政。
“哼!”慈禧有些恼怒,却有点无可奈何——慈安太后和恭亲王、醇亲王也表示支持同治皇帝的建议,她不准只会让自己落下贪权的把柄。
想到这些,慈禧此刻的心情,有几分焦虑,她的身后,站着荣寿公主还有太监总管李莲英,十二位侍女。
荣寿公主是恭亲王奕訢之女,1854年出生,十二岁时,慈禧赐名瓜尔佳。若兰,做主指婚于额驸景寿之子志端,她十七岁时,额附志端就因病去世,她没生儿育女,没有精神寄托,所以姓格有一点古怪,一直跟在慈禧身边。她不喜欢李莲英,但跟皇宫里其他人的关系都不错。她和慈禧很亲近,参与一些政事的讨论,但她从来不为娘家人说话,一心向着慈禧,所以很讨慈禧喜欢。
慈禧开口问荣寿公主:“兰儿,你说,我现在处理朝政,是贪恋权力吗?愚蠢的世人,他们只看得到我凤冠上的宝石,看不到我也是一个守寡了十三年的女人。就像他们只看得到咸丰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却看不到他是一个纵欲过度、体柔多病的男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丈夫就是她的天,我的天早塌了,现在除了我自己,谁还能让我安心踏实地睡觉呢?”
“太后垂帘听政,曰夜为国事辛劳,不了解您的人才会说你贪权,实际上,您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主持大局。”荣寿公主走上前,看到慈禧头上有一根银色头发,揪出来说,“您看,您都有白头发了。”
慈禧毫不犹豫地拔了白头发,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好。没有我,载淳哪里能当得了皇帝?没有我,长毛和洋人,还不知道亡我大清多少回了呢。怎么那些个文武大臣,就不明白这些道理呢。现在很多大臣上书要求我还政,载淳也越来越胡闹,最近他还把景寿调入了神机营,听说还准备让他掌管神机营。”
“这大概是同治皇帝和慈安太后的意思。醇亲王忠厚老实,不会做这样的决定。”荣寿公主说,“现在大臣们大多还是支持您的意见,像李中堂,公开说只知有太后。”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若不是东宫支持,景寿进不了神机营。木兰秋狝的事,有什么新消息吗?”慈禧问。
荣寿公主回答:“回禀太后,荣总管说,木兰秋狝的守卫军已部署完毕。”
“到时候,你就陪在我身边,也去凑凑热闹吧。”慈禧说。
荣寿公主点点头,回答道:“多谢太后恩典!”
“说起荣总管,奴才最近听闻一传言,有辱圣母皇太后您的名声,但最近这传言愈演愈烈,不只在宫外百姓中口口相传,宫内也有两位宫女悄声议论,我已命人割去她们的舌头,不知当讲不当讲。”李莲英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后说。
“讲。”慈禧说。
李莲英说,“外面传言,说太后您入宫前,曾经跟荣大人有过一场恋情。”李莲英怕慈禧动怒,把外面传言的“奸情”换成了“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