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回望那一眼似乎看到塑像的神情和昨夜有些不一样,楚翘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光线问题。
“我们走。”她也不想在此地多留下去。
昔归刚才吓得捂住了眼睛,只敢从指缝里偷眼瞧,此时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带来的震撼中不能自拔,再回过头看自己的阿姐多了几分畏惧和景仰。
这仰视钦佩的目光让楚翘很受用,她登时觉得脚上的水泡磨在鞋子里不那么痛了,肩膀上被布条勒出的淤痕也不那么严重了。她重新替昔归把背带绑好,蹲□,让他爬到自己背上,然后站起身把布带在胸前交叉,最后绕过腰间打了个牢牢的结。
“阿姐痛不痛?”昔归把胳膊搭在楚翘肩上,环住她的脖子。
“痛啊,”楚翘半真半假地和他开玩笑,“阿姐耳朵痛,你帮阿姐吹吹?”
昔归果然老实地把小嘴凑到楚翘耳朵边认真地吹起气来,惹得她一阵笑,禁不住觉得有个这样听话乖巧的弟弟也不错。
从狐仙庙出来之后,他们沿着羊肠小道继续往山上行,中途遇到溪流和山泉就停下来休憩一会儿,这样走走停停,在太阳当空的时候登上了山顶。
楚翘用手搭了个凉棚眺望山脚下,昔归有样学样,也煞有介事地把小手贴在额头上张望。
“阿姐!家!”孩子突然欣喜若狂地叫起来,连一双腿都忍不住扑腾起来。
楚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山坳里有个小村落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从村子里蜿蜒穿过的小溪远看像条银白色的缎带,她被孩子欢快的情绪感染,鼻子竟然泛起酸来,这半年来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么强烈又真实的情绪。
虽然看起来近在眼前,但是下山的路比想象的更难走,走到山脚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走到村口的溪水边,楚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山顶上看到的那一片片“白雾”竟然是一树树盛放的梨花,风过处便是一阵花雨,洒得人一头一脸,昔归“咯咯”笑着,一边忙着替她把粘在头发上的花瓣捡掉。
楚翘眼见顺利到达目的地,脚步越来越轻快,但是走到村口的小木桥上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昔归,你家除了阿母、阿姐和阿弟还有别的人吗?”楚翘一边问一边把孩子放下来,这村子让她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孩子吮着手指,歪着脑袋,似乎在消化她问题中的信息:“阿母,阿姐,阿弟,昔归。。。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他又想了想,确定地摇摇头。
“你爸。。。你阿爹呢?”楚翘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阿爹。。。”昔归又是一番吃力的思考和挣扎,最后抬头望着她茫然地摇摇头。
楚翘从心底涌起酸涩,只好摸摸他的后脑勺。结合之前的只言片语,她算是大致弄清楚了这孩子的家庭情况:没有爸爸,那个不知道是后妈还是亲妈的恶婆娘只爱弟弟,对他动辄打骂,只有个大他没几年的姐姐和他相依为命,但又生死未卜,就算在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她真不知道把他送回去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村子里的人说不定还会因为惧怕“神仙”的惩罚再次把他扔进山里。如果那样的话。。。。。。楚翘突然冒出个大胆得让她自己都害怕的念头。
“你喜欢家吗?”楚翘捏捏他的手指。
“我喜欢阿姐,”孩子答非所问,“还有三花。”
肥猫仿佛能听懂的话,快步追上来蹭他的腿。
自己猜得果然没错,那个家里让孩子牵念的不过一个姐姐和一只猫。如果那个姐姐不在了。。。。。。楚翘努力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但那个念头却像杂草一样在她脑海里肆意生长。
她想起昨天夜里孩子瑟缩在她怀里的模样,心头猛地一颤,却异常的甜,这种和另一个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感觉,她实在太久没有体会过了。更何况还有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那个长着同样容颜的孩子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给了她常乐带走的一切。
她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知道若是回不去该如何在这里活下来,但是此时她只想一直握着那只温暖的小手。
“阿姐。。。”他们正沿着溪边往村子深处走,昔归突然扯扯她的手疑惑地停下来,“我怕黑。”
楚翘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现在经他一提醒,环顾四周,才发现已经是掌灯时分,偌大个村子竟然半点灯火和炊烟也无,一路上走来更没见到半个人影,没听见半点人声,别说是人,连禽畜和猫狗的声息都没有,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只有从上空飞过的夜枭发出凄厉刺耳的叫声。
刚才宁谧祥和的田园风光在日落之后立即变了个模样,他们进村不久就起了风,天空中阴云密布见不着半点星月,此时天色还未全黑,尚能依稀辨认出房屋和树木的轮廓。
楚翘心里恐慌,这本该有人的地方还不比荒无人烟的山里,每一栋空空荡荡门扉紧闭的房舍仿佛都在提醒她此地的诡异。
她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已经隐没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再原路返回也无处可去,万一遇上狂风骤雨,她一个人说不定还能躲一躲,但带着个孱弱的孩子,无论如何也得在天完全黑之前找个地方落脚。
打定了主意,楚翘便压抑住心里的恐惧,把昔归紧紧抱在怀中继续往前走:“别怕,有阿姐在。你还认得家在哪儿吗?”
昔归看了一眼周围抱歉地摇摇头。
“没关系。”她想着大不了先找个空房子过一夜,等天亮再做打算。
就在这时,她看到远处的一栋屋子里有一豆微弱的火光,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侧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老坑新坑加起来居然更了近一万字。。自己感觉好神奇。。。。
☆、夜宿
就在这时,她看到远处的一栋屋子里有一豆微弱的火光,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侧影。
楚翘抱着昔归不由自主地往那星灯火走去。人类对黑暗本能的恐惧和饥饿疲惫几乎将她的神经压垮,让她再也顾不上理智的思考,只要冷静下来稍稍想一想,她说不定就不会贸贸然下决定。
就在快走到门口,窗户上的人影越发清晰的时候,她的脚下突然被什么一绊,差点往前仆倒,定神一看,却是三花拦在她脚前,眼里闪着莹莹绿光,仰头向她警告似地“喵喵”叫了两声,又转过身子朝着那半掩的柴扉弓起身子,戒备地竖起尾巴。
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动物往往比人更敏感,楚翘看到三花反常的模样不敢掉以轻心,正想掉转身悄悄离开,只见窗户里的光线一晃,那佝偻的人影站了起来,把油灯托在手中,不多时便听那门扇嘎吱一声,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人已经到了院子里。
楚翘心里矛盾着是不是应该转身拔腿就跑,脚下却像生了桩子似得一时间动弹不得,挣扎之间来人已经打开柴扉站到了他们跟前。
借着火光楚翘看清楚那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妪,暗色的衣裳隐没在黑暗中,粗粗一看竟像是个飘在半空中的头颅,吓得她立即后腿了两步,第一反应就是捂住昔归的眼睛。刚才表现得神勇无比的三花一跃躲到后面,紧贴着她的脚后跟,抖得跟筛糠似的。
昔归却不知道楚翘的一片苦心,把她蒙在自己眼前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冲着那老妪甜甜地叫了声:“牛阿婆。”
牛阿婆从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像是拉动一个残破的风箱,末了咧开嘴冲昔归一笑,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全都往中间堆,露出一口稀疏零落的牙齿,像极了童话里的巫婆。
孩子用手遮着嘴凑到楚翘耳边轻轻道:“牛阿婆是哑巴。”
这样窃窃私语的被人家一看就知道在议论自己,不过牛阿婆不愠不怒,反而冲他们招招手,又对着他们身后的黑暗比划了一番,末了指指天空,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牛阿婆好像叫我们进屋去。”昔归不太肯定地压低声音道。
既然孩子认识,而且看上去很熟悉的样子,楚翘便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去,把昔归放在地上,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弯腰拱手表示,牛阿婆抖抖索索地摆着手,慢慢转过身走在前面,一手托着灯,一手握拳捶着后腰,一边走一边咳个不停。
楚翘迟疑了一下牵着昔归走上前去,却迟迟不见三花跟过来。
“三花——”她转过头叫了一声,莹绿的猫眼在黑暗中鬼魅般地一闪,三花才不情愿地迈开一条前腿。
这时一阵夜风吹过,楚翘似乎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息,有点像暴雨打在马路上掀起的尘土味,混了腥气,无端让人感觉不舒服。她使劲吸了吸鼻子,试图辨别那股气味的源头,吸了一肚子冷空气也没闻出个所以然。
牛阿婆的院子不大,用篱笆围起来,三两间低矮的茅草屋,门前一个小水塘,塘边零零星星的几小块菜地,楚翘朝那儿瞥了一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停下脚步想要看个仔细,昔归拽了拽她的衣摆:“阿姐快点!”
她回过神发现牛阿婆已经把他们甩下了一大截,这老太太虽然看上去老态龙钟的,但走起路来倒是出奇灵便。楚翘压下不安的情绪牵着昔归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自己年富力强还会跆拳道,放倒一两个心怀不轨的老太太不在话下,她如此一想心下稍安,跟着牛阿婆走进黑乎乎的门洞里。
一踏进门内楚翘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肉香,她已经饿了接近两天了,平常也很少沾荤腥,乍地问到这肉类的鲜香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孩子更不知道掩饰,目光灼灼地盯着墙角土灶上的那口冒着丝丝热气陶锅,口水沿着嘴角淌了下来,痴痴地朝香味的来源挪了两步。只有三花最有操守,这货早晨见了黑麦馒头都两眼放光,此时却不为所动,小眼睛里满是警觉。
牛阿婆见他们都望着那口锅子,朝他们摆摆手,抱歉地咧嘴笑了笑,楚翘的失望之情可想而知,昔归干脆垮下了小脸,看样子都快哭了。
楚翘握着袖子帮他擦掉嘴角的口水,刮了刮他秀气的小鼻子,见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难免有点不忿,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才多大点胃口,至于那么抠门吗,再说那灶台上明明堆了不少黑乎乎看上去像肉块的东西。就算不舍得肉,好歹给一小碗热汤让孩子暖暖身子啊。
昔归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忙体贴道:“阿姐其实我不饿。”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咕咕”叫开了。
牛阿婆闻声拍拍自己肚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然后颤巍巍地走到灶台后面,佝偻着身子钻进角落里,楚翘这才注意到她身上暗色的粗布衣服大得滑稽,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直拖到脚踝,让她产生许多不愉快的联想。
老太太在角落里挖了半天,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总算掏出包什么东西放在屋子中央的木头矮几上,又把两块席子在桌边摆好,自己席地盘腿而坐,朝他们招手,一脸热情友好。
楚翘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半信半疑地坐下来,把昔归圈在自己怀里。见他们坐定,牛阿婆颤抖着手解开麻绳,把纸包打开,里面露出几块看上去很可疑的饼状物,散发着一股霉变的气味。
楚翘虽然饿得慌,但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昔归不解地皱着眉头,小巧的鼻翼一颤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扬起一阵霉尘,楚翘见状连忙捂住孩子的口鼻,自己也屏住呼吸。
牛阿婆对他们的反应很不解,特地掰了块饼塞进自己嘴里以示她的食物没问题,没牙的瘪嘴砸吧出声,似乎吃得很香甜,楚翘看得几欲作呕,但当着人家的面又不能表现出来,忍得很辛苦。牛阿婆吃完一角饼,拍拍手上的饼屑,在衣服上抹了两把,从纸包里拿出一块完整的饼塞到她手上,发出鼓励的“呀呀”声。
楚翘看到牛阿婆枯枝般的手指和黑黄的长指甲,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不过人家盛情难却,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来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小口。那块饼也不知过期了多久,简直像化石一样又干又硬,霉味扑鼻,呛得她一阵咳嗽。牛阿婆又热情地塞了一块饼给昔归,孩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嗫嚅了半天,忽然一转手把饼递给楚翘甜声道:“我不饿,阿姐你吃~”
楚翘恨恨地在这小白眼狼的屁股上拧了一把。好在牛阿婆似乎看出他们的勉强,没再坚持,楚翘便乘她一个不注意把两块饼都揣进兜里。
吃完“晚饭”牛阿婆把他们带到西边的小屋子里,点亮了屋里的油灯。 楚翘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四周,四面墙壁坑坑洼洼,是用土和了柔韧的草茎垒成的,和方才那间屋子一样,地上没有铺砖石,全是松软的泥土。这间屋子是客房兼做仓室,墙角堆着柴火稻草,靠墙根摆着一溜农具。靠近窗口的地面用石头垒高,看来就是他们今晚休息的床榻了。
牛阿婆去墙角抱来一堆稻草,还没走到石床跟前就散落了大半在地上,她把剩下的稻草尽量均匀地铺在床上,吃力地弯下腰去捡拾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些。楚翘和昔归赶紧俯身帮她一起捡。
“阿婆我们自己铺好了。”楚翘低着头一边捡稻草一边说,冷不丁撞在牛阿婆身上,这时她才发现进屋之前那股腥气的土味竟是从老太太身上发出来的,刚才一直被屋子里的肉香和霉味掩盖着,竟然一直没发现。
楚翘胃里泛起一阵不适,刚才勉强咽下去的那一小块发霉的饼也同时发作起来,她捂着嘴冲到屋外,扶着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吐起来。两天没吃过东西,除了刚才吃下的饼只吐出些酸水,楚翘难受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原本以为到了村子找到人家好歹能吃上点野菜稀饭,没想到连这点渺小的希望都落空了,也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只剩下一个脑子不大清楚的哑巴老太太。
昔归和三花后脚就跟了出来。
“阿姐你不舒服?”他懂事地用暖融融的小手一下一下抚着楚翘的背。
“我没事,”楚翘摆摆手,“外面风大,我们回屋里去吧。”说罢她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树丛在狂风里东倒西歪,再远的地方则是一团浓黑,只穿过树梢的风声凄厉地叫嚣着,让她想起戾池里的那些冤魂,她打了个寒颤,手脚和额头上沁出冷汗,赶紧拉起昔归逃也似地回到了屋里。
牛阿婆已经把床铺好了,在稻草上盖了张草席,还不知从哪里抱了床薄被过来。楚翘只看了一眼脑袋便嗡嗡作响,那条被子黑糊糊的,好像一片咸菜干,早已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估计已经有好久没洗晒过,散发着阴湿腐臭的味道。
她克制住胃里的翻腾,再吐一次恐怕也吐不出什么东西,等牛阿婆前脚走出房门,她后脚便从墙边拿起把锄头,掩着鼻子把被子挑起来扔到离床最远的角落。下面铺着的席子看上去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一摸就是一手灰,不过好歹不臭。
“今天先将就一晚吧。”楚翘拍拍手上的灰大喇喇往床沿上一坐,“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你家。”
“嗯,”昔归跳上床挤在她身边坐好,乖巧地点点头,“天亮昔归就认得了。”
楚翘听他说得肯定,心里其实很怀疑,不过她只是笑而不语,大力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心。
“牛阿婆一直是这样的吗?”楚翘小声地问昔归。
这时虚掩的房门突然被过堂风吹开,楚翘连忙从床上爬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把门闩拴上。
“什么样?”昔归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