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鬼究竟是何来历?竟然劳动帝君大驾?”
“有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帝君微抬下颌。
“帝君有所不知,白薪他罔顾天道、倒行逆施,篡夺神君转世阳寿,灭鬼吏神魂,姑且不论这桩桩件件都是罪不容诛天理难容。。。。。。单说他设计毁灭司命神君元神一事,天帝若是追究起来。。。。。。”
“你是想以下犯上么,阎君?”东岳帝君脸上不怒不愠,但四周的空气为之一凝。
“。。。属下不敢。”官大一级压死人,阎君纵然有万般不甘也不能继续忤逆顶撞下去。
“我知道你胆量大得很,恐怕早已不把我这个帝君放在眼里,”帝君冷冷一笑道,“那么你的秘书与官吏勾结魔族盗取灵蛟血,我是不是也该治你个用人不察见知故纵?我虽长居九重天上,对你的种种行径也有所耳闻:论狱失刑、残虐酷厉、结党营私,弹劾你的折子已经堆了一屋子,我念你是个可造之材,都替你压了下去,你却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属下知罪。”阎君咬咬牙低下头,“属下只是担心于天帝面前无法交差。”
“你别忘了领的是谁的差使。”帝君将袍袖一拂,“再说此番我并非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他的性命本不需要我保全。若我不来,恐怕不得善终的是你。”
“帝君的意思是。。。。。”阎君闻言虽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他嚣张惯了,连天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君主更是对他颇多礼让,从未以君臣之别约束弹压过他,这次算是绝对的例外了。
“凭你万年的修为都看不出他是什么,你觉得区区一个极刑司戾池能困得住他么?”
阎君的底气比起方才已经磋磨掉了一些,脸上却仍是不服气。
“还有,先不说他是怎么掠人阳寿的,单说他是怎么凭一己之力灭那鬼吏的魂魄,你难道就没想过吗?”
“不是使用魔君的噬魂咒吗。。。。。。”阎君确实怀疑过仅凭白薪一个小小鬼吏如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李仙芝的魂魄灰飞烟灭,毕竟噬魂咒的条件十分苛刻,不但需要极为珍贵罕见的灵蛟心血,还要诱使目标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启开下了咒的媒介,在白薪和李仙芝当时的情境下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灵蛟千年咳一次心血,你办公室保险柜中仅有的一瓶已经被榆树精饮下,他从哪里又得一瓶?”
“难道。。。。。。”阎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由不得你不信,李仙芝的魂魄的的确确是被灵蛟所噬,能把灵蛟从黄泉底下召唤到阳间的,你觉得这世上有几个人?”
阎君默然,别说他自己做不到,恐怕以东岳帝君的修为也只是勉强。
“若是真有如此厉害的角色。。。为什么竟没有人知晓?”阎君愣怔了半晌终于问道。
“他生性乖僻,行踪隐匿,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不说清楚必不会善罢甘休,总之这件事我和天帝自有计较,你别插手便好。”
“那他的原身到底是什么?”阎君不甘心地咬咬牙,“我竟然一直窥不破。”
“这也难怪你,他是天地初分三界未定时的一缕灵息所化,本没有什么原身,又无情无心,不应天劫,本应与天地同寿。。。。。。”帝君轻轻一笑道,“我知道司命神君有恩与你,但是他的元神是自毁的,却与他人无关。”
阎君目光不由有些黯然:“这白薪该如何处置。。。。。。”
“自不必由你来操心,”帝君讥诮地弯起嘴角,“我亲自去黄泉下走一趟请他出来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师父不是司命神君的另一半元神。。晚上还有一更+一个番外,大约五六千字
☆、番外常安(上)
常乐死的时候常安三岁。
和他开朗外向活蹦乱跳的哥哥不同,常安出生的时候未足月,从小身体羸弱,性子也安静内向。
同样是周岁抓阄,常乐抓的是个金元宝,常安抓的是支笔。
三岁的常安最喜欢的事情是画画和搭积木,并且在这两项娱乐活动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而五岁的常安则天生对数字敏感,并且交际能力过人。
常家兄弟这样的性格差异对于他们将来的人生轨迹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常家上下都觉得哥哥常乐是常家家业当仁不让的接班人,而弟弟常安无论选择什么事业,常家的背景都能保他一世安乐荣华。
如果常乐没死,常安的人生会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他自忖不是个完全没野心的人,或许他会觊觎常氏的权柄,上演一场兄弟之争也未必,或许他会发挥自己的才能成为一个建筑师,甚至艺术家,背靠着常家这棵大树享一世富贵无忧。
可是没有如果。三岁的孩子能记得的事情有限,更经不住周围所有人刻意诱导。没过多久那个小哥哥的音容笑貌已经模糊得几乎不可见,他也没有纠结为什么周围的人渐渐不再叫他常安,直到彻底把这个名字忘记。
如果不是十年后的某个冬日,常安也许会忘了这些不重要的事情,理所当然地以常家独子的身份承担着属于他的责任,享受着属于他的利益。
可是那个看似寻常的冬日,偏偏在常家的佣人们忙着把旧物翻出来整理晒霉的时候,常乐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木匣子,本来他可以不在意地走过去,但是偏偏他停下了脚步,打开了匣子,看见了里面的长命锁。偏偏他把长命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到了背后刻着的“常安”两个小字。
常安从小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一旦起了疑,就不是谎话能敷衍过去的。于是他知道了自己原本叫常安,有个哥哥叫常乐,他也知道了为什么从小到大他的生日总是提前几天过,因为恰好是他三岁生日那天,他五岁的哥哥被绑匪撕票。
当年的事情查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只要找到对的人,把常砚秋当年查到的线索起出来,常乐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绑匪的全部资料,可惜那人事发后已经畏罪自杀了,不过他留下了个比常安大两岁的女儿。
唯独让常安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不能留着自己的名字,一个字而已,不会妨碍到任何人,只是对他自己来说有些许意义罢了。他偶尔会觉得与其代替他哥哥活着,还不如代替他死了。但也只是偶尔这么想想罢了,活着总是比死了好,尤其是生在这种锦衣玉食的人家。
他出于好奇去看了绑匪留下的女儿,也不敢走得太近,只是清晨在她校门口远远望了一眼。常安的印象中十几岁的少女是穿着白色连衣裙梳着公主头端坐在施坦威前弹奏《月光》的小美人,应该是郑家妹妹或是罗家姐姐的样子,总之不该是眼前这个姑娘的样子:最大号的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还是紧巴巴的,腿和胳膊上肉都箍成了团,像极了陈妈过年时做的扎肉。其实那张脸还是秀气的,只是肉多了,眼睛鼻子嘴都被挤得小小的,显得很滑稽。
就在常安“切”了一声扭头要走的时候,那个肥肥的姑娘突然转过身朝他的方向粲然一笑。
那个笑刺痛了常安。原本他只是纯粹好奇,他甚至没深究过自己该不该去恨这个胖姑娘和她的绑匪爸爸,毕竟多亏了他们他才成了常家毫无悬念的继承人,在他的年纪已经明白了身为常家继承人的便利和特权。
但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让常安惦记上了她。他觉得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根本不配这么高兴,根本不配拥有自己的人生,根本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
不过常安也只是惦记着,除了让私家侦探盯着她,每隔几个星期把她的近况呈给他以外,并没有采取什么实际的行动。在他觉得了无生趣的时候,那些报告和偷拍照片几乎成了他的慰藉,他把它们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上的她还是那么胖,那么难看,偶尔她也会流露出愤怒或是悲伤,并不是全然快乐的,这让他既欣慰又有点羡慕。
没过几个月她就被乔生送去法国了。不过也没什么,不过多费点事而已,对常安来说,费点事不过意味着费点钱,报告还是不断地送到他手上。他看着各种背景的照片上形单影只的她,有时甚至感到些许同情。她长得那么难看,没有人爱,没有朋友,全世界只有乔生一个人对她好,却还是把她早早送出了国。
这段时间是常安最快乐的,照片上的人表情落寞孤寂,眼睛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好像永远都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哪怕是笑容也失了往日的灿烂,比哭还难看。他甚至乐观地想着,若是以后有机会,他不介意施舍一点怜悯给她。
但是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下去,她很快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重新自得其乐起来,甚至收敛起蛮横的性格交起朋友。 也不知是因为孤身在外的辛苦还是刻意控制体重,每隔几个星期,照片上的她就要瘦一圈,慢慢显出漂亮的轮廓来。他的失望逐渐累积,强烈到无以复加,他见不得这个杀人犯的女儿再一次高兴起来,他第一次想把她从世上抹去。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仿佛有个声音不分昼夜地在他耳边说:杀了她,杀了她你的心就能得到平静。
这一年楚翘十七岁,常安十五岁,幸好那年六月他遇到了许思瞳。
许思瞳教会了常安很多东西,比如肉体的欢愉可以达到那样登峰造极的程度,甚至让人产生幸福的假象。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记恨楚翘了,也不再需要用她的资料来打发时间了,但还是当做习惯保留了下来。在许思瞳迫于压力和他断绝往来之后他也能轻易地从别的女人身上寻找到相似的快意,只不过终是及不上许思瞳罢了。
罗家三少突然登门拜访的时候,常乐已经有三年没有拆开那些法国寄来的邮件了,收到之后他只是随手把它们扔进抽屉里。
其实常安和罗三少不熟,不过罗家和乔生牵扯过深却是众所周知的。罗骁文没有半句寒暄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常安听完只觉得荒谬,杀人这种事情不去□却来找他,不是开玩笑是什么?他只知罗三少去了几年日本越发乖张了,却不知他会荒唐至此。
可是扫了一眼对方递上来的照片,他却没有立即抬手送客,而是听完了他的一席话。罗骁文是来充当乔生手下某个高层的说客的,因为某种奇特的原因,他们似乎都相信只有常安能杀得死楚翘。
常安觉得整件事像个笑话,可是对方开出的条件既慷慨又严肃,仅仅为了表示诚意就动手脚把乔生吃到嘴里的地王吐了出来,让常氏捡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原来乔生几年前就诊断出骨癌,已是强弩之末了。这几年勉强吊着命不过是想早日完成转型,把家产洗洗干净交到楚翘手上,手下那些不安分的势力自然也要剪除干净,外表看起来风平浪静,内部早已经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前来找他合作的主一半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兵行险招杀了楚翘嫁祸给敌对势力转移注意力,另一半也是因为知道乔生命不久矣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罗骁文走了之后常安对着她的照片看了很久,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蠢女人大概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为了取她性命愿意付出多少代价。乔生是真的疼她,讽刺的是,最后也是他害了她,不教会她心狠手辣又连她半生都护不住,换了他常安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她这样一个错误的存在,能死在最好的年华,死在天真所知的时候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罗骁文一口咬定只有他能杀得了她,常安虽不相信,但一想到能亲手扼杀那张刺眼的笑脸,他还是抑制不住兴奋。对方一再承诺一应善后的事宜都会料理干净,绝对不会牵扯上他,但杀人自然是有风险的。常安事后常常想,如果对象不是她,或者对方提出的条件不是那么诱人,当初他大约都不会以身犯险。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苦逼地码二更的那章。。。先插队放个常公子番外吧~存稿用完什么的实在是伤不起啊=。=
☆、拯救师父
楚翘站在黄泉景区入口处,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两银票,从黑幽幽的售票窗口塞进去:“一张成鬼票。”
片刻之后窗口里飘出一张薄薄的小纸片。楚翘拿到手上一看,靠,比两年前又小了一半,这票价却翻了一番,幸好她把无常的备用钱包整个顺了过来,否则别说去戾池救白薪,恐怕连坐模拟重力舱的钱都不够。
楚翘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两年前,白薪和她赌无常的内裤颜色赌输了,只好履行诺言带她报了个地府一日游老年团。阎君当政之后把地府各司的财政预算平均削减了一半,像极刑司这样没有产出没有效益的部门更是被减得只剩内裤了。大家日子都不太好过,只好挖空心思搞市场化运作,靠山吃山地利用现有资源搞三产,这黄泉景区便是极刑司的三产。
极刑司的自然资源算是得天独厚了,理所当然搞起了旅游业。可惜领导班子大多是历史上出名的酷吏出身,搞刑讯逼供可以,经营管理就不懂了,几个领导开了个会,一拍脑袋招商引资开发了黄泉七景,一景比一景阴森恐怖,什么千煞林、断头谷、千魂一窟,还有据说可以通到贞子那口井和珍妃那口井的贞妃井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大约还算得上一个无功无过的主题公园。偏偏一进门就是个两晦湖,湖上终年晦气缭绕,只要沾染上一点,保管你两年里没好事。
没事谁会花了银子来找晦气呢?所以鬼气自然不旺了,连年亏损入不敷出,只好提高票价,结果恶性循环,变得更冷清。不过这倒是给楚翘提供了便利。她按着两年前的记忆一路往地势低的地方走,在第六景百鬼市花十五两买了模拟重力舱的票前往深入地下的第七景寂静岭。
戾池的入口就在寂静岭附近,上次来的时候白薪远远地指给她看过。楚翘方向感不错,好不费力地找到了那扇生锈的大铁门,门上挂着个“闲鬼免入”的告示牌,因为缩减开支,连那两个守门的侍卫都被调去百鬼街扮厉鬼了。戾池不是黄泉七景那种空有噱头人工搭建的景观,这里是地府极阴的所在,汇聚了十万枉死冤魂的怨念,普通鬼魂只要一靠近池边就会被强大的怨念所感,被拖下去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楚翘站在铁门前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便撩起裙子取下绕在腰间的铁丝,弯成钩子伸进锁眼里鼓捣起来,不一会儿只听“咔嗒”一声响,锁已经开了,铁链应声落下,惊起栖息在寂静岭上的一群乌鸦。
这戾池里除了满池怨气和养在池底的灵蛟什么都没有,再凶煞的鬼魂遇到灵蛟也只是送上门的美食,根本没有设防的必要。黄泉景区管理处加道门加重锁不过是怕熊孩子误入罢了,所以楚翘顺顺当当就进入了警戒区。
过了铁门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地势逐渐往下倾斜,越深入草木越茂盛,因为不是景区,这里没有照明,楚翘从乳|沟里取出节能手电,勉强能照亮前面两个身位的范围。
楚翘大约飘了两个时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粗壮高大,枝桠在顶上纵横交错,最繁密的地方需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这些树木不是楚翘见过的任何品种,扭曲的树干上布满结节和树瘤,仿佛老妪的病躯,每根枝桠的顶端都岔成五根,仿佛人类的手骨,阴风拂过的时候彼此碰撞发出如骨骼又似金石的声响。楚翘感到周围寒气越来越重,身上冷得直哆嗦,脑袋沉沉的,耳边时不时传来怨毒阴狠的低语,待要仔细分辨那声音说的是什么,却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