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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柴进叹口气:“你道我看不出此言对于个人的利害?休说李逵那样的兄弟会大吵大闹,就是学究这般心思慎密之人,也未必不会怀疑我的动机。但我知道,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不但于我梁山军日后的发展大有裨益,还会对各处各地广开民智,弘扬正气有些好处,对于国家,对于百姓都是件好事。我柴进一个人的荣辱得失算得了什么呢?想我大周皇裔当年禅让于太祖皇帝是为了天下大势,为了百姓、江山少遭涂炭,让有德之君来领导全国,也算是大义吧?我们山寨弟兄违了晁天王遗命而公推宋江兄长为主,也是为了让仁智之人为首领,也是为了大义。那么宋江兄长为什么就不会答应取智于民这个大义呢?凭良心说,我柴进对于宋江兄长之为人绝无异议,但你刚才也说了,一个人的智慧毕竟有限。常言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这一失是失在于国于民的重大举措上呢?也许这种情况在我等有生之年不会发生,但以后呢?有谁能保证为首之人事事都是出于公心?防微杜渐最好的办法不是依赖为首者的仁智品行,而是制度。只要有了完备的制度,只有为首者不是心存奸诈险恶,哪怕他能力心智不足,也可以从众人的公议中获得民智,从而做出最适当的决策。”
李俊静静地听着、思索着,觉得柴进的主张的确要比自己高出一个层次。终于他下了决心:“好吧,我李俊愿意追大官人之牛尾,共同去向宋江大哥进言。”柴进用感激的目光望着李俊,毕竟这是梁山众多重要头领之中第一个支持自己见解的人。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柴进突然想起来的路上说起的洞庭湖钟相,便问李俊可曾知道他们的详情。李俊摇了摇头:“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飞鱼帮的势力眼下集中在江浙一带,故而还没有来得及到那里去一睹详情,只是觉得其言语太过激进,又太过笼统,难以真正落到实处啊!”柴进轻声念道:“均贫富,等贵贱。嘿嘿,那不是天下大同了吗?圣人描述的完美世界,的确有些遥不可及啊!不过我还是想有机会去那里亲自看看,看他等如何来推行这平等均富。”
他又问李俊:“你对宋江哥哥倡导的变法新政看法如何?”李俊不知道柴进为何又问到这件事,干脆推说自己一直杂务缠身,并没有认真探讨此事究竟。
柴进似乎没有在意对方的闪烁之辞,自顾自地走到窗边仰起头来望着天边新升起的一弯新月:“新政好啊!这个世道也该有人来变一变了。如果再这么下去,权势者只顾自己捞钱发财,最终就会逼得更多的人活不下去,起来造反。其实天下的财富有那么多,你是根本捞不完的,只要足够自己吃用也就可以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何必要那样奢侈无度呢?”
李俊被他的话有所感染,倒了两杯茶走到窗前递给柴进一杯:“大官人,你我身世不同。你生在富贵人家,一出生家中便有良田千顷,银钱百万,从来不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我原来以为你从不关心穷苦百姓的生活,以往觉得许多话都不便对你讲。我可是从小就生活在苦寒之家,住在江边,家里有没有田地,一家老小都靠打渔为生,遇上刮风下雨,江上风大浪急,生活便没有了保障,故而年少时怨天尤人,哀叹命运不济。长大之后方知世上苦命人居多,为什么地主老财可以花天酒地,为什么贫苦百姓连吃饱饭都常常做不到?不是地主老财比百姓更聪明更勤奋,而是因为这个社会不平等!富人们靠*有了钱财,就去勾结贪官污吏,仗势欺人;穷人们遇灾遇难,告天无门,只能卖房卖地,受尽盘剥。皇帝老儿更是为了一己私利狂征暴敛,种田的农民辛苦一年打的粮食有将近一半并不属于自己,眼巴巴地被人家多去却无从说理,只道命该如此。倘真能推行新政,减轻穷人的负担,让有钱人来承担更多的税赋,让国家来帮助穷人活命,我想百姓是愿意拥戴的。只怕这新政并不好搞,一则有权有势的人会百般阻挠,二则官绅勾结,阳奉阴违,从中渔利,到头来依旧是个竹篮子打水,空欢喜一场。”
“不会的,”柴进满怀信心地说:“只要能让新政深入人心,只要新政推行循序渐进,持之以恒,固然其中会遇到许多困难和挫折,但最终会有成功的一天的。”停了一下他又说:“哪怕新政之策不能尽数落实,能实现一部分终也会对天下百姓有好处的。”李俊将信将疑地说:“我听说神宗年间,皇帝是力主新政的,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柴进把嘴一撇:“肉食者鄙,不足与谋!”
第一百八十四章 柴进义责谭鱼头
翌日一早谭鱼头就带了几个头领来给柴进请安。谭鱼头见着柴进格外地热情,拉着柴进的双手连称昨日酒后无德,冒犯虎威,命人端过两只装有名贵古董的匣子说是赔罪。柴进本是豁达之人,哪里肯收,两边拉扯推让了一番,柴进不得已勉强先收下,准备等离开的时候交由李俊他们代为送还。寒暄过后,谭鱼头让手下去帮着李俊等人去处理两帮合并的事务,自己自告奋勇地要陪着柴进等新上岛的众人在岛上游历一番。
柴进和穆弘跟着谭鱼头信步游缰,观赏太湖的美景,谈论江南一带的风情人物。清晨,薄雾笼罩着太湖,湖面上好象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又似披着一条轻柔的纱巾。远看,那一只只白帆,就像是一个个白点儿,在水上飘动。偶尔,还能听见渔人捕鱼时的吆喝声。
太湖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美景无数,还有72座岛屿山峰点缀其间,组成了一幅山外有山、湖中有湖的天然画卷。苏轼曾在诗句里描写道:“具区吞灭三州界,浩浩汤汤纳千派。従来不著万斛船,一苇渔舟恣奔快。”别的不说,单是一个西山岛上就有石公山、林屋洞、包山禅寺等多处名胜,这里山峦起伏、奇石嶙峋、峰回路转、曲径通幽。这里的山之胜、石之胜、花果之胜、幽隐仙迹之胜、山水相得之胜、穷尽了山的幽美,水的逸趣,湖的奇妙,令人叹为奇观。
柴进江南来的次数不多,太湖更是初次游历,自然是处处美景处处叹,比起北方景色那种峻峭豪放,心里早已被江南水乡的温柔袅娜所打动,不禁脱口而出:“在这里打打杀杀可是大煞风景了。”谭鱼头误会柴进是在腹诽过去自己的太湖帮在这一带称王称霸,一时间摸不清头脑,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两人各想心腹事,都沉默了一会儿。
又走了几步,柴进忽然停下脚步扭头问谭鱼头:“谭帮主对洞庭湖的钟相可曾了解?”穆弘听了直想笑,看来柴大官人是铁了心要宣传他的平等民主论了,逮着谁都要游说一番。谭鱼头不愧是久居江南的绿林一霸,对于钟相的消息远比别人知道的要多,虽然不明白对方用意何在,但还是很快地回过身来恭敬地问柴进:“不知大官人想了解钟相的什么事情呢?”
柴进说:“帮主可听说那钟相主张的均贫富、等贵贱?”谭鱼头楞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不屑的神色:“蛊惑人心之词,痴人说梦而已。”柴进把头一摇:“不见得吧?帮主为何这么说?”
谭鱼头揣摩着对方的心思答道:“我也痛恨这不平的世道,所以早年才揭竿而起,在太湖一带杀富济贫,也是想庇护一方百姓。要这么说来,与钟相原本的初衷倒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我觉得钟相他们想得太简单。这天下苍生济济百万,哪有那么容易能平等的?”
扭头看了一下对方的脸色,他换上一份媚意:“要知道这世上人与人的确是有不同之处的,有的人就是只能被别人管着、欺着,因为他们的命贱。象大官人您这样的,天生就是富贵的命,不一样,不一样。”
柴进对这个短小精悍的小老头一下子生出了许多不屑和厌恶——就这样的人也会真的去劫富济贫?他冷笑一声:“是吗?谭帮主敢情是认为,你是帮主,所以就应该指使别人;他是帮众,就只能听命于帮主?”
谭鱼头眨了眨狡黠的眼睛,猜不透对方猛地把矛头直指过来是什么意思:“好像在下这么认为也没有错吧?不妥之处还请大官人指教。”
柴进嘿嘿一笑说:“我听说此次攻破江南,是你的属下费保、倪云先举了义旗,弃暗投明,还有你的徒弟狄成两个也比你早些归附威盛军,怕当时并不是受你的指使吧?而谭帮主则是最后在百般无奈之中才向李帮主提和的是吧?”
谭鱼头听柴进话中有话,颇有不善之辞,担心的是宋江要搬掉自己这块石头,从而更加彻底地吃掉太湖帮。他把心一横,问道:“大官人此言可是在指摘谭某的不是吗?难道是怀疑谭某不是诚心归附?难道梁山好汉要对太湖帮落井下石?”话未说完,浑身上下的衣物猛然一动,显然是已经高度戒备,若对方再有威逼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柴进看出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谭帮主莫要误会,柴某此次并没有受什么人的指令,本人也绝没有要对帮主不利的心思,只不过是对帮助的言辞有感而发罢了。倘是适才在下言语唐突,还请谅解则个。”
笑容一收他正色道:“柴某说这些话,只是真诚地请帮主三思:为什么一贯效忠于你的帮众会集体违背你的指令,不抵抗大宋官军,反而率先归附,弃暗投明?为什么帮主你最终会改变自己的初衷,也跟着自愿投附威盛军?”
他停了一下,见谭鱼头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的用意,干脆明说道:“谭帮主刚才说人与人不同,那就是讲有贵者贱者之分,有智者愚者之分。然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费保他们虽有你的指令但却不能遵守,就是因为你虽贵为帮主,但那个指令并不正确,所以他们不能不违背。而众人都违背你的错误指令,最后逼迫着你也只能一改初衷,因为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不管是谁,不管他如何的位高权重,都要在谋事之前多听取大伙儿的意见,在过程中按照大家的主张行事,这样才会得到大家的拥戴。历朝历代的帝王君主是如此,一地一庄的霸主也是如此,谁要是逆天而行,有道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知帮主以为柴某此言如何呢?”说完他招呼穆弘等人大步前行,把谭鱼头一个人满脸尴尬地留在那里发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竖子行刺宋公明
有两三天了,前线并没有什么紧急的战报,所以台州城内的气氛还是一片祥和。方腊正与宋江在厅堂之中闲聊,忽有侍从进来禀报太子方天庆已率军来到台州城下,正准备跟着兵部侍郎高铭德进城前来拜见。
听了禀报方腊心中很高兴:将近一年没有见到自己这个贵为太子的小儿子了,知道儿子在高铭德的协助下很漂亮地把宗泽带的官军戏耍了一回,看来这小子也成长起来了。如今十天时间过去了,宗泽依然止步于绍兴,没顾得上继续南下来进攻台州,给了大越军许多的休整时间,这明显是中了天庆他们搞得迷魂计。
其实与儿子猜测的不一样,方腊对于家中这些小辈并没有太多的厚此薄彼,固然册封天庆为太子,而没有把位置留给长子天定,固然是受了一些家里人的影响,但方腊本人对小儿子的能力和潜质还是看好的。之后将天庆外放到下面去历练的确也是他煞费苦心之举,为的是让年轻人切实体会民间的疾苦,学习处理政务的辛劳。虽然他对长子天庆,甚至侄子方杰、外甥厉天闰也给予过很多的关怀,但从心底讲还是在小儿子身上操心得更多一些。
坐在他对面的及时雨宋江也很轻松:台州一带的大越国军民已有不少五天前登船,作为第三批移民去了台湾。按日程推算,明后天船队就可返回台州运送第四批人马,现在正好方天庆的一万多人到了。这样的话,唯一还让方腊放心不下的只有可能滞留在昱岭关那边的方杰了。自己刚刚又一次向方腊做了承诺,一定让威盛军妥善保护方杰,帮他择机奔赴台湾。他还建议方腊,可以在明后天就带着这里的大部分人马撤走,剩下的交给钱大均。从目前的情形看,钱大均那些人再支撑到船队第三次回台州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他此刻很想见识一下被方腊废长立幼封为太子的方天庆是什么样的英才,于是也眼巴巴地盯着门口。
过不多时就见门口进来五六个人,为首的年纪不过二十,生的相貌英俊,身材修长,细腰乍背,果然惹人喜爱,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料想便是方天庆。奉命前去公干的兵部侍郎高铭德在方天庆的身后紧紧追随,口中似乎在不停的低声让太子等一等。在后面是方天庆的四个侍卫亲将,大多也是方家的远房子侄。
方腊起身离座招呼儿子:“天庆你可回来了,快过来拜见宋公明将军。”说话间方天庆已快步踏上台阶,听父亲指着一旁的矮黑胖子介绍说那便是及时雨宋江,让他上前给宋家叔叔见礼,方天庆眉峰一锁,二话不说,探手唰地抽出了腰中佩剑,冲着正从座位上起身相迎的宋江当胸刺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江更是没有想到刚刚来到台州的方天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刺杀自己,眼见亮晃晃的剑锋直奔自己的心口而来,好在宋江并不是真的像他自己一再对外声称的“手无缚鸡之力”。情急之下,宋江脚尖点地,身子向后一仰,连同身后的交椅一起跌了出去,虽然形象很狼狈,但恰恰避过迎面刺来的穿心一剑!
方腊大吃一惊,不知儿子为何一见面就做出这样的举动,连声喝道:“天庆,快住手!你要干什么?”方天庆并不搭话,抢前两步抡起佩剑,朝着倒在地下的宋江便砍。宋江虽然武功平平,但毕竟年轻时颇学过几年的拳脚枪棒,见对方兵器不依不饶的又来,忙滚地闪开,顺手抄起地上的交椅招架,忙乱中被方天庆一剑划伤了手臂,鲜血直流!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由于宋江与方腊从在杭州密谈交心以来,连日来相交甚好,形同莫逆,双方身边的护卫早已松弛了下来。随着威盛军小营前来的主将小李广花荣,当宋江去于方腊谈心议事的时候,多半选择留在自己营中,料理威盛军小营的事务,故而此刻只有孔家兄弟随在宋江身边。适才孔明、孔亮都在厅堂外的偏房与早已相互熟悉了的方腊的护卫们攀谈,那亲昵劲就像一家人,转眼间见首领遇刺,两人抄起兵器就要奔入厅堂。
方腊的几十个亲信护卫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见正厅上突然刀兵相见,一个个想起自身的职责,纷纷也拔出刀剑要来护驾,一时间房内房外兵器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连日来始终不离方腊左右的大越国侍卫总管胡济遇是江南有名的剑侠出身,这人武功不俗,此刻虽见动手的是太子,料想不至于伤害皇上,但又担心混乱中方腊的安全受到威胁,早已挺身挡在皇帝身前,高声约束众人都不要动。
方腊见儿子进门以后就像疯虎一样要杀宋江,又见宋江身上鲜血淋漓,儿子却依旧不管不顾地持剑追杀,心中大怒,大吼一声推开身前的总管,飞起一脚将方天庆踢得倒退几步!方腊气得浑身战抖,指着儿子骂:“逆子,你要造反不成,还不放下兵器!”又见众护卫以及孔明孔亮持刀拿剑的要闯上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