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纵过去,单刀抵住那黑衣人的咽喉,脚尖在他的肋下狠狠地点了一脚,喝道:“什么人敢来行刺?”
这一下院里院外的人全都被惊醒。宋江睡眼惺忪地起身,见燕青正提着兵器守在床前,不觉有些吃惊:“出了什么事情?”堂屋中的孔家兄弟也一骨碌跳起来,各执兵器奔到宋江房中,见宋江没事,且燕青在此,对视一眼。孔亮先回身从堂屋门虚晃一下,孔明却趁机从东屋的窗户跳出,接着孔亮也从门中跳出。这是两个人在老武师周侗的提点之下新近习练的声东击西的配合,为的是防备有敌人在外面把守,好令敌人出其不意。两个人定睛观察了一下院里的情况,见石秀已经拿住一个黑衣人,却不知是否还有同伙,孔家兄弟对视一眼,马上在石秀身边背靠背向房上警戒。
大将唐斌奉田虎之命在宋江住的院子周围布了二十多个好手,自己也在这个院子的厢房休息。深更半夜见有刺客居然突破了自己布下的防线进到院内,心中十分恼火: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故意要来寻老子的晦气?他提起金装锏走到院子当中,见刺客已被宋江的三名护卫拿住。他快步走过去叫来手下命人点灯一看,却见地上躺着的黑衣人竟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冷面判官尤俊,不禁大吃一惊!见尤俊脸颊钉着一支五寸袖箭,血流不止,加上从屋顶冷不防摔下来,又被石秀踢中肋下,骨断筋折,动弹不得,只是一味地低声呻吟。唐斌虽不知内情,但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忙俯下身子连声呼唤,想看看尤俊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江在燕青的陪同下走到门口,发现唐斌识得刺客,心中已大致猜了个七八分。他见田虎派来护卫自己的手下已经进来了十几个人,眉头一皱想了一下,让石秀等人收了兵器,把刺客交给唐斌去处理,自己依旧回房睡觉。只是苦了石秀、燕青们,哪里还敢再睡,两人一边数落着孔家兄弟,一边侧耳细听院子里面的动静,直到天光大亮。
日头未过三竿,闻讯匆匆赶来的田虎赶到城中,来到宋江面前双膝跪倒:“宋江大哥,都是在下管教不严,令大哥受惊。在下给大哥赔罪!”宋江正在院中洗脸,见状连忙把手中毛巾扔掉,也双膝跪下,双手去搀扶对方。两人起身到房中坐下,田虎满脸愧疚地说:“昨日听了大哥的教诲,田虎三生有幸。十数年往事不堪回首,一朝犹如醍醐灌顶。田某匆匆离去,是要到营中向弟兄们也阐明一下大义,说服大家一起归顺朝廷,追随大哥的脚步替天行道,为国出力。”
宋江连声称赞田虎深明大义,田虎却难过的摇摇头:“可是营中有几个弟兄执迷不悟,不愿受抚归顺,其中就有那尤俊。这厮是我帐下的八猛将之一,打起仗来没得话说,可就是爱钻牛角尖。我本以为给点时间让他们好好想想就会想通,没料到这厮胆大妄为,竟然连夜来加害哥哥。幸得上天保佑,哥哥皮毛未损,不然田某也无脸见人了!”
宋江连忙劝解:“兄弟不要着急。别说你手下弟兄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么大的变化,就是我那些水泊的兄弟至今也还有人颇有微词呢。那来行刺的弟兄如今怎样?”田虎说唐斌见行刺宋江的竟然是自家兄弟,左思右想不敢定夺,便连夜派人将受了伤的尤俊抬着到了城北的军营。田虎气恼地说,因急着来向宋江请罪,故此还没来得及杀他,等会儿回去就把他宰了给宋江出气。
宋江一听就急了:“兄弟万万不可啊!且不说闻道有先后,国家大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点就通的。单论江湖义气,也断没有为了外人反害了自家兄弟性命的道理。你我速速赶去军营,切莫坏了那尤俊的性命。”
宋江一行人随着田虎来到高平城外的军营,冷面判官尤俊被绑在中军帐外的一根柱子上,脸上的箭伤已经上了药,右腿也打着绷带。见田虎带了几个陌生人过来,料定便是自己想杀却未得手的宋江,他破口大骂,说宋江乃是背叛江湖道义,不顾廉耻的小人,自己投降朝廷谋求升官发财不说,又来蛊惑田虎首领,实该千刀万剐。又骂田虎贪慕虚荣,要抛开众兄弟去投降官府,为虎作伥。要是觉得他尤俊挡了他的前程就干脆把他杀了,否则他死也不愿投降官府。
田虎听了一皱眉:“尤俊,你不听将令,擅自行刺,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不思悔改,还要恶语伤人,是在是军法难容。”宋江见田虎面子上过不去,忙上前解劝:“田虎兄弟,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切莫一时冲动,坏了义气。”他又转脸对尤俊说:“这位就是尤俊兄弟吧?小可宋江,有犯虎威,还请见谅。这次小可来山西,对田虎将军和众家兄弟绝无恶意。尤俊兄弟定是对小可有所误会。咱们都不要介意,有话慢慢说。俗话说,灯不挑不明,理不辨不清。谁觉得自己有道理都可以公开的讲,让大家来评理嘛,万不可妄动刀兵,伤了和气。田虎将军,尤俊兄弟身上有伤,我求个情,将他松了绑绳,送下去好生调养,如何?”
田虎见宋江这么说,连忙上前亲自解开尤俊的绑绳,让人扶他回自己的住处。尤俊边走边回头,望着宋江喊道:“姓宋的,不用你来假惺惺。老子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宋江摇了摇头,看着田虎一脸的苦笑:“倒真是个爽直的汉子。”田虎说:“大哥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请随我到中军帐讲话。”
第九十章 欧阳初识宋公明
军师欧阳德基自从得知尤俊深夜行刺宋江被擒之后也是睡意全无。昨天下午田虎从高平城中归来,便兴冲冲地将与宋江见面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一个是讲的眉飞色舞,一个是听得阴晴瞬变。等到田虎讲完了,欧阳德基依然在那里呆呆的发愣,直到田虎诧异地拍拍他的肩头才把他从思索中惊醒。虽然身家屡受波难,可毕竟是家学渊源之人,欧阳德基明显地感受到宋江在全局层面上的见识的确过人,所说所讲也不无真知灼见。可是要一下子让他把立场完全转变过来,还需要一定时间的思考。
他把自己的感受直言不讳地说给田虎听:“大当家的,这宋公明说得果然颇有道理。不过话虽如此,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你如何能知道这不是宋江用的什么计策?会不会他以国家大义游说于我等,暗地里却包藏祸心?”田虎一愣,接着摆了摆手坦然一笑:“军师有这种担心不奇怪,你也是为了我和兄弟们好,谨慎了一些。之所以我相信宋公明所言不虚,是因为我与他前些年就有过交往,深知他的为人。而且在与我交谈的时候,他的表情充分反映了内心的感受。如果军师能与宋公明面对面的交谈,就会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今早田虎赶往城里去向宋江赔罪之后,欧元德基便请来那位惺惺相惜的范希圣先生,向他细细地打听关于宋江的为人。不过范希圣与宋江相交的时间也不算长,只能凭着自己的感受简略地介绍。此刻得知宋江已经来到军营,欧阳德基与范希圣一起携手从中军帐中接出,身后更是站着好几位田虎军中的重要头领。
宾主进帐依次落座,田虎便把手下众头领介绍给宋江,宋江也把随行而来的石秀等人引见给田虎军的众人。大家以往相互间多有耳闻,一时间久仰之声不绝。欧阳德基趁机冷眼旁观宋江的一举一动,果见他虽然貌不出众,但却精神奕奕,容光焕发,言谈举止间颇有些豪爽之气,显然并没有受到昨天夜里险遭不测的影响。联想起昨日田虎对他说的那些话,欧阳德基开始对宋江增添了几分好感。
说起尤俊行刺的事,欧阳德基起身拱手给宋江赔罪,称是自己一时不察出此意外。宋江一笑带过。待帐中众人声息渐消,欧阳德基单刀直入的请宋江为大家解惑释疑,讲讲为何要放弃梁山水泊,转而归顺招安。宋江深知此人是田虎的智囊,又是本朝名家之后,在声息义军中颇受尊敬,对于能否成功招抚这支人马至关重要。此外帐中的几位义军将领也大致代表了其他人的心思,于是他开诚布公,侃侃而谈,把自己在招安前后的所思所想,以及当下大宋国的内外危机情况深入浅出地向众人阐述一遍。顾及到众头领多数识字不多,与数术更是无从谈起,故而宋江尽量多讲述一些民间百姓的小故事,又不时向义军头领询问山西百姓生活的一些情况,启发众人自行思索其中的道理。
转眼之间一个上午的时间都过去了,宋江林林总总把自己的想法以及当前摆在山西义军面前的形势大体讲述了一遍,只讲得大家频频点头,暗中对宋江的说法有了几分认可。中午唐斌张罗着在军营之中为宋江等人设宴,说既是接风,又是压惊。席间山东和山西的好汉们推杯换盏,俨然一家人的样子。欧阳德基又不失时机地向宋江询问,现在看来,军帐中的众位头领对追随大哥归顺朝廷已无大的异议,只是众人还有些担心朝廷会不会给他们小鞋穿。另外营中毕竟还有一些人对招安难以接受,有的人叫嚷着要散伙,因而还要请宋江多给大家讲讲道理,也帮着想些办法,勿使大家离心离德。宋江满口答应,略略思索了一下,便低声地在对方耳边嘀咕了一阵,讲得欧阳德基如释重负,原本微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见二人的耳语告一段落,田虎端起酒杯问宋江:“既然哥哥对我们是抚非剿,高平、陵川是不是就不会有战事了?如果没有战事的话,我想召集尽可能多的头领都到老营去,一起听宋大哥给我们讲明利害,免得这个听了那个没听的。”宋江沉思一下说:“这边应该不会有问题。等会儿让石秀兄弟回去一趟,告诉我家吴军师和卢将军,防止我的那位顶头上司符德安捣乱生事,南边就可以放心了。至于其他几个方向,我可说不准,田兄弟还是谨慎为妙。”田虎说只要南路平安无事就好,其他方向借给官军些胆子他们也不敢进来。宋江闻听与对面的欧阳德基莞尔一笑。
高平城南,智多星吴用在头一天就通过城中传回来的秘密情报,得知宋江已基本说服田虎归顺,悬在半空中的心算是放了下来,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哪料想清晨城中又传出消息,说昨夜有刺客企图行刺宋江,系好被既是发现,已将刺客擒获,吴用身边的人全都重新开始担心,生怕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把事情引向不可预知的方向。还好继续传来的不再是坏消息,说义军大头领田虎已经亲自进城向宋江请罪,并把宋江等人接到义军营中去了。
卢俊义还是有些不放心,吴用把手中拿着的并不合时宜的羽扇一摇:“无妨。若是田虎不来,说明他们营中反对招安的人占了上风,公明哥哥就有些危险。既然田虎进了城,说明局势在他掌握之中。按着田虎的为人,还不至于再行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多半是事情会顺利发展。”
在石秀奉命回来报告,说田虎邀请宋江到他的潞州老营去见众将领之后,为人精明的吴用意识到原先安排下的手段将会有发挥的余地,马上安排关胜、花荣、吕方、郭盛和凌振,带上三百标营亲兵跟石秀赶回到高平田虎军营,一来以壮行色,二来也为着防备不测,陪同宋江北上。与此同时他自己收了高平城外其余的人马,赶回晋阳大营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布置已深入田虎地盘的地下网络随时准备接应宋江一行,一面与卢俊义商量设法稳住符德安,不使他节外生枝,干扰了宋江的大计。
第九十一章 炮惊深山有伏兵
时近隆冬,太行山中滴水成冰,田虎心中却暖洋洋的。多少年来对于前程的迷茫和压抑一遭化解,此刻的他心情很好,与宋江一起并马游缰,有说有笑,缓缓而行。身后欧阳德基陪着范希圣,唐斌带着五百士卒陪着花荣等三百忠义军也是一路走一路谈笑。两支曾经叱咤江湖的队伍第一次走在一起。
宋江边走边慨叹太行山的雄伟山势,笑称田虎选了处好巢穴,又说这样的大好河山若是落入外族手中就无比可惜了。田虎也夸耀凭借此险峻山势,有五千人马就足以挡住十万大军。宋江开玩笑地问田虎:“兄弟既然已经下决心受抚出山,愚兄问个问题,兄弟可会真心回答?”田虎很奇怪地望着宋江:“哥哥要问什么?”宋江笑了笑:“若是我在山中驻守,兄弟率军来攻,可有取胜之道?”田虎朗声大笑:“哥哥是不是担心小弟事后反悔,再入太行。故此先讨个破山之法?”说得宋江也哈哈大笑。田虎说:“若是我带军攻山,必先安排人手潜入山中为内应,方有可能一举破山。”宋江鼓掌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考虑。”田虎眨巴眨巴眼睛,心中忽然一动:“哥哥不会是早已在我这儿埋下了什么暗桩了吧?”宋江微笑不语。
队伍正好走到一处田虎军把守的险要关隘。两边十数丈的山峰相对峙立,中间六七丈宽的道路立着营栅,挖了壕沟。一尺多粗的圆木排成的牢固栅栏后面还放着两门铁炮。山头上旗帜飘扬,显然有军兵把守。
宋江问田虎此地可叫二虎关,田虎点头,说这是太行山中一处险要。宋江点收让轰天雷凌振过来,放一组连环子母炮,又请田虎告诉部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他要变个戏法来看。众人不知道宋江卖的什么关子,都瞩目观望。
但听得子母信炮连番响起,余音在山谷中回荡良久,惊得满山鸟雀乱飞,山下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田虎东张西望了一阵,见没什么异常,不解地问宋江:“哥哥玩的什么花样?”宋江说:“我有两个兄弟在此附近,奉命等候信炮行事。他们不会时时刻刻都在你的关口上,那样还不早被你的手下抓起来了?我可是从来没有小看你家的弟兄。我的人大概现在离此处还有些路程,要再等些时间才赶得过来。然后他们会直接转出此关的后路,等我的第二次信炮,那时便一个抢了你的山头,一个夺了你的铁炮!我们还是先进关里面去等候吧,莫要让他们不明就里,闹出误会来。”田虎半信半疑地带着众人过了壕沟和栅门,停下来等候。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江告诉凌振再放信炮。随着又一轮子母炮响,从北面的大路上奔出来二十名田虎军士卒,果然是一路冲向山坡,一路直扑关栅。宋江连忙高声喊喝:“兄弟且慢动手,宋江在此!”那些人闻听马上停下脚步,见不仅宋江微笑着站在队前,后面更有关胜、花荣等许多忠义军将士,这才纷纷吁出一口气。为首的两个人快步走来,却是插翅虎雷横和病关索杨雄。
田虎乍开始以为是自己军中出了这么多的奸细,心中猛地一沉,后来待那些人走得近了,看清原来是梁山好汉假扮的,他的脸色方才缓和下来:原来并非是弟兄们对我生了异心。听宋江介绍方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好汉,满脸堆笑地与宋江说:“果然好手段。前些日子这条大路并不限制百姓通行,必是那个时间就混了进来。若是两军交战,关上守军见后面来人也避讳以为是自家援军,多不提防。里应外合便可夺关。哥哥厉害!”宋江嘿嘿笑着说:“却是吴军师的主意。”田虎依稀记得智多星的模样,说:“几年不见了,改日要向吴军师多多讨教。”众人说笑着继续放马前行。
欧阳德基对宋江在二虎关导演的一幕心有余悸,提马赶上来问:“宋将军在前面还有埋伏?”宋江反问:“那欧阳军师要先告诉我,前面可还有易守难攻的险关?”欧阳德基自负也是熟知韬略,略带着不服气地回答:“这条路上可据守的地方多得很。”田虎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