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进问知他将往南号,便托他代为晓谕三黑,说适和敌人对面约定雷坛大会比拼之事,令三黑即日收店,移居金天观内,安分小心静候,比武之后听命行事,不许妄自行动等语。说完又问封启旺怎会一人在此。封启旺知他老眼精明,自己狼狈情形必被看破几分,不便明告,答说:“一言难尽,这是另一桩事,与本局无干,已然另有打算,日后自知。”郅进约他同去金天观,也用言语推托,只说:“会前三日必到,此时忽有要事,不能同行。”郢进知他好胜,料非佳遇,必有难言之隐,只得订约后会,各自作别而去。封启旺送走郅进等三人,匆匆赶往南号,越墙而入,照话一说,只隐起自己丢人之事,和三黑要了一套干净衣服,略微洗漱,喝了两口茶汤便即作别,仍就越墙飞去。
同时北号中心腹主事党羽也来报知订约之事。
且不说三黑、吴勇恶贯将盈,一夜之间家败人亡,痛定思痛,悲哭不已。且说黑摩勒同沙雄等诸人先去北号时,在门外遇见师叔司空晓星,问知马震和新疆大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正和敌人相见,订约雷坛大会比武之事,因有许多关连,不得不允。一面马玄子等天山诸侠,早想借一机会,把西北诸省一干极恶穷凶之徒除去,有此一会,正好一网打尽。为了对方颇有能者,不特自己暂时不能回南,还须命人星夜赶回,将江南的诸友约了前来。黑摩勒便把适才戏耍封启旺之事说了,并说:“对方决不甘休,已然告知人家行踪,不照所说路走,对方寻仇不着,岂不背后说嘴?恰巧徒孙铁牛由江南赶往天山寻找师叔和我,访问在此,展转寻来,今日傍晚竟被寻到沙家,在镇南相遇,命他回去也是一样。”
晓星说:“封启旺虽然手黑,却向来不杀好人,日常偷富济贫,不积私财。虽是与恶道一党,在西北诸省绿林中还算是个说得出的强盗。你这么收拾他,稍过一点。铁牛代你往江南一行也好,不过蜂虿有毒,这厮只不会剑术,武功却到火候,在西北交游甚宽,虽然多是异派旁门之士,遇上仍须小心。铁牛来了,现在何处?怎不随来见我?”
黑摩勒因晓星说北号今晚不会有事,等敌人一走全去沙雄家中相见,晓星此时便往沙家去,对封启旺之事,自己只说了个大概,没说现还吊在树上,铁牛在彼看守,便说:
“铁牛解手去了,我本和他约定去沙家,一会就来。”晓星情知他小师徒二人会在一起更是淘气,笑道:“你二人难师难弟,我也懒得多管。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休看西北大漠穷荒,能手着实有几个呢。好在这些位英侠之士十九都和我们有渊源,通声气,还不什妨事罢了。”说罢便率众人径抄镇上小路,同往沙家去讫。
只黑摩勒恐郅进和恶道由北号出来发现封启旺,人被救走无妨,那条铁线蛇脊筋制成的连环如意索套失去却是可惜,又不舍得就放,推说要去北号探望,看少时和二马前辈同去沙家。送走众人之后,便由北号墙后飞身入内,寻到马震所住客房,隐伏房上窥伺。见中间室内盛设酒筵,马玄子、马震居中上坐,郅进、常明元和一个猿背蜂腰、目光如电的中年人正在谈笑饮宴,神态均极自如,看去直似朋友久别重逢之状。料知话已说完,郅进按着地主之谊设筵相款。暗笑江湖上人偏有许多过场,明明势不两立的仇家,表面上却装得礼貌周全,若无其事,这等貌合神离、笑里藏刀的酒席,有什吃头?郢老头子在西北路上颇有名声,同来党羽决不止此两三人,反正散还得一会,何不去至北室探看有无别的徒党?念头一转,因房舍太多,不知人在何处,双方已然订约,与封启旺另外生事不同,不便擒人询问,先去账房密室探听。
沿途查看,除马震所居的是一所密院,没有招延别的客人外,因值深夜,全店大小数百间旅客俱已人睡,到处静悄悄的,轻易遇不上一个人影,外表安静已极,决不像似强敌人室,已生巨变,杀死许多徒党,祸在眉睫之状。与郅进等三人未来以前上下惊惶,店伙满处奔驰往来,互相交头接耳,变脸变色情景大不相同,知是郅进入门时曾有密示,全店中主事晓谕全体徒党务要安静自如,不可慌乱,因此假作镇静,故示没有防备。这么一来,自己果然不好意思再生枝节,可是行动也方便些。
四望各院灯光全无,只账房里间微有灯光外映。赶到纵落下去暗中偷听,才知郅进到后不久,小天王郅成和几个新到金天观的能手闻说此事,既忿敌人逞强,又恐双方言语不合破脸动手,一同赶来接应。路上又遇到一个与郅进、马玄子俱都相识的异人约了同行,到店闻得郅进传话宴请敌人,料已暂时无事。那异人姓弓,还到里面去与双方相见,大约话不投机,匆匆一面便自走去。郅成和店中主事诸人强行挽留,另备了一席盛筵相款,因夏、吴二人均在南店,余人不配作主人,由郅成代为款待。
店伙见众人神色俱都不快,语声颇低,似颇秘密,不知说些什么,酒也不曾多用,不等上完席菜,潦草各吃了些便自起身,因邓成坚嘱不令往南号告知,不敢违背。这时人走谈起,恐夏三黑知道见怪,正在作难,商量答话,恰被黑摩勒听去。惟恐这伙人归途发现封启旺被吊树上,爱徒铁牛在彼守候,又不知道轻重,万一动起手来,人单势孤岂不吃亏?忙往店外飞去。到了镇南,见月影已隐人密云之中,风沙又复大作,遥望爱徒正盘伏在树干上,手提索套,将封启旺似转风车与打秋千一般来回乱甩,不觉好笑。
心想这厮有名手黑,又爱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今日多吃点苦也于理无亏,且给他观点风,莫被老鬼贼道们撞上就好,便不过去阻止。又忙飞回一看,那席本应早完,因马玄子和郅进俱好酒量,这时各把敌意放开,越饮越投脾胃,竟自赌起酒来。郅进并还嫌当晚不能尽兴,坚约马玄子在雷坛大会以前往天王庄家中小住,痛饮十日,再往会场相见。
同来中年人姓贾,人颇沉练安详,只和马震对饮微笑,神态俱颇自然。只苦了恶道常明元一人,因平日骄狂已惯,一旦日暮途穷,晦运临头,情势所迫,亲自登门来向敌人递手本。虽说是有师父和那个姓贾的居中,双方订约比斗,不算大栽,到底输人一头。又在席间探听出对方竟有不少高人异士要与他和夏三黑为难,来日无多,隐忧未艾。这些敌人无一好惹,由不得心胆皆寒。二马老侠本没把他当人,只和郢、贾二人答话,一切有师父在前,无法开口。上来先吃仇敌历数他和夏三黑的罪恶,等双方把话说开,定约之后,郅进吩咐备酒,由此宾主五人谈笑风生,口到杯干,宛如宿契。只把他一人干在旁边,始终无人理睬,惭忿交加,又气又急,端的难受已极。
黑摩勒又在房上暗中窥伺一阵,听马震已和马玄子示意天明即行,知席将散,忙赶往集镇上时,恰好铁牛已把封启旺戏耍尽兴,甩将出去,对面赶来。师徒二人会合一起,说起前情,笑了一阵,避开郅、贾等三人去路,绕向店后。等三人与二马老侠作别出来,一同飞入店内,告以司空老人等已去沙雄家中相候,并将戏耍封启旺之事说出。
马震和黑摩勒才见不久,又知他精通剑术,飞行绝迹,闻言不便开口,只笑了笑。
马玄子边笑边说道:“你两个黑小鬼专一惹事结怨。封猴子虽是个独脚强盗,心狠手黑,但他从不妄杀好人。尤可取是,甘、新两省稍有本领的人,都拿黑钱甘为敌人鹰大,专与义士遗民为难,就是只图骗钱不办真事,居心也实卑鄙,只他一人两无偏袒,比较还算干净。他在西北独身横行了多少年,我们既不曾无故伤他,别的他又未遇什敌手,武功着实不弱。他事前不知对头是你,自然不免狂妄。这猴子最爱脸皮,心高性刚,宁折不弯,你师徒二人对他如此凌辱,早晚他必拼命寻仇无疑。休看你有飞剑,他朋友甚宽,内中颇有能手,就你无妨,铁牛遇上却须防他还手。你打发铁牛代你往江南寻人,能就此避开也好。趁在黑暗之中他被甩得头晕眼花没看清貌相,及早去吧。并非说你师徒怕他,只为这人虽是个贼盗,居然有点骨气,不受仇人收买,留着他也好叫那些丧心病狂,无耻的狗偷鼠盗看看是我们不能容人,还是他们自己该死。铁牛如不避开,他耳目最灵,被他认出,仇复不已。两败固是不值,如他为铁牛所杀,也是冤枉。铁牛一走,剩下你一人,他奈何不得,等约请到好帮手,已是雷坛大会之时,来人任多厉害也自无妨。那时西北一干有力敌党,纵不一网打尽,死伤逃亡,必差不多。他见此仇难报也必死心,弄巧由此洗手做了好人都不一定,那不是好么?”
黑摩勒闻言笑道:“我因听沙雄说他手黑强横,与贼道至交,他又背地吹大气骂人,所以才和他开玩笑,师伯既如此说,再见到,不和他一般见识便了。”马玄子笑道:
“黑小鬼自从黄山受过一次教训,果然气质变化好些。只是你这宝贝牛徒弟听我老头子说话,心里还有些不服气,早晚碰在硬钉子上。他没有你的气候长,只恐禁受不住。你不管紧他,看给你丢人呢。”黑摩勒含笑未答。
那铁牛原系人家孤子,在土豪家中为奴,受人欺凌,为黑摩勒所救,收为徒弟。二人年纪差不多,常日嬉笑。黑摩勒生具异禀,年已成人,仍如幼童。铁牛天生神力,禀赋也厚,虽然短小精悍,却比乃师高大,外人看去,直不像是师徒。但铁牛对于师父却极忠诚,礼法无拘,奉命惟谨,汤火皆所不辞。因拜师时年才十二三岁,黑摩勒见他勇武多力,面黑如铁,又问出名叫铁牛,喊惯了口,渐渐传遍江湖。本人也自称作铁牛,真姓名反无人知晓。先听马玄子令往江南请人,就便避仇,心中老大不以为然,无奈行辈大尊,连师父都对马玄子恭敬,如何还敢开口?心中盘算,江南回来偏和这猴子斗斗,看他到底有什真实本领,好好有名有姓的人,凭什么怕他?心正寻思,不料被马玄子看破,当时虽说:“徒孙敢不服马爷爷的教训?”心中仍自固执成见。
马玄子道:“年轻人原应好强,不过须看事去,不能粗心,吃人眼前的亏。我看你面色不正,途中难免有什波折,恰好塔平湖的竹令符我带有一面在此。你在大江南北诸省,人家看在你师祖、师父情面,不得不有个退让。这西北五省却有不少隐名人物,他们多在本地隐居,与外人无什交往,人性又刚,只塔平湖和北天山穿云顶两处还卖情面。
你性情刚愎,人又狂做,且把此符带在身上,备个万一吧。”铁牛见师父已代接过,忙即谢了,接将过来,随手揣好。
马震见天已将明,便请马玄子和黑摩勒师徒先行一步,一面唤进店伙,仍作无事人一般,照例开发店账,要还存柜小箱,从容走去。出店到了约会所在,老少四人一同会合,往沙雄的家中走去。到后会见司空晓星等侠士,在沙家快聚了一日。马震坚约诸侠去往西宁别业小住。司空晓星本来也想往青海玉树等地一游,并游览海心山之胜,当即允诺,余人也允随往。只黑摩勒师徒,一个要往江南约人赴会,一个为话已出口,必须往皋兰、凉州等地一行,答应后去。议定以后,又把诸侠所去日、地告知铁牛,令其转告江南诸友,到日赶往。
次早铁牛独自拜别众人先行。马震笑问:“诸兄和这位黑老弟都能飞行绝迹,江南诸位剑侠一请即至,往返迅速,何以要命铁牛前往?”晓星道:“本来我想叫黑摩勒去,可以快些,一则铁牛气盛心粗,想令他多历练历练;二则这里敌党尚未破脸,会前不宜多生枝节。这次西游,本没要他随行,他久候师父不归,仍是寻来,一到便助纣为虐,把封启旺摆布个够,如还在此,定无好事,乐得借此避开。他近来功力精进,虽还不能一气飞行,日行千余里并不吃力,回来更是有人携带。你我老友重逢,正作良晤,没的为他惹事,败我清游之兴,故此将他遣走。黑摩勒以前也是到处闯祸,近来年纪日长,已有分寸,即便出点花样,也能自了,不须为他操心了。”
马玄子笑道:“其实西北这伙无赖,依我之见,早该下手除去。也是狄梁公力主宽大,说他们既未公然犯我,由他去吧,以致姑息养好,日益猖狂。借着老郅这一约会,将他们聚在一起消灭,倒是快事。不过老郅只是受了他侄儿蒙蔽,本人并还不差,连他毁去未免可惜。此事只川东五老于他昔年有恩,能使听命,且等到时再想法子保全吧。”
黑摩勒笑道:“怪不得马老前辈在店里和他喝得那么高兴,还说要到他老鹰巢子里去痛饮十天呢,原来想保全他,先安个根。只顾你老人家饮酒尽兴,却累小侄在房上多吃了好些土沙,封启旺也多受了好些活罪。”
马玄子道:“你还是娃娃,知道什的?他已百岁以外的人了,能保持这多年的盛名,是容易事么?他所炼剑气虽非正宗,生平并未做什恶事。贼道常明元一点左道邪法也非他的传授,以前原是华山派妖人火扇子尹节的门下,入门才只两年。妖师受同党之托,欲乘滇西派教祖凌真人师徒灵峤仙府赴筵,青螺峪仙府空虚,前往扰害,不料一到便吃留守的门人擒住,送了性命。贼道自知入门未久,只学会了几样寻常妖法,此时峨眉、青城、滇西各派剑仙各在修积外功之际,高人辈出,最是盛极,妖道连飞剑都未炼成,如何敢在川、湘、滇、黔诸省停留?先赶到北五省做强盗。他武功本好,又会一点左道小术,越发猖狂。仗着各派剑仙踪迹多在西南,五台、华山两异派气运未尽,还不到消灭他们时机,轻易不往北方来。这两派妖人和他又有师门渊源,虽嫌他资质不佳,不肯收到门下,多少有点照应。遇上时他又善于趋奉,益发有恃无恐,奸淫杀抢,无所不为。
后来峨眉派与五台、华山三次斗剑,一千妖邪诛戮殆尽,一面官家因他作案太多,搜捕也急。这时他费了若干心力巴结,才又拜在华山派一个妖道门下,刚换道装不久,新拜妖师便在峨眉后山丧命。因听传言,各正派还派门人北来搜除余党,贼道自知危机将发,立脚不住,南北逃亡了好些年。几次遇见正派中人看破形迹想要除他,全仗机智诡诈,对方又是正派中后起人物,较易蒙混,才得脱身。事有凑巧,贼道生平专烧冷灶,昔年无意中帮了郅成一个大忙,后问出是老郅爱侄,益发倾心结纳,对他叔侄年有礼敬。老郅年老昏庸,喜人恭敬,已三十年未离故土,不知他的恶迹,小郅又说他为人如何义气,贼道又不远万里前往拜见,事前早把老郅脾气摸清,一见投机,彼时就想拜师学剑。因系初会,老郅已多年不收徒弟,恐其不允,未敢冒失,这时无处投奔,忽然想起西北边荒可以隐身避祸,便投了来。老郅童身无子,钟爱郅成,生平言出必践的人,竟被说动,收他做了徒弟。在天王庄住了两年,受不惯老郅拘束,又由小郅代为说项,准其出外建立寺观。老郅本是道家门人,自然赞同。本意为他在近处建庙。他恐相隔天王庄近了不能畅意,假说兰州金天观主是他师叔,寺观现成,自己手边又有不少资财,无须师父出钱,辞别出来。那金天观主被他花言巧语所愚,收留下来,又有不少造孽钱可以济恶,不久便把大权揽过,暗害观主,将庙占为己有。老郅被他瞒得紧紧,反对他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