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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换别人,受此恶气,必然拼着性命不要,破口辱骂,或想拿话激僵,使敌人放落,双方拼个死活存亡。封启旺却是不然,天性好胜,又极阴鸷沉稳,被套时连用足平生之力挣了两挣,觉出那索套有松紧性,坚韧已极,不曾挣断,反倒勒得愈紧。情知那索还不到小笔杆粗细已如此厉害,定非常物,身落人手,越急越糟,不特不再强挣,反把满腔怒火强自镇压下去,一言不发,只在暗中留神观察敌人言动形貌,以便日后报复,一面寻思应对脱身之策。见那敌人穿着一身极单薄的黑衣,贴着肉皮紧绷身上,乍一看,直似一个未穿衣服的黑人,又似一条小黑影,面容也是黑的,却有五六个白点,满口南音,如不发话,便明亮之处突然相遇;也决不会把他认作是人,估量带着面具。方奇怪这一身从头到脚怎会如此平贴整齐,猛然想起敌人来历,暗骂自己该死。由金天观起身时,还亲耳听说此人在本城出现,蔡、牛二人还吃了大亏,几乎把命送掉。江南后辈侠士,只有此人生性倔强,专与异派为难,想到便做,不听师长约束。除他最早的师叔司空老人对他还能稍微制止,后拜两师,一是秦岭三剑侠中的娄公明,一是名满天下的方今第一贼魔七指神偷葛鹰,都是古怪脾气,对他不但不管,反而钟爱异常,每次惹事,不是事先推波助澜,便是事后出来护犊。再加上司空老人,一共三个大力量的护符靠山,从十二三岁便在江南诸省成了大名,简直无人敢惹。平日独断独行,人又机警诡诈,专与绿林中人作对,挖空心思恶闹,好些绿林中成名人物俱坏他手,当时叫人哭笑不得:
听说近年受一高僧之戒,轻易还不肯要人的命,以前更是心辣手黑,赶尽杀绝,不留一丝余地,端的可恶已极。即以今晚而论,双方有人出头,暂时停兵,各自约请朋友,订期比拼,怎还有人在南号左近无故生事恶闹?除了他,还有何人?再说差一点的人也无此大胆本领。早知此人,头次吃点小亏,模糊过去,好在对方只是乘隙暗算,并未对面,自己不能算栽。平素那么精明干练,今晚竟会鬼迷心窍,走上背运,刚听人说的眼前强敌,一时怒火所激,忘了一个干净,好端端出来找什过场,栽上这大一个跟斗。虽然对头未必加害,但是奇耻大辱不容不报。如欲报复,休说江南诸老前辈剑侠惹不起,本人先就不好斗,就算请出人来将他除去,或是使他也落在下风,他和天山飞侠狄家叔侄、塔平湖周氏父子兄弟和马玄子等人均有极深的师执渊源,决不能坐视他万里外远来,在这西北诸省伤败丢人回去。狄、马这一伙人都精剑木,飞行绝迹,威震西北,名扬天下,近虽隐退,不轻管人闲事,如犯了他或是伤着了他的人,立有身败名裂之虑。自己做独脚强盗成名,只管背着那手黑心狠的名头,遇事仍加小心,不访清事主来历为人从不轻易下手,便为顾忌这伙人之故。虽是成名多年,自负本领出众,遇上他们,仍须知趣回避,如何敢与正面为敌?狄、马等诸人以外,还有几位高人,但是表面看去好似对立,各不相下,多少年来从未破脸。照着彼此持重情景,除有两三个是鹰爪天王郅进过命老友,这次雷坛大会,为了郢家叔侄情面,不得不出助阵帮场外,余者与自己并无交情,未必肯为自己轻易开衅。心中愁思忧急,耳听敌人指手画脚说了一大套挖苦话,如他所说乃是实情,自己如等他走唤人来救,固是丢人更大,目前天已深更,这又是一处行旅往来的大镇集,商客上路,不等天明便要起身,万一敌人来晚,吃镇上行客起身发现,传说出去,岂不把半世英名丧尽?话又没法和人开口,软硬都不是滋味,眼看敌人把话说完从容往北走去,一时情急无计,忍不住自怨自艾叹了一声。
黑摩勒最喜有骨气的汉子,闻声回步,笑嘻嘻问道:“你有话只管说,叹息什么?”
封启旺愤道:“你便是娄公明的门人黑摩勒么,怨我一时心粗,不曾想到,把半生英名断送你手。大丈夫死活不在心上,你如是个朋友,用你那口飞剑将我杀死。我只精武功,不会剑术,那是自己无才,死而无怨。如不杀我,便请你将我放下。如凭真实武功,不以飞剑取胜,便和你见个高下,就死在你手也心服口服,否则,雷坛大会以前我必有个交代。你这等用圈套暗算糟践人,却不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所为。”
还待往下说时,黑摩勒笑道:“你倒还有点猴儿骨头,无仇无怨,只在背后骂我几句,杀你则甚?此时放你,我受了好些时风沙,又气不出。不过你放宽心,今晚的事,连我两个朋友、一个徒弟,共只四人知道,决不向第五人说,也不会不来放你。就我被马老头子留住,或是遇上朋友、老前辈,不顾得回来,我那徒弟长得虽蛮,心却灵巧,他也会解这扣,不等天明人起,我必令他前来放你。如你始终安分,放老实些,放了就走,包你无事。你手里握着弩筒,到时如想拿他出气,或是口出不逊和他争吵,我那宝贝徒弟比我还要惹厌,引发了他的怪脾气,他素不饶人,吃亏就更大了。”
说时,来路上又走来三条人影,因顺大道走来,相隔那树两三丈,封启旺只看出了小半边身子,面貌更看不出,内中一个和敌人一般装束,只是身量较高,看去年纪要大得多。估量敌人所说徒弟必是此人,知话说不进去,只得忍气住口。黑摩勒二次说完了话,也就迎上前去。
封启旺遥见四人聚立一处,说了几句,黑摩勒和内中两人往北走去,身法快极,其形如飞,晃眼没人前面镇北暗影之中不见,心想那黑衣人怎未同行?再一回看原处,就在这一霎眼的工夫,黑衣人已无影无踪。那来路直长十余丈,对面黄沙,相去当地也有十来丈,这一面是集场,人未向北,三面空旷,晃眼无踪,便飞也无此快法,好生惊奇。
徒弟如此,其师本领可想而知。敌人已去,乃徒并未随行,也不知所说的话是否作准,心中好生估惙。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得耐心等候敌人到来释放,可是这个气就大了。
相隔天明又近,更恐有人走来撞上,这时手如能伸直,恨不能死了倒好。越等越心焦,忽然想起上身虽被捆住,两脚还能活动,树干虽然支出得远,凭自己的功夫,或是悠荡过去,用脚勾着树身,再用力一蹬,或是就着悬空,运用真力往下一沉,都能把上面悬索套的枯干弄断,怎也气糊涂了?见这索套越挣越紧,又听敌人那等说法,便死了心,一直未打主意,似这样吊在这里呆等,知要等到几时?万一敌人说了不算,有心作对哄人,不来解脱,众目之下,有何面目再活人世?反正此仇难报,受辱太甚,敌人的话说得太玄,即便是蛇筋做成,也未必无法解断,莫如把这个系索套的树干挣断,人先落地,再用缩骨褪身、金蝉脱壳的软功绝技试它一试。如能脱身更妙,就当时不能脱出这索套,也可凭着这两条快腿就近寻人解开,或是设法弄断,只要不是敌人亲手释放,便不算是栽到了家。
封启旺主意打定,觉着凌空下坠比较省便,以自己的功力,多粗的活树干,也能一点不费事将它弄断,何况是根枯树干,这不是一挣就断!及至双腿一蜷,猛地全身用力往下一蹬一沉,连挣了两次,不特纹丝未动,连上面树干都不听响。这一用力,上身被套之处反倒勒得生疼,暗忖:“这事真怪,就说身子悬空不易使力,就这两挣,少说也有好几百斤力量,多结实的树干也不应一点响动皆无。”一着急,换了方法,重又把腿一蜷一伸,身子一躬,打秋千似地往树上悠去。满拟相隔只七八尺,一下便荡过去够着树干,哪知大谬不然。那索套眼看快要够上,觉着那索往下一沉,往上一缩,竟把劲头卸去,差有尺许,又往外荡了开去,一连两三次均是如此。后来勉强沉着气,估量好那索的伸缩之性,小心蓄好势子荡将上去,结果他改了方法,那索也似饶有灵性,总在人树快要相触之时往上一缩,把劲卸掉,妙在卸得那么合适,一任用尽方法,总是不行。
昏月已隐,天色仍复回暗,几次仰望树干,又是光光的只有一根歪脖秃干,不似有人在上捉弄。可是事太奇巧,这么全身用力来回乱晃,按说全树也应动摇,竟会全无响动。
心想生平杀人太多,也许冤鬼报仇乘机捉弄,忍着忿急,祷告了几句,大意是如欲报冤,尽可将己掐死,请勿暗中捉弄。说完仍无迹兆,一赌气,重又用力连连悠荡,毫不停歇,以为照此荡法,总有够着之时。谁知这次更怪,连荡了几次之后,忽然无故自荡,并且越荡越急,迥不由人。但有一节,树干往东伸出,想够树身,本应往西荡去,悠荡势子如此迅急,早该够着树身,偏会改着南北乱荡,全不照人心意。
封启旺见事太怪,越疑闹鬼,加以风势又起,惊沙扑面,枯杨萧萧,风沙交搏,发出又尖又厉的怪声,宛如鬼啸,身子又被吊在树上。暗夜无人,旷野荒凉,再一想起生平所杀伤的人命,由不得毛骨悚然,机伶伶直打冷战。继一想此时情景生不如死,单怕有什用处?便把心一横,开口骂道:“驴日的鬼崽子!有冤报冤,有本事把太爷抓去见阎老五倒也爽快,只这样闹鬼捉弄人怎的?”他这里越骂,人是荡得越凶,身是越勒越疼,先还奋力强挣,后因一挣更痛,以为时衰鬼弄人,怎么也到不了树身,便由他荡去。
后来越荡越凶,身被勒痛麻木,凌空无处着力,上来便被索套绑紧,内家气功不能运用,实在难受,又急又忿,便破口咒骂。本意想将冤鬼激怒,求一速死。正骂得急,忽听树干轧轧连响,风沙迷目,人被甩久,又当忿急神昏之际,荡势更急。最厉害是身子随着悬荡之势并还滴溜溜乱转,头昏心烦,眼花缭乱,两太阳直冒金星,想看也看不真切,风是越刮越大,口中闹了不少的土,舌焦唇枯,无可奈何。猛又觉着身上索套好似紧了两紧,方才疑神疑鬼,昏昏痛苦中,耳听树干上有一南方口音喝道:“该死的老猢狲!
我师父叫你安分老实些,到时自会放你,你偏不听,要打什秋千,并还随口放屁。如不是我师父定要我放你,依我铁牛本心,你爱打秋千,就由你一直打到天亮。再不,由你把树干弄断,带了一条蛇尾巴满处现世去。为怕你脚底没有踏板,秋干打得不高,一个人吊在树底下心里烦闷,没个消遣,只顾给你帮忙,倒弄得我一身沙土。这场大风倒做了你的救星。沙土讨厌,我也懒得拿你开心了。下次放乖巧些,不要再背后骂人、吹大气。我师父说一不二,不问你再寻他不寻,今晚的事只有四人知道,我们不会对人说的,放心滚吧!”说时荡得更急,并未停止。
封启旺闻言,才知树上早有敌人徒弟监视,并非是鬼,又丢了不少的丑,再吃敌人一连甩带转,一路乱悠荡,急怒攻心,羞愧万分,直要喷出血来,哪里还能发话回答?
刚听到未句,人正由南往北猛起老高,快与树平,猛觉着身上一松,索套全解,弩箭脱弦一般,就此平甩出去十来丈远近。因势忒急,出于意料,人是早已半身麻木,昏昏不支,随着甩出之势,身在空中,跟纺风车般乱转。眼花缭乱中瞥见地皮在眼前乱闪,对面撞来,急中生智,犹幸下半身还能活动自如,赶紧把腰一挺,不顾疼痛麻木,手先撑地,身子随着往前一冲,又擦着地皮窜出去了丈许远近才得停止。人是自然禁受不住,几乎昏死过去,平趴地上半晌不能起立。昏眩中似听有人由身侧带着笑声驰过,知是仇敌去往北号寻师复命,心中一气,当时眼前乌黑,口里发咸恐要吐血,勉强把急火压下,就势伏在沙土之上喘息。一面徐伸四肢活动血脉,仗着武功精纯,只是气急,被人甩荡昏昏,当时只不将心血激动喷将出来,并无大伤,一会也就稍微平复起立。回忆前事,恨同切骨,决计拼着这条命不要,也非把此仇报去不可。心虽如此,人却成了惊弓之鸟。
因满身沙土,衣履残破,神情狼狈,无颜见人,仇敌党羽众多,神出鬼没,恐又惹事,只在暗影中咬牙切齿,恶狠狠望着仇敌去路怒视了两眼,略拍一拍身上沙上,寻到跌落的弩筒,一言未发,回身便往南店跑去。刚一起步,忽听身后有人赶来,回头一看,正是不老仙鹰爪天王郅进、虎爪真人常明元、贾明健等先去北号店中访会敌人的三人,且喜仇人开恩,释放得早,丢人的事未被撞上,暗道“惭愧”不置。
郅进问知他将往南号,便托他代为晓谕三黑,说适和敌人对面约定雷坛大会比拼之事,令三黑即日收店,移居金天观内,安分小心静候,比武之后听命行事,不许妄自行动等语。说完又问封启旺怎会一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