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道:“我的梦想是有使不完的银子,有睡不够的娘们……”
大家一听,都觉得失望,原来百户大人和大家的想法并没什么不同,原以为百户大人的梦想是治国平天下呢。
柳乘风咬了咬牙,继续道:“可是有一群混账,却挡了我的财路,夺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柳某人虽然没有父母,可也是读过书的人,百善孝为先,这群混账敢挡我尽孝,我就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王司吏的腮帮子不由抽搐了一下,心里不由暗叹,柳百户好口才。
陈宏宇目瞪口呆。
老霍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先是财路,后来是父母,最后又是尽孝,这些不相干的字眼居然被柳百户一句话总结出来,而且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这……
柳乘风大手一挥,道:“国朝以孝治国,连当今皇上都是如此,我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不仁不孝,不仁不孝,德行就会有亏,德行若是有亏,这还是人吗?既然如此,他们杀我父母,我只能杀他们片甲不留了,所有人跟我走,去东厂。”
这一句话,大家总算听懂了,不少人心里嘀咕,早说去东厂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于是大家都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走,为柳百户的父母报仇!去东厂!”
第八十一章:不共戴天
两百余人的队伍出现在长街上,一下子让这京师沸腾起来。
走在最前的,正是近来京师风头正健的柳乘风,柳乘风骑着一匹马,身后王司吏、陈泓宇也都各自骑马尾随,再之后便是骑驴的老霍,对于这个不太合群的家伙,柳乘风无言以对,听说晕车、晕船的,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有人晕马的,不过老霍毕竟跟自己时候久了,这么点儿怪癖也只能忍着。
再后头,就是一队队的校尉、帮闲,一个个杀气腾腾,阔步跟随。
在这队伍的四周,已是挤满了许多看客,大家都是相互询问,议论纷纷。
“这些校尉是要去做什么?瞧他们杀气腾腾的,莫非是出了钦犯乱党?”
“胡说,就算是钦犯乱党那也是北镇府司的事,和一个百户所有什么干系?”
“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
“啊……兄台知道什么?”
被无数人侧目的这个闲汉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这消息还是我从邻家表哥的大舅子那儿打听来的,瞧瞧,就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帮闲,他方才给我传的话。”
众人都急不可耐了,纷纷堵住这人问道:“管他什么大舅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怎么闹出来的动静?”
闲汉正色道:“其实这些人之所以闹得这么大,是因为柳百户的爹妈被人杀了!”
“啊……难怪了,杀人父母不共戴天,这柳百户岂不是非气死不可?只是不知他的爹娘被谁所杀,又是如何杀的?”
“敢杀柳百户爹娘的还能有几个?不过杀人偿命,大家瞧热闹就是。”
众人这般议论,都是兴致勃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随着队伍涌动,到了后来居然聚众到了万人,堵住了几条长街。一些顺天府的差役和东厂的番子也都混杂在人群中,打听了一下消息,都是露出骇然之色,随即各自从人群中散去,各自向顺天府和东厂回报去了。
天子脚下,既不是灯会又不是庙会,聚众这么多人,按道理应该有人来弹压的,不过今日的气氛却是出奇的诡异,以至于大队的锦衣卫校尉、顺天府差役、东厂番子都没有出现。就像各大衙门谁也没有关注此事,都聋了、瞎了一般。
柳乘风坐在马上,放目扫视着周遭黑压压的人群,不由感叹这世道凑热闹的人真多,不过随即一想:若是我看到有热闹可瞧,多半比他们还要积极一些。因此也就没什么埋怨了,围观而已,人家猴子天天被人惨遭围观,也不见它们掉了肉,若是连被人围观都吃不消,那岂不是连猴子都不如?
柳乘风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乐了,其实一开始听到报馆被砸,他也是勃然大怒过的,不过事后想想,东厂和自己早就有了嫌隙,人家不来找麻烦那才怪了。既然如此,那就找上门去与他们算账,打他柳乘风的主意?想都别想!
从百户所到**东侧,足足要走半个时辰,这一路走下来,柳乘风已是汗流浃背,身上钦赐的飞鱼服已是湿透了一片,他催促一声:“都快一些!”
队伍的速度才加快了几分,不过这里是街市,熙熙攘攘,虽然行人纷纷避让,可是速度却还是快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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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时候,内阁已经拣出了一些重要的奏书通过通政司直接送进宫里了。第二批奏书还没有送来,倒是让阁臣可以缓一口气,刘健今日的兴致格外的好,唤人端来茶盏,含笑问道:“今儿有什么新鲜事吗?”
“有。”谢迁道:“报馆被东厂砸了。”
刘健不由含笑摇头,其实这件事,他并没有知会谢迁,一是谢迁这人脾气暴躁,捂不住嘴巴,若是天下人知道是内阁授意东厂砸了报馆,这件事只怕就严重了。这第二,也是因为刘健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听了谢迁的话,刘健不由看了一旁阖目小憩的李东阳一眼,笑吟吟地道:“是吗?东厂真是失心疯了,没事砸报馆做什么?”…;
谢迁不由冷笑道:“东厂太大胆了,报馆虽然放肆,却好歹也是读书人自娱的东西,他们这是要反天吗?”
李东阳这时候双目张开一线,淡淡道:“谢公,此事就不要再议论了。”他咂咂嘴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有件新鲜事,方才我听几个小宦官在议论,说是烟花胡同的锦衣卫百户柳乘风带着一干人上街,杀气腾腾的,倒像是要寻仇生衅一样。而且我还听说东厂那边已经从报馆的人的口里问出了点东西来。”
刘健借故去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听到柳乘风带人上街,又听说东厂那边盘问出了消息,眼眸一闪,淡淡问:“哦?姓柳的现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这且不说,他只要不违反国法纲纪,就由着他去。只是东厂那边问出了什么?”
谢迁听到柳乘风三字,却是忍不住怒道:“小儿又要放肆了。”
李东阳不理会谢迁的牢骚,深看了刘健一眼,道:“东厂那边得到确凿证据,说那报馆是柳乘风幕后指使!”
刘健虽然看上去不动如山,可是握着茶盏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了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深吸口气,道:“不是东厂胡乱攀咬吧?”
“柳乘风和别人不一样,没有铁证,东厂还不至于栽赃,这种事怎么可能空穴来风?依我看,这事儿八成是可信的。”李东阳微微一笑,深看着刘健,似乎是在说:刘公请看,大麻烦来了。
刘健沉默了一下,随即冷笑,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他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淡淡道:“原来是他,真真没有想到,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有这机心……”
随即,刘健的怒容更甚,通常在别人眼里,刘健这大学士是个老好人,见人三分笑,对人和蔼,与人谈吐不分贵贱都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不过只有李东阳和谢迁知道,这位大学士动起真怒来却不是好玩的。
刘健的声音洪亮,语速不快,字字清楚:“老夫明白了,柳乘风带着人上街,是不服气,他要造反吗?这件事,内阁不能袖手旁观,你们怎么看?”
李东阳性子并不坚忍,虽然谈不上对刘健马首是瞻,可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反驳刘健,他心里虽然认为刘健的处置不妥当,却还是淡淡一笑道:“内阁是一体,我怎么看不要紧,重要的是刘公怎么看。”
谢迁这时候反而皱起眉,道:“就算要治罪,也要有罪名才成,就算他开办报馆又如何?广开言路有什么不好?”
刘健正色道:“罪名容易,不过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先作壁上观吧,等那柳乘风冒出头来再说。”
说罢,刘健压压手,如沐春风地笑起来,继续道:“好吧,今日的闲话就说到这里,公务要紧,诸公随老夫一道署理政务吧。”
谢迁原本还想辩驳,谁知刘健压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时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回到自己案牍去了。
李东阳将茶一饮而尽,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口里小声嘀咕一声:“他带着人去东厂有什么用?莫非……莫非……”李东阳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继而摇摇头,叹道:“由着他们去吧,只是这个人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锐气和胆量,倒是不能小视了,这样的人成了东宫的心腹,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东阳自言自语,声音低若蚊吟,可是还是被耳尖的刘健听到,刘健抬眸,看着李东阳,道:“宾之,你在嘀咕什么?”
李东阳微微一笑,很坦然的样子道:“没有什么,只怕是刘公听岔了。”
刘健疑惑地看着李东阳,见他面色如常,双目清澈坦然,便再没有说什么,低下头去捡起案牍上的奏疏观看。
第八十二章:挡我者死
东厂那边已经炸开了锅,**这边本就没有多少衙门,一队锦衣卫杀气腾腾往这边来,傻子都知道是往东厂来的。一些东厂的番子感觉不对劲,立即回去禀告了,负责坐堂的理刑百户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叫人去探问,等消息递回来,才知道一点儿也没有错,那柳乘风打头,两百余人携带着兵刃竟当真是径往这边过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公公……”理刑百户高强有点儿发慌,其实莫说是他,这东厂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莫名惊诧的气氛,东缉事厂创立也有些年头了,还没听说过有人敢找东厂麻烦的,虽说当今圣上登极之后,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势一落千丈,可是这一落千丈也只是对朝廷对内阁而言,并不是说是谁都可以欺上门来。
现在有人大张旗鼓地来寻仇,这是破天荒的事,东厂打破别人家的大门或许轻车熟路,可是有人要破门来寻仇却是第一次。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经验,这高强虽然是个老刑名,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可是还是慌了,匆匆到耳室去寻了刘成,刘成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坐在这椅上正好打个盹,被高强叫醒,刘成微微阖开眼来,冉冉的烛火将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刘成道:“出了什么事?”
高强躬身,勉强露出点笑容道:“公公,柳乘风带着人要杀上门来了。”
刘成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可是随即,他又呆住了。打上门来,自家没有去寻他,他反倒打上门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高强低声道:“公公,现在该怎么办?那姓柳的……”
“姓柳的疯了……”刘成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怒容满面地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还嫌自己的罪不够重?以为有牟斌、王鳌这些人照看着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哼,他太放肆了,杂家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太子殿下维护着他,他今日也必死无疑,好,来得好,来得正好,他不来,杂家还要去寻他呢,去,把番子们能招回来的都找回来,告诉他们,谁敢踏进东厂一步,都不要客气,该拿就拿,该杀就杀!”
高强有了主心骨儿,朝刘成谄媚一笑,道:“是,是,我明白了。”
刘成负着手,道:“你下去吧,把珠儿叫来。”
高强颌首点头,躬身碎步出去,再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叫珠儿的小太监进来,珠儿朝刘成露出笑脸道:“干爹……”
刘成旋身,看了这瘦得像干柴,腰似是永远伸不直的珠儿一眼,慢吞吞地道:“你即刻入宫,去内阁,跟他们说,柳乘风要发疯了,还要请内阁做主。”
珠儿呆了一下,道:“去内阁……”
刘成冷声道:“叫你去就去,愣着做什么?”
珠儿不敢再多问了,连忙告辞出去。
这烛光冉冉的耳房里,刘成的脸色显得更加狰狞,冷冷道:“叫咱们做出头鸟,内阁的诸公总要出一把力,这样也好,姓柳的找上门,正好把他一次钉死了。”
他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慢吞吞地坐下,叫人上茶来,喝了口茶,恢复了精神,便起身走到大堂这边,东厂的番子已经七七八八地集结了不少,都是就近的地方被叫回来的,不过时间仓促,不少出去办差的来不及赶回,所以人数只有一百余人,刘成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一边,任那理刑百户高强调配人手,哪些堵在门口,哪些随扈左右,倒是乱中有序。
过了一会儿,外头终于有番子快步进来,跪地道:“公公,高大人,锦衣卫来了。”
刘成长身而起,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走,随杂家出去招呼。”
一声令下,番子们呼啦啦地拥簇在刘成身边,刘成背着手阔步出去,到了东厂大门这边,果然看到黑压压的锦衣卫正要往里头闯,为首的正是柳乘风,几个番子要拦住,被柳乘风身边的帮闲、校尉一巴掌打翻,这些守在门口的番子见对方人多,只好连连后退,捂着腮帮任他们进来。…;
“大胆!”刘成的声音很是独特,尖锐中又带着嘶哑,一下子把场面镇下来,自始至终,刘成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柳乘风,他阴冷一笑,道:“东厂是什么地方!也是什么阿猫阿狗敢擅闯的?柳乘风,你要造反吗?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杂家还要去找你,你私办报馆,妖言惑众,已是铁证如山,身为天子亲军,竟敢罔顾王法,今日便是大罗金仙在这儿也救你不活了。”
刘成说话的时候,前头的番子纷纷让到一边,柳乘风那边也是黑压压地过来,柳乘风朝他呵呵一笑,道:“刘公公别来无恙,想不到几日不见,刘公公还是这般盛气凌人,刘公公方才说什么?说柳某人私办报馆是吗?原来办报馆也有罪?这倒是奇了。刘公公当真要治柳某的罪?”
“就是要治你私办报馆的罪!”刘成不甘示弱,虽然见对方人多,且是有备而来,不过他是什么人?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自家抓住了柳乘风的小辫子,还怕他反天不成?这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地方,柳乘风就算要造反,这些校尉、帮闲难道也跟着吃了猪油蒙了心随他胡闹?
柳乘风又笑了,道:“私办报馆是什么罪?犯的又是哪家王法?这倒是奇了,莫非是你刘公公家的王法?刘公公好端端的死太监不做,怎么一下子又要学内阁阁老们制定律令了?
“你……你……”刘成怒极,可是随后反而笑了起来,道:“柳乘风,到了现在你还嘴硬?私办报馆是不是触犯了王法杂家当然说了不算,可是有人说了算。”
柳乘风就笑:“你莫非说的是内阁?”
刘成呆了一下,矢口否认:“是不是内阁,也和你没关系,你现在擅闯东厂,这笔帐杂家先和你算算!”
柳乘风道:“我不但要闯东厂,还要将你们这些人全部拿了治罪,来人!”
身后的校尉一齐大喝:“在。”
柳乘风道:“东厂说我私办报馆,我今日却要治他们诽谤朝廷的罪名,将这些乱党都拿下。”
刘成这时候不由一愣,随即冷笑道:“你敢!”
他距离柳乘风,其实不过是两步的距离,就在这个时候,柳乘风已经一步步靠近他,与他对视:“我为什么不敢?天子亲军拱卫皇室,你们既然敢治皇家的罪?柳某人就敢拿你!”
治皇家的罪……刘成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这时候他已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