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所有人都生出了些许希翼,都想看看今日的报纸,想看看又会有什么高论。
只是有了昨日的经验,大家才知道这报纸居然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不知多少人为了看看那王恕的荒谬无稽之谈而愿意以两倍、三倍的价钱去搜购,在许多人心中,若是能捧上一张报纸在茶肆中端看,也是一件体面的事。
别人没有的,你有;别人索求不到的,你能得到。这就是面子,是非凡。
今日在这茶肆中,也有几个读书人拿着昨日的报纸开始装模作样地看着,他摆出这个架势,立即引来不少人的侧目,有的人只知道王恕胡言乱语,却不知道王恕的文章到底写的是什么,看别人热烈地讨论,自个儿却是两眼一抹黑,总觉得有那么点儿无从出口的尴尬。所以这些人一见到有人捧出报纸,立即笑吟吟地走过去,或是借阅,或是求购,耳根子都红了。
“若是这报纸今日还出,非要买上一份不可。”许多人的表情如一泓秋水,心里却都是打定了主意。
辰时过去,楼梯口又传出脚踩的咯吱声,这声音和寻常的茶博士以及茶客不同,脚步踩得很重,所有人听了,纷纷都支起了耳朵,报童来了,仍旧扯开嗓子:“卖报了,学而报第二版,当代大儒王碧撰文,此外还有尤文胜、赵茗……等名士也有文章……”
他叫到一半,许多人连斯文都顾不得了,纷纷道:“来,我这儿来一份……”
“我……我要一份……”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起来,喧闹到了极点,那报童反而不知送去给谁了,继续道:“三百文一份,要的赶早。”
有人不禁怒道:“昨日还是五十文,怎么今日就是三百文了?”
这报童早就有了说辞:“诸位,这邸报都是请许多大儒和名士撰的文,报馆是要出润笔费的,这些老先生难道能拿几百文来打发?咱们大明的学问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这样一说,那先前盘问的人立即哑了火,学问怎么能不值钱?他若说个不字,只怕立即被口水淹死。
虽然价钱涨了,可是在座之人大多数都是身家丰厚之人,倒也不在乎这么点儿钱,只是一心想看看那些文章是如何反驳王恕的三原学说。
顷刻之间,这报纸便倾销一空,方才还在犹豫的人,这时候只有后悔的份了,至于那些买到了报纸的,一副得意洋洋地看着报,摇头晃脑如痴如醉的样子,真真是让那些买不到报纸的羡慕得肠子都悔青了。
“小兄弟,这报纸还有没有?能不能去你们报馆再取一些来,四百文我也要。”
那报童要走,却被人拦着追问。
报童皓齿一笑,道:“各街的报童都定了数的,一张不多,一张不少,今日的是卖完了,莫说是我这儿,便是报馆也没有了存货。”
说罢,便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下手迟了的,听到报童的话一时无语,想不到这报纸竟是紧俏到这个地步,这时候又不好厚着脸皮去向别人借阅,只好闷着头喝茶。
那些看了报纸的人也恰在这时叫起了好来,一个端着报纸的人道:“痛快,痛快,松山先生果然是天下名士,这几句骂得好,痛快淋漓,这样的文章,这样的犀利之笔,真令人不得不叹服。”…;
另一个拿了报纸的也不由拍案,附和道:“好,好,好……”
他们看得手舞足蹈,边上没有报纸的却更觉得百爪挠心,只恨不得把脖子伸过去,看看痛快在哪里,又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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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为六部之首位于**东侧,与礼部相邻,平时这里本就是门庭若市,下头衙门来请示的,还有批示的条子要送出的,内阁那边旨意颁发的,更有不少到京的外官跑门路的,进进出出的人流宛若庙会一般。
距离这里不远的,都是一些大宅子,不过大宅子里却不是住着公侯,而是一些富户的产业,这些富户倒不住在这里,却是将这儿都租凭出去,留给那些跑官的人住,临街又有许多酒肆和青楼,也都是用来迎来往送的,若说烟花胡同是京城油水最丰厚的所在,那这吏部附近的一些街道也敢称第二了。
据说有不少的封疆大吏,都打发了家人在这儿租凭了房子常住,专门与这吏部的大小官员打交道,为的无非是功考二字,可以说这吏部决定了许多人的荣辱,自然不能轻慢。
现在还是清早,不过人已是不少了,王恕的轿子按时到了衙门外头,轿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轿子,这衙门口立即有个门吏小跑过来,将轿帘子拉开,低声道:“大人请下轿。”
轿子里的王恕只是面如秋水一般地嗯了一声,从轿中钻出来,随即拉直身子,仰头看了这吏部两个金漆大字,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大剌剌地走上石阶,一步步走进去。
一部之首,位极人臣,正是因为如此,王恕早已养成了一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孔,昨日那学而报散布出来,王恕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不过也没有过于在意,只是今日进了部堂,王恕就感觉有点儿异样了。
平时那些下官见了他来,都是笑呵呵地过来见礼,偶尔有其他衙门过来传条子的,不管是生脸孔还是熟脸孔也都会笑呵呵地道一声大人早。今日虽然也有人来见礼,大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是大家的脸上却总是闪烁着某种怪异。
“出了什么事?怎么今日的人都是怪怪的?”王恕心里发出疑问,可是随即又打消了深究的念头,不便多问,直接到了正堂,寻了个耳室去喝茶。
这是王恕的生活规律,他办公的场所就是这耳室,若是有什么堂官踟躇不决的事,便会来这儿请示,而他偶尔看看朝廷的邸报,偶尔批阅下公文,极少去抛头露面与人打交道。
王恕前脚刚坐下,后脚便有人脸色铁青地来了,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官员,穿着红色官袍,戴着翅帽,一进来便跺脚道:“恩师,出大事了。”
王恕正抱着茶,眼皮儿只是微微抬起了一下,随即慢吞吞地道:“出什么大事?楚才,你太性急了,天塌不下来,再者说了,从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在这衙门里不要叫我恩师,要叫大人,国法与私谊孰轻孰重,你会不知道吗?有什么话好好地说。”
这叫楚才的才不得不乖乖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大人,随即道:“大人请看这个。”
楚才拿着的是一份邸报,只是这邸报与朝廷的邸报不同,王恕也不说什么,将这邸报接过来,笑道:“是什么事?竟是让你慌张成这个样……”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言语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邸报中的言论吸引,他的脸色也开始越来越坏。
半柱香过去,王恕冷哼一声,随即翻开第二版,若说头版是骂他王恕,是诽谤三原学,那么二版、三版都是如此,只是骂的人不同,骂的花样不同,有的是旁敲侧击,有的是指桑骂槐,有的是引经据典了之后再放口大骂,有的干脆就质疑到王恕的德行了。
王恕的脸完全黑了下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只看到了第二版,就再也放不下去,只是他并没有激动,只是抿抿嘴,随后将这邸报放到了身边的几案上。
第七十六章:发大财了
“他们欺人太甚了。”
王恕喝了口茶,目光掠过一丝怒色,随即将茶盏放下,慢吞吞地道:“真是可恶,这些哗众取宠的小丑!”
王恕生气了,堂堂吏部尚书被人骂得狗血淋头,颇有墙倒被人推的感觉,这倒也没什么,他数十年来悉心开创推广三原学,这三原学在陕西一带已是有了不小的局面,现在这些人指摘他的德行不说,居然还谩骂三原学的观点。王恕是一根筋的人,如何受得了他们这样的谩骂?
“楚才,你怎么看?”王恕隐忍着,目光落在楚才的身上。
“大人……”楚才说着一口的陕西官腔,慢吞吞地道:“若是我们做缩头乌龟,天下就再无三原学了。”
王恕愣住了,他是身在局中,若不是楚才提醒,他只怕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是现在楚才的话就不得不令他好好琢磨一下了,这些理学之人对三原学人人喊打,若连他都袖手不管,自己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岂不是彻底完了?
“这什么学而报,是如何得到老夫文章的?莫非是太子……”王恕怒气冲冲,可是随即又想,不对,想必是东宫的哪个太监手脚不干净,偷偷地抄录了散播出去的,这种事也是常有,便是在紫禁城,皇上亲自写的文章也时常会传扬到市井中去,倒也并不稀奇。王恕继续道:“学而报太大胆了,若不是他们蓄意滋事,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楚才微微一愣,道:“大人的意思是知会一下顺天府,直接把这学而报馆封了?”
王恕深望楚才一眼,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淡淡地道:“楚才,你太年轻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罢了,不说这个,你方才说的也没有错,若是不反击,三原学就要被天下人所轻,老夫不能袖手旁观,他们既然要文斗,那么索性就文斗吧,去信宏道书院,把事情和邸报都送去平川那里,除此之外,咱们陕西在京城的会馆里也要知会一声,告诉他们,不必客气,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吾辈读书人处事,该忍让时要忍让,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反戈一击,务求做到致命才成。他们既然要兴风作浪,那么就闹吧。”
王恕阖着眼睛,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随即又慢悠悠地道:“翰林院学士吴志章这个人的陆学在南京颇为知名,你去问问他的意思,看看他怎么说。”
楚才惊愕地看了王恕一眼,道:“大人,吴大人的陆学和咱们……”
“和咱们不同是不是?”王恕慢吞吞地道:“君子和而不同,可是无论是陆学还是咱们三原学,都是程朱学眼中的异类,眼下对三原学对陆学都是个机会,是淡然无光还是发扬光大就看今日了。”
楚才明白了,眼眸一亮,道:“门下明白,门下这就去联络。”说罢告辞出去。
王恕喝了口茶,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却不禁琢磨起来,学而报,学而报,这东西倒是新鲜,可是是谁开办起来的东西?只是寻常的商贾吗?还是这朝中有人另有所图?要左右清议?王恕不由地想到了内阁中的三位阁老,王建虽然明察秋毫,却是个谨慎的性子,他不像。谢迁性格冲动,善与人辩论,可是也未必有这样的机心。倒是这李东阳心机沉重,为人狡猾如狐,又素有机谋,莫非是他?若不是他暗中指使,又会是谁呢?
王恕一时之间,竟是想得痴了,拉长着声音叫了一声:“来人。”
外头立即来了个书吏,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恕慢吞吞地道:“学而报知道吗?”
书吏笑道:“回大人的话,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小人岂会不知?”
“嗯……”王恕一副悠悠然的样子,面不改色地抚摸着案牍道:“老夫托你一件事,往后再有学而报放出来,你想办法去买一份送到老夫的案牍这里来。”
“是。”…;
这书吏硬着头皮许诺,心里却在想,大人说得倒是轻松,想办法买一份?这学而报都紧俏到争抢的地步了,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你却是一句话吩咐下来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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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清晨,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学而报的报馆居然排起了长龙,这长龙一直蜿蜒到了街尾,来排队的都是各府的家丁,也有不少衙门的差役,报馆的门一开,报童都还没出门,这学报便被抢购了一空。
这第三期的学报可是加印到了一千份的,饶是如此,还是在短时间内兜售一空,可谓盛况空前,一方面,是公子、秀才们多少要些面子,这学报越是紧俏,他们就越是趋之若鹜,价钱越是不菲,才越显出身家。另一方面,那学术的争论谩骂已经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致,这场争论牵涉太大,程朱理学和三原学之争空前激烈,几乎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再者学报的文章质量极高,投稿的都是当代的大儒、名士,不少人买回去琢磨。
如此一来,没买到的人又是捶胸顿足,只恨起得迟了,看到别人津津有味地在那儿看报,只好失魂落魄地回去。
学报的供不应求,和它的影响有极大的关系,若说第二日关注学报的人只有数千,可是到了第三天,关注的人就已超过万人了,之前是数千人抢五百份学报,现在是上万人抢一千份学报,虽然发行量增大了一倍,供不应求的状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添了几分。
今日的报纸之中,除了刊载了一些大儒的文章,竟是有半数的版面是三原学的大儒的反击之词了,你程朱理学可以骂,我三原学为什么不能骂?更好笑的是,在一个豆腐的小版块里,居然还有个宣扬陆学的豆腐块文章,这陆学突然插上了一脚,倒也让人大跌眼镜。
真正令人关注的还是三原学,三原学的大儒、学子们愤怒了,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大多是由亲友、同窗故旧结连而成,以会馆为据点,团结一致,再加上背后有王恕的支持,只一日功夫,便送了四篇文章到报馆,对理学反唇相讥,言辞犀利不遑多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原本大家以为三原学只是九流的偏门学派,可是人家大张旗鼓地站出来扯起了大旗,一副要把皇帝拉下马,甚至是要动摇程朱官学的气势,自然是爱者有之,恨者也有之,喜爱的爱得一发不可收拾,仇恨的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其实这种事想一想就明白,各学派都有自己的主旨比如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三原学的有天理即无人欲、有人欲即无天理。陆学的格物致知,不管是承袭哪一派的经义,哪个不是穷究了该学半辈子才初通门径?大家花费了这么多心思,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成就,现在却被人说的一钱不值,换做是谁都要冒火,所以这学术之争,与朝廷的权位之争并不遑多让。
只是这些人争得死去活来,笑得最开心的却是柳乘风,柳乘风仍然每日去百户所值堂,已经很少去报馆了,不过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是打探各种消息,外头的事,柳乘风怎么会不知道?
这第三天报馆就卖出了一千份,盈利便高达近三百两纹银,刨除各种开销,纯利应当在一百五十两上下,一天是一百五十两,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千余两,这样的生意,只能用暴利来形容了。更何况现在关注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求购者的增加,往后的销量还会步步攀升,若是销量再翻个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就算是报纸的价格适当的降低一些,这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发财了,发财了……”柳乘风冒出这么个念头,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
人有了钱,许多从前不敢做的事才敢去做,柳乘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即将腰缠万贯,这时候反而有点儿不知怎么做是好了,只是这报纸要想站住脚跟,还有许多事要做,京城就是这么个地方,任何东西有了油水,就会招惹来苍蝇,柳乘风现在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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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的第二更晚了,主要是白天有事要出门,晚上回来再更的,所以晚了点,请同学们见谅一下!老虎又要出门了,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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