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的牙关磕磕作响,谋反是什么罪名,他哪里不知道?更何况还是送进了锦衣卫所?一旦柳乘风呈报上去,北镇抚司便立即拿人,之后投入诏狱,不说性命难保,便是一家老小也保全不住了。
周泰道:“大……大人,那陈默在胡说,他就是我的主子,小人自幼就是在陈府里做事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陈默怎么会不认得小人?除此之外,陈默在外头不只参与了莳花馆的生意,还派了不少家奴在外头开赌坊、借着户部的漕船贩运江南的丝绸,这些事,小人一清二楚,陈默不认得我,我却是化作了鬼也认得他。”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最大的症结就在于周泰是否与陈默有特殊关系,只要有这层关系,谋反这条罪状就难以成立,毕竟涉及到了高官,就算要栽赃诬陷也得掂量掂量。
“大胆。”柳乘风脸色不变,道:“你胡说什么!到了现在还敢攀咬陈大人?陈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是我大明的栋梁……”
“小人有证据……小人藏着账簿,可以证明陈府与莳花馆之间的钱财出入……”
柳乘风听到周泰这番话,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随即朝案牍边伫立的王司吏笑了起来,道:“命人押着他去取账簿,签字画押之后,这账簿和口供送去指挥使大人那里。此外……”柳乘风淡淡道:“此外,国子监那边也抄录一份,交给秦博士就成了。”
王司吏毕竟是老油条,这时候开始琢磨起来,随即,他悟了,脑中豁然开朗,不由道:“卑下明白。”
柳乘风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大声嚷嚷道:“审了这么久,大家肚子都饿了,弟兄们抄家伙,吃饭!”
两边的校尉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听柳乘风这么一喊,立即如蒙大赦地欢呼起来。
……………………………………
国子监这边,已经乱作了一团,这几日抨击的声音本来就厉害,等到秦博士拿出一份口供来,整个国子监一下子哗然了。
堂堂户部钱粮主事,不但有妓馆的生意,还牵涉到了赌坊,再加上以权谋私,用漕船去运送自己的货物,只这些,就足够清议闹一阵子了。
其实在这大明,官员退居幕后做生意的也不是没有,圣人说的话再好,可是大家毕竟要养活老婆孩子,就如贪渎一样,朝廷上下人人都贪墨,也没见几个清廉的,可是这种事一旦被人揭发出来,就成了大事。
更何况这位钱粮主事还有更令人发指的事,锦衣卫请他去,他矢口否认自己与莳花馆有关系,现在锦衣卫拿出了铁证,他便是想逃也逃不脱了。
清议已经开始议论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现在陈默以权谋私,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谋利不说,还谎话连篇,这样的德行也能做官?…;
于是乎,无数篇奏书如雪片一般飞入内阁,严惩陈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些人中,有的是全凭着一腔义愤,还有的是巴不得户部立即空出个缺来。除此之外,嫉恨者也是不少,尤其是那些御使,御使清苦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大家领着这么点儿死工资,平时也没有孝敬、没有油水,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凭什么你吃香喝辣,一面蹲在户部一面出去赚来金山银山,而自己连雇个轿夫都要抠着手指头计算?
内阁这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得这么大,这一向灯火通明的外朝偏殿里,内阁大学士刘健端着茶盏坐在一旁供学士小憩的榻上慢悠悠地喝着茶,李东阳则坐在另一边的案牍,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新进来的奏书,至于内阁学士谢迁,这时候已是脸色铁青地抱着手冷笑。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清议抨击得厉害;现在是抨击陈默,可是终究还是要抨击到内阁来的,毕竟陈默是钱粮主事,占着六部的中枢位置,这个人品行不端,那么就会有人要问,朝廷选贤用能,是谁把这人提拔上去的?
清议这东西,一向难以掌握,若是有人借着陈默的事抨击内阁,事情只怕就麻烦了。
刘健慢吞吞地喝着茶,一双老眼显得镇定自若,只是这时候他的心里头也未必痛快,他当然记得就在三年之前,有个叫江瑢的国子监监生弹劾他身为大学士独断专权,虽然皇上信赖自己,将这事儿压了下去,可是对谢迁来说,仍是一件心有余悸的事。
现在外头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若是再不处置,极有可能会引火烧身,上次只是一个监生江瑢,谁能保证这一次不会是整个国子监?甚至那些不甘寂寞的御使,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宾之、于乔,你们怎么看?”
刘健笑了笑,向李东阳和谢迁和颜悦色地问道。
谢迁是个急性子,拍案而起,怒喝道:“这是锦衣卫在捣鬼,是那姓柳的刻意要闹大事态,刘公难道还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百户,居然敢挑拨是非,内阁不能让步,应该给他一个教训。”
李东阳抬了抬眼皮,道:“可是不管怎么说,陈默也太大胆了,内阁若是庇护,天下人会怎么看?”李东阳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再者说,柳乘风的借口也是无懈可击,砸莳花馆是缉拿袭击锦衣校尉的乱匪,拷问之后也是那些‘乱匪’自己攀咬到陈默头上去的,铁证如山,已经是回天乏术了。柳乘风的一举一动都稳稳站住了一个理字,又怎么教训他?今日你教训了他,明日就有人要冲入内阁来和你我拼命,现在京城已是满城风雨,再和一个百户计较,只会引火烧身。”
刘健喝了口茶,从容道:“宾之说的有道理,不能闹,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谢迁叹了口气,他性子急躁,其实也早看穿了是那姓柳的玩阴谋,偏偏还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心里很是不痛快,不禁道:“此子可恨!”
李东阳向刘健问道:“刘公,陈默该如何处置?”
谢迁道:“方才于乔说的也有道理,堂堂内阁不能让一个锦衣卫百户牵着鼻子走,陈默要处置,可也不能太过了。叫个人给他递个条子让他主动请辞吧。至于那个柳乘风……”谢迁微微一笑,继续道:“烟花胡同的事,老夫也听说过一些,有了那个柳乘风,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只怕要斗个头破血流了,随他们闹去吧,不过明日发出去的邸报要写出一篇文章来,告诫一下各部的官员,让他们三省吾身,不能再重蹈陈默的覆辙,要引以为戒。”
第四十六章:发财了
户部钱粮司里,陈默已是坐立不安,事发突然,他原本以为撇清关系事情也就结束,至于那个锦衣卫百户的帐可以慢慢地算,虽然损失了一笔钱财,可是壮士断腕总比被人抨击的好。
谁知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陈默如今已成了众矢之的,他连忙找一些平素关系好的朋友商量应对的措施,可是却吃了闭门羹。
朝廷命官做生意,这不算大罪,只要脸皮厚,再有人帮忙压一压,就算清议闹得厉害,大不了也不过去南京养老,三五年后,只要朝中有人,照样提回来。
可是陈默错就错在当众撒谎,而且还被人推翻,这就是道德的问题了。大明的官场,虽然大家的道德未必很好,可是德行二字同样又是重若千斤,德行有亏,谁还敢和你有什么牵连?须知有一句话叫同流合污,和这么一个身败名裂的人厮混在一起,只会让自己同样成为众矢之的。
一向左右逢源的陈默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虽然仍在户部坐堂,可是司里的官员、书吏这时候竟都有了默契一样,连见了他都绕着弯走,就差当着他的面捏鼻子了。
陈默坐在案牍后,案牍上摆着一份福建省的钱粮账簿,可是他现在完全是心不在焉。
内阁会怎么处置?户部尚书大人会是什么态度,司里的同僚会不会落井下石?这一些问题走马灯似的困扰着陈默。
正在这时,一个书吏飞快地拿了一份条子过来,道:“大人,内阁有条子。”
条子在内阁六部中算是一种非官方的文件,有时候一些公务要绕过程序也会用到,只是今日这条子,陈默预感到一定和自己有关,连忙接过了,撕开一看,紧接着脸色苍白得瘫在椅上,整个人仿佛抽空了一样。
几十年寒窗苦读,几十年的宦海,这一步步走来何其艰难?原以为已经功成名就,已经高枕无忧,陈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户部钱粮主事,居然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百户手里。
请辞……告病……
这是阁老们的意思,若是自己不乖乖听话,那么阁老们就会立即有所动作,直接动用吏部,采取革职的手段。
陈默幽幽叹了口气,提起了笔……
……………………
天空淅沥沥地下着细雨,烟花胡同百户所的校尉已是倾巢而出,一个个出现在各家妓馆门前,烟花胡同这边,除了妓馆,还有为数不少的赌坊、酒肆,整个京师里最是繁华的地段之一,百户所已经发了通告,只要在这百户所里做生意的,每月都要拿出份子钱,从此之后,这里由锦衣卫保护。
份子钱几乎是整个京师的规矩,要嘛是锦衣卫收,要嘛是东厂拿,所以这公告倒也不过分,当校尉们到了一家家妓馆、赌坊、酒肆的时候,那些平时连正眼都不瞧锦衣卫一眼的店家这时候一改从前的态度,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进去,先请他们吃了茶,再叫帐房去拿钱。
事情已经有了逆转,莳花馆的后台够不够硬?还不是说砸就砸?连带着幕后之人也已经请辞了,京师里头一向凭的是实力说话,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的饭,现在谁都知道,烟花胡同已是锦衣卫说了算了。
一箱箱银子都送到了王司吏这边,王司吏专门负责清点造册,柳乘风和老霍、陈泓宇则是喜滋滋地看着,都是兴高采烈。
“大人,咱们这一趟要发财了,真真想不到,我老霍也有今日,能见到这么多的银子。”老霍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他人虽然胆小,却是知道卫所占住了烟花胡同的好处,东厂那边每个月至少能从烟花胡同捞取五万两白银的好处,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足够这百户所里所有人吃香喝辣绰绰有余了。
陈泓宇脸上的伤已经消了肿,一脸谄媚地对柳乘风道:“现在卫所的兄弟都说百户大人英明神武,弟兄们跟着大人,这辈子吃穿不愁了。”…;
柳乘风正色道:“不要拍马屁,这些钱是弟兄们跟着我一起挣来的。”虽是这样说,柳乘风心里却是腹诽:“没有我,你们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个钱,英明神武四个字形容在我身上还当真贴切,不过我要矜持,不能骄傲,太得意了不好。”
柳乘风其实心里也很激动,每个月五万两银子,一年就是六十万,而现在大明的岁入居然只有数百万两,不过朝廷的岁入除了银两,最多的还是粮食,再加上没有计入盐铁税之类,真正的岁入,应当在千万两之上,可是这六十万两,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怦然心动了,难怪东厂那边占住了几个繁华之地就可以衣食无忧,原来这里头的油水竟是丰厚到这个地步。
大明是没有工商税的,而真正涉及到了工商,才知道这里头有多大的利益。烟花胡同是整个京师最繁华的所在,出入的都是豪门贵族以及一掷千金的富贾,柳乘风也是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国穷民富,一个商贾出入一下这里,就敢几十上百两银子的消费,而朝廷连兵饷都筹措不及,拖欠更是常有的事。
也难怪朱元璋要拿沈万三开刀,柳乘风心里琢磨着:“自己要是皇帝,也非抄了沈万三的家不可。”
现在有了钱,许多不敢做的事就敢做了,至少这百户所里头上下人等算是安稳了下来,柳乘风这百户算是坐稳了,有了钱就有了威信。
王司吏啵啵地打着算盘珠子,终于抬起头来,道:“算出来了,总计是四万七千三百二十三两。再加上从莳花馆抄来的财物,现在咱们卫所里的存银至少超过六万余两纹银。”王司吏说话时有些颤抖,便是在千户所的时候,银两的出入也不过千两左右,这还是下头的人努力盘剥勒索百姓的结果,而现在根本不必去找百姓,商户们按月就能把钱送来,旱涝保收。
柳乘风拿过了账簿看了看,点头道:“去,把所有的校尉全部召集起来,不是都说没饭吃了吗?今日就撑死他们。”
柳乘风的意思是要发钱了,陈泓宇一听,欢呼一声去了。
一听到要发银子,校尉们的积极性自然高涨,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从四面八方赶回来,都围在百户所的院落外头翘首以盼,喜滋滋地议论。
柳乘风把人全部招入堂中来,六十多人济济一堂,随即开始训话,接着便是将所收的银子公示出来,随即道:“每月大致四万七千两的银子,除了一万两要按时送去指挥使那边,本百户每月拿银五百两,总旗官按月拿三百两,小旗每月一百,其余校尉每人五十两,除此之外,对一些差事不好的兄弟也要补偿,有的人被分去了国子监坐堂,这是辛苦的差事,另外再加十两银子的差补,从此往后,只要是卫所的兄弟,但凡有个生老病死,都有银两抚恤,至于其他的银子,暂时都封存起来。”
寻常的校尉都有五十两,此外还有抚恤,这已是十分优厚了,若是在别的卫所,便是总旗也只有这么一个数,众校尉纷纷道:“谢大人恩典。”
柳乘风的脸又板起来,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卫所按月发钱,巡街的校尉不能再勒索百姓,发现一个就查处一个。还有就是咱们既然拿了商家的钱,也不能不做事,这烟花胡同的商户若是有人闹事,都得咱们百户所去处理,谁都不能怠慢,别让人以为咱们只知道收钱不知道办事。”
陈泓宇在旁笑嘻嘻地道:“这个好说,谁敢在烟花胡同闹事,弟兄们都不答应。”
烟花胡同是卫所里下蛋的金鸡,谁来闹事就等于砸大家饭碗,这个道理是谁都知道的,众校尉纷纷道:“绝不答应,拼了性命也要维持住烟花胡同。”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这几日更要打起精神,东厂那边肯定会有动作,咱们到他碗里抢了食,他们也可以抢回来,所以都不要懈怠,王司吏,这几日安排巡查的时候,多派些人到烟花胡同。”
王司吏道:“小人知道了。”
第四十七章: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东华门左近便是东缉事厂的衙门,东厂的格局比锦衣卫所自要差了几分,可是却比锦衣卫要森严得多,东华门连接着紫禁城,几乎随时都有宫中的公公在这儿出入。
就在这东缉事厂的大堂,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碎落的瓷片溅射出去,几个头重重磕在地砖上的人脑门恰好被这飞射瓷片扎中。殷红的血,宛若蚯蚓一般蜿蜒下来。
几十个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纵然是满脑门都是血的,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坐在这大堂边的,是一个穿着钦赐飞鱼服的武官,武官慢吞吞地喝着茶,对眼前的场景视而不见。
“邓通,你来说!”
说话的,正是上次给柳乘风传旨意的刘公公,刘公公脸色狰狞,怒气冲冲,宛若发怒的雄狮,方才那瓷瓶儿就是他砸在地上的,这瓷瓶本是他的心爱之物,换做是其他时候,别人碰都不敢碰一下。他撒了气,才坐回椅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眸落在跪在地砖上的邓通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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