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和北通州完全不一样,周泰上任以来,很是郁闷,因为他这府丞被同僚压得死死的,就比如那顺天府的府尹,据说就是吏部尚书马文升的人,按道理,府尹虽是主官,可是府丞的权利也是不小,甚至还保持着一些独立的权利,可是有这背景雄厚的府尹,周泰只感觉被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越是如此,周泰越是感觉到关系的重要性,只是他年纪已是不小,再去打通关节,人家未必肯接纳,就算接纳,也绝不会是心腹,人家靠的是师生、同窗、同僚的关系,自己靠的是什么?
万户侯是决不能有事的,周泰就是这么认为,否则早晚有一日,不但他在顺天府的局面不会有什么改观,甚至连京师都不能立足。
因此,在京师里,周泰几乎成了转动的陀螺,一面办公,一面还要去组织一些北通州入京的官员,四处打听消息。
打听来的消息越多,周泰越是为柳乘风捏了一把汗,在他看来,柳乘风就是他的大树,别看现在人家只是个千户,可是越是到了京城,越是从四方打听,才越知道柳乘风所掌握的资源实在触目惊心。
学儿报、聚宝楼,东宫洗马,这些东西,看上去无足轻重,却绝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是一个拥有封地的外姓侯爵,这就更加了不得了。
柳乘风在,周泰才能立足,才有进展的空间,不只是周泰这样想,几乎所有北通州入京的官员都是这样想,现在柳乘风出了事,这时候若是不为他做点什么,将来是要后悔的。
带着这种忧心,周泰连续发了四封书信过去,每一封书信都带着严厉的警告,甚至分析了如今宫里、朝廷的各种态度,直言不讳的告诉柳乘风,事情很糟糕了,宫里极有可能承受不住压力,倒向藩王这一边,万户侯必须有所动作,否则很危险。
书信并没有用官方的驿站,用的是聚宝楼的快马,聚宝楼的分楼已经越来越多,为了掌握最快的通讯,柳乘风曾不惜重金,使用各种交通工具,甚至连信鸽也都应用上了,商机瞬息万变,聚宝楼想要独占鳌头,给予商人们方便,就必须拥有比别人更快的交通方式。
书信自然是用信鸽传递,这些信鸽,都是花了大价钱来驯养,不过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往往不是很保险,因此每次传递消息,都是用三只信鸽同时放出,以防万一。…;
至于更机密的消息,就不能借助信鸽了,不过周泰的书信,倒还不算属于特大的机密,因此周泰考虑的是便利性。
信鸽先是将消息传到成都府,再用快马飞报廉州,辗转了一下,也用了四五天的时间,柳乘风接到了书信,似乎并不以为意。
倒是一旁的王韬,却显得很是着急,瞥了书信几眼,对柳乘风道:“千户大人,咱们必须要有应对的方法了。”
柳乘风淡淡的抬眸,道:“应对什么?”
王韬不禁无语,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别人急的要死,他这主事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韬急切的道:“这么多藩王言辞激烈的要皇上惩治大人,大人就一点儿也不急?”
柳乘风笑了,随即揭开了他的谜底,淡淡的道:“从拿了那朱善开始,我就知道,朝廷肯定会关注,对朝廷来说,息事宁人最重要,而站在皇上的角度,陛下当然希望彻查此事,给天下人,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朝廷暂时保持沉默,而宫里也会选择等待,等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出决定。”
“至于靖江王府那边,也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要想搬倒我,就肯定要告御状,要先声夺人,所以他们一面上书,另一面肯定会联络其他的藩王,宁王与我早有过节,靖江王的主意,多半会打到宁王头上。”
“这靖江王想让宁王为他出头,却不知道,宁王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靖江王其实想错了,宁王虽然与我有仇隙,可是他们与皇上,一向也是关系紧张,所以宁王一定会借着此事,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我若是宁王,一定会选择用激烈的言辞上书,逼迫皇上生出逆反之心,不但不责罚我,反而加罪靖江王……”
王韬听着柳乘风的分析,不禁心惊肉跳,因为书信中,确实如柳乘风分析的一样,似乎所有人,都在柳乘风的预料中采取着动作。
柳乘风含着笑,继续道:“宁王上书之后,藩王们自然会相继上书,他们固然会造成很大的声势,也会让宫中骑虎难下,可是如宁王预料的那样,这些奏疏,只会加深宫里对藩王,对靖江王府的反感,陛下压力虽然很大,甚至会有一些后悔,可是他绝不会轻易容易屈服的人,皇上的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他仍然会等待。”
“等待什么……”王韬看着柳乘风,大惑不解。
柳乘风笑了:“等我的下一步动作?”
王韬更是一头雾水了。
柳乘风却显得更是爽朗,世上有许多东西是奇妙的,就比如朱佑樘与柳乘风,二人虽然年龄很大,名为师生,可是柳乘风觉得用知己二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贴切一些,因为柳乘风明白朱佑樘的心意,朱佑樘又何尝不会知道柳乘风的手段?
别人或许都以为柳乘风是个呆子、愣子,不计后果的疯子。可是柳乘风知道,皇上一定不会认为自己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朱佑樘在千里之外,在等柳乘风收官,二人虽然离得距离极远,可是这一丝微妙的感觉似乎还存在,而柳乘风也确实该给予靖江王府致命一击了。
柳乘风之所以对收拾靖江王府有把握,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藩王的干涉,会将皇帝与自己逼到同一条阵线上,与皇帝站在一起,总是不会错的,这一场游戏,最精彩的部分即将到来。…;
王韬问道:“大人打算如何采取下一步动作?”
柳乘风淡淡一笑,随即道:“那些将田地挂名在靖江王府下头的乡绅。”柳乘风一边说,一边撑着案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王韬看。
王韬这一回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大人,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乘风笑了,负着手,微微笑道:“你下去吩咐吧,告诉各地的知府、知县衙门,让他们按着我的方法去做事,做的好,有重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没有让王韬继续追问下去,他颌首点头,告辞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廉州知府衙门迎来了一个万户侯府的客人,廉州知府王筝与他密谈了几句,脸上尽是苦涩。
王筝这时候对柳乘风已经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个家伙,时而如沐春风,时而杀伐果断,时而温润如玉,下一刻或许就是杀气腾腾。花钱如流水的是他,为了一点儿粮赋和靖江王府翻脸甚至不惜动武的也是他,见人三分笑的是他,杀人不眨眼的还是他,这种人……不好惹。
他吩咐下来的事,倒是没有让王筝太为难,甚至这点儿小忙,简直不值一提,所以万户侯那边既然有了吩咐,王筝也不敢不去做,倒不是为了柳乘风的重赏,这万户侯的赏赐,王筝现在觉得有点儿烫手,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还能拒绝吗?若是这家伙一下子翻了脸,可不是好玩的,说不准儿下一次就带着人杀进知府衙门里来。
王筝答应下来,随即叫来了几个差役,密语几句,吩咐下去之后,才吁了口气。
廉州府,只怕要更不太平了,自从这位万户侯一来,还真是坏事接着一个又一个,不过,似乎这些事,都还没有损害到王筝的利益,这柳乘风对他王筝也不坏,所以……
王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为这柳乘风鞍前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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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靖江王完了
靖江王府在廉州当然不止是一处产业,除了那清河的田庄,便是在廉州府城也有一处宅子。这宅子占地不小,位于东市的中心,原本是朱善的别业,不过朱善却不常来,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向希望自己被王府看中,从而进入靖江王府的核心,所以大部分时候,都留在田庄,而不愿进城来享受。
早在几天之前,这里就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客人姓赵,所有人都叫他赵先生,赵先生据说是靖江王的亲信,这一次带来的长随还不少。
赵先生的使命很简单,就是征粮。
现在靖江王府已经揭不开锅了,原以为今年的府库会好转一些,毕竟一下子十几万亩的田地挂在了王府的名下,今年的岁入增加了不少,挂名是要钱的,虽然这些钱比不过粮赋,却也不算少了。
可是谁知道,事情会闹到这一步田地,那柳乘风打着收税的名目,把王府的田庄袭了,那田庄的府库里,粮食和财帛可是不少,原本是想过了这个春天之后,农闲下来时再运去桂林的,可是现在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损失惨重。
从前以为府库丰盈,所以花钱也有点儿大手大脚,现在王府里一笔账算下来,今年的这点儿岁入,只怕支撑不到九月,过了九月,王府就得节衣缩食,不只是如此,甚至还可能要向外告贷。
告贷……
真是笑话,堂堂藩王就算是出去化缘,人家商贾敢借嘛?
想来想去,唯一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只有一个,现在柳乘风自作主张,把靖江王府田庄的钱财都以征税的名义收走了,征收的这些税,可不是靖江王府的田地,只是挂在靖江王府的名下而已,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损耗,当然得让这些挂名的乡绅来交,反正王府是无论如何不能吃亏的。
赵先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会让乡绅们生出反感,可是王府也是没有办法,藩王表面上光鲜,可是有些时候,越是高贵就越要摆排场,否则难免会被人笑话,摆排场是要钱的,再加上靖江王一系人口又多,这么多嫡系、旁系的子弟,可都巴望着王府的府库过日子呢,总不能让大家缺衣少穿。
这钱,一定要要回来。
在这里安顿之后,赵先生便叫人取来了名册,这些名册,都是各地乡绅们挂名的田亩数量,密密麻麻的足足十几本。仔细的核对之后,赵先生便通知账房去计算应该缴纳的钱粮了,又一方面,赵先生又派人先将风声透露了出去。
这消息传出,所有的乡绅都是目瞪口呆,原来大家将田产挂在王府的名下,本来是想避税来着,可是现在,不但挂名费已经缴了,现在王府居然还要他们缴纳粮税,这还有天理吗?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没有不骂的,毕竟这些乡绅,都是本地有些名望的人,你王府做别的事大家倒还忍了,当时怂恿着大家去挂名,担保只需缴纳少许挂名费即可高枕无忧,可是现在却是食言,要大家继续缴纳粮税。
这就太不厚道了。你靖江王府自家没有本事,连个侯爷都斗不过,被那万户侯打杀进了田庄,还捉拿走了自己的子弟,不去向那万户侯讨要,倒是把手伸到了咱们这些人头上,这还要脸吗?
不少乡绅已经放了话儿,这粮税是断然不交的,各地的怨言也都开始流传出来,有人甚至索性去索要回自己田地,让王府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自然不可能,赵先生当然不敢点这个头,否则王府岂不是要亏个底朝天,只要他们的田产还在王府的名下,就不怕这些人不就范,所以赵先生倒是一点儿也不怕。…;
乡绅们算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可是这时候又有什么办法,人家好歹是藩王,又拿捏了自己的田契,现在就是想反悔,也不成了。
不过很快,一个消息传出来。
万户侯下了吩咐,从即日起,廉州所有的粮税,全部减免一半,从朝廷定制的三十税一,到现在的六十税一,而且绝不打折扣,更不会断然更改。
这消息宛若投湖的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所有的乡绅都目瞪口呆了。
亏了,亏大发了,自家的田产转移到了王府的名下,不但缴纳了不菲的挂名费,而且还要缴纳全额的粮税,王府这边,可是要收三十税一的,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现在田产捏在王府的手里,等于是任由王府在自己头上剥皮敲骨,任他们宰割啊。
乡绅们最后那么点儿对王府的畏惧,终于被自己所侵害的巨大利益而蒙蔽。
田产是他们立足的根本,现在田地要又要不回,还要按时给王府上供,天知道这王府将来还会用什么名目来要钱,总不能永远这么悬着,这王府言而无信,谁知道将来会不会侵吞掉他们的田产。
而这时候,一个乡绅站了出来,这老乡绅在廉州颇有名望,据说有个亲戚在京城里做官,至于做什么官儿,大家却是不清楚,只知道当地的知府对他的态度不错,逢年过节,都要拜望一下。
老乡绅也是狠人,直接带着一家三十余口出现在了廉州府城,在这赵先生所住的别院前扑通跪下,就此不再起来。
别院里的王府家人们吓了一跳,连那赵先生也都大惊失色,连忙出去交涉,只是这老乡绅咬死了要索要回自己的田产,至于什么粮税,那是一文也不肯交的。如若不然,就绝不起来。
赵先生脸色又青又白,却是不敢答应,他若是点了这个头,到时候还不知多少人有样学样,到时候王爷吩咐下来的事,他如何交代?
毕竟赵先生也只是个幕僚而已,这样的决定权不在他手上,不过此事,他已经预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连忙命人快马去桂林请靖江王决断。
可是已经迟了。
有这老乡绅打头,那些利益受损的乡绅、地主一下子振作起来,田产对他们来说就是命根子,为了这命根子,一定要拼一拼。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的乡绅出现在这别院,他们倒是不敢有什么过激的行为,都只是寻了个地方跪下,要求索要回自己的田产。
消息传出去,这别院之外,已经聚满了人,乡绅好歹是本地的名望之士,地主也都有几分人脉,现在却都不顾体面,没了体统,跪求在这王府别院的外头,这可是稀罕事儿。
在这里的乡绅不少,有的更是携家带口,跪着的人足有上千之多,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正在赶来,将来只会多不会少,而围观看热闹的,却也是成千上万,一时之间,这王府别院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赵先生真的慌了,他不是不想答应,他幕僚多年,当然也知道这种事一但激起民变是什么后果,可是他是真的不敢许诺什么,他做不了主儿,只得龟缩在这别院里,继续观望。
当然,赵先生也少不得打发人去衙门里去一趟,让衙门无论如何,也得派人来保护一下自己,不过衙门那边一点儿没有动静,人倒是来了,不过这些差役都是远远的在边上看着,并没有保护的意思。…;
到了第二天下午,人群仍然没有散去,不少跪在地上的人已是头昏眼花,他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跪了一天,虽然家人会按时送饭食来,却也有点儿吃不消。
天空变得阴沉起来,一副风雨欲来的迹象,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不耐烦了,他们的耐性已经消磨的一干二净,跪在这里越久,对这靖江王府就多了几分愤恨,靖江王府这边,是不想让人活了,这些田地可都是祖业,怎么可能败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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