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自然让人揪心,朱佑樘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睡好觉,几乎每日清早,便先去内阁询问灾情,早朝的时候,诸事都搁置到了一边,连谋划已久的京察改制也都暂时搁浅,目的无非一个,就是全力救灾。
到了第四天,雪终于停了,给这满是疲态的皇帝有了喘气之机,不过善后的事宜还要安排妥当,早朝回来,朱佑樘仿佛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猛然想起许久没有去见张皇后,便唤来一个太监,道:“皇后近来在做什么?”
太监小心翼翼的答道:“带着宫里的人织造布匹,为陛下排忧解难呢。”
朱佑樘不由叹了口气:“皇后近来身子骨不是很好,为了朕和灾民也是辛苦了。她现在在坤宁宫吗?朕去看看她。”
太监期期艾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佑樘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正色道:“有什么话就说,遮遮掩掩做什么?”
太监畏惧的看了朱佑樘一眼,吞了吞口水道:“奴婢……奴婢听说,皇后近几日心情不是很好,寿宁侯前几日被烟花胡同百户所的百户柳乘风拿了。”
“拿了?”朱佑樘愕然。
三日前,柳乘风倒是上了奏书,说是抓了一批乱党,不过当时急着赈灾,一时没有顾上,这拿乱党。和自己那国舅有什么关系?国舅也是乱党吗?朱佑樘却是不信。
“这柳乘风,真是三天不打便上房揭瓦,上一笔帐还没有和他算,他倒是好,又是犯了呆症,这一次倒是惹到皇后头上了。”朱佑樘心里想,随即对这太监道:“走,移驾坤宁宫。”
太监道:“是。陛下,还有一个消息,说是方才皇后娘娘已经召柳乘风入宫,不知这柳乘风入宫了没有。”
朱佑樘眯着眼:“正好,朕也去看看,倒要瞧瞧那柳乘风今日怎么解释。”
外头已经备好了小轿,这紫禁城这么大,从正心殿到坤宁宫足有数里之远,自然是不能步行的,只是从前先帝乘坐的是舒适的步撵。朱佑樘却认为这步撵过于奢侈,因此叫人换了顶小轿子。
上了轿子,抬轿的太监迅速抬着朱佑樘到了坤宁宫,却是来的正好。这柳乘风也是到了,乖乖的站在这宫门外头,大叫一声:“微臣柳乘风见过娘娘。”
坤宁宫里没有动静,显然是张皇后懒得答应。
柳乘风又叫了一声:“微臣见过皇后娘娘。”他叫完了,看到朱佑樘的轿子过来,不禁微微一愣。
朱佑樘从轿中下来,却没有理会他,直接入了坤宁殿,良久之后。张皇后才道:“进来说话吧。”
柳乘风黑着眼圈,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听到张皇后的话,才举步入殿。
昨夜又是一个通宵。打了四圈麻将,这日子,柳乘风是真不想再过了,现在皇后召唤,他才脱身出来,松了口气,倒是巴不得一辈子躲在宫里永远不出去。
自从和朱厚照还有那两个国舅在囚室里打起麻将,那张延龄和张鹤龄也渐渐上了瘾,更重要的是,他们输了很多钱。这一两天,已是欠下了七千多两银子。…;
虽是国舅。家大业大,可是要他们拿出这么多钱。却也是要命的很,毕竟张延龄和张鹤龄主要的收支是宫里赏赐的田庄,这七千两,足够他们一年的开销了。人一输,自然就难免红眼,柳乘风起身要走,他们一齐拦住,这个道:“赢了钱要走,哪里有这般容易。”另一个则说:“柳乘风,你莫要得意,今日我张鹤龄和你拼了。”
朱厚照玩心重,自然也跟着劝,柳乘风没法子,只好舍命奉陪,结果越打赚的越多,那张鹤龄和张延龄想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也好在这是在柳乘风的地头,他们不敢乱来,结果……柳乘风欲哭无泪。
这宫里有人来传话,很不客气的请柳乘风入宫,柳乘风又是熬了一个通宵,一下子有如释重负之感,只恨不得立即将这些人从自己的百户所里送出去,把一副好牌一推,仓皇而逃。
进了坤宁殿,柳乘风一眼便看到了脸色冰冷的张皇后,张皇后穿着一件大红礼服,很是雍容,只是那烟熏的黛眉此刻却是微微拧起,黛眉下的眼眸,闪掠过一丝冷意。
张皇后平素虽然温和,可是就连坐在榻上故作读书消遣的朱佑樘也知道,皇后若是生起气来也不是好玩的。
朱佑樘故意看了一会儿书,见张皇后不说话,柳乘风也站着不说话,终于忍不住,还是抬起头来,他不禁仔细看了柳乘风一眼,发觉他的眼袋漆黑,满是倦意,方才原本还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态度,这时候不免严肃起来。
据说柳乘风抓捕了一批乱党,莫非这几日,他都在处置这件事,以至于废寝忘食?若当真如此,这家伙也未必不靠谱,至少勤勉王事还是值得肯定的。不过朱佑樘当然想不到柳乘风是因为通宵打了一夜的麻将,否则非要抓狂不可。
“咳咳……”对柳乘风生出了几分好感,又想到了平时他的诸多好处,朱佑樘觉得自己还是该说一两句话才好,便咳嗽一声,故意板着脸,道:“柳乘风,你可知罪。”
柳乘风看了肃容的皇后一眼,才答道:“微臣不知。”
朱佑樘眼睛都瞪圆了,话说,他方才的语气虽然严厉,可但凡是有心人都知道,这是摆明了给柳乘风台阶下,可是偏偏这愣子不但不下,居然还顶撞到自己头上。
这个家伙……真是没治了。
朱佑樘心里摇头。索性就不管了,你既然不知罪,那就让皇后来收拾你吧,打好了主意,朱佑樘便又假意捧起一本资治通鉴来看。
“柳百户既然不知罪,那么本宫倒是想问问,寿宁侯犯了什么罪,何至于要被柳百户拿起来。至今还关押在百户所里。你勤于王事,这没有错,你缉拿乱党,这也是为朝廷办事,为大明尽忠,本宫无话可说,平时呢,本宫也待你不薄,可是你就这般来报效本宫的吗?本宫只有这么两个弟弟,他们性子是放浪了一些。可是你要把寿宁侯当乱党一样拿起来,却是什么道理?难道说寿宁侯也成了乱党?”
张皇后的话,有理有据,字字诛心。虽然语态平和,可是兴师问罪之心却很是明显。
她的聪明就在于,首先肯定柳乘风拿办乱党,并没有错误,甚至值得肯定。如此,则证明自己公私分明,也绝不是诟病柳乘风捉拿乱党。之后又是大打感情牌,说起平时自家对柳乘风的好处,让柳乘风生出羞愧之心。最后又说自己有这么点儿亲戚,你却是污蔑他们是乱党,这便是开始发难了。…;
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绝不会让人指摘,张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只这一句话便能体会的到。
柳乘风道:“微臣想讲一个故事可以吗?”
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有闲情讲故事,张皇后不禁道:“故事就免了。”
柳乘风却是执拗的道:“既然皇后娘娘不想听故事,那么不妨听微臣讲一个寓言……”
“这家伙……”朱佑樘心里咒骂一句,不得不抬起头对张皇后道:“皇后,且听他怎么说。”
张皇后没有吱声了,脸色仍旧平淡如初,不喜不怒。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这个故事。想必皇上和皇后都曾听说过,微臣要说的是。郑庄公与公子叔段的故事。”
其实根本不必柳乘风说,朱佑樘和张皇后都知道这个典故。故事讲的是郑庄公继位,公子叔段是郑庄公的同母弟,因为母后的怂恿,使他开始觊觎郑庄公的君位,面对这个情况,郑庄公非但没有制止他,反而一步步的纵容,最后让公子叔段见郑庄公一步步退让,得意忘形之下起兵谋反,郑庄公却早有准备,一举将叛军剿灭。
张皇后道:“这故事,本宫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乘风道:“娘娘既是寿宁侯至亲,若是当真疼爱寿宁侯,就不应该一味纵容庇护,否则只会效仿郑庄公,误了寿宁侯。当时微臣剿贼,有贼人入寿宁侯府,寿宁府非但不将反贼交出,反而责打微臣的部下。娘娘可知道,这些贼人是谁?那进入寿宁侯府的反贼又是谁?”
张皇后茫然摇头。
柳乘风道:“这些贼人,就是太祖皇帝屡次下诏禁止的明教,而那反贼,就是明教在京师的头目,此人伪善,打着道门的幌子在京畿活动,蒙蔽寿宁侯,若是微臣不及时制止,一旦寿宁侯继续受他蒙蔽,娘娘能保证寿宁侯不会被人教唆,而做出遗恨终身的事来吗?”
朱佑樘听到明教二字,才知道柳乘风这一次大动干戈的反贼就是明教,不由道:“都查实了吗?”
柳乘风正色道:“回陛下,都查实了,人证物证俱全,确实是明教余孽无疑。”
朱佑樘不由振奋起来,看了张皇后一眼,见张皇后还有话要说,便耐住心里的激动,等张皇后先把话说完。
张皇后听到明教二字,又见朱佑樘振奋之色,心里已明白了什么,便道:“就算是如此,他也只是一时被人蒙蔽,算不得什么大罪,你这般将他拿去卫所,大动干戈,岂不是太不给寿宁侯的脸面了?寿宁侯的脸面就是本宫的脸面,连这些你都不清楚?”
柳乘风道:“皇后娘娘,微臣只是想给寿宁侯一个教训,寿宁侯对大明,对陛下固然是忠心耿耿,可是经常与三教九流厮混在一起,迟早要惹出祸事,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微臣擅作主张,若是娘娘认为微臣做错了事,请娘娘责罚。”
这一句话,便堵住了张皇后的嘴,张皇后沉吟片刻,心里也是叹气,说来说去,也是自己的弟弟不争气,什么人不结交,偏偏结交这乱党,被人蒙骗。
随即,张皇后又不禁有些后怕起来,也好在这乱党被及时发觉,若是寿宁侯越陷越深,岂不是……
现在说起来,张皇后竟是觉得心思有些复杂,不知是该感谢这柳乘风,还是问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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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帝王心思
张皇后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本宫不再追究,只是寿宁侯要立即放出来,再不能随意关押了。(更新最快最稳定,看,。k。)”
原本高高举起的棒子,却是轻轻地落下,说来说去,还是张皇后底气不足。
朱佑樘不由打起精神,道:“柳乘风,随朕来正心殿。”
朱佑樘站起来,对张皇后道:“等朕处置了手里的事,再来看望皇后。”
张皇后便将朱佑樘送出去,朱佑樘进了轿子,柳乘风只好步行,踏着还未融去积雪朝正心殿去。
白雪皑皑,原本是一件美事,放在文人墨客眼里,少不得稀罕一番。可是朱佑樘仿佛与雪有仇一般,大雪一停,便命人除雪,所以一路过去,柳乘风可以看到不少扫雪的太监,还有的搬了梯子上了琉璃瓦上,用小扫帚除雪。
若柳乘风是文人墨客,见到这触目惊心的有伤风雅之事多半是扼腕不已,可是柳乘风理解朱佑樘,这场雪让朱佑樘吃了不少的苦头,朱佑樘不喜欢雪,是因为体恤飘絮之下在城墙根、小巷深处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流民。
一前一后到了正心殿,朱佑樘进殿之后脱了外头的棉绒披肩,叫人生了炭火,喝了一口热茶之后,脸色闪掠过一丝红晕,朝柳乘风问道:“当真查到了明教的蛛丝马迹吗?”
柳乘风颌首点头,随即从袖子中将朱元璋的那份奏书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呈送到朱佑樘身前,朱佑樘接了,展开一看,脸色骤变,双目眯起,压着声音问:“这份奏书还给谁看过?”
柳乘风当然不敢说王司吏看过,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皇帝才越放心,他连忙道:“微臣从明教堂主密室中搜查出来之后,并没有向人言及此事。”
柳乘风见朱佑樘脸色不好看,随即道:“依微臣看,这份奏书多半是明教余孽伪造的,他们想借用这份奏书来诽谤太祖皇帝,借此诽谤朝廷,以图谋反。”
奏书是不是真的,柳乘风不知道,反正一口咬定是假的,至少能让朱佑樘有个台阶下,这毕竟是祖宗的丑事,柳乘风自然也要替皇帝遮掩一下,做出一副老子不信太祖皇帝也是明教教徒的姿态。
朱佑樘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对。”他一面说,一面将这奏书丢入碳盆里,炭火遇到了丝物,随即燃烧起来,发出一股熏人的糊味。
朱佑樘将这奏书烧了个干净,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一些,道:“这明教的端倪,你来和朕说说吧。”
柳乘风打起精神,将明教的组织大致说了一遍,不过都是语焉不详,毕竟连他也不是十分清楚,明教内部的组织严密,实在是让人有些无从下手。柳乘风的大多数信息还是从天玄子口中得出的。
朱佑樘双眉已经皱起,不禁道:“如你的猜测,这明教内部竟是铁板一块,一个驻守京师的堂主,竟也对其内部一无所知,这明教当真可怕。”
顿了一下,朱佑樘继续道:“他们背后有人资助,又组织严密,声势也大,以至于天下的省府县,都有他们的足迹,朕现在才知道,还是小觑了他们。”
柳乘风道:“微臣以为,宁王与明教多半脱不开关系的,只是苦于搜寻不到证据……”
朱佑樘摇头打断他道:“没有证据,又能如何?明教余孽说北通州要做出一件大事,这大事是什么?”…;
朱佑樘的脸色阴沉下去,北通州是朝廷几大中枢之一,一旦出事可不是好玩的。
柳乘风想了想,道:“陛下,此事,微臣以为应当与镇府司有关,前些时日,在北通州接连被人杀死了两个千户……”
朱佑樘抚案,沉声道:“有这样的事?来人,把牟斌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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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门外,遍野的积雪层层叠叠,树木枝条上挂着冰凌,在暖和的阳光之下,渐渐融化,滴滴答答下来,官道上的雪渐渐消融,化作了泥泞,这时候,一匹快马承载着一名骑士宛如旋风一般飞驰而过,一路进城,向着北镇府司的方向飞快去了。
半盏茶过后,骑士到了北镇府司门口,在这庄严的一对石狮下,急促地道:“北通州来人,要即刻参见指挥使大人……”
守卫在门口的校尉听了,都不敢怠慢,飞快进去报了。
听到北通州有了消息,一向稳重的牟斌在值房中也不禁脸色骤变。
北通州,又是北通州……这一次,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他双眉皱起,道:“带进来。”
随即,那骑士已经脱下了外罩的棉衣,露出了身上的飞鱼服,跨入这千户直房的门槛,浑身的僵硬和冰冷霎时被值房中的炭火融化了一般,总算恢复了一丝生气,那如镀了一层冰霜的冰霜也开始腾腾地冒着水汽。
这校尉跪倒在地,带着嘶哑和恐怖的声音道:“大人,北通州新任千户朱晨还未上任,就在北通州北郊十里处为贼人所袭,朱大人与数十个校尉熟数被害,卑下乃是北通州东城坊百户,一直不见大人上任,正想派人来镇府司核实,谁知……谁知……”
牟斌呆住了……
第一任千户邓通莫名被杀,抛尸荒野。此后第二任派去的是牟斌的心腹之人,结果又被人毒杀,就死在千户值房里。现在又派去一任,这一次贼人却是更加明目张胆,居然直接半路劫杀。
原本为了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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