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则在继续自己的步骤,这也就意味着,更可怕的一个个任务陆续落到了那些曾经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夷人奴隶主头上,他们得把他们自己的和牛马猪羊的粪便都收集起来,和煮盐烧出的草木灰以及泥土搅拌在一起,按天堆成一个个金字塔样式的大垛,再按天把先前堆好的一担担拆下来送到刚挖好的梯田里,据说是做什么“底肥”。
这一步,夷人们做得叫苦连天,而像尺门管家那样被从山外掳来的原农民还能看得懂,但是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山外的农民也看不懂啦!
华林居然让他们搬运一些石头,东一块西一块地放到刚刚平整好的土地里,若不是他们摸过了是石头,还以为这是一种另类的施肥方式呢!可是,刚刚平得跟床似的田地,又放石头进去,这究竟是在搞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 本末之思()
“是谁给他们的信心这不是一种另类的施肥方式的呢?”华林对这些夷人的想法表示了鄙视,肥料由天然转向人工就是开始使用鸟粪矿石开始的,这次他也有意选择了一些富含矿物质的石头,而之所以没将这些石头像使用肥料那样碾碎了撒到田里,不是因为他爱惜夷人的人力(相反,搬运整块石头加重了夷人的劳动强度)而是因为考虑到了夷山的自然环境做出的选择。
夷山的气温是偏低的,即使相比双河县也是偏低的,这种环境对他计划种植的薯类作物很不利,使得他不得不采用了一种古老的给田地加温的措施,恩,就是往田里放石头。
白天,这些石头可以比泥土更多地吸收太阳的热力,到了晚上,它们也会比泥土更快地释放热力,每一块石头都像一个小蓄热器,可以起到调节土壤温度的作用。其他一些给土地升温的措施,比如在田地周围挖掘水沟灌热水,实在是成本太高了——他也就在煮盐的灶屋旁边弄了一小块。
等到阳光和雨水让那些石头崩裂,它们所含的矿物质就会缓慢地释放到田地里,起到补充肥料的作用,这些都是曾经用于嘉罗世界山区农业的古代技术,被华林给原样搬到了夷山之中,因为他预备在这些梯田里种植的并非夷人们惯于种植的谷物,而是薯类。
薯类的产量又高,对土地的要求又低,最重要的是,薯类不用等收获就可以供人食用,藤曼和叶子切碎了不仅可以给猪吃,也可以给人吃,要说缺点那就是不耐低温了,谷物能生长的温度就可能冻死它们。
夷人们一定没想到在艰辛的劳动以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挖整栽收的猪食,当然,一个没有加入任何人权协会的巫师对于用猪食喂饱他的俘虏们那是良心一点都不会痛的。
在煮盐的时候,他已经在灶屋旁边的那块小育苗地上准备好了薯种,等土地一整理出来,就可以下种了。
这时候就看得出那么多残酷训练和准备的好处了,换作之前,在农作上粗放散漫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夷人们是无法完成将一棵棵薯苗埋入整齐的小坑这类精细的农活的,往地里撒种就是他们能想象到的农活了,现在他们干得又快又好,生怕一个疏忽叫背后那个妖怪给派发到其他什么可怕的劳动地狱里头去。
“劳动创造人类。”欣赏他们工作的前巫师自吹自擂道,在他看来夷人们都快退化成野兽了,多亏了他,如今他们有人样多了。
肖千秋无视了他的这些谬论,他对整理土地的好奇也很快在明白华林真的就是在整理土地准备耕作后消失了,能引发他注意力的反而是华林准备的薯种,切块下种,利用热水升温做温室催发种苗,肥料调配,等植物茁壮后再行剪蔓移栽,等等一系列技术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他很快就想到,如果在其他植物,特别是那些难以开花繁殖的芝草上面采用这些技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没有用。”前巫师评论说,根据肖家的分配方式,浪费的远比用到正途上的多,即使他在奇云峰上就呆了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他都从各种渠道看到了惊人的浪费,大量的丹药和其他东西被分配给了仅有所谓的亲戚关系的生物身上,还有大量被消耗在了所谓的“外交”上,结果不但没有起到什么拉拢作用,反而让其他家族以为他们分配到的资源是理所当然,甚至还要求更多,在他们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他们就和拜死教勾结到了一起并最终导致了肖家的颠覆。
可是肖家也很难走出另外一条路来,它在肖千秋的主张之下已经尽力净化了自身,凡是资质不够、修行不够努力的家门都会逐渐被淘汰直到有朝一日被赶下奇云峰,沦落成凡人,这条铁律让家门内部还是尽量把资源集中到了有潜力的成员而不是嫡系成员身上,再进一步是很难做的,肖家归根到底是一个由血脉链接起来的家族,如果把华林这样的外人置于至亲之上,恐怕第二天就会土崩瓦解。就像肖银云说的,如果不能保证肖家是肖家人的肖家,那再繁荣,和肖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够不再在乎血脉的,那就不是家族,而是学院或者门派了。
比如,云溪派。
华林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那里,前提是他去的时候,云溪派还存在。
第二十八章 强盗经商()
“哼。”派刚土司用力将自己的长刀从面前的尸体身上拔了出来,呸了一声,他并不为对方失去的生命感到惋惜,弱者在夷山中从来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他所憎恨的是,这么一来,他又得花时间擦刀,整理被这些袭击者打乱的队伍,还有要找回被冲散的驮马和它们背负的贵重商品。
派刚土司对商人们是谈不上什么好感的,他们为派刚土司和其他夷人土司带来夷山中不产的各种商品,为他们许诺的保护还额外赠送许多礼物,所需的不过是一些夷山中多余的奴隶,这是一种很有利益可言的关系,他们之间的交情就仅限于此罢了。他不信任这些商人就像他不信任其他任何人,一个人在夷山中信任除了他的武器以外的任何东西,结局大致会在死亡和为奴之间二选一,而且选择权还在他的敌人手里,派刚土司从来不犯这种错误,当和他交易的商人富裕起来,扩大了商队的规模和实力后,他就像收割秋天的谷物一样将这些很可能威胁到他的商人捆卖给其他土司为奴。
而今,他更没有怜悯那些商人的理由了,嘎啦洞土司自幼参与部族对外劫掠的各种行动,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战斗的情形,那时候他不过八岁而已,连续走了三天的山路后,他被指使从一个墙上的小洞里钻进去,为其他人探明里面的守卫情况。那不是一次容易的袭击行动,为了不引起被袭击对象的警觉,三天的路程里他们都没有生过火,没有烤过饼子,也没有用烟驱逐山里的毒虫,几年后,他的一个堂弟在参加类似的行动的时候被毒虫咬了,他们原是一起长大的,派刚土司待他就像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也许因为他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比亲弟弟还好点儿,而那是派刚土司听到的关于他的最后的消息。派刚土司没有为自己所参加的危险行动或者堂弟在年幼时参与如此危险的行动而抱怨过什么,弱者的生命在夷山中没有价值,这是胜过一切的铁律,他信奉这条铁律,夷山中的每个部族,每个土司和奴隶都用他们的兴盛和衰弱证实着这条铁律的意义。
后来,他又将自己亲生的儿女在同样的年纪送上了战场,不能存活下来的,以后也必不能存活,夷山的世界就是这么严苛。
可是那次袭击和今天的旅程比起来,轻松得好像在郊游一般,他们所背负的不过是各人的装备和口粮,只需要照顾很少的马匹,那些马都是乘用马,基本上不驮什么东西,派刚他们要留着马力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宁可靠人力背负行李。而今他们除了自己以外还要照顾大量的驮马和它们背负的货物。这就意味着,每天晚上他们都要找到一个足够宽敞还足够接近水源的场地,将驮马背上的重担卸下来,给驮马饮水和补充食物,还要查看马匹的脊背是否被安放不当的货物磨坏,否则这些马就会在他们不注意的情况下带着商品逃之夭夭,而他们不得不在丢失货物和浪费一整天找马之间二选一。
夜晚,远征队本来可以在密密的山林里找些相对安全的地方歇息,比如大树的树顶,现在为了照顾马匹和堆放货物,这些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必须在整天疲累的赶路后,歇息在一个怎么看都很容易受到袭击的地方,为了防备确实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袭击,他们还得拖着被一整天赶路和各种照顾马匹的杂活累坏的身体去安营扎寨,布设岗哨。
到了第二天,他们又得四处去抓那些满心不乐意继续背着重担赶路的马匹,将它们摁倒在地,把货物一样一样地捆到它们身上,稍有不慎,马匹挣扎起来或是绳子捆得不够结实,盐包就会散落一地,而一切工作又得从头开始。
当然,天光大亮不意味着其他夷人就不会在这时候袭击他们,所以在这忙碌而疲劳的时刻,他们还得确保他们的刀剑弓矢都在触手可及之地,随时可以对付林子里冲出来的猛兽(一般没这么蠢)或者不怀好意的夷人(他们通常就有这么蠢)。
等到商队整理好了,马和人都就了位,开拔上路了,他们面临的就只是险峻的山路吗?
傻子都不会这么以为啊。
每棵粗壮的古树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个手中端着淬毒弓弩,对商队的货物流口水的夷人武士,而夷山中最不缺的就是身怀毒矢心怀贪念的夷人武士了,简直就和夷山中的粗壮古树一样多。
派刚土司对华林在他的山头上大肆砍伐的事情谈不上有多赞成,这是原来。
现在他恨不得把路上所有的山头全部剃光,这样,他的神经就不用绷得那么紧了。
而且他还发现了在华林手下讨生活的其他好处:除了华林以外他不用担心任何人暗算他,老实说他也不担心华林暗算他,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有这么大,导致他作为土司,竟然还没在华林手下当差的时候睡得安稳。那时候,他们一边在林子里砍树还能一边吹牛说笑话,反正猛虎和为敌的夷人统统都不是华林的对手。而今他们扎营的时候都人人屏息静气,生怕没听见不远处的一声响动导致全队人都被劫为奴隶。
在难得的闲暇时间,派刚土司会严肃地考虑起一个他原本没想过的问题,他之所以没想过既不是因为他智力上的不足,也不是因为他觉得无意义,纯粹是因为他缺乏商人的经验。
而今,在他亲身经历了商人的艰辛以后,他不得不认真地考虑了起来——这些商人,冒着比派刚土司这次商队大十倍的被掠卖为奴的风险,在险峻的山道上带着笨重的商队行进,为的就是几个奴隶?他自认为这份收益,可对不上这份风险,他是一个血统尊贵的土司,懂夷人中的种种黑话和狡诈伎俩,手下也全是擅长战斗和山路行军的夷人武士,尚且如此辛苦,那些山外商人,为什么要进行如此困难的行商?
第二十九章 危城()
山中的华林大兴生产的时候,山外的双河县里的肖如韵,可也一点儿都没闲着,这是毫无先例的举动,按照传统,青州下放的仙官其实是不处理任何实际事务的,他们要么根本不下奇云峰一步,把所有的事务交给自己的亲信仆人,要么就是虽然不得已到了地方,也只不过和地方上有仙家血脉的几家大户交往联姻,具体事务还是一并交给管家与地方上的小吏处理。然而,肖如韵似乎是要把她的仙官身份当真了那样,真的在县里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甚至,直到知道青横之地,已经出了大难,被千里冰封之后,依然如此。
“这几位,就是本地年纪最大的农民吗?”她端正地坐着,向身边的田三虎询问道,因为被召到堂前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头发还没有白。
“是的,他虽然年纪不是最大,但是经营的农庄是最好的,他经营的菜地,一亩顶得上别人的两亩。”田三虎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他自小跟着家里舞刀弄枪,农事上的事儿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过,在为自己购置田地的时候,他为了避免上当受骗,专门托人找过农事上的专家,这次肖如韵点名要求他找有经验的老农,他就将此人推荐,肖如韵一听,果然脸上露笑:“这也是了不起啊!但是,我想知道的,是诸位有没有救荒的经验。”
原来派人寻找老农是为了这件事,的确,双河县这次并未遭遇冰封,可是之前的夷人大掠,损失的不止是人口,还有庄稼和牲畜,本来还可指望从其他地方调运粮食,现在邻县全灭,数百名侥幸逃生的难民反而要在本县就食了,粮食方面是不可不考虑的问题,田三虎心里为少女仙官的治理才能而暗暗赞叹的时候,就听到他推荐的那名中年富农上前一步,连续说了萝卜、绿豆等几种只需短时间就能收获的作物,又将每种作物所需要的地势、土地等级、水、肥料等条件一样一样说的清楚明白,肖如韵听了,当场叫好,又赏了他两枚银花钱,又答应他这次帮助了官府后,提拔他家族的一个子弟做小吏。
其他几个老农,本来听说这是本县正官,又是刚飞剑斩杀了张秋官的厉害人物,吓得伏在地上哆嗦,打定了主意要不出声的,看到有人领头说了些常识后就又是得赏钱,又是得出身,也禁不住一个个积极起来,你说我画。他们在农事上的本事限于资本、牲畜等条件,反而不如那个中年富农,但是在怎么熬过饥荒方面却颇有经验,一个个连说带画,倒是贡献了五六十种可供充饥的野菜、树叶等物的图谱。
肖如韵一个个温言称赞了,又给他们家豁免了些赋税,站起身来,竟是礼送了这些连小吏都不是的老农出门。
等送到门口,就有阿兴提了个竹篮,每人送了些花样糕点,给他们回家作为见了县官的证明。
这些人感恩不尽地出门后,肖如韵又差了田三虎去巡视河防,待田三虎也走了之后,肖在平方才气哼哼地在屋内现形。
“你身为仙家,通与凡人一般,不成个体统!”这是他的心声,他也直白地对肖如韵骂了出来,而肖如韵听了之后,却是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长老,老祖吩咐我做好本县正官,我便得做好正官,难道要违了老祖的令,只为自己的体面么?”
“老祖老祖也不知在与不在了。”肖在平自己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老祖怎么可能不在呢?老祖镇守青州,簿子上其他仙家起的起,灭的灭,青州肖家,永远就在那里,数百年的光阴如等闲一般,不管簿子后面增添多少家门,削去多少家门,簿子最上面那几个金字的姓名,总是历久而弥新。他偶尔能读到青州历史上的山谷垮塌,河流改道,知道有些山以前不是现在的模样,有些河不是现在的模样,但是,肖家的三位老祖,比那还早的,一直就在那里。
现在,他们再也没回应过他们的传信,不管是老祖,还是其他人,自从雪花飘起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信息的回应了。
一个不得不摆在这些鸵鸟们面前的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们全灭了,或者在全灭的路上。
不管哪一样都已经超越了三名家族长老的认知范围了。
他们的一生都用在怎么尽力留在肖家,或者怎么在肖家的阶梯上往上爬几个台阶,然而当肖家这棵大树本身不存在之后,他们将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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