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信了,自然随众。
再看黑无常沉声不语,俏面飞红,似乎满目委屈不能言,更是惹人怜爱。
被白无常这么一闹,马头琴声落,汉子们嬉笑,少女们失落。
本来有几个想抢黑无常进毡房的少女,顿时满心寂寞,委屈的好像丢了情郎。
更有心急气躁的,干脆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钻出人群,独自找地方生闷气了。
琴声断了,歌声停了。
见此招奏效,白无常又没完没了,挺胸摆出一副威仪,再斥黑无常:“小妹,这次带你出来,我看你是玩野了心,连大哥的话都不听了?还愣着干什么?下去!”
堂堂好男儿,竟然被他的三言两语说成女婵娟!
气愤烧破胸膛,比马奶酒还烈。
英目回瞪,红拳紧攥。
见小爷要动怒,急忙蹿近,压声耳语:“小爷,你亲口承诺,一个字也不说。”
说完耳语,也不等黑无常回话,再次朗声:“怎么还不下去?你要是再站在这里冒充男人,大哥就逼你换回女装!”
他话中套话,实为威胁,若不自认下是女儿身,怕是他再出怪招,强逼自己穿女装。
本想动怒,但想了想求救在前,承诺在后,如果翻脸,形同无赖。
况且,似乎酒阵之局,自己已经解脱。
强忍着男人们的哄笑,黑无常奔向草原深处。
有几个依依不舍的少女,随追几步,但又哪能追上黑君的脚步?
几个纵跃后,人已无踪,带走几缕相思,几颗芳心。
见到小爷狼狈逃走,白无常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几乎笑出了眼泪。
弯下腰,喘了一阵后,似乎醒了酒,眼睛更清明,英雄大吼:“赛汗们,有本事的,都上来吧,我等着!”
蓝色哈达失了酒碗,轻叹一口气,将哈达挂在白无常的脖子上,摇头退下。
白色哈达看尽白无常的狂相,突然意兴阑珊,也走近随手将哈达献给白无常,转身离去。
一次击退两个对手,人更得意,白无常笑喊其他三色哈达:“赛汗们,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三色哈达同进一步,三碗奶酒明亮。
歌声齐鸣,琴音再响。
可这首歌,只唱到了一半,三碗酒,便都敬给了白无常。
连喝三碗,酒兴又起,将三个空碗还给姑娘们,英雄大笑:“解渴!”
再想等三碗时,却被挂上了三条哈达。
五色哈达齐聚,无人再歌。
夜已深,姑娘们转身离去。
没有少女们献唱,寂寞了汉子们的心。
收起弓弦,连琴师都离去了。
热闹只在一瞬间,转眼人去空空。
徒留白无常一个人,在篝火前独明。
不可置信的看着空空眼前,急得四处大问:“就没有一个赛汗带我进毡房吗?”
无人回音,问声在草原间回荡。
赢了酒阵,输了气度。
仰天一声苦叹:“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夜风吹散苦叹,连篝火都被吹熄了。
只有冰冷的星光相伴。
左右望去,没有人影。
前后看看,一切是空。
自嘲的几声笑,又提气扮英雄:“我在草原上有安答,我就不信我的安答不管我!”
一赌气,盘膝坐深草间,等着安答来理他。
坐久了,人乏累,斜斜躺下。
直到醉去,口水挂在嘴边,始终无人问津。
天为穹庐,牧草做榻。
草原深处还有未眠的马头琴音,期期艾艾,诉说着人世间的孤独。
晨露浸透白袍,眉目染满秋霜。
伴着马嘶羊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冷透了醉卧的人,浇醒了宿醉。
抬起万斤重的眼皮,看到一个美丽的白裘娇女。
手提空空的木桶,满眼捉狭的俏笑。
单手拍着额头,白无常支起身体,对娇女一声抱怨:“结过的安答,能毁约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狐
深秋的一盆冷水,一滴也没浪费。
全赏在了白无常的头上。
终于斜坐起身,手拔乱发,任冷水滑过脸颊。
抬眼看俏美如诗的白鹿,一声苦笑:“不管我狼狈不狼狈,酒阵总算是过了吧?”
毫不矫揉造作,白鹿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要拉他起身。
香手在眼前,白无常不敢碰触,自己爬了起来,满嘴胡言:“我就知道世上守信誉的人不多,我昨天怎么就想瞎了心,居然敢信女人,上当也是活……”
还没抱怨出两句话,白鹿咯咯一笑,脆生生的回他:“你要找的人,就是萨仁的新郎赤那。”
赤那?
绕了半年,正确的人前夜就在眼前,居然擦肩而过。
真是造化捉弄,不堪回首。
难得白鹿回话这么痛快,倒是让白无常收不回先前的奚落了。
凑近她,讨好的一笑,张开双臂,满脸喜色:“如此珍贵的消息,无以为报,就以草原的拥抱礼作为答谢,可好?”
见他真的来抱,白鹿身形婉转,灵巧的从他臂弯里滑过,扑哧一笑,细声损他:“你早该想到是赤那,当年,萨仁是你亲自托付给我和苍狼安答照顾的,赤那若不是独爱萨仁一个,我们又怎么舍得把萨仁嫁给赤那?”
回想往昔,初遇萨仁,她只是个漂亮的幼儿。
恍惚间,幼儿已成长为翩翩红妆。
前夜,嫁给赤那做新娘。
感慨间,悲喜涌上心头,胸中百味杂陈。
只看一眼,就能迷死草原汉子的雪山女神,却迷不死赤那。
从这点上说,赤那确实不负苍狼白鹿将萨仁的终身许给他。
想了想赤那的马上英姿,也足以称为草原上的好男儿。
思索间,白鹿两指围圈,放在唇下打了一个响哨。
哨音像疾风一样吹过草原,唤来了两匹像疾风一样的骏马。
将马缰亲自递到白无常的手里,白鹿皱眉一笑:“还赖在这儿做什么?难道还想白吃我们的手把肉,白喝我们的马奶酒?”
看着身边两匹跃跃欲飞的草原骏马,白无常面现不解,白鹿无奈的叹气:“我看安答的聪明是被酒拿住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损过他,再细细将话讲明:“赤那只是个平凡的草原男人,并不知道萨仁是妖,你和黑君如果驾着风去追,不怕吓死了萨仁的男人?”
原来这两匹马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低头一笑,向白鹿谢过,轻声问:“请安答指点赤那部落的所在。”
“哼!”不屑的一笑后,白鹿再损白无常:“别在这儿跟我演了,草原上有多少朵花,有多少株草,都装在我心里,你送给萨仁一支马哨,我会不知道?顺着马哨去追,你还跟我打听?”
白鹿就算是一方妖祖,也有小女人的得意与骄傲。
英雄惜别,不必多言。
翻身上马,白无常策马草原。
背影远去后,托秋风捎来一句话:“他日重逢,必与两位安答携手同过草原酒阵!”
马不停,风不停。
踏草沙沙任我行。
前方是无尽的美景,耳边回荡马头琴声。
两匹骏马相逐,似乎也在争胜。
行如流动,快过疾风。
狂奔了一顿饭的功夫,回首再看,昨夜醉倒的毡房群落,已经无踪。
蒙古的马,虽然不像中原的马种那样高大,但耐力十足。
只要主人催赶,它们就速度不减,似乎永远不知道疲惫。
轻轻拉缰,白无常减了马速,摘下腰间的水囊,边饮边行路。
盖好了水囊塞子,抬头看路时,才发觉黑无常不知何时落在空马上。
顺手将水囊递给小爷,扬眉一笑:“尝尝草原的水。”
未接他的水囊,黑无常斜目冷哼:“你昨晚编的好理由!”
想起昨夜小爷的软弱,也许一生中,只能见到这一次,不禁暗中偷笑。
估计小爷恼自己将他说成姑娘,还有余气在心口。
不敢接黑无常的话头,白无常收回水囊,与黑无常说了一个故事:
草原冬雪,如同地狱。
牛羊无草,水源冻透。
牧民们只能凿冰取水。
为躲避黑熊与野狼的伤害,凿冰时,必须成群结队。
躲得了野兽,却躲不过歹人。
趁牧民们外出凿冰时,经常有其他部落的强人来抢家中的牲口与女人。
草原法则,弱肉强食,毫无道理。
被抢了财产与妻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抢回来,要么认了命。
如此这般,抢过去,抢回来,不免临近的部落各有死伤。
最终杀红了眼。
抢的不再是财产,而是性命。
有一天,趁牧人们狩猎取水,另一个部落又再来犯。
此次,却不是抢家中的财产,而是直接奔着男人们来的。
马队成群,密箭如雨,弯刀像雪。
敌众我寡,男人们射光了弓箭,仍是逃不出敌人的包围。
即使献出猎物与全部财产,也免不了脖子上挨一刀的命运。
实在欺人太甚,又实在凄惨。
同行的人,已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仅剩七、八条性命了。
正要被人绝根的时候,突然自林子里冲出了一条白狐。
白狐不顾性命,冲入战局,东跳西咬,帮助那些浑身是血的七、八个牧民。
一瞬间,箭雨刀风,都追向白狐。
白狐虽然灵巧,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攻。
它引领这群人追向自己,要给那七、八个牧民搏一条生路。
逃了没有多远,终于被几条套马索套住。
不能再躲时,身上又中了两箭。
要不是这条白狐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生了一副好相貌,恐怕已被这群人乱刀砍死了。
白狐只能认命,做了这群人的猎物,恐怕被带回部落后,难免要被活剥了皮毛,做成一条围脖。
危急时刻,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白袍汉子,身形快如闪电,用中原武师的点穴法定住了这群强人。
快得这群强盗一刀也砍不出,一弓也拉不满。
救下了白狐,救下了牧民。
白袍汉子扬长而去,任牧民们自行善后。
在裹挟白狐同路时,突然听到有女娃的哭声,左右相顾,没有他人。
仔细一看,是白狐在哭,居然哭出人声。
虽然口齿不清,但白狐咿咿呀呀的吐出人言。
“英雄今天救了我,我长大后一定报答英雄。”
白狐明眸有泪,漂亮的不像凡间之物,恐怕天地间再也找不出第二条这种相貌的白狐。
白袍汉子喜笑一声:“你不必长大,现在就能报答我。”
“英雄请讲。”
“风冷雪大,我缺一顶皮帽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天
风冷雪舞,大漠苍茫。
踏雪而歌,白狐相伴。
本应是一副仙境如画。
白袍汉子偏偏说要用白狐的皮毛做一顶帽子。
白狐既然能吐人言,自然是妖。
只是初得了些神通的小妖,连人形都不能幻化。
刚被人自刀下救出,心下正在欣喜,又听到恩人居然要反手杀了自己。
嘤咛一声,垂下珠泪。
这一落泪,勾起伤心,白狐放声嚎哭,哭得像被人抢了糖果的娃娃。
它这一闹,倒是闹的白袍汉子手足无措。
一个孤身行路的大男人,哪有哄孩子的经验?
怕有偶然路过的牧人看见这种怪异,白袍汉子提气纵身,借着风雪掩护,寻了一片林子,将自己与白狐藏身进去。
随便一句玩笑话,惹得白狐哭个没完。
眼泪像初融的山泉,愈演愈烈,无法收拾。
既然哄不好它,只能苦叹一口气,先治箭伤。
先出手封住白狐伤口周围的血脉,再狠下心,拔出利箭,溅出鲜血。
殷红的血雾落下,在雪地上留下朵朵梅花。
这一疼,白狐哭得更凶,闭着眼睛嚎叫,快把喉咙扯破。
一只大手温热,抚住了它的伤口。
一股真气醇厚,徐徐注入白狐的真灵。
快要哭得失声时,害怕的睁开眼睛,觉得眼前分外清明。
几乎忘了伤痛,仔仔细细的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身白袍如雪,满脸英俊如月,眉目间些许无奈,想是被自己闹的心里泛苦。
不但眼睛清明,呼吸也顺畅如流,只觉得体内温热如春,任再大的风寒也侵袭不到自己了。
微微抬起前爪,赫然发现,本来毛茸茸的一只脚爪,居然幻化成了一只细嫩如葱的小手。
小手再摸向自己的脸,泪痕未干,却摸不到半点绒毛,光滑的像羊脂玉蜡。
我已有了能幻化人形的法力?
白狐不敢相信。
再仔仔细细的看过自己的身体,确实已成就了一个女儿身。
身形弱小,只是孩童。
可是,一身天然,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嘤咛一声羞,她急忙用小手遮盖自己的身体。
正在手忙脚乱时,一方白袍落下,将自己紧紧包裹。
抬眼看他,他轻轻一笑:“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形,挡住脸。”
到底被他看光了。
羞得白狐脸上发烧,再也不敢睁眼看他。
将她轻轻放在绵绵雪地里,白衣汉子一声叮嘱:“你舍己为人,有侠义之根,我才助你一些真气。以后要好好修妖,永不害人。”
原来是有他相助,我才省了百年之功。
感激之情溢上心头,美美的一笑,再睁眼看他,已是空空。
只有风雪寒冬的大漠,再也不见他的笑容。
眼泪崩出,白狐跳起,不顾白袍滑落身体,再现娇躯。
赤足踏进冰雪,起身就追。
大漠无际,广阔如天。
要在天际里寻一个人,怎么可能?
紧咬住嘴唇,白狐突然勇气无边,转身追回了白袍裹住身体。
恨要把大漠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他找回!
这一找,就找了十天。
十天里,以雪为水,以风为餐。
眼泪不知流满了几条河,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初时幻化人形,她只是个五、六岁的顽童,却有贯天彻地的衡心。
一副初生如星的眉目,已被风雪摧残的憔悴如枯树皮。
赤脚冻裂,每走一步,都留下血印。
然而,眼前依然只是风雪而已。
真气多用于抵御风赛,已被她消耗怠尽。
终于,红唇流血,她眼前一黑,栽倒进茫茫雪原。
风依旧,雪依旧,不到一盏茶的时光,弱小的身体已被白雪掩埋。
生命消亡,不过如此。
来过,走过,留不下痕迹。
黑暗无际,也许就是死的滋味。
可是,死的滋味也好舒服呢。
脸上暖,身上暖,手也暖,脚也暖。
好像一步跨过数九隆冬,迎来春风弄情。
渐渐苏醒,闻到一股奶香。
还没睁开眼,就被人托住了身体。
慢慢坐了起来,奶香已到唇边。
徐徐喝了一口,呛得眼泪鼻涕齐流,又喷了出来。
是酒!
草原的马奶酒!
擦干了眼泪,又见到了那双最亮的眼睛。
俊朗的他,就在眼前,端着酒碗,熟悉的笑容。
不知哪来的力量,突然自他怀里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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