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退了这人,黑无常也不趁势追击,任凭这人落地。
落地时,身姿轻盈,飘飘然然,虽然输了一招,但气度不凡。
扬眉轻笑,白无常回身敲了敲车厢,隔着厢板对话:“又是个女人。”
实在按奈不住好奇,沙纱莎推开车窗,双手一攀,从车窗里翻了出来,与白无常同坐。
月色依稀,只映衬到了女人的半边脸。
一身甲装,身披战袍,好一个巾帼英雄。
自后腰拔出两把弯月明刀,架好守势,眼眸阴冷,死盯黑无常:“你是什么人?”
视她的双刀而不见,黑无常微微侧身,仰首望月:“府里的人。”
话音虽轻,却字字入耳,听得众匪大惊,纷纷架起弓箭对准了黑无常。
“总兵府?衙府?还是大内府?”
沉声不理,只顾望月。
沙纱莎与白无常对视一笑,估计任她猜上八百年,她也猜不出是丰都地府。
气氛凝至冰点,所有的匪徒都在等她一声号令,随后便是万箭穿心。
一向不喜舞刀弄枪的白无常,终于跳下车板,嬉笑着走向巾帼女子:“堂主不必再猜了,再猜就伤和气了。我们不是官府的人,我这兄弟好诙谐,他刚刚说是府里的人,指的是卖豆腐。”
一声冷笑,知道这白衣汉子在疯言疯语,纤眉倒竖,喝问:“卖豆腐的到我八方堂来做什么?”
“想和堂主谈个买卖。”
“什么买卖?”
慵懒的一笑,羽扇回指马车板上的沙纱莎:“卖压寨夫人。”
摇头晃脑的又说:“保证价钱合理,童叟无欺。”
以为我是三岁孩子,这么好骗?
我一句问话就能破你这招。
巾帼女子不屑的冷笑,遥问沙纱莎:“小姑娘,我八方堂从来不勉强人,如果你是被他们强掳来的,尽管明说。如果不是,也请你说句明白话,你是自愿被卖的吗?”
沙纱莎心里本就装着天下太平的梦想,之前一听说要进山里荡匪,兴奋的脸红。
若不是被蛇王女儿缠着作伴,她早就跳下车和镇山金刚们玩几招了。
巾帼女子自信这个问题必能戳穿白无常的谎言,没想到却问到了钉子上。
童音未泯,沙纱莎清楚明亮的回她:“我是自愿的。”
回完话,又稚声一笑:“今天我买他,明天他卖我,我们一向都是这么玩的。”
此言一出,黑白二君心下萧索,当日在瓜田边,两人都已卖给了她。
未曾想,从初次相识直到现在,共同经历了生死苦难,荣耀与共。
只要东海一到,一切都只剩回忆了。
暗自感慨时,巾帼女子却被噎得无语。
她自愿被卖?
从来都是土匪抢女人压寨,哪有花钱买来的老婆?
在她沉思的时刻,白无常收起心思,再次笑言:“堂主,这个买卖,能谈吗?”
一声冷哼,巾帼女子收起弯刀,瞪了黑无常的侧影一眼,狂妄的对白无常说:“我八方堂没有不谈的买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敢谈!”
狂语过后,又对匪兵们娇喝:“兄弟们,架山刀,迎客!”
终于要进堂了,白无常拱手作礼:“堂土行事磊落,八方堂必能财发八方。”
斜了白无常一眼,巾帼女子扬起冷笑:“好说,客气了,不过,我不是堂主。”
第一百章 明珠蒙尘
门,是一样挺有趣的东西。
向外开的,向里开的,向上开的,向下开的,对开的,平移的……花样繁多,不能细数。
有的门好进,佛门广开,普渡众生,是好进的门。
有的门难进,民间有婚俗,新郎迎娶新娘时,想进门接出自己的老婆,不被刁难一番怎能如愿?
普天下最难进的门,怕是要数土匪的刀山门。
所谓刀山门,是指门径前分列两排土匪,在头顶架起雪花银刀。
银刀交错,进门的人要从刀下走过。
行走时,如果哪把雪花刀落了下来,就要人头不保。
进这种门,是考较你的胆量与诚意。
八方堂前,刀山已就,月色映着数十把雪花银刀,散着有杀气的寒光。
沙纱莎笑了,本来就是进山荡匪的,却被白君谈成了买卖。
不怕这群土匪动手,就怕他们不动手,一但和和气气的,还怎么找个由头端了他们?
盘算好了主意,沙纱莎也不顾蛇王女儿,第一个钻进了刀山里,脚步欢愉,神情自若,好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畅快。
怕她有闪失,黑无常立即随步,跟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先后两人进去了,白无常也不再磨蹭,去马车边请下蛇王女儿,眨眼笑说:“请小姐放心,他们已经为咱们探过路了,没有危险。”
看到山刀明亮,匪徒们满脸杀气,蛇王女儿还是胆寒,将一个柔软的身子贴近白无常。
右手将羽扇护着头顶,左手揽着蛮腰,白无常喜笑自得的钻进山刀。
过了刀阵,进了大堂。
八方堂有些威风,两侧冷兵闪闪,中间一张聚义大桌,能至少容纳二十个人同坐。
桌上摆了酒席,最耀眼的一味菜是烤全鹿。
幼鹿肉嫩,去了头尾与四蹄,用文火慢慢熏烤,表面看似黝黑,一刀切下去,正是枣红色的香喷喷。
有酒肉在前,白无常食指大动,手掌恋恋不舍的离开蛇女细腰,左手执刀,右手端酒,不知道该先割肉还是该先喝酒?
手忙脚乱,吃了两手油。
酒意正酣时,侧厢有人沉声招唤:“谈买卖的朋友,只许进去一个人,内堂请。”
孤鹰打鸟?
这堂主懂心计。
还没等擦手回话,突然听到细嫩的一声:“我进去谈。”
沙纱莎得意的走向内堂。
不出所料,被黑无常侧步拦住。
额头差点撞到他的胸膛,沙纱莎皱眉抬头:“干嘛?”
“你我有约在先,只放纵你一天。”
咦?黑君哥哥怎么突然学聪明了?总会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了。
正要出声狡辩时,白无常已净好了双手,摇扇走近,对沙纱莎嬉笑:“你是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谈生意,小爷只会用铁链子讲话,蛇小姐更不敢独自进去……只剩下我了。”
说完原由,也不给沙纱莎回嘴的机会,扬步与请召的匪徒一起去到后堂了。
这么神秘才能一见的堂主,应该很懂得骄逸奢华吧?
本以为后堂应该金碧辉煌,至少,也要有一把像样的虎皮坐椅才是。
可惜,后堂简陋的像农家酒馆。
一张破木桌,两条长板凳。
木桌上有黑坛装酒,几只泥碗陪衬。
请召的匪人将白无常领到这里,便转身离去了。
“这买卖还不如让小丫头进来谈呢,至少前面还有肉吃。”
叹了一口气,抓起酒坛,倒了一碗浊酒。
凑到唇边时,听到有人一声笑谈:“喝了这碗酒,就如同与我八方堂签了买卖文书,朋友先三思,再饮酒吧。”
先声夺人?
不错,是个谈买卖的高手!
会心一笑,将一碗酒饮尽,白无常与那人回言:“文书签了,朋友付账吧。”
两声大笑后,听到微微脚步声。
一个壮汉,从白无常刚刚的来路,走进后堂。
三十岁的年纪,唇边微须,头扎武功巾纶,国字方脸,浓眉英目,是个人物的模样。
腰间一把配刀,没有绸穗装饰,朴实无华。
这人脚步轻盈,吐纳有序,眼底有光,是个武功高手。
将配刀放在破桌上,这人坐到白无常对面,倒了两碗酒,推给白无常一碗,自己先干为敬。
酒鬼遇酒鬼,莫名好三分。
白无常陪饮,又将酒浆添满。
如此,两人连干三碗。
“痛快!”
一声赞语后,这人从腰里掏出两锭金子,推给白无常:“朋友已喝过了我的践行酒,这点程仪不成敬意,我自会派人送朋友下山。”
“好。”白无常一笑,将金子摸了过来。
那人继续又说:“下山后,兄弟们送朋友出山林,林子外面有我八方堂经营的驿官,朋友可到那里休息,一切吃喝,都算我的。”
“堂主慷慨,我受之不恭了。”
买卖还没开始谈,就又送金子又送吃住,还真是个痛快人。
也不讶异白无常的贪婪,这人站起身,拱了拱手,正声:“如果有缘,来日再见。”
喝了三碗酒,给了两锭金,就要赶我走?
微微失笑,白无常也站起了身:“堂主虽然行事利落,但好像缺了点礼数。”
点了点头,这人回应他:“山野粗人,难免不周全,朋友勿怪。”
缓缓坐下,白无常自斟一碗,端起酒笑问:“就算再不周全,也应该让我等观仪了堂主的大亲之礼后再离去。”
一声粗叹,这人也坐了下来,喃喃自语:“原来是这件事。”
“我与你谈的就是卖压寨夫人这件事。”喝了碗中酒,白无常又笑言:“但愿堂主与夫人的喜酒,能比这碗浓一些。”
再饮一碗酒,这人起身,踱到窗边,推开了木窗,任夜风进堂。
看着星月摇曳树影,声音无限萧索:“好男儿,有国难报,何以成家?”
土匪头子谈报国?这又是什么路数?
白无常斜坐支膝,慢慢饮酒,笑问:“世人常说,做了三年清叫花,给个皇帝也不换,堂主霸据一方山林,正是逍遥自在,怎么好端端的谈起国事了?”
背后一双铁拳交握,始终迎着冷风,重重的哼一声:“我华夏大地,已有半壁江山落入蛮夷之手,再过些年头,恐怕国将不国,想谈国事,也无从谈起了。”
说的一腔正气,却做打劫的勾当,虚伪到头,也不过是这种境界吧?
饮光残酒,白无常皱起眉头失笑:“既然堂主有心报国,为什么不投军?”
“投军?”他终于回身,盯着白无常。
一双眼睛立即红透,抢前一步,抽出钢刀,劈掉一个桌角,强压怒火,恨声满满:“我呼延一族的祖上是开世英雄,呼延的后人时时不敢忘国!”
一个土匪头子,竟是呼延名将的后人?
呼延家族为华夏子民战死沙场的英烈难计其数,他的子孙就算再不屑,也该得到世人尊重。
收起醉意,白无常不再取笑,放下酒碗,立起身体,刚待拱手再次见礼,又听呼延后人恨声:“我去投过军,却被奸人所害,呼延门下将卒八百人,死伤大半,仅余一百人不到了。”
那日,督军坐镇,命呼延部族充当先峰阵,许败不许胜,引敌军反扑冲营,再现出埋伏,一举拿下。
计策周全,呼延部族按军令行事,虽说杀敌奋勇,已见胜迹,仍按计回逃。
谁料想逃到城门下,城门紧关。
督军在城上大骂呼延部族怯战叛反,命城门守将扔下滚石火雷,后有敌军反扑,呼延部族背腹受敌。
一场血战,残死将卒。
肠子被挑出了肚子,当袍带系在腰间继续作战。
直到战事结束,呼延兵卒以尸山为阵,大旗仍然屹立不倒。
甚至感动敌将,将呼延部族战死的战士带回自家阵营,以厚礼埋葬。
“他们连尸首都不抢,他们连尸首都不抢!”
呼延后人抓起酒坛,倒灌。
酒浆洗刷着他的面目,却浇不熄每晚响在他耳畔的战士痛苦的惨叫!
“七年了,我不喝醉就不能睡,睡着了后,都是我呼延部族惨死的人脸!”
酒坛已空,狠狠砸碎,钢刀架在白无常的脖子上,一声英雄大吼:“你敢再提投军!我砍了你!”
嘴上发狠,他的手已颤抖。
这么多年泡在酒坛子里,早就被掏空了身体。
直视他的一双恨目,白无常没动,让他恣意的流下英雄泪。
钢刀颤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摔到地上。
呼延后人收起了绵绵思绪,跌坐在长凳上,声音无力:“你我无仇,我不杀你,你去吧。”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白无常陪他坐下,正色严声:“呼延将军,即使你心灰意冷,不愿再问世事,难道也不在意祖上的英名在你手里沦丧吗?”
两声惨笑,呼延后人伏在桌上,似乎已醉。
他双眼迷离,有苦难述:“我本该在那天战死,一是怕死后没脸见我祖上,二是为保住小妹性命,这才狼狈苟活至今日。我若不在意呼延家的荣耀,早就抹脖子与兄弟们相聚了。”
轻轻摇扇,驱走他的一些酒气,白无常正色再问:“敢问呼延将军的名讳?”
“我有眼无珠,错信朝廷,你就叫我呼延无珠吧。”
白无常轻轻点头,他将这一切的罪则都归于己身,日日自罚,恐怕再难提自己的真名了。
“在演武场见到一位骑桃红踏雪马的巾帼英雄,必是呼延将军的小妹,敢问小妹的名讳?”
闭上双眼,呼延无珠似乎已经醉睡,梦中自语:“小妹随我做了野匪,可谓是明珠蒙尘,我替小妹更名为呼延乌珠。”
呼延无珠,呼延乌珠?
呵,看来他不但武功十全,还有些文采。
第一百零一章 此局可解
夜渐深,人沉醉。
呼延无珠渐入迷梦时,从长凳翻倒在地上。
青砖冰冷,他依然不醒,酒气熏天,鼾声渐起。
看来,自那一场血战直至今夜,他每晚都是这么入眠的。
八方堂主杀八方,夜夜醉眠冷光床。
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
不忍打扰,白无常悄悄退出内堂。
再回到前堂时,第一个迎上来的是沙纱莎,满眼期待,悄悄问:“什么时候动手?”
从腰带里掏出两个金锭子,塞到她手里,白无常笑说:“出门前谈好的,你管账,这是我交的账。”
先把金锭子收好,沙纱莎扬起下巴,不信的看他:“凭你这个鬼奸滑,卖压寨夫人就只卖了两锭金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私藏了?”
真是好哄,只用了两锭金子,她就不再问动手的事了。
用扇柄挠了挠脖子,白无常摇头叹息:“本来想把他灌的半醉不醉才好抬价,结果他酒量太小,刚掏出点儿见面礼就醉晕了,这个买卖,只能明天接着谈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今晚还在土匪窝里住下了?”
点了点头,以羽扇指向还驻停在演武的马车,胡言乱语的笑回:“长线生意才能做的妥当。你今夜和蛇小姐还住马车里,反正有小爷望月关照,万事无碍。”
有地府的黑白君亲自守护,别说山匪了,就是朝廷的军队也莫奈能何。
但,不是要来剿匪的吗?
怎么还真当成买卖来做了?
不懂他肚子里面在卖什么货,总之,先过这一晚,明天看他怎么说。
狠狠白了他一眼,沙纱莎收拾了一些酒菜,陪蛇王女儿一同走回了马车。
前堂里,桌上的酒壶未尽。
自斟一杯,无限萧索。
世人天天谈报应,有心报国的好男儿却窝居成匪,这又是谁的错?
小人乱朝,坐享阳寿。
兵士杀敌,埋骨他乡。
我地府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伸不出手来。
正在独饮自愁时,突然听到演武场战马嘶鸣。
月夜下,呼延乌珠身穿银装亮甲,坐下红鞍白马,已拉满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