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公公婆婆对我恩重如山,一直拿我亲闺女看待,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如果公公婆婆还在人世,我就算受尽万般委屈,也会无怨无悔的服侍我相公。”
视买来的孩子如同己出,这对公婆心底善良,应该得长寿福报才对,怎么就离世了呢?
少年不解,再打量黑无常,又侧头问沙纱莎:“我看你的相公年纪不大,也许还没到二十岁,他父母为什么早亡呢?”
沙纱莎偷眼瞄了一下黑无常,见他沉声定气,任由自己胡闹。
真希望他永远这样乖乖的听话。
心里美的快要乐开了花,脸上却绷出一副悲苦的模样,壮着胆子把谎话扯大:“我相公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家境本来也富裕,若我相公能用心进读,他日再进京赶考得个功名,那该有多么圆满。”
喝了口水,低下眉头,诉尽委屈:“但我相公也不知道在何时沾上了恶习,每日豪赌,甚至曾有半年住在赌场里不肯回家。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家里的田产,骡马都被他输光了。直到他输掉家宅,我们被赢家赶出祖户,我公婆才气得双双吐血身亡。”
说尽了这些恶行,又作势抹泪,继续轻声:“连我公婆的后事都是依仗邻里捐助才能得以安葬的。”
一赌败尽家业,二赌输光人生。
哼!
听了这些,少年实在气不愤,重重的捶打文书案。
这次不待少年人问,沙纱莎又继续将故事讲下去:“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忘记公婆的养育大恩,我陪相公住马棚,吃残饭,这些我都无怨无悔。直到……直到……”
话说到这里,人已哽咽,伏在书案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似在哭泣。
看着她的瘦弱,体味她的辛酸,少年竟然红了眼角,泪水晶莹了双眼,始终强忍着。
几次抬手想摸摸沙纱莎的头,最终都放下了,似乎不忍心再打扰她宣泄苦楚。
做足了戏,沙纱莎转过身,背对少年,狠狠揉了揉眼睛,直到将眼睛搓红,这才再转回身来低眉坐着。
继续将前情说完:“我相公说,只要他再有钱,就能翻本了,但他不甘去做工挣钱,要将我……要将我……”
声音越来越细,直至听不清楚。
少年再也忍不住心性了,轻轻推了推沙纱莎,满目焦急:“你倒是说呀,他要将你怎么样?”
紧咬着嘴唇,几乎将红唇咬成白色,沙纱莎深吸了几口心,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原由说清:“他要将我租给妓院,说女人的初夜在妓院里很值钱,可以为他挣许多本钱!”
将自己未过门的媳妇租给妓院卖初夜?
这还是人吗!
拍案而已,少年拔出配剑,剑尖指着黑无常,恨声问沙纱莎:“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为你杀了这个负心汉!”
“将军不要!”沙纱莎好似真的受到了惊吓,跪伏到少年的脚下,抱着少年的一条腿,苦苦哀求:“他毕竟是我的相公啊。”
“你!”少年低眉看着沙纱莎的可怜,一股悲意涌上心头,摔掉配剑,痛骂一声:“没出息!”
骂过后,她缓缓蹲下,与沙纱莎平视,竟然抱着她一同哭起来了。
沙纱莎转头看了看黑无常,一脸无奈。
黑无常也满脸不解,这种人,也能当将军吗?
两女在抱头痛哭,一个真情,一个假意。
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谁安慰谁?
待哭够了,少年轻轻放开沙纱莎,正襟安坐,喝问黑无常:“你是不是想卖了她?说!”
沙纱莎偷偷的对黑无常挤眉弄眼,期盼他玩得更大些。
黑无常全当不见,将头侧向一边,无视少年的问话,一副冷傲的模样。
他输掉家产,气死父母,想卖媳妇,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有心杀他泄愤,但又得顾及是他双亲养育了幼女。
且看在他父母的面上,为他家里留一根独苗吧,以后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了。
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少年又换了种问法:“既然你只想要钱,那买家是谁,对你来说无所谓。开个价吧,这个女人,我买了。”
依旧孤傲,全当不见。
两次问话不答,少年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顿时愤怒,重拍文书案,喝斥:“你别以为在中原我就不敢杀人,惹翻了本公主……”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察觉自己失语,重咳一声,又继续发火:“惹翻了本公子,管叫你人头落地!”
听她前言,这少年定是个异邦小国的公主,此次出巡中原,不知所为何事。
本应以国事为先,这公主倒是好管闲事,竟然插手中原人的家务事了。
也算她有一副侠义心肠,黑无常回目看她,扬起冷笑:“我要的价,你给不起。”
果然是个赌徒,懂得察颜观色,见我要买人,他坐地起价了。
倒要看看他的胆量有多大!
公主同样冷傲,充满不屑:“只要你有价,我就给的起!”
“我要聚宝盆。”
聚宝盆?
她聚起纤眉,沉思不语,这个词好像听中原人提过,但又不知道什么意思。
见她无声,黑无常已猜到她不解其意,解释给她听:“前夜放一只元宝进去,明晨就得一盆元宝,我就要这样的一只盆。”
听懂了他的话,公主立即怒火冲天:“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盆!你敢戏耍本公……本公子?找死吗?”
淡淡一笑,黑无常奚落她:“你没见过的东西,未必就不存在。”
大千世界,何其之广?
任谁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的稀世珍宝。
但聚宝盆一说,实在是太过荒谬,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世上还有穷人吗?
公主已经失了耐性,回身去捡刚才摔掉的剑。
在她捡剑的时候,黑无常冷声问她:“如果我拿出这样一只盆,你该怎么说?”
笑话!
如果他有聚宝盆,还用得着卖媳妇吗?
想都没想,公主应声就答:“拿不出,我杀了你。拿得出,我卖给你!”
第九十四章 凤鸣草
逢赌不输,乃天下第一营生!
好赌之人,没有一个是抱着必输的心态上赌桌的。
若说有人在赌局上想要输些什么,他背后的目的也是为了赢些什么。
赌,最公平,因为必须对手实力相当。
若是差距悬殊,那便不是赌,是诈。
营盘主帐内,兰衣少年要与黑无常争赌。
也许她觉得此局一开,她已必胜。
输了要我死,赢了要买你?
她开的好花红,她占的好便宜。
心中暗暗冷笑:我不过是放纵沙纱莎的心性,任由她胡闹一天而已。
买你何用?
依旧眉目无情,对咄咄逼人的兰衣少年说:“将我解开,我现在就做一只聚宝盆给你看。”
她已提剑在手,犹豫不前。
难道这个烂赌鬼在诈我?
嘴角冷笑,黑无常阴声:“营中可用之兵,不下百人,难道怕释放我双手后,闯营离去吗?好一群脓包!”
利剑隔空一劈,兰衣少年愤声:“就算营里只有本公主一个人,你也休想剑底逃生!”
一气之下,她竟然忘了将公主说成公子。
厉声落时,少年抬手打出一支袖箭,刺向黑无常的心口。
黑无常会心一笑,抬起被捆的双手,袖剑刺破麻绳,双手立即解放。
走近一步,向公主平摊手掌,冷声:“拿来。”
先前见到这烂赌鬼的功夫,知道他不是怂汉,公主不敢怠慢,起了个剑式,做好守势后,厉目问:“什么?”
“泥土和元宝。”
他在说什么胡话?
公主满脸不惑,愤气未散。
知道她来自异邦,怕她不解其中含意,黑无常淡淡一笑,将话说透:“有泥土方能造盆,有元宝可验真伪。”
仔细一想,若是与他争这个赌约,他的要求似乎不过分。
好,倒要看看你这个输光全家的烂赌鬼,有什么本事做出聚宝盆来!
刚要开口答应他,跪坐在自己身后的沙纱莎适时的说了句:“相公,别……别把元宝也输了。”
哦,原来他是想骗我的元宝做赌资!
从鼻子里哼出不屑的俏音,公主咬着牙啐了一声:“无耻!”
给她一天放纵,她果然玩出百般花样,处处刁难。
冷眼看向沙纱莎,她却得意的笑,那副表情似乎写着:是你让我玩一天的,不许耍赖。
罢了,东海迎亲日在近,到那时,她还免不了一场惊吓,今日就让她得意到底吧。
低眉不看沙纱莎的得意,无视公主的蔑视,黑无常转身要走出大帐。
公主将手指放进嘴里,打起响哨,门外两个兵丁以枪探路,闯进大帐中,直指黑无常。
左右看看两支长枪,黑无常负手冷笑:“帐中泥土,不合我用,我要去外面寻土造盆。”
冷笑过后,阴沉下眉目,轻轻冰语:“我若想走,你有两万人又能怎样?”
他迈步出帐,足下生起劲风,两个兵登时摔倒,互砸到一起,狼狈十足!
赶忙重新爬起来,忍着痛,提枪追了出去。
“别……别伤了我……相公。”
沙纱莎又在做戏,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软软的垂下剑,公主回坐,悄悄抹去额间冷汗,对沙纱莎尴尬的一笑:“你相公的眉目好阴冷,让人心寒。”
片刻间,只有与公主独处了,没了黑君哥哥观赏,戏做起来也没什么滋味了。
无聊的四周看了看,随口承应:“将军,听说,军人出征都立军令,但你为什么在书案上摆一盆兰草呢?”
随口一问,竟然问到了她的痛处。
她纤眉紧锁,轻咬红唇,轻轻摘下头上戴的公子巾纶。
任青丝倾泄,滑落耳边,不再掩饰女人的魅力。
低着头,歉意的说:“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不是将军,我其实是个女人。”
唉就算在你扮男装的时候,也早就一眼看穿你了。
“啊?你居然是个姐姐。”
语音里透着伪装好的惊奇。
没办法,只能配合她一下,不然怎么继续做戏?
公主点头轻笑,将长发挽好,重新戴好文冠。
看着沙纱莎明亮的眼睛,对她一笑:“我是怕你和男人独处害怕,这才向你坦诚的。”
好吧,全当她有君子之风吧。
颔首回礼,沙纱莎继续装乖巧,低眉轻声:“如果姐姐换回女装,一定倾国倾城呢。”
受人夸,谁不爱?
谁知道她得了夸赞,竟然眉目做苦,一声长叹:“自古红颜祸国,我真希望自己生得丑陋一点。”
难道另有故事?
她抬起纤手,捧下书案上的兰草,像无价至宝,轻轻放到沙纱莎眼前:“这盆兰草名为凤鸣草,看似平常无奇,但有风吹过时,会听到凤鸣灵音。”
说话间,她轻挥宽袖,造出一些微风。
微风抚过兰草,草叶好像活了一样,摇摆起舞,细细可闻一阵灵音,分辩不出是什么声音。
只觉得声音柔弱婉转,好像少女的吟唱。
若将这声音比喻成凤鸣灵音,倒也有几分雅趣。
这次沙纱莎的目光中真的透出惊奇,从没听说过世间还有这种兰草,真是至宝呢。
微风飘去,灵音渺茫,渐渐消散远去了。
看着凤鸣草,公主又叹:“本朝中原的皇帝好诗词,善书画,喜欢怪石异草,各国小邦都投其所好,纷纷进献。”
说到这里,公主顿声,又看了看沙纱莎,桃面飞红,轻轻低言:“虽然我国不大,但我是一国公主。”
她脸红什么?是在得意吗?
当公主好了不起吗?天下的公主不知道有多少呢!
哪比得上我,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突然想起了孟女说过的话,心里又痛。
沙纱莎沉吟无声,低下眉目,任公主自己说下去。
“我叫梅朵,翻译成中原文字的意思是花儿,人们都叫我梅朵公主。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梅朵。”
之前历经了昙花仙子一劫,险些没命,又来了一朵花儿,没完没了。
既然她已经开始说故事了,沙纱莎也不阻拦,抬头还礼,甜甜的叫了声:“梅朵姐姐。”
梅朵回笑,眼底闪过一丝丝甜,继续说未讲完的故事:“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后来中原皇帝派出招讨使,向各个未献过宝的小国讨要。”
自古以来,强国盛,弱国凌,谁能躲过?
“我国立于高原,是苦寒之地,没什么珍宝可以进献,唯有凤鸣草算是独有。那日中原招讨使来访,我父母携我设晚宴款待,献出凤鸣草,谁知道我敬他一杯酒,竟然为我国惹出祸来了。”
敬一杯酒,惹一桩祸?
这倒是挺突然的。
“中原招讨使见我美貌,酒后戏言,有凤还朝,还要凤鸣草做什么?当即决定,要召我入宫服侍中原皇帝。”
“啊?梅朵姐姐千万不能去,听说皇宫里佳丽三千,皇帝的女人只是玩具。”
重重的点了点头,梅朵微叹:“是啊,我父母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拒绝了招讨使。”
就是,一个招讨使才有多大权利,凭什么随便使唤它国的公主?
“招讨使当时也没为难我父母,只是饮酒取乐,第二天便带着凤鸣草返回中原了。”
当场不破脸,背后使阴招!
这种小人比比皆是,估计这事儿肯定还有后文。
“谁知道隔了半年后,中原又派人来,说我国只献半宝,要问我国罪则。”
半宝?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中原国书上说,古书有记载,高原生龙吟兰、凤鸣草奇宝,雨时龙吟兰有龙啸武音,风时凤鸣草有凤鸣文音,我国只献凤鸣草,私藏龙吟兰,是对中原天朝的大不敬……中原决定起兵伐我国了。”
献宝还献出错了?
什么狗屁皇帝!
虽然沙纱莎自幼生长在西域,但也是个中原人,听到这里,顿时羞愤脸红。
“那……梅朵姐姐的国家到底有没有龙吟兰?”
摇头苦笑,反问她:“如果有的话,我们敢不献出来吗?听都没听过。”
“估计是那个狗贼招讨使搞的鬼!”沙纱莎一声痛骂,又问:“后来打起来了吗?”
这句话,几乎问掉了梅朵公主的眼泪。
收起眼底的晶莹,梅朵公主强作一笑:“没,不过,估计快了。真要打起来的话,我国必亡了。”
唉若真想欺负你,能找出一万个理由,人是这样,国家也是这样。
“除非……”梅朵公主一低头,终于滴下眼泪:“除非我们能献出龙吟兰,或者,我肯入宫嫁给中原皇帝。”
这么巧?难道又是一个万里送嫁的?
仰起脸,吸回了泪水,梅朵公主轻拭眼角:“我们献不出龙吟兰,我父母也不肯屈服,宁可冒着亡国的风险,也要拼死一战。为怕战败后,我被强虏,所以父母给了我一千部族,让我独自逃亡了。”
纤指轻轻抚摸兰草,眼中漾出思乡悲切,梅朵轻泣:“临逃亡时,父母亲手栽了这一盆凤鸣草送给我,说……说……见草如见家乡,闻凤如闻双亲。”
娇音哽咽,更惹人怜。
一千部族,估计一路上,走的走,逃的逃,也只剩这百余人还跟随着这个逃亡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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