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喝茶时都是一手端碗,一手按在剑身上,男的喝茶时,女的为他观哨,反之亦然。看样子,是一对行走江湖的常客。
江湖客的临桌只有一个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因为他此时正趴在桌上迷离大睡,背影消瘦,却鼾声震天。
兰衫小姑娘不断的为这几桌添茶倒水,忙得香汗淋漓。这种时候,只顾酣睡的客人倒成了最受欢迎的客人了。
好一副人间景象!
信步过去,黑无常挑了一张远离睡汉的桌子坐下。
小姑娘的腿脚勤快,黑无常落座,她便跑来擦去桌面上的浮灰。
见他眉目如黛,是个十足的英俊少年,小姑娘甜甜一笑:“有上好的毛尖,配上蜜饯梅子,又甜又酸,最是解渴。”
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苗条,娇美初现,正值青春年少。
眼睛乌黑明亮,丝毫不遮掩对黑无常的喜爱,放着光彩,盯着他瞧。
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便低头应允:“好,来一份。”
“蜜饯梅子一碟儿,毛尖一大碗儿,南瓜子一份儿。”小姑娘高声对煮茶老人喊着水单,又转头对他眨眨眼,甜甜的小声说:“南瓜子,是我送给你的。”
说完悄悄话,一拧蛮腰,转身跑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那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发稍抚过了他的额头,留下丝丝桂花香。
抚了抚额头,看向小姑娘,遇到她一双俏目也正在回望自己。
见他看向自己,立即春心萌动,桃面飞红,忍着娇羞,对他甜笑。
煮茶老人已年余古稀,哪会不懂自己孙女儿的这点心思?
除了在碟子里多放了几颗梅子,又额外送了几颗冰糖。
茶水,果子端送过来,亲眼看着他喝了一口,小姑娘笑问:“甜吗?”
人间的一切都是暖的,就连冰雪都要暖过丰都城的空气。
一股暖流自舌根滑入喉间,再缓缓入腹,这滋味,就算在丰都城里呆上一万年也不会品尝到。
闭目品茶,顺口答道:“甜。”
咯咯一声脆笑,她跳开了,俏皮的对他说:“你这人真坏,大白天的说人家小姑娘甜,羞不羞?”
第六章 秀才
少年华美,年少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美好中的最美好,是小姑娘的笑声。
黄莺出谷的清脆,高山清泉的甘甜。
这一笑,为炎炎夏日抚起凉风,凭添清爽。
樵夫们虽然五大三粗,却也懂得小姑娘已对黑衣少年动了春心,顿时随声大笑。
有人凑热闹的笑问:“小妹子,他怎么知道你甜?”
在路边摆茶摊儿做生意,又生得俏皮,少不了每天都被男人调笑。她早就习以为常,自有应对的办法。
提了一壶刚烧好的热水,为樵夫们添茶,对那寻笑的樵夫瞪了一眼,没好气的问:“茶水解不解渴?”
她一生气,红润的脸蛋儿更加俊俏,看得樵夫眼长,顺口搭音:“解渴。”
添完茶,却不离去,再问樵夫:“你怎么知道解渴?”
樵夫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直接做答:“因为我喝了呀。”
对樵夫撇嘴一笑,小姑娘提着茶壶转身离去了。
樵夫皱眉不解,临桌的秀才品茶失笑,坐在他旁边的书童虽然年少,但耳濡目染,也多少读了些学问,在品过小姑娘的话中意时,更是暗赞这小姑娘机灵,毫不遮掩的笑出声来。
闻到笑声,樵夫侧头,书童做了个鬼脸,笑说:“你们喝了茶水,就知道茶水解渴,那位黑少爷要不是吃到了姐姐的哪里,又怎么会知道她甜?”
谜题被道破,樵夫立即哄笑。
兰衫小姑娘纤眉微皱,跑来给秀才添水,埋怨书童:“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学人家顺口搭音调戏女人,长大了还得了吗?”埋怨过他后,她脸上却终于忍不住了,飞红的俏笑。
书童也不甘示弱,吐舌对小姑娘说:“姐姐怪罪的好没道理,被人家吃到甜头的又不是我,怎么说我不学好呢?”
被他噎的语塞,小姑娘憋红了脸,抽出腰间的白布帕子,作势抽打了书童的头一下,又转身跑开了。
茶客们更是欢笑,卸去了许多赶脚的疲惫,就连那对江湖客的脸上也不免露出笑意。
只有黑无常低头不语,也不再抬头看她。
只想喝了这碗茶水,修养一下真气,立即启程赶往东海。
她的眼角始终装着黑无常,只盼他能多瞧自己几眼,却见他无动于衷,似乎对自己无情。
心底涌起寂寞,嘴角挂上委屈。
煮茶爷爷见孙女儿被男人们调笑,实在不成体统,便板起脸来,重重的咳了一声,高声说:“乖孙,问问爷儿们还需要添点什么吗?如果不再添了,就凭爷儿们赏几个钱吧。”
话音一出,众人会意,纷纷自身上掏出银钱,放在桌面上,等着小姑娘来收。
黑无常自丰都城出来的匆忙,身上不曾带着散碎银两与铜板,只好从腰间的钱囊里摸出一小块碎金锭,放在桌上。
在山野间的小茶摊上,有人用金子会账,实属罕见。
先前小姑娘与黑无常之间那无中生有的桃事,已被茶客们作笑,他们本就多看了黑无常几眼,此时见他从钱囊里摸出金子放在桌上,更是多注意了他几分。
收了秀才的铜板,小姑娘正要走向樵夫一桌。
此时那对江湖客同时起身,手执利剑,转身坐到黑无常的桌子旁。
两人左右落座,将他夹在中间。
黑无常无心理会,拈起一只梅子,放入口中。
男江湖客率先发话,直问:“兄弟好气派,竟然用金子付茶钱,请教大名。”
吐出梅核,端碗喝茶。
女江湖客已被黑无常的狂态气得娇面飞红,粉拳紧握,厉声:“明人不说暗话,请你交待一句,这锭金子是从哪里来的?”
江湖男女的两句问话,充满杀机。
众人不再说笑,就连收钱的小姑娘都吓得不敢凑向这一桌了。
放下茶碗,轻拭嘴角,黑无常剥起了南瓜子,好像从没看到过这两人,从没听到过问话。
女江湖客的心性更辣,反手抽出半截宝剑,闪着点点寒光,甚是煞目。
男江湖客出手如电,按住了女江湖客的剑鞘,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操之过急,又朗声对黑无常说:“既然朋友不肯赐教,我们也不强求,只想问朋友一句,距此西边三十里的弓棚镇,昨夜仁合当铺一家六口被歹人所杀,丢失黄金十五两,白银四十两,绸缎十二匹,首饰查无数……不知道这件事,朋友可知道吗?”
此问一出,众人惊叹。
难道这看似柔弱的黑衣少年,竟然是个杀人劫财的大盗吗?
将一枚剥好的南瓜子放在在嘴里,细细嚼着,不言不语。
男江湖客又逼问一句:“朋友既然不说话,是认下了吗?”
如果昨夜死了人,鬼使怎会不知道?
黑无常心底冷笑,看来这一对男女只是江湖骗子,见到金子,就想借势索财。
女江湖客从腰里翻出一只巴掌心大的牛皮牌子,亮给黑无常看:“我们是六扇门的!既然在这里你不肯说,那就随我们走一趟,到衙门去说吧!”
话音刚落,男江湖客从腰间抻出一条索链,阴声对黑无常说:“劳烦朋友抬抬手,别逼我费神。”
向来都是无常锁人,不想今日竟有人敢锁无常。
也是该着这两人命苦,居然遇到了正主儿。
此地便是了结他们的阳寿所在了。
只待他们动手,就要立即击杀。
在这万分紧要的时刻,突然听到几声拍手,紧随笑声。
寻声望去,远处的秀才与书童已站了起来,女江湖客立即发声制止:“六扇门办案,朋友请站远些。”
此话非但没有劝退秀才与书童,他们更是慢步走来。
秀才边走边笑:“小生追寻二位多年,今日终于不负黄天,幸哉,幸哉!”
书童紧紧跟在后面,从腰里解下一条软鞭。
本来一副童真的面容,此刻变得铁青,双眼放出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看到秀才与书童的模样,男女江湖客大惊失色。
再也顾不得拷问黑无常了,立即纷纷起身,亮出兵刃。
男江湖客仗剑在手,直眉厉问:“谁人敢挡六扇门办案?要反王法吗?”
“王法?”秀才失笑,从袖里取出一柄折扇。
甩腕展开,叮咚声不止。这柄折扇竟然是铜骨铁筋所铸,扇面不透半点微光,看似好像是上等的牛皮。
“凭你也配谈王法?”秀才笑回,又对书童说:“给他看看。”
书童从后腰处取出一物,翻掌一亮,是铜铸的一枚印牌,上面赫然铸着一个亮银的“捕”字!
秀才距这对江湖男女约一丈处驻停脚步,取笑说:“凭自己熟的两块牛皮牌子就想冒充六扇门的捕快……朋友真当世人都是傻子吗?”
骗局已被戳破,女江湖客挽了一个剑花,强硬的问:“你是何人,又待怎样?”
秀才苦笑,叹气:“难道我们方才给你看的牌子也是假的?常走江湖的绺子(江湖熟客)竟然认不得大内府的招牌?”
听到秀才报出家门,江湖客立即还剑入鞘,拱手谦让:“不知大内府的上差在此办案,下官多有得罪,就此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一声冷笑,秀才喝道:“还敢托相(装模做样)?恐怕你们今天走不得了!”
说话之际,书童已经蹿出,一条软鞭直取女江湖客的脚踝。
女江湖客听到细微风响,扭动身形前跃,竟然也是轻身好手!
一鞭已出,哪容得她走脱?书童又贯气力在这条软鞭上,直催得这条软鞭笔直的像一条长枪,刺向她的脚跟。
跃势已减,身形下落,女江湖客再也无力回天。
一只脚踝被软鞭击中,还未来得及呼痛,软鞭又缠上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从半空中生生的拉了下来。
一见她栽了,男江湖客便要施展援手。
可怜他还未发招,便眼前一黑,也不知被什么物件罩住了头,紧接着被人扔了出去。
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再要挣扎,已发现自己周身的四大穴道被人点住,动弹不得。
秀才、书童一出手,都亮出了上乘功夫,一招使完,已将两个江湖客制住。
书童回身从背筐上取了草帽,找到线头,用手一拉,一个草帽变成了两条细麻绳,将一对男女结结实实的捆住。
合扇拱手施了一圈礼,秀才朗声:“大内府办案,惊扰各位,望各位无怪。”又走到黑无常身边,小声说:“兄台,这两位是我大内府追踪多年的江洋大盗,今日让他们伏法,也算为百姓除害了。”
饮尽茶底,黑无常冷声:“关我什么事?”
第七章 毒药
侧目看秀才,只见长袍已去,仅着小衣,小衣上有花记,也是大内府的招牌。
方才罩住男江湖客的异物,是秀才的长袍。
能以衣袍取胜,身手不俗。
秀才不摆官威,再次好言与黑无常相商:“兄台,这二人方才冒充官府捕头,是要劫杀兄台,我已将他们拿下,须带回府衙定案。所谓拿贼拿赃,若没有兄台在公堂上佐证,恐怕也难定其罪行。”
见少年不动声色,秀才心内捉急,再进一言:“若不能将此二人定罪收监,怕逃了出来,又要为祸像兄台这样的善人,兄台若肯助府衙一言之力,也算是福荫天下百姓了。”
“没空。”
叹息后,秀才不语。
看管两贼的书童顿时火冒三丈,对黑无常大喊:“你这小子,好不知趣,方才要不是我们出手,你恐怕都没命了。帮朝廷办案还这么推推拖拖,哪来这么大的横劲儿?跟你说个好的你不听,偏要逼小爷动手吗?”
口气蛮横,这才是大内府的脾气。
秀才有礼,回身止住书童发作,连声歉意:“小童无礼,兄台莫怪。”
阴曹鬼使,怎会与阳间小童争胜?
黑无常饶过小童,站起身,要再次启程。
书童却不知厉害,亮出软鞭,厉声大叫:“不随我们去衙门定案,你就走不得!”
两次让他,却纵容了他更加无礼。
黑无常微目看去,若他再敢造次,少不得要挨上一索链,是生是死,全凭他的造化。
见黑衣小子全然不理,书童气急败坏:“好哇,当小爷的话是放狗屁,你给我留下!”
骂声未落,他扬鞭纵步,跃向黑无常的方向。
秀才大喝:“万万不可!”却不见他动手阻挡。
只待鞭子过来,便要结果了书童。
再生变数!
半空中“啪”的一声脆响,切断了鞭子所携带的风声。
又听到书童“哎哟”一声惨呼,随后即是他摔到地上的沉闷声。
寻声望去,书童已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鞭子摔了出去,蜷缩成一团,卷着一只草鞋。
想是方才有人飞出草鞋,阻住了书童的快鞭,又趁他纵跃之际,在半空中用暗器将他打了下来。
又是谁出手?
山野中的小茶摊,竟然有这么多高手现身!
秀才大惊失色,展开手中铁扇,要上前抢回书童。
眼前却接二连三的飞过许多黑色事物,生生逼退了他。
待黑色事物落地时,才发现那只不过又是几只草鞋。
樵夫们已经起身,抽出腰中的板斧,有三人打着赤脚。
想来方才那些草鞋,就是这三人打出去的。
能将软草鞋打出风声,足见他们的内力之强,手劲之辣!
一个樵夫摸着胡子大笑,对秀才说:“被大内府的人追久了,自己也敢冒充了吗?”
另一个樵夫走到书童身边,从他腰里翻出那枚大内府的捕字印记,挂回自己的腰上,啐了一口:“敢用老子的名牌招摇撞骗,坏了老子的名头!”
第三个樵夫走向已经面色惨白的秀才:“怎么?不拐人家到杀人地就想动手了?你们也未免太瞧不起六扇门里的爷儿们了!”
第四个樵夫走向柴垛,从里面取出一副镣铐,抛在秀才的脚下:“自己戴上,难道还要先吃些苦头吗?”
眼见大势已去,知道今日难逃噩运,秀才认命的扔了扇子,捡起镣铐,走到书童旁,拴住自己手脚,慢慢坐下。
第五个樵夫蔑笑秀才,不屑:“这货倒也识趣,省得爷儿们多费手脚。”然后又爽朗的对黑无常说:“不露出狐狸尾巴,我等不好下手,倒是让朋友虚惊一场了。”
打量了一下这个樵夫,没有回话。
樵夫轻笑,又说:“方才朋友看到的男女侠客,秀才书童,实则是一伙的,专用六扇门的名头做把戏,骗有钱客到密林深处,杀人越货,就地埋尸,可谓丧尽天良,无恶不作,方才还好朋友机警,没有着了他们的道儿,否则后果难堪。”
黑无常反问:“你们也要我去府衙录口供吗?”
樵夫摇头:“朋友莫起疑心,绝对没有,咱们各自方便就是了。”
“何必说那么多,关我什么事?”
樵夫讨了个无趣,岔开话头:“敢问朋友去向哪里?”
“关你什么事?”
“朋友好不识趣,再向东走,有十七里山林,正是强匪出没的地方,我等押解重犯正要路过那片林子。强匪再悍,也不敢轻易动到大内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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