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从雪地里捏了一颗雪丸,递到银铃儿手里:“将这粒丸药给小春服下,可以祛除他体内的妖毒。”
原来竟然这么简单?
银铃儿屈膝谢过,将雪丸含在手心里,像珍爱性命那样小心。
“从此以后,你不能再见小春,否则,再次中毒,小春无救。”
什么?
不见小春?
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能行?
“银鲤铃儿,你若斩断情丝,我便赐你未来。”
仙人遥望远山,正色沉音:“东南汪洋水族,群妖无首,我教你仙家法术,助你统领东南妖界,成就一方英雄。”
银铃儿是妖,所有的妖,都期盼能雄霸一方,成为妖祖,这是妖的最荣耀。
此刻,东南妖界妖祖之位,就在银铃儿的点头之间。
银铃儿却纹丝不动,唇角冷笑,逼视仙人。
童子顽皮,耐性不好,哼笑一声:“这个买卖你占便宜,既能救了小春,也能成全自己。”
不理会小童的酸言酸语,银铃儿冷问仙人:“你是天庭的人?”
仙人点头:“特逢王母之命,为东南妖界寻找新任妖祖,以平东南水族之乱。”
“为什么选我?”银铃儿冷声问,这是谁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曾跃到龙门之顶,受过龙门光华加持,已有仙根。”仙人眼中几分赞许,继续说分明:“你所修的妖术,是佛道合一,并不邪祟,若能归顺天庭,可以算我仙界中人。”
原来如此,败也龙门,成也龙门。
银铃儿笑的凄然,问的冷硬:“你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
“放着妖祖不做,偏要和天庭做对?”童子扬眉冷笑:“除非你是个疯子。”
“什么狗屁妖祖,什么混蛋天庭!”银铃儿摔碎手中雪丸,娇音有恨:“你们编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转身踏风,回瞪两人,银铃儿微目冷笑:“你们别再烦我,不然休怪我下手太黑!”
倩影飘飘远去,山风几分寂寞。
仙人远眺过后,佩服的看着小童,微微苦笑:“你猜对了。”
“我从来就没错过。”小童得意过后,撇了撇嘴:“可惜,接下来的事,就太血腥了。”
天未明,小春睁开双眼,银铃儿还伏在他的怀里熟睡。
她身上寒气很重,像是从外面刚回来不久似的。
收紧双臂,将她环紧,轻轻一吻落下去,唤醒如月的佳人。
“现在离做工还有一段时间。”耳边呢喃温柔,小春的手,慢慢滑进银铃儿的衣衫里。
小春,我何尝不想给你,让你欢愉,但现在不行,在我没找到祛除妖毒之法前,我只能让你煎熬了。
“不行,别。”银铃儿转过身,背对小春,将身体勾成虾米,说得那么羞涩:“人家那个来了。”
小春探起身,吻了银铃儿脸颊,轻轻一声:“我去做工了。”
银铃儿一直没转身,她不敢看小春穿衣服,怕她妖性不能持定,别为了一时欢快,害了小春性命。
小春在做工的时候,银铃儿藏在云雾深处。
看他步履无力,看他咳弯脊背。
只隔了一夜的光景,少年似乎中年人。
可他脸上依然笑容安然,因为他知道,等他收了工,家里就有银铃儿。
第三百九十六章 病秧子
又是一天过去,小春用雪水将脸搓得干干净净,他想让银铃儿看到最英俊的小春。
回到雪洞里,小春将今天赚的钱交给银铃儿。
看她接过钱,是小春每天最期盼的事。
今天有四个菜,每道菜都是小春最爱吃的。
肚子明明很饿,胃口就是装不进去几口。
银铃儿看着小春,心疼的说:“你瘦了。”
“瘦了好,身体轻,干活快。”小春满不在意,逗银铃儿笑。
看过他许多次烧炭的样子,将足量的木块运到烧窑里以后,经常累得跪在地上喘气,他却说的这么轻松。
眼里泛起泪花,银铃儿强作笑颜:“小春,我们攒了许多钱,你别做这个工了。”
许多钱?
小春心里明白,可能凑在一起,还不足十两银子。
“冬天烧炭是最赚钱的工,又不累,为什么不做?”
小春不停的给银铃儿夹菜,银铃儿故作生气,放下筷子,撅起小嘴:“说什么疼我爱我,还没成亲呢,就不听我的话了。”
知道她不舍得生气,只是在撒娇,小春微微笑:“开了春,我要向大伯提亲,要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说完情话,小春托着银铃儿的下巴,眼底尽是宠爱:“夏天的时候,要去京城应秋试,我才不要你在家里等我,我们一起去,走一路玩一路。”
他说得那么甜蜜,让银铃儿憧憬,忍不住脸红的笑。
“所以,我要多赚一些才行。”小春捏捏银铃儿的鼻子,逗她笑:“等将来你做了官夫人,我们就不用为五斗米犯愁了。”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继续做这份工。
小手握住他的手指,银铃儿睫毛扑闪:“小春,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要,但你也不用继续做工了,因为我有许多积蓄呢,足够了。”
这是铃儿安慰我的话,她与我相识时,只是府里的丫鬟,根本没有多少月钱。
“我不要风光出嫁,我们找一座野山,建一所木屋,我打猎,你耕田。”银铃儿越说心越动,恨不能现在就离开这个鬼地方,紧紧攥住小春的手:“你是花匠,我要你为我种满园花,好不好?”
“好。”
除了好,小春还能说什么呢?
她说的日子,是神仙过得日子。
“小春,带我走吧,现在就走,找我们的家。”
银铃儿一刻也忍不住了,她想寻一个山高清明处,潜心悟道,找出破除妖毒之法。
看着泛起泪花的双眸,小春怎么忍心再拒绝她?
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
少年少女牵着手,走出雪洞时,轻啄嘴唇,相视一笑,奔向雪山脚下。
他们奔跑,他们欢笑,连身后扬起的雪雾也快乐。
冬雪融化,嫩芽初生。
青山淡淡悠绿,一派春相。
春相深处,有花藤环绕,是小春亲手为银铃儿栽下的满园花。
两年过去了。
银铃儿娇面如初,小春却渐入老态。
他当然还是一个少年人模样,只是步态已经蹒跚,双手已经微颤。
小春在屋院前开了一小片山田,他腰里栓着布袋,布袋里装着种子。
山田陡峭,小春步步为险,将种子点到垄沟里。
冬雪初化,还有余冰未尽,脚下一滑,斜斜跌倒。
身体顺着山势而落,双手紧紧扒在土里,努力想将自己拉起来。
年轻的手臂,却没有年轻的力量,小春凭借信念坚持,他不能坠落山底,他是银铃儿的依靠。
“小春!”
一声惊呼,银铃儿扔下柴框,解下衣带,抛向小春:“抓住呀!”
衣带上还有银铃儿的体香,这给了小春力量。
再进一口气,不知道是自己的力气陡然增大,还是银铃儿救人心切下,有神灵加持,只轻轻一提,就将小春救出险境。
小春坐在地上,看着银铃儿背回来的满框柴,宠溺的一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捡柴这种事我来做。”
“你吓死我了。”银铃儿扑到小春怀里,打他,骂他,哭泣:“你要是出个意外,我该怎么活呀?”
搂住哭闹的人儿,将下巴掂到她的头顶,小春鼻子发酸:“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我还没让你做官夫人呢。”
小春心里很明白,在这两年里,自己得了怪病,身体每况愈下,要不是有银铃儿操劳一切,他早就死在山里了。
他现在虚弱的只剩一个壳子了,每逢夜幕相拥,连欢愉都不能给银铃儿了。
他对不起银铃儿,银铃儿没能凤冠霞帔,坐八抬大轿风光出嫁,只委身与他过活山野。
银铃儿为他做了一万件事,他却一件也没为银铃儿做过。
两年里,银铃儿没买过一件新衣,每逢入冬,银铃儿就穿上小春曾经给她买的花绵衣,在小春面前转来转去,缠着他问,好不好看?
小春只要说一句好看,银铃儿就欢呼雀跃,那么容易满足。
多么美的人啊,却守着一个病秧子,小春恨自己,几次夜里想悄悄离去,让银铃儿全当他死了,还银铃儿自由。
但他舍不得,舍不得每天都能看见银铃儿的笑容,每晚耳畔都有银铃儿的呼吸。
相拥而坐许久,银铃儿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官老爷起来吧,官夫人今天想吃素汤面。”
无论什么时候,银铃儿总能哄小春开心。
小春起身,捡起柴框:“我去生火。”
忙碌了一个时辰,煮好了热气腾腾的素汤面。
两人肩并肩坐着,甜腻的彼此对笑,刚刚拿起筷子时,突闻有人叫门。
“主人在家吗?”
声音稚嫩,竟然像个童子,小春起身应门,见到门外站着两个人。
有一个身背书卷的中年人,旁边也许是他的书童。
中年人笑声朗朗:“路过宝山,见到炊烟,腹中辘辘,故此冒昧不请自来,讨些茶饭。”
“没有什么好款待,只有素汤面。”
小春将两人迎进门,对银铃儿软语:“再煮一些面吧,怕不够吃。”
童子扬眉笑,对银铃儿稚声稚气:“多煮一些,我自己能吃两大碗。”
“不得无礼。”中年人说过书童,对银铃儿拱手,深意的一笑:“劳烦女主人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代价
四人围聚,热气腾腾的面条。
书童年纪不大,食量惊人,果真如他所说,他吃了两大碗,连汤带面。
中年人吃得慢条斯理,他的吃相很文雅,没有一滴汤溅出碗外。
银铃儿始终低眉不说话,如大多数见到外人的女主人一样。
小春与中年人聊了几句,得知他是要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中年人词句成章,对答有序,像是饱读诗书的,以他的学问,一定能上榜。
问过他们来的方向,进京赶考的确路过这里。
但为什么要进山呢?
中年人说,他略懂医术,路过山时,都要进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挖到稀世草药。
所以,才在冰封刚消融时就启程进京了。
他的谈吐不俗,又懂医术,这让小春暗自庆幸,也许,可以让这人断断自己的怪病。
“我近两年浑身无力,才二十岁的年纪,竟感觉自己像个迟暮老人,先生知道这种怪病吗?”
“请脉。”
中年人用方巾擦净了手,搭在小春的手腕脉络上。
略微沉吟之后,中年人紧锁眉头:“这种脉象实属罕见,我此时不能定论,需要查一查医术典籍。”
小春略有失望,只道他是随便客气一句,打发自己,淡淡一笑:“如果先生查到了,他日有缘相遇,再劳烦告知。”
“何必他日?”中年人微笑反问,转手指着背来的书卷:“医术典籍我随身带了,今夜查过,明晨就能告知。”
真是让人惊喜,小春看看银铃儿,见她轻轻点头后,才对中年人说:“先生要是不嫌这里简陋,今晚可以住在舍下。”
“如此,多谢。”
中年人起身施礼时,书童咯咯笑,对银铃儿说:“麻烦大姑多给我两床被子,我天生怕冷。”
山上的星星似乎更近,春天的星星也似乎更亮。
久病之下,能得以诊断,自然可以对症用药了,小春本以为自己能高兴的睡不着觉,银铃儿躺在他身边,小手捂在他的胸膛上,很快就哄睡了小春。
小春气息深邃,已经完全睡熟时,银铃儿起身穿衣,蹬好鞋子,悄悄走出房门。
院子里,花藤下,中年人在与书童喝酒,他们早就等在这里了。
银铃儿走近,目光冰寒,中年人为她倒了一杯茶,请她坐下。
泼掉杯中茶,银铃儿冷哼:“见死不救,你们算哪门子的神仙?”
中年人长叹一口气,饮尽冷茶,语意萧瑟:“我观过小春面庭,也许还有半年寿数。”
半年?
银铃儿眼中有泪,生生咽下,死也不肯让他们看笑话。
“银鲤铃儿,你若肯救小春,小春阳寿自回。”
肯救?
在小春中了妖毒后,没有一时一刻不想救他,哪怕再难,哪怕以命相换。
唇角冷笑,星眸斜视,银铃儿冰语:“你是不是又想拆散我们?”
“笑话,笑话,好笑话!”书童喷出一口茶,擦着嘴角:“再过六个月,小春自己就去地府报道了,何必我们拆散?”
“你找死!”
银铃儿掌低推出水箭,直刺书童咽喉。
中年人素袖翻飞,替书童挡了这一招,衣袖瞬间千疮百孔。
“你就算杀了他,能救小春吗?”
中年人和银铃儿说道理,书童对银铃儿吐舌头,一副顽皮相,没有半点怕。
银铃儿当然知道书童死不死,与小春的寿数都无关,她只是心中苦涩难言,再加上书童向来嘴臭,所以将一腔怒气都着落在他身上。
“银鲤铃儿,东南妖祖的位置,我还给你留着。”中年人苦口相劝:“只要你肯斩断情丝,小春得救,你做神仙。”
“不必再费口舌了。”银铃儿收起凄婉,低眉冷笑:“无论小春去哪,我会随着他去。”
如此情真意切,让中年人苦叹,招惹书童纳闷:“我真是不明白了,大姑你的姿色不错,要是入主东南妖界,英雄好汉会排队千里讨好你,小春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和他一起死?”
“他给我买过一件棉袄。”
一件棉袄?
值得让她放弃妖祖荣耀,值得让她以死殉情。
书童拍了拍自己发懵的脑袋,向中年男人苦笑:“我不行了,你上吧。”
中年男人站起身,目光炯炯,仙音靡靡:“银鲤铃儿,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宁死也不与小春分开吗?”
“已经知道答案的话,何必再问?”
“好,我随你心愿。”
中年男人坐下,注满杯冷茶,饮尽,久久无言。
“银鲤铃儿,天地间,唯有你能救小春。”
沉思后,中年男人抬头看银铃儿,面目凝重:“但你付出的代价太大。”
放弃东南妖祖的荣耀。
放弃一步成仙的机缘。
还有什么代价比这更大?
“我要将你由妖变成人,你再与小春阴阳调和时,便能慢慢去除妖毒。”
道理简单,谈何容易?
自天地初分后,有人入魔,却从未听后妖能变成人的。
“这个过程很痛苦,要将你的鳞片逐一拔除。”中年男人满嘴苦涩:“也许并非你能承受,你还愿意试吗?”
小童听到这里,立即跳起来,眼睛瞪得斗大:“拔鳞?还一片一片的拔?”
惊讶过后,他长出一口气:“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不用多,拔不到十片鳞,就生生疼死了,还谈什么阴阳调和与救人呢?”
书童的惊呼并不是没有道理,将鱼鳞生生拔出,是扯骨连筋的疼痛。
银铃儿却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
这三个字的背后,是情深似海,是坚贞不渝。
书童泄了一口气,软软的坐下:“有神仙不当,偏得遭这份活罪,傻瓜呀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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