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是混海中的一滴清露,因为他是个正直的官。
钱大人只是姓钱,他并没有多少钱,相反的,他比许多小买卖人都穷。
朝廷的俸禄微薄,只将将够在这乱世中养活一家三口。
所以钱大人只有一个宝贝千金,再也不敢生第二个孩子了,因为怕没钱养活。
这种不与乱臣为伍的清官,还有机会高升吗?
本来很难,但世事难料,钱大人升官了。
是因为钱大人剿灭了匪帮。
湘省境内,土匪横行,犹为湘西跑单帮的土匪最令人心寒。
一刀捅死一个人,把钱财留下,尸体往山里一扔,十年八年都不会案发。
跑单帮的土匪还算好说,毕竟成不了什么气候。
有一伙土匪简直邪门儿。
别的土匪都是抢钱抢女人,这伙土匪是抢钱抢男人。
这伙土匪若全都是女人,抢男人这种事还好说一些。
但这伙土匪全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抢了男人做什么用?
当然是加入匪帮,大碗吃酒肉,小秤分金银。
不肯入帮的一刀砍死,扔到后山喂狗喂蛇,干净了事。
许多不肯入帮的男人,在看到后山有狗蛇吃剩下的残尸后,马上拿起屠刀,立地成魔。
所以这伙土匪的声势壮大之迅猛,几乎前所未见。
如果再任由其发展下去,怕总有一天会有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势力了。
军队缴过几次匪,都铩羽而归。
一年到头,根本领不到几个军饷钱,谁会真的和土匪玩命呢?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钱大人挺身而出。
他进山剿匪了。
钱大人的出身是书香门第,往祖上翻十八代,没有一个是会武功的。
他当然也是一介书生中举为官。
这样的人,简直不够土匪一刀剁的。
但钱大人却剿匪成功了。
这伙声势最壮大的土匪散伙了。
有人说是钱大人领着一支秘密军队,用冷箭射死了土匪头子,才致命匪帮溃散。
也有人说是钱大人布下熏烟火阵,将匪人烧了个干净。
还有人说是钱大人在匪帮的水源里下了毒,将所有帮众活活毒死了。
不过,钱大人自己说,他只是去山里问了土匪头子一句话。
你们恨朝廷欺压百性,才钻到山里做土匪,可是你们现在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在欺压百姓吗?
笑死人了,一个问题就能问散军队也剿不灭的匪帮?
看来钱大人还是留了一手,不肯说出他剿匪的秘密。
无论钱大人用了什么手段剿匪,这对朝廷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伙土匪确实消失不见了。
立下了如此大功,如果再不给钱大人升官,似乎实在说不过去了。
钱大人不但升官了,而且升了个大官。
一连跨升五级,直接到京府衙门任职了。
京都地头上的大事小情,尽在钱大人的一笔之下,这是何等惊人的权力?
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来亲人骨肉。
富人隐居在山谷,举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钱大人尽管仍然没有多少钱,但自刚上任时,门槛子就快要被踩破了。
上午是这个酒楼的大老板,下午是那个妓院的美鸨娘。
今天是京都附近的县老爷,明天是远州衙门的下差官。
怎么躲也躲不完。
第三百零六章 执子之手
都说当官好。
倒也没错,当官确实有许多好处。
大权在握,能决断生死,这是好处之一。
也说当官难。
真是不假,当官确实也有许多难处。
人情事故,不得不疲劳应对,这是坏处之一。
自钱大人上任了京府衙门一职,一晃三个月,案子没审几个,人情倒是躲了不少。
有些应酬,能推的就推了,推不掉的,往往都是喝到后半夜,回家抱着脸盆吐到天亮。
今天又有一个推不掉的应酬。
是燕大人的家宴。
燕大人是大内府的总捕大人
大内府管着全国上下的重大案件,能在大内府里任职的,全是有着上乘武功的高手。
能上大内府通辑令的案犯,在江湖上,是一种荣耀。
大内府抓回来的人,都要送到京府衙门里去审。
从官阶上来说,大内府总捕大人与钱大人是平级的。
但从权势上来说,大内府官员手里的兵器,可以杀人勿论,这显然已经是权贵熏天了。
所以,大内府总捕的家宴,对钱大人来说,是推不掉的应酬。
很不巧,钱夫人今天身子不适,病怏怏的躺在床上。
她连照顾自己都费劲,何况是照顾她们的女儿钱芳雪。
没错,钱芳雪就是钱大人唯一的宝贝千金,今年只有四岁,已生得伶俐可人。
不抹胭脂朱唇艳,一双星眸荡秋波。
等她长大了后,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官家的少爷。
“你带着雪儿去吧,我自己能照顾好我自己。”钱夫人亲手将雪儿稚嫩的小手,交到钱大人的手里。
“你真的没事?”钱大人满眼宠爱,不忍离去。
“没事的。”钱夫人甜甜一笑:“你少喝一点。”
这一去,钱夫人没事,钱大人也没事,雪儿却出了点事。
家宴,是最令人舒适的一餐饭。
这是指普通百姓家的家宴。
官家摆的家宴,一定都是美酒佳肴,却吃得不让人舒适。
虽然脱下了官服,换了便装,但嘴里依然打着官腔。
官腔这种事,一但说习惯了,想改确实很难。
总捕大人请了许多人,钱大人只是其中一个。
推杯换盏时,脸上挂着虚假的笑,脑子必须转得飞快,谁知道哪句无心的话,就得罪到了谁?
总捕大人的府宅很奢华,怪石清泉,林木郁郁。
房间多的数也数不清。
就连倒酒的丫鬟也都是粉妆佳人。
丫鬟们莺莺燕燕,穿梭于厨房和宴席之间,忙着为这些大人们倒酒布菜。
一但被哪个大人相中了,纳成了妾,就有花不完的金银了。
跑了无数个来回,盘子落盘子,菜似乎永远也上不完。
有几个丫鬟在偷偷咬着耳朵,笑得莺莺燕燕。
丫鬟们的笑声很好听,总捕大人却微微皱眉,回头相顾:“你们偷笑什么?在客人面前一点也不懂规矩。”
这本来是句教训,但丫鬟们却不怕,笑得更艳。
总捕大人是武将出身,平时很少讲这个礼那个仪的,府里的丫鬟都被总捕大人和夫人宠坏了。
“我们笑,后花园里有人在拜天地呢。”
有嘴快的丫鬟说出实情。
拜天地?
难道有人私订终身?
总捕大人起身沉声:“是谁在拜天地?”
“是小公子在和一个漂亮的小姐在拜天地。”
听到这句话,总捕大人也不免失笑。
小公子是总捕大人最小的儿子,今年也只有六岁而已。
真是顽皮!
“哦?”总捕大人仰头大笑,敬了在座的一杯酒,满面得意:“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看我儿子给我讨了一个什么样儿的儿媳妇。”
众位大人随步,随总捕大人来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分外雅致,竹风映月,花薰繁星。
很难想象这是武夫的家。
雅致的园子里有雅致的人儿。
一个武士打扮的小男童,正双膝跪地,抱拳望月。
他旁边婷婷跪着一个小女娃儿,生得星眸朱唇,脉脉含羞。
“我燕箫梅今夜娶钱芳雪为妻,一定终身爱她护她,然后,执什么携什么的。”
小男童的前半句誓言真诚,后半句再想说些感天动地的话,却有些记不清了。
“是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女娃儿咯咯一笑,羞得低下头,轻轻说:“这句话,是我听我娘说的。”
“其实,你要是不说,我使劲想想,也能想出来。”男童不肯示弱,有一点点倔强。
“你一定能想出来。”女娃儿笑得天真,看着男童,让着他说,显得她更像是大人。
“那,接下来,咱们该拜天地了吧?”男童看着女娃儿,眼睛里有点疑惑。
女娃儿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为难的撇了撇嘴:“我也不懂怎么拜天地。”
“好像是磕头。”男童的眼睛一亮,似乎摸到了拜天地的法门。
“那……”女娃儿为难的摸了摸娘亲好容易给她编好的发饰,真不舍得把青丝弄乱。
“我先磕!”男童说做就做,结结实实的嗑了三个响头。
他额顶上沾着残草,逗得女娃儿咯咯直笑。
掏出随身的小帕子,替他轻轻抹去额顶的污乱,女娃儿细心的真像一个小媳妇儿。
少男少女的天真浪漫很甜,甜在每个人的笑容里。
天地还没拜成,钱大人举步上前,急唤一声:“雪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爹爹。”听到钱大人的声音,雪儿回头看到了他,张开小手跑了过来。
抱住爹爹的腿,听众位叔叔伯伯的笑声,雪儿似乎知道拜天地是件羞人的事,小脸儿像红透了的苹果,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何人敢抢我的妻子?”男童拔出腰间的配刀,大喝一声,奔着钱大人冲了过来。
“放肆!”总捕大人一声喝令,随手一抄,将小儿子夹在胁下。
燕箫梅的刀顺手被总捕大人夺去,他依然张牙舞爪,似乎要和夺妻之人拼命。
“犬子无礼,钱大人勿怪。”总捕大人虽然嘴里骂小儿子放肆,但他仅有六岁,面对抢亲之人,竟敢拔刀,这份胆气,足以让他自得。
“爹爹。”雪儿委屈的晃了晃钱大人的衣摆,关切的看着燕箫梅,嫩嫩的一声求:“你让这位伯伯放了他吧。”
第三百零七章 咎由自取
少年之爱,是最纯之爱。
爱得无欲无求,爱得真真切切。
燕箫梅要从他人手中夺回自己的妻子,钱芳雪央求爹爹求别人放了她刚拜的夫君。
两双少年的眼睛,清澈的像泉水。
甚至,雪儿哀求的眼底,已经溢出了珠泪。
总捕大人多看了雪儿几眼,着实喜欢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儿媳妇儿。
武人说话爽快,看到两个孩子年纪相当,样貌登对,总捕大人哈哈大笑,直问钱大人:“钱老弟,既然两个娃娃相互喜欢,燕某的家世也说得过去,不知道钱大人肯不肯赏我这张老脸,让我能登门提亲?”
话音一落,众人称赞。
如果顽童间的一个游戏,能促成一桩姻缘,也是不可求之美事。
众人纷纷笑闹着让总捕大人再请提亲酒。
钱大人几分为难,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总捕大人的面子,只好微微笑谈:“等我问过内子,一定给燕大人好消息。”
“我誓娶钱芳雪,谁也不能拦我!”
燕箫梅还在总捕大人的胁下挣扎,他怕那个叫内子的不同意,叫啸出心底的誓言。
少年示爱,又惹众人大笑。
雪儿也笑了,低着红红的脸,躲在爹爹的后面。
宴席过后,在回去的路上,钱大人抱着雪儿。
雪儿扬起笑脸,稚嫩的问爹爹:“爹爹,什么是提亲呀?”
问得钱大人心底酸楚,没有爹爹舍得女儿嫁人。
“提亲就是有人喜欢你,想娶你做妻子。”
“哦。”雪儿懵懂的点了点头,又问:“妻子都要做些什么事呢?”
问热了钱大人的脸,这些问题,本来是该女儿大一大,娘亲去和女儿说的。
可是,雪儿问了,又不能不答。
“你要是做了人家的妻子,就要住到别人家里去了,不能和爹爹娘亲住在一起了。”
“啊?”雪儿仿佛受到了惊吓,两只小手紧紧缠住爹爹的脖子:“我才不要住到别人家里去,我要一辈子都和爹爹娘亲住在一起。”
钱大人几声浅笑,雪儿,此时你说的,也正是我和你娘亲想求的。
可是,你早晚都要嫁人,我与你娘亲也总会先你而去。
一辈子,听起来很长远,也只是一瞬间。
为女儿订下一门娃娃亲,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钱大人打听过了总捕大人的品行,才敢将这件事告诉夫人。
总捕大人身家清白,出身寒苦,能有今天的成就,全凭一腔热血与过硬的本领。
他只娶一妻,没有纳妾。
足下三子,燕箫梅是最小的儿子。
可是,若只凭他大内府总捕的俸禄,并置不起这么大的宅院与家当。
有些事,还是别问那么清楚的好,否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钱夫人点了头,所以,燕大人来提了亲。
聘礼装满了几马车,看来他是真心喜爱雪儿。
成亲之时,约定在了雪儿十六岁之日。
一想到雪儿只能再陪伴自己十二年了,深夜时分,钱大人会暗自叹气,钱夫人会偷偷抹泪。
这种滋味,只有嫁过女儿的爹娘才会懂。
然而,他们却没能等到雪儿出嫁之日。
事情的起因,是钱大人的一支笔。
京府大人的笔,是决断生死的笔。
文人手中的笔,是吟诗作对的笔。
钱大人的笔,决断过生死,也写过诗句。
一句随笔,“黄叶思春花,潮汐恋月明。”
却被奸人告到皇帝那里去了,说他写的是反诗。
京府大人管京都地面儿上的案子,如果京府大人犯了事,由督府来审。
督府问起这句随笔的时候,钱大人无奈苦笑:“这是我写给夫人的情词,是说人至暮年,虽然容颜老去,一样可以爱如初恋。”
“好辩解。”督府狞笑,喝问一声:“你将这两句的头字念来听听。”
“黄、潮。”钱大人轻轻念过,微微摇头:“似乎并无不妥。”
“牙尖嘴利!给我打!”督府甩下令牌。
衙差褪了钱大人的裤子,结结实实的打了三十杀威棒。
“你认不认?”督府趾高气昂,扬起下巴。
钱大人冷汗如豆,声若蚊蝇:“不认。”
“再打!”
再次甩下令牌,又是三十杀威棒。
“你认不认?”督府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从官椅上站了起来。
六十杀威棒打在文人身上,几乎能摘了他半条命去。
钱大人已经奄奄一息,气丝游离:“不认。”
“再打!”
第三次甩下令牌时,师爷轻轻提醒督府:“大人,再打就死人了,谁来画押?”
“好,不说清楚,量尔不招!”督府砸响了惊堂木,细说原由:“黄潮,黄潮,寓意朝廷要黄。春乃首季,黄叶乃三季,三季之叶,思首季之花,你分明是思念前朝,潮汐始于月下,你分明在辱没朝廷暗无天日。还敢说这不是反诗?”
黄叶思春花,潮汐恋月明。
如此淡雅的情词,居然能被督府屈解出杀意。
“让他画押!”
督府不再质问钱大人的辩解,师爷急忙将写好的状纸递到钱大人手边。
提反诗,是要被判抄家问斩的极罪,一指印下去,全家没有命。
钱大人不肯画押,可是,强加之罪,由不得你不画。
有衙差按住了钱大人的双手,师爷在钱大人的手指上印了印油,再将状纸按在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