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剑运足全身的气力,挡了黄袍一剑,跌倒在崖边,险些滚落。
黄袍汉子的剑,架在官兵的脖子上,对山林礁人一声大喝:“兄弟,你来手刃狗贼,以报断臂之仇。”
山林礁人点了头,靛袍汉子递给他一条细小的刀,嘴中恨恨:“要让狗贼多受点零碎再死。”
持刀走向官兵时,听他一声冷:“朋友,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我死在一群畜牲手里。”
他说得如此轻蔑,惹得黄袍汉子血冲颅顶,一脚踏上官兵的头,重重啐了一口:“死到临头,你还敢放屁!”
官兵只剩下小半条命了,又被人踏在足底,明知大限已到,仍然强硬,嘴中有笑:“你们劫走广西赈灾银,置万千百姓于死地,简直连畜牲都不如!”
广西赈灾银?
他在说什么?
众人大惊时,山林礁人将眼睛瞪得滚圆,怒喝官兵:“你胡说!你押得是贼相的贺寿银!”
官兵笑了,笑得如此无力,却有几分狂妄:“朋友当中,难道没有识字的吗?箱子上有封印,写的明明白白的赈灾银。”
先前夜黑,只顾拼杀,无人有暇顾及箱子上的封印。
听他此时这样说话,一个拄拐汉子斜推箱子,借月观瞧,果然清清楚楚的封着皇家烙印。
一杖打碎了铁锁,见到了里面的银锭子,抓起两块底朝天,也看到了银锭子上刻着广西赈灾银。
看到拄拐汉子的惊愕表情,官兵对山林礁人吐出一口鲜血,满声不屑:“我早已对你说过,这些银子,干系多少条人命,没想到,你还是做了畜牲。”
他先前确实说过这话,但山林礁人只以为他是指那些怕丢官的狗官们的性命。
山林礁人如同挨了轰顶焦雷,愣在当场。
“我死以后,将我丢下山崖,我不与你们这等畜牲在……”
话未说尽,官兵已经气绝,他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死死瞪着山林礁人。
“我错杀了好人?我错杀了好人?”山林礁夫喃喃念着,一步一步走向官兵的尸体。
他想阖上官兵不明目的双眼,但却不敢动手。
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无耻的人,怕玷污了官兵。
“我错杀了好人?我错杀了好人?”山林礁夫跌坐下来,有断臂之伤牵扯着疼痛,再加上这场天杀的误会,他已经陷入困境。
拄拐人放下银锭子,一声苦叹:“何止是你?是我们合力将好人击杀的。”
“不一样,这不一样!”山林礁夫目光浑浊,呆望拄拐人:“我不但错杀了好人,还连累你们当了畜牲。”
“只要我们将赈灾银护送到广西灾民之手,就算告祭了好人的在天之灵,他会看到……”
在靛袍汉子苦劝山林礁人之际,山林礁人突然单爪成勾,抓出了自己的心,递到官兵不明的双眼前,苦笑一声:“请朋友先看清我的心意,到黄泉路上时,我再给朋友磕头认错。”
没有了心,人不能活。
所以,刚刚那一句歉意,是山林礁人的最后一句话。
山林礁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收拾好官兵尸体的一男一女刚好跃上玄天崖顶。
玄天崖顶,一片凄惨,血气弥漫。
他躺在地上,手里攥着一颗心。
他的胸口空洞,被血水淹没。
原来,他手里的心,是他自己的心。
女人眼睛崩泪,扑到山林礁人身边,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抬目望向众人,皆是满目悲怆,有苦不言。
“他怎么死的?”
女人问得冷,冷过崖顶的风。
第二百八十二章 遵守诺言
玄天崖顶,两具尸首。
很可悲,他们竟然都是侠义之士。
甚至,如此英雄的官兵,居然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一切,只是个天杀的误会。
风冷得像刀,剜着崖顶的几颗心。
女人的眼里只装着山林礁人,她的旧泪已被风干,新泪也被她强咽回去。
她冰冷的问,山林礁人怎么死的,黄袍汉子抛下厉剑,一声苦叹:“闹世乞儿,我们劫得不是贺寿银,是赈灾银,也错杀了好人,山林礁人是……”
“劫错了银子,错杀了好人,这一切,都是山林礁人的错。”闹世乞儿冷笑,婷婷起身,咬破红唇,星眸欲裂:“所以,你们逼死了他,以祭好人,对不对!”
闹世乞儿已经癫狂,她本来是一个美艳的姑娘,此刻却狰狞的像鬼。
“妹子,我们兄弟情深,怎么会逼死了他?”拄拐人一声叹,刚要再说前情,又被闹世乞儿打断。
“妹子,兄弟?”闹世乞儿笑得似哭似歌,狠赞一声:“说得好!”
赞过后,阴下眉目,一派阴冷:“我问你们,当初结拜的时候,我们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她的问题简单,所有人愣在当场。
“我来替你们答。”闹世乞儿的泪如霜,映亮了月色:“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八个字,似乎决定了八个人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一把尖刀,抵在闹世乞儿的脖子上。
是她自己抽出了刀,自己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泪眼如剑,刺痛着玄天崖顶的每个人。
“希望你们能遵守誓言!”
刀子抹了下去,那么决绝,那么无情。
流星闪过,刀子被迸飞。
鲜血如珠,滴在闹世乞儿白的脖颈上。
青衣汉子负手望向崖边,好像刚才打出的暗器与自己无关。
拄拐人一声怒喝:“闹世乞儿!我等不是不要的脸的人,等将灾银送到灾民手上,自会追随山林礁人到九泉之下,若我说话不算,下场就如这块石头!”
一拐注入半世劲力,狠狠砸了下去,一块巨石轰鸣过后,被震成了粉沫。
夜风凌厉,将粉沫扬到空中,像粒粒飞雪,正如二十年后,所有人的命运一样。
虎口迸出了鲜血,拄拐人再也把持不住单拐,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千海独舟,你这是何苦?”
所有人都跃向拄拐人,只留下闹世乞儿和那两具尸首。
众人搀起拄拐人时,听到闹世乞儿轻轻一笑:“无信小人,一群脓包。”
转目望向她时,她已抱起了山林礁人的尸首,凌风崖边。
“快抢!”黄袍汉子一身大喝,纵身上前。
“二十年后,梅家后人,必报今夜之仇!”
这是闹世乞儿的最后一句,她向后仰去,坠下玄天崖。
黄袍汉子一手捞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闹世乞儿携着山林礁人,双双被夜色吞没。
夏雨徐徐,两三滴之后,立即暴雨冲刷。
玄天崖顶的雨,居然比冰还冷。
冻住了天地,冻住了人心,冻住了仇恨。
二十年前的故事已经讲完,白衣人手里的蜂巢也吃完了。
索性他手里还有清蜜,轻轻一口,滋味甜美。
“好个重情重义的江湖故事!”梅小燕切切一声,眼底再次崩泪,怒喝养蜂人:“你们送完了灾银,为什么不去死!”
“因为我们在送灾银之前,去找过山林礁人和闹世乞儿的尸体!”养蜂人的气势丝毫不弱,怒说前情:“崖底空空,根本寻不到他们两人!”
养蜂人心里有怒,随着脑中惨相重现,声音也有几分哽咽:“闹世乞儿一定没有死,我们想明白了这点,这世间上所有乞儿的腿都很勤快,闹世乞儿有最好的轻功,她若不想死,无论多么深的崖谷,都摔不死她。”
“何况,闹世乞儿说过,二十年后,梅家后人,必来寻仇。”养蜂人轻轻一笑,似乎替谁甜蜜着:“我们一直都奇怪,闹世乞儿与山林礁人哥哥妹妹的,叫得比我们谁都亲热,原来,他们早就私定终身了。”
“没错。”白衣人抹着嘴角的蜜,把白袖抹得油腻,淡淡接言:“山林礁人死的时候,一定不知道闹世乞儿有了身孕,闹世乞儿坠崖的时候,一定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
“所以。”白衣人笑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二十年后,我来了。”
“你?”
养蜂人似乎愣住,随即也笑了,笑得像黄茑出谷,如此绚烂:“你看起来也许比闹世乞儿小个几岁,但算算年纪,难道是闹世乞儿在五岁的时候生了你吗?”
剑在喉上,她却视生死于不顾,与白衣人说话时,花枝乱颤的,虽然有白纱遮面,依然不难猜出,她一定是美人,不可方物的美人。
白衣人笑够了,渐渐收起笑音,扬眉再问:“那么,你该说说你们为什么不遵守诺言,去追随山林礁人在九泉下相聚了。”
“因为要养大山林礁人的儿子。”养蜂人回得坦然:“无论闹世乞儿有多大的能耐,她始终是个女人,这个世道,连男人都难以活命,何况是带着婴儿的女人?”
“何况是闹世乞儿除了养着自己的儿子,还收养了一个女婴。”白衣人接上了话头,再问养蜂人:“总不能让闹世乞儿去偷去抢吧?”
“你的话很多。”养蜂人斜目白衣人,轻轻一笑。
“我的话不错。”白衣人饮蜜,笑得比蜜还甜:“所以,你们送完灾银,隐退江湖,将赚来的钱,都偷偷送给闹世乞儿了。”
养蜂人骄傲的仰起头,将自己的咽喉全留给了剑锋。
“那么,杀父仇人不但不是仇人,反倒变成了养育孤儿寡母的恩人。”白衣人的话,似乎没完没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梅小燕。
“我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梅小燕锁紧浓眉,死死瞪着白衣人。
他的眼睛很红,红得像二十年前的崖顶残血。
“你瞪着我做什么?”白衣人一脸无辜:“剑在你的手上,如果不怕你师妹被蜂儿蜇死,你尽管刺下去。”
几只蜂儿自春佳的粉面滑落,因为春佳流了泪。
“师兄,我不怕死,但你不能错杀好人,这件事,我们该……”
“春佳!”谁也不能浇熄梅小燕心里的仇火,连师妹也不能,所以,梅小燕流泪大喊:“杀了仇人后,我立即以死谢你!”
剑,狠狠的刺了下去。
春佳。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喊我的名字,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扑天盖地的痛疼,蜇满了春佳的全身。
呵。
死,也不过如此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寻蛇打狗
剑比风冷,雪比剑冷。
一剑下去,空空。
又是飞雪,应了初冬之景。
快剑舞成冰轮,劈散了飘飘残雪。
最后一个仇人,消失了。
那么,仇报完了。
恨,是不是该消了?
梅小燕不知道,他只觉得心底更加落寞,无人能懂。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懂,也从来没懂过。
春佳?
小燕猛回头,不见了万千蜂儿的踪影,也不见了婷婷玉立的春佳。
“我师妹呢?”小燕揪住白衣人的衣襟,破声大喝:“我师妹呢!”
“我怎么知道?”白衣人又是一脸无辜,无奈的一笑:“不过,我确实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该遵守你的承诺,杀了仇人后,以死谢你的师妹。”白衣人淡淡一笑,扬起眉毛。
手变软,放开了白衣人的衣襟,梅小燕双眼崩泪:“春佳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去死?”
“哦?是吗?”白衣人点了点头,喃喃的自语:“这似乎是一个好借口。”
“不过。”自语后,再笑小燕:“二十年前崖顶的那些人,在没找到闹世乞儿和山林礁人的尸首之前,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死?”
“你究竟是何人!”小燕刺出了剑,点在白衣人的心口上。
手里有蜜,白衣人轻饮,再问一声:“如果,你找到了春佳,她还活着,你会不会去死?”
小燕无声,剑锋徐徐垂下。
“如果你不去死,你是不是和二十年前玄天崖顶的人一样卑鄙?”白衣人问个没完,再加一问:“那谁又该找你报仇?”
他的问题,小燕答不了,血冲颅顶时,他将剑横在了脖子上。
“剑在你手上,你爱死就死,没人埋你。”白衣人转身不理,荡步山下,扬长一声:“如果还想再见春佳,就跟着我走,千万别跟丢了。”
再见春佳?
如果立时死了就能见到春佳,梅小燕会立时就死。
白衣人走得很快,背影隐入小径时,小燕不敢再犹豫半分,立即纵步跟上。
马车依旧,只是车厢里不再有春佳。
白衣人爬进车厢,挂起桥帘,坐得大刀阔马。
“调转车头。”
他任意一声,指挥小燕,像指挥自家的仆人。
小燕扬起马鞭,将马儿的背项抽红,他恨不能马儿腾飞,在片刻间,就见到春佳。
然而,一切都在白衣人的手里,小燕不知道春佳在哪儿,只能信他。
小燕不知疲惫,只知催马前行,不知道半日之间,穿过了多少村庄。
夜晚时分,马车驻在一条野溪边,白衣人在溪边以冷水扑面。
衣襟也被他润湿,他抖着手上的残水,走到小燕身边。
“梅小燕,春佳和你一起长大,一定有许多童年趣事,说说看,她为你做过什么?”
简单的问题,勾起小燕的心绪,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理也不理清。
正如他与春佳的人生,自记事起,就纠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练功没有长进,被母亲罚跪时,春佳会偷偷半夜送来茶饭,在小燕膝盖下面掂上软枕头。
每餐饭,无论有点什么好吃的,春佳都会猛往小燕的碗里夹。
炎炎夏日,在林子里苦练三伏的时候,转头看,永远能看到春佳熬好的酸梅汤。
烈烈冬风,在冰河上苦练严寒的时候,会有春佳送来的手炉。
手炉捂在手里,暖得却是人心。
好像,春佳与他,从来都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然后,再说说看,你为春佳做过什么?”
我为春佳,做过什么?
是啊,做过什么呢?
小燕脑中一片空白,居然想不起半件事。
除了仇,我什么都没有。
“最后,如果你能再见春佳,你想对她说些什么?”
说什么?
好像有一万句话想和春佳说,却哽在心里。
“梅小燕,今夜,还是我来赶马车吧。”白衣人叹了一声,跳上驾席,执起马鞭:“你已经被眼泪糊了眼睛,怕你把车赶到沟里,连累了我。”
眼泪?
梅小燕抹了抹眼角,果然有泪。
眼角有,脸上有,下巴上也有。
这是什么时候滑落的泪?
“车厢里有蜂蜜,喝一口,至少能裹腹。”白衣人扬眉一笑:“如果饿死了你,我拿什么交给春佳?”
蜜很甜,小燕喝了一口,他要强打起精神,再给春佳看看他少年英雄的模样。
蜜很香,小燕喝过了这一口,突然睡意袭来,无论如何也撑不起眼皮,堪堪入梦。
夜深,孤院。
一个貌美的妇人独坐院中。
酒在指尖,月在酒里,冰冷,像她的眼睛。
院门作响,有人叩敲。
妇人无心理睬,又听院外有人笑谈:“路经此地,讨杯酒喝,万望主人千万别小气。”
谈声爽朗,是男子之音。
妇人放下酒杯,语意阑珊:“院里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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