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声音洪亮时,村子里悄悄来了一只白猫。
通体雪白,四肢修长,一对碧绿又灵动的眼睛。
村里谁也不知道来了这样一只白猫。
女婴当然也不知道。
白猫就住在萧家的房梁上。
它隐藏得很巧,一直没被萧家人发现。
只有在萧家父母去忙地里活儿的时候,白猫才会悄悄跃下。
伏在女婴的身旁,悄悄守护着她。
人间的日子过得很快。
俗语说,有苗不愁长。
女婴很快就长成了小女孩儿。
从咿呀学步,到满地乱跑,只是几个春秋而已。
山里的花儿香了,女婴会趁父母不在家里时,偷偷钻出院子,到山里采花追蝴蝶。
村落边的山谷,虽然没有豺狼虎豹这种凶兽,但总也有蛇蜂蚁蝎这种毒物。
她在山谷里乱闯,从来都安然无恙。
虽然弄了一身脏,她总能采回山谷里最美的花儿。
天天这么出去疯,哪有个姑娘样子?
父亲总是骂她几句,从来舍不得抬手打。
几次抬手,几次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都软软的放下。
天仙一样的娃娃,谁能下得去手呢?
只能将院子的篱笆墙,修得再细密一些,让她钻不出去。
山里的果子熟了,她依然有办法偷跑出去。
谁家的孩子都不敢一个人出入这个山谷。
她却像如履平地,在抱着满怀的果子往回走时,她得意无比。
其他的小孩儿胆子太小了,说什么山里有毒蛇咬人,我怎么一条都没看到?
母亲也会吃她摘回来的果子,但每次都是替她擦着小脏脸儿的时候数落她。
不敢说太重的话,只是轻轻一句,这么野的丫头,将来谁敢娶你哟?
连数落她的时候,母亲自己也忍不住笑。
这么美的丫头,将来还不被媒人踩破门坎?
于是,萧艳梅的童年,过得比任何一个小孩儿都恣意。
而伏在萧家梁上的白猫,在她童年时,每天伤痕累累。
它只是一只白猫而已,却要与碗口粗的大蛇斗,要与会飞的毒蜂斗,要与放冷箭的毒蝎子斗,要与数不清的毒蚁斗。
这些,只有它自己知道而已。
能换来她充满欢笑声的童年,这些伤,不值一提。
母亲嘴中的美丫头长大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却一点儿没变。
模样一直是天仙一般的美,性子一直是不受管束的野丫头。
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顽皮。
尽管如此,也挡不住说媒人的登门。
女孩儿嘛,嫁了人,不都安安分分了吗?
何况,有万金做赏,这种一步富贵的花红,哪个媒婆不想拿下来?
萧家父母是老实人,王媒婆生了一副巧嘴儿,说尽了新晋举人的好话,又有几匹丝绢做见面礼。
新晋举人,既俊朗,又有才学,正是前途无量的年华,萧家父母也没理由不答应。
萧艳梅最不愿意听这些说辞,早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而梁上的白猫,也悄悄钻出房顶,伏在瓦上。
王媒婆走出萧家大院时,头仰得比天还高。
好大一个额头!
白猫无声无息,奋力蹬下一片青瓦,削在了王媒婆的头上。
在王媒婆脚下一软时,白猫又将嘴里衔好的石头子吐到眼下,用前爪打到她的屁股下面。
她额头也流血,大腿也流血,哭爹喊娘的退了举人的亲。
第二天,来了李媒婆。
来势更大,保得是州府老爷家公子的亲。
如果嫁到了州府去,那还能在山谷里玩吗?
萧艳梅不太情愿,但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自己又说了不算。
只能再悄悄溜走,到山谷里转一转。
李媒婆的话很多,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白猫没兴趣听她说这些嗦,直接去了李媒婆的家里。
家里的灶坑旁有干柴,也有引火用的枯草。
白猫将柴拨倒在枯草上,伸出锋利的爪子擦了几个回合。
火星子溅了出来,枯草很快点燃了干柴。
趁着柴火不旺,白猫将干柴扑得到处都是。
秋高气爽,本来就是容易弄火的季节,再加上白猫的一通捣乱。
所以,当李媒婆回到家里时,院子,已经是一片灰烬了。
可是,李媒婆的脸上,只心疼了半盏茶的时间,立即又转作笑意。
白猫当然知道她心里所想,觉得州府老爷的赏钱已经揣到兜里去了。
灵躯一动,白猫跑过几丛仍烫的残木。
猫走行风,又带着绒毛上的电火气,一瞬间,残木再燃,真的吓坏了李媒婆。
王媒婆与李媒婆都败下阵来,周媒婆要剑走偏锋。
她再也不保官家的媒了,保了县里首富的大媒。
量萧艳梅只是个小妮子,能有多大造化?
八代信佛的人家,不怕镇不住你!
偏锋走得果然奏效,萧家父母承应这门亲了。
周媒婆回家的途中,路过一个要盖新屋的居所。
木匠开好了木料,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
就算周媒婆走得再小心,也架不住白猫在木料上的奋力一推。
成堆的木料滚落,最粗大的上梁木跟着周媒婆在追。
周媒婆直到被追得跳进粪坑里,也没发现上梁木后面有一只白猫在推。
白猫弄巧,给萧艳梅连退了三门亲。
出了名的大美人,再也没人敢给她提亲了。
终于冷清了两年,却逢大难,萧家双亲离世,留下萧艳梅孤孤单单。
萧艳梅被传成了煞星转世。
村民们尽管心地善良,对这位萧家小姐还是敬而远之。
在守孝的三年里,只有白猫陪着她,让她忘记许多人间哀苦。
其实,白猫何曾不想在她出世的第一天就守在她身边呢?
可是,猫的性命才有几年?
白猫如果一直陪着她活到二十二岁,恐怕早就被村里人认为是妖怪,免不了要被抓起来烧个尸骨无存。
男人们在地里忙,女人们将饭送到田埂上。
萧艳梅躲在林子里的小溪上游,将小脚儿泡在溪水里。
正在恣意时,听到身后白猫嘤嘤。
拍了拍自己的腿,白猫立即伏到她的腿上。
她伸出小手,白猫从嘴里吐出一颗小石头,刚好掉到她的手心里。
看看石子,又摸了摸白猫的耳朵,萧艳梅无奈的一笑:“小媚眼儿,只有乌鸦才喜欢捡石头,你为什么也喜欢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疤子李
有的鸟儿喜欢捡石头,或者筑巢,或者送给心仪的雌鸟。
猫儿喜欢捡石头吗?
偷鱼还差不多吧。
可是,自从小媚眼儿出现在萧艳梅的生活里,它每天都在捡石头。
各种各样的石头,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只要是它的小猫嘴儿能叼得动的。
也不知道一只猫要这些石头做什么用。
萧艳梅虽然数落了小媚眼儿好多回,但每次都帮它把石头存好。
天色渐暗,溪水变凉。
和小媚眼儿又说了一些顽皮话,萧艳梅揣好小媚眼儿的石头,擦净了脚儿,再兜起摘来的果子,向村里走去。
小媚眼儿就伏在她的怀里,既柔软又舒适。
回村的路不长,小孩子们早就跑回家去了,但萧艳梅走得很慢。
她不喜欢左邻右舍给她送饭,好像她是一个没人要,又嫁不出去的孩子一样。
虽然她知道,这是邻居的心底善良,但她就是不喜欢。
有小媚眼儿陪着她,随便吃点什么,都挺香的。
所以,她走得很磨蹭。
这一磨蹭,天又擦了黑。
路上有小媚眼儿陪着,倒也没觉得寂寞与心谎。
本来睡得很舒服的小媚眼儿,突然翻身爬到了萧艳梅的肩头。
毛茸茸的尾巴,圈着萧艳梅的脖子,逗得萧艳梅想笑。
但看到了眼前的场景,萧艳梅笑不出来了,她也终于知道小媚眼儿为什么突然站在她的肩头了。
是疤子李,就等在萧艳梅回家的路上。
疤子李的大号是什么,已经没人能记住了,就算能记住,大家也叫他疤子李。
他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因为偷东西被下过大狱,出了狱后,更加猖狂。
一条刀疤贯穿了他的脸,从左眉稍一直砍到右唇角。
本来长得就丑陋,再加这一条疤,更是像极了鬼夜叉。
他坐牢以前没有这道疤,据他自己所说,是同牢的犯人把他砍伤的,而他把那个犯人剁成了包子馅。
背了命案却还能安然出狱?
没人信他,只当他吹牛而已。
吹就吹吧,也没人愿意戳破他。
这道疤,反而成为他逢人就炫耀的功勋了。
疤子李四十多岁了,是个老光棍,哪有人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他心里一直装着萧艳梅,但是他不敢。
不是因为萧艳梅是人们口中的煞星转世,而是因为之前给萧艳梅说的婆家都是官家的人。
好容易盼跑了三个梅婆,萧家终于冷清些了,结果,疤子李的旧案发了。
蹲了几年大狱出来,回村里横晃数日。
有几个晚上,疤子李曾偷偷想翻萧家的门墙,可总是发生莫名奇妙的事。
不是踩了瓜皮摔破了屁股,就是被屋瓦砸到脑袋。
小妮子,老子不信就睡不成你!
既然晚上不行,疤子李就决定在白天作恶。
他喝足了酒,怀里藏了一把钝刀,要是活得睡不成,也至少要睡个死的。
“小妮子,这是要去哪儿?”
疤子李一脸坏笑,拦住了萧艳梅。
“李家叔叔好。”没了去路,萧艳梅只能和他搭个话儿,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只要进到了村口里,就不怕喊不来人了。
“别走啊,李叔叔和你好好说一会儿话。”疤子李看出了她的心思,干脆横出一步,把路堵得更结实。
一双贼眼,已经**难掩,萧艳梅心里也极害怕,面上却一定要镇静,否则,今日难逃噩运了。
“李叔叔,你看。”萧艳梅举高了手里的野果子,对疤子李甜甜一笑:“你随我回家,我洗些果子,我再陪李叔叔好好说话。”
笑得甜,说得甜,简直让疤子李喝了蜜。
可是,疤子里是蹲过大狱的油子,萧艳梅这点小心眼儿,还不在他的话下。
坏笑堆了满脸,疤子李几乎快流出了口水,戏说萧艳梅:“梅子,别叫我叔叔了,叫哥,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哥。”
萧艳梅甜甜的又叫了一声,将小媚眼儿捡的石头悄悄握在手心里,她现在只有这块石头了。
这一声哥,更让疤子李心花怒放,毫不掩饰他的**熏心,又说起了混蛋话:“梅子,你刚出生的时候,哥喝过你的满月酒,你光屁股的样子,哥早就看过了。”
他终于要动手了吗?
萧艳梅屏住呼吸,攥紧了小石头,后退一步。
疤子李跟上一步,笑得露出黄牙:“梅子,看一次也是看,看一辈子也是看,你就从了哥吧。”
他呼吸急促,像恶兽一样粗鲁,张开双臂就去抱萧艳梅。
只能抛掉果子,举起石头,有多大力气就使唤多大力气。
石头还没打出去,疤子突然尖叫!
小媚眼儿狰狞一声,先抓破他的脏手,再跳到他的脸上。
两只利爪,毫不留情,生生抓瞎了疤子李的一只眼睛。
疤子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小媚眼儿又对萧艳梅一声召唤,领着她就逃。
趁着疤子李干嚎时,萧艳梅也顾不得慌张,撒腿就跑。
到嘴的肥肉没吃到,反倒瞎了一只眼。
这口恶气,疤子李怎么能咽下。
强忍着疼,也要得到这个艳福。
弱女子怎么能跑过大男人?
只用了几步,萧艳梅就被疤子李抓住了。
扯开嗓子喊救命,却奈何离村口太远。
脏手还没碰到萧艳梅的衣襟,小媚眼儿又扑到了疤子李的脸上。
死猫,这回可吃不了你的亏了!
疤子李早就防着白猫这一手,它扑过来时,他一把推开萧艳梅,左手护着眼睛,右手抽出了钝刀。
白猫不惧他的刀,拼命的抓花了他的脸。
他用刀子向自己的脸上捅去。
反正一张疤子脸,就算再多几个口子也没什么紧要,非得将你这只死猫再捅几个透明窟窿!
一人一猫拼命时,正该是萧艳梅逃跑时。
她却舍不得跑了。
慌乱中,她看见小媚眼儿受伤了,鲜血染红了白绒,刺痛了她的心。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萧艳梅突然扑倒了疤子李,对白猫大声呼喝:“小媚眼儿,你快跑!”
小媚眼儿忠心护主,仍不肯借机逃离,两只血爪拼命的抓着疤子李的脸,想把他的另一只眼睛抓瞎。
奈何疤子李乖张,另一只手就算被抓成了血糊,也死死护着完好的一只眼。
趁着疤子李倒在地上,萧艳梅抱起小媚眼儿就逃。
慌不择路时,竟然逃得离村口越来越远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哭哭唧唧
曾经,最熟悉的山谷,如今,也许是萧艳梅的避祸地。
一路跌跌撞撞,不敢停下脚步。
枝杈划破了裤角,石头硌穿了绣鞋。
跑得双脚鲜血,也要拼命再逃。
因为后面依稀传来疤子李的叫骂声。
白猫的鲜血,浸透了萧艳梅的前怀。
滚烫的血,滚烫的泪,萧艳梅边跑边哭。
小媚眼儿,你怎么不叫了呢?
我不要你这么安静呀。
我不喜欢乖乖的小媚眼儿。
家里,家里,家里还给你存了许多石头呢,你也不告诉我是做什么用的。
小媚眼儿,小媚眼儿。
怀中的呼吸还有,只是越来越弱。
那双碧绿眼睛,不再明亮了,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儿。
轻轻的看着萧艳梅,似乎要记住她的千生万世。
疤子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听到他踩断枯枝的声音了。
捡起几块碎石向后扔去,却只招来疤子李的叫骂。
“老子先宰了你的猫,再好好的玩你!”
命运,就是这么的凄苦。
这一瞬间,连萧艳梅都相信自己是煞星转世了。
不光煞到了别人,终于也煞到了自己。
慌乱得捡了一根断枝,枝头略有锋利。
已做好了生死相见的准备。
跑到一棵树下,萧艳梅奋力的将小媚眼往树上托。
“小媚眼儿,你爬到树上,这样,他就追不到你了。”
爬树是猫儿的看家本领,小媚眼儿却不肯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软软的看着萧艳梅。
碧绿的眼,最深的情。
“小媚眼儿,好好活下去,来世再见!”
眼泪再次崩出来,她咬破了红唇,用力将小媚眼儿往树杈上抛去。
追步已近,一阵恶心的笑声。
“哥来啦!”
看着树下楚楚可怜的美人儿,疤子李已忘了疼痛。
美人已经无处可逃了,他得意的步步逼步,就要享受这种猫抓老鼠的乐趣。
生死攸关,在此一击!
一枝捅过去,想和他拼了。
女孩儿就是女孩儿,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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