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月红着脸、噙着泪,叫一声:“我苦命的小姐!”
“我又不敢说,生怕被人笑,或者借这机缘儿害我。”云华继续絮絮的抱怨,“你也知道七妹妹……甚至四姐姐、五哥哥!唉。”
洛月也跟着唉叹一声。
“我也只好问你了。”云华推心置腹问,“我跟蝶老板,是见过的?我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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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华初见
“在丑陋粗糙的面具后面,那双眼睛太美,让人想到毁灭。这么美的东西不毁灭简直是不可能的,上苍从来不会那么仁慈。洛月怕她和小姐被卷进倾城的灭亡里面。”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七十章 蝶华初见
“姑娘跟蝶老板。”洛月咬咬唇,“是见过。”
“去年元夜?”云华福至心灵,脱口问道。
“是。”洛月无奈答道。
“从头到尾,全告诉我。”云华肃容,“这非常重要!”
洛月遵命,细细道来。那年元夜,云舟与福珞在一起,遇见了唐静轩,六小姐则非要洛月陪她从步障中溜出去,逛逛街。
上元灯夜,原是金吾不禁、男女接踵、难得放宽了礼法拘泥的狂欢夜。深闺的小姐,都可以在步障、随从的保护下逛逛街,到了慈恩寺之类的稳妥地方,还能比较随意的走动走动。
六小姐觉得这样都不够,她要深入街景之中,仔细看看。她想给立牌卖诗的秀才一个韵儿,监督他不停笔立挥而就;想蹲在点茶婆婆摊前,逗婆婆嘌唱打拍;想去射盘卖糖的白发老汉那儿,亲自射一支箭。
这些都被洛月否决了,但六小姐毕竟买了一根冰糖葫芦,亲口还价,小贩一叫苦,她就妥协了,还多给小贩一文钱,于是小贩多给她浇了点糖浆。
“小姐,舔一口。舔一口就算了。”洛月求恳,“大夫说这对你身子不好。”
六小姐舔了一口,然后“咔嚓”一口咬下去。
“那就一个。”洛月退而求其次,“一个够了哦!一个上头浇的糖浆,都多过一块糖了!小姐你不能再吃了。”
六小姐嚼着糖葫芦,面露笑容,笑得颇具挑衅意味。
洛月出于忠诚的考量,不得不出手冒犯小姐,打算夺下小姐手里那串要命的食物。
六小姐高高举起糖葫芦,一边逃、一边躲、一边笑道:“死了又怎样?这么好吃的都不吃,活着又怎样?我偏要——”
手上一空。
有个人在她背后。把竹签儿一拎,整串红艳晶莹的果子都夺了去。
六小姐回头,见到蝶笑花,三分的懒、三分的艳,还有六分,却藏在面具里。
那是儿童用的面具,所谓的獬豸,造得像狼,窄额大嘴,尖牙森森。遮去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洛月当场悚然而惊,想拉着小姐逃跑。
在丑陋粗糙的面具后面。那双眼睛太美,让人想到毁灭。这么美的东西不毁灭简直是不可能的,上苍从来不会那么仁慈。洛月怕她和小姐被卷进倾城的灭亡里面。
而六小姐不肯走,像一只新春刚出生的小蝶,鼓着稚嫩的翅膀。跟万丈冰川对峙。
他笑了。一笑似明媚阳光撞在透明冰体上,碎出一片七彩,举着糖葫芦问:“这是你不顾性命也要吃的东西?”
六小姐面上泛出一层粉色,盛气回他:“怎样?”
“连承认一声‘是’都不敢?”蝶笑花眼中掠过一丝轻视,就要把糖葫芦还她。
六小姐倒不肯接了,怒气冲冲道:“是!怎样?这个东西不值得。”
“……很好。”蝶笑花微笑。“已经比很多东西值得。”
“那么……”六小姐神色软化下来。
蝶笑花下一个举动,就是把糖葫芦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碎了。红通通的果子。碎开,露出里头微黄的果肉。透明糖浆像冰,碎了一地。
“你!”六小姐气坏了。洛月也义愤填膺。天下哪有这种人?!
“我把你珍若生命的东西毁了。”蝶笑花道,“你要跟我拼命么?”居然是相当期待的样子。
“小姐,我们再买一串。”洛月怯怯的拉着六小姐。
六小姐也认为没有必要跟此疯子拼命。
“你们就是这样。”蝶笑花遗憾道。“肯用命去换的东西,却不肯用命去殉。”
“你们”两个字用在这里。很奇怪。就好像他不是锦城人,甚至,不是中原人似的。
六小姐张大眼睛:“你有很喜欢的东西吗?难道你肯殉它。”
蝶笑花悲哀的笑了:“我也不肯。”
六小姐又瞄了瞄地上碎掉的糖葫芦,下定决心:“若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你想从我手里夺走的话,我就死!”
“小姐!”洛月要哭出来了。
“但愿仆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证。”蝶笑花欠身,摘下面具,自我介绍,“蝶笑花。”
他面具下的美丽和悲哀,照亮了六小姐的十一岁元夜。
——这就是那个元夜的事。
洛月磕磕绊绊结束了叙述,云华正待再问几句,外头明雪跑了进来:“姐姐姐姐——小姐,我听说五少爷跑了?”手里还拿着花篮子,根本没到云岭那儿,是半路奔了回来。
飘儿也挨在门帘那儿:“说五少爷跑了。”眼神很惶恐。自从云华压过了福珞、乐芸当面拆穿她答应给四小姐作内奸,飘儿还当要死了,居然没死,还能留在这屋里,整天那叫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走路都贴着墙根儿。
洛月盯着她:“进来!别站那儿拱着帘子,看缝里都是冷风。”难得的威仪一把。
凡是敢伤害六小姐的人,洛月绝不客气,眼里嗖嗖的能飞出刀子。
飘儿就蹩进来。
“五少爷怎么了?”云华口问明雪,眼睛却看着飘儿,晓得明雪口齿不清,怕要飘儿才能说清楚。
明雪果然天上一槌地上一棒、吃吃道:“说跑了!带了钱哪!都不知道!空着!姨娘!”
飘儿在旁边补充:“五少爷一直在屋里养伤,说打得狠了,年前也不知能爬得起来不能,忽然今天听大娘、姐妹们都在传,五少爷院子忽然空了,卓二姨娘和安大姨娘都不见了,青翘姑娘也不见了,并着不见了好几个下人,听说还有不少钱物。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她们院里都很紧张,诸位大娘、碧玉姐姐,诸姐姐们进进出出,也不跟我们说话。我怕这话是真的了。九小姐那儿,也有大娘把着门,我们就没敢进。”
洛月惊呆了,看着云华:“小姐……”
云华的心里,此刻翻江倒海,苦思云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卓二姨娘是云柯的生母,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难道跟他一起跑了么?安大姨娘膝下无儿,沉默淡泊,也跟他一块儿跑了?没道理的呀!
翻江倒海而苦思的。不止云华一人,七王爷就对着蝶笑花恼怒的抱怨:“这算什么?池影报给我一个假地址,根本找不着人。谢家怕我再揪他们家五少爷出来细问,就把人藏起来,说他们五少爷跑了!就为护那么个私生子,有必要?我就那么可怕?!”
“没有必要。”蝶笑花取下发上一根细细的金簪,去挑灯芯。动作优美如在舞台上。
七王爷欣赏他的动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五少爷是谢府的五少爷,他跑了,谢家还在。谢家藏他,于事无补,何况还添上两个姨娘的声名。他们应该不会这样做。”蝶笑花挑完了,自己将金簪插回发髺上。
七王爷这时候真的惊讶起来:“你是说——”
“恐怕谢五少爷真的离家出走了。”蝶笑花此时的笑容,甜美得简直纯真。
“可是为什么!”七王爷怪叫起来。
“可能外头好玩、可能外头自由、可能外头刺激、可能外头潇洒。”蝶笑花扳着手指道。“你还能想得出其他理由吗?”
七王爷叹了口气:“我还能想出八百条,但你列出的四条就已经够了。我现在简直羡慕起他来。”
“你也想离家出走?”蝶笑花问。
“皇族以国为家,”七王爷难受道,“我要离家出走,可能比较难了。”
“我比你更难。”蝶笑花道。“你看,我没有家。我要离家出走。还得给自己先经营出一个家来。经营一个家,是很难很难的事,你有没有经验?我向你保证,你最好不要有经验。”
说这话时,蝶笑花还是笑着,笑容似回环小篆香,烧到了尽头,剩那一点淡淡的香烟,还在空中袅袅。七王爷看得心下忧伤起来,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暖着。
侍卫叩环。
蝶笑花便要把手抽出来,七王爷不让,只捉着,叫侍卫进来。侍卫进了门,目不斜视,低声跟七王爷说了几句话,七王爷的表情,就好像自己忽然变成了那快烧完的香,终点就在眼前了。
侍卫等着七王爷的回话,七王爷定定神:“我知道了。”侍卫还等着,七王爷怒道:“你先出去!”侍卫这才出去。
七王爷转向蝶笑花,勉强笑一笑:“我非回京不可了。”
蝶笑花淡淡一声:“哦。”
“你不想我?”七王爷心拔凉拔凉的。
“邸报未下,年节已近,连笑花都知道,王爷这样在锦城呆不长的,”蝶笑花若无其事解释,“总要回去一次,等官府通传公知,明正言顺了,宫府也建起来、舆乘也备起来,那时王爷才好来长住的。”
“可还要分开一段时间呀!”七王爷眼泪汪汪对住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秋复秋兮,白了少年头!”
“王爷,”蝶笑花温言安慰,“小别胜新婚。”
七王爷正待再说什么,感觉到外头什么动静,微拧身,自有知情着意的一个小僮去开了窗屉,见外头已然纷纷大雪。积了一冬的鹅毛,终于全倾倒下来。另一个小僮替他们二人披上氅子,屈膝问可要烫暖酒、备软轿,供二位爷赏雪赏梅?
“你看!你看!”七王爷朝蝶笑花抱怨,“你的小僮,都比我自己的好用。我真不想走!”
“王爷要不走,就是赐笑花死罪了。”蝶笑花软软道。
七王爷知道这话是真的,望向外头大雪,遗憾吟哦:“下雪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扭头酸酸道,“我走了,你就清闲了,是不是?”
蝶笑花无辜的摊摊手。
“清闲了,你就跟谢云剑有时间呆一起了,是不是!”七王爷一句紧似一句。
蝶笑花别开头,索性回答都不回答他了。
两个狐狸似的小僮,还在旁边陪笑,但笑容已经有点僵。他们年纪虽然还小,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少了,知道有些大爷是受不得气,一点点气都受不得的。别看宠爱你的时候,怎么把你搂在怀里,抚挲不够,你只要敢别开头,他说不定会拧着你的腮帮子把你脖子扭过来,“啪”的再一个大耳刮子把你打出去。
七王爷确实已经靠近蝶笑花,手指头也弯起来,像是要抓蝶笑花腮帮子的样子。
他看起来力气不小。
蝶笑花眼里,闪出一点泪光。
七王爷“卟嗵”就跪了下去,跪在蝶笑花腿边,手掌弯起来扒住蝶笑花的膝盖,抬着头,小狗狗似的吭哧道:“我知道我认识你太晚了,可是、可是——”
“可是王爷您是真心的,”蝶笑花垂着睫毛,“像王爷这样懂得怜恤人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七王爷急切问:“谢云剑也不如我?”
大雪还在飞,蝶笑花眼里的笑意,像春天阳光下的波纹粼粼:“不如你远矣!”
七王爷倒难受起来了:“这个狠心短命的!”低下头:“我不能多看你。看你的眼睛看多了,人会醉。”
蝶笑花的眼神绵绵的柔软着,把指尖递给他,七王爷握住了,小声道:“这三天,谢云剑都没有来找你。”
蝶笑花“嗯”了一声。
“你不难受?”七王爷问。
“他对我好,我就不必难受。他对我不好,我难受,又有什么用?”蝶笑花道。
两个小僮都低头行动起来。一个摆酒案,一个去烫酒。一般来说,他们只有接到客人的命令,才会行动。但这会儿,他们想,烫几壶酒来,谁都不会怪他们的。
七王爷眼睛里果然也有了点闪闪的、流动的东西,向蝶笑花坦白道:“这三天里,谢云剑曾试图和我接触。”
蝶笑花“哦”了一声,“哦”得就像是在叹气。旋即他又叹了口气,叹得就像是在呻吟。
这样的叹气和呻吟下,简直是没有男人受得了的。
七王爷咬了咬牙,半个身子俯在他腿上:“谢云剑,曾托了很多人,用了很多种方法,试图和我接触,可是都被我挡回去了!”
蝶笑花并不回答,眼里有很复杂的表情,没人能读懂。
七王爷忙忙替自己辩解:“我是为你不值!那些方法太不够用心了!所以我得再拘着你,看他会不会真急。我装作带你一起回京,好不好?你说他会亲自追来吗?”
蝶笑花苦笑:“他若竟不追来,我等如何是好?”
七王爷赌气道:“那我真带你回京去!”
蝶笑花“噗哧”一笑:“进京等着挨刀去?”
七王爷苦着脸。有这么凶险吗?咦?!“那你是不肯跟我去喽?”七王爷也认命了,大不了过完年,讨了公告封赐,再来长期攻艰,反正那刘小医生行踪线索全无,也是要慢慢儿的磨寻——
“我跟你去。”蝶笑花道。
“哎?!”
“我也想看看,谢云剑为奴家,可以做到什么地步。”酒来了。蝶笑花青青长睫,掩下一抹楚楚的笑容。
ps:
卖身进京
“七王爷僵住了,像只看见了老虎的兔子,耳朵贴着脑袋,贴地缩成个毛团儿,动也不敢动。”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七十一章 卖身进京
云剑有充足的理由不管蝶笑花。
首先,他不久前刚刚秋闱大捷。中了进士,就有资格谋个官职了,他可以利用家里的资源,好好谋取个好职位。或者,这次的春闱紧接着秋闱,就在来年五月,云剑也可以先不急着谋官,而专心攻书,把应试的学问,磨练得再精进些,四月赴京试,若能进一榜三元,自然红火光彩,退而求之,三榜之内,已注定可落得个高官品阶了,比小进士去谋官,又不同话讲。这之中的差池,说不定可以影响一生!
其次,云舟就快出嫁了,唐家要了云舟的年命后,请先生合唐静轩的年命,排了四柱命盘,道是吉期只能在明年七月,这月中或取八日,为“执”日,有根生力,稳中带升,只不出大彩,或选十四日,为“除”日,虽有小坎,幸得大运帮扶,反见其功。唐家征询了谢家意思,就共定在十四日。算来,云舟在阁,也不过八个月时间了。云剑是云舟的亲哥哥,平常感情也很不错。当年云诗入宫,云剑年纪还轻,贪着去游历,北边因缘际会打一场战,初建武名,还收了剑影为奴,但错过了与大妹妹最后的相聚机会,等云诗入宫后,空望京都,再思念也不得相见,每每为憾。而今云舟虽不是远嫁,但在此风雨飘摇时候,云剑难免多尽尽心,替她排解忐忑、帮她筹措嫁妆,才是正礼。
再次,云柯还携两位母亲携丫头小厮逃跑了!明摆着蓄谋已久,明摆着给他亲爹没脸,明摆着还跟最近失玉坠等诸事都有关联,云剑文韬武略,应立即加入谢府核心智囊团,大展才华。灭此内贼而后朝食才对吧!
再再次,就算云剑再怎么挂心蝶笑花。七王爷怜香惜玉的美名远扬,断不会把蝶笑花拆了。蝶笑花本也是这一行当里的,又岂在乎多接一门贵客?
再怎么考量,谢云剑都应不理会七王爷与蝶笑花才是!
七王爷带着蝶笑花离城赴京的路上,仍频频回顾,似乎觉得谢云剑还是会来。
锦城有几个大户人家,在七王爷在城的时候,没得到机会拜望,听说七王爷要走。打算当道截他,献献殷勤,七王爷不得不放出话去:谁如果敢截路。不管是“巧遇”、“特意”、或者“偶遇”,都作强盗处理,于是路途清净了……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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