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们姑娘的。”柳姨娘引颈四眺,“她人呢?”
“送我们姑娘的,是什么呀?”筱筱安心要同她打混时间。
“小丫头!”柳姨娘“呵呵”笑道,“这么关心,你也是要嫁人了吗?”
“嗳哟少姨奶奶!”筱筱举起手来捂住脸,柳姨娘趁机从她旁边钻了过去,从她的眼神里,已判断云舟十有八九在旁边的某扇门里。
“少姨奶奶!”筱筱追过去。
门开了,当先露出脸来的,是云舟,神情毫无异样:“少姨娘?”
洛月急着伸脖子往里头看。
云华在云舟的身后出现,也是平静如常:“少姨娘。”
“原来两姐妹在这里,”柳姨娘笑道,“怎么灯也不点?”
是云华答道:“是与四姐姐行到此处,说了会儿话,贪看窗口冬景,一时没顾得上点灯。”看了看柳姨娘抱的匣子,行礼道,“少姨娘同姐姐有事,华儿就不打扰,先行告辞了。”
柳姨娘深深回礼:“六小姐连日辛苦,妾身不敢留您多说话儿,您忙去罢!”
云华便与洛月离去。离开时,她擦过柳姨娘肩头,交换一个微妙难言的眼神。
“少姨娘寻舟儿有事么?”云舟询问柳姨娘。
“四小姐大喜在即,”柳姨娘贺道,“妾身送了件薄礼来,还望小姐笑纳!”便打开匣盖,里头一双鹤舞彩带木屐,描画极其精美,正是嫁妆中依古礼得用的物品,云舟已知定是柳姨娘亲笔画的,连声道谢,叙了好一会儿人情,才得脱身,忙忙回自己院子,寻乐芸交来的那簿子烧毁,烧到一半,忽悟过来,吩咐筱筱:“你去问文大娘一件事。”自己一边为晚宴重整妆容,整好了,筱筱也回来复命了:
“大娘道,没有的事儿,问是谁说的,姑娘可要她查么?”
“不必了,空穴来风的事儿……”云舟说到一半,索然无味的断了。空穴来风,一诈定了胜负,说它作什么?
“小姐。”筱筱偷眼看一眼云舟,欲言又止。
“你讲。”云舟道。
“小姐曾说,六小姐识相倒也罢了,如若不然,您还有杀手锏哪!”
“嗯。”
“那小姐为什么……不使出来呢?”筱筱不解。
另一边,洛月也在问云华:“您说她还有杀手锏,是什么?为什么不使出来?”
“她自然有本事废了我,让我永远没法出嫁,不是含羞自尽、就是削发出家,长辈纵然生气,她要嫁出去了,大局为重,还不是得瞒着唐家。她在唐家,依然平安畅意。”云华淡淡道。
连洛月这样愚钝的女孩子,凭着性别中的本能,都立刻领悟了这“废掉”的法子是什么,两腮顿时鼓得通红:“她——!”再憋不出话来。
“你放心,她已经彻底放弃这个主意了。”云华道。
“为什么?”洛月不敢放心。
“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福珞就已经不再重要了,一场暗斗,演变成她和我之间殊死的仇恨了。”云华笑道,“那恐怕是不值得的,她权衡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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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寿宴星芒
这章里,专供在读者调查中特点蝶笑花牌子的——啊不用看了就是客倌你——花痴一下下的小福利……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五十四章 寿宴星芒
冬月已在檐角浮出来,苍白的映着正厅垂脊下的琉璃走兽,颜色碧寒。
谢家这样的富贵,全府也只有正厅屋顶能用琉璃,而且只能用作饰兽,颜色是黑中带沙兰,受这样月色浸染,才沁出点碧意来。不是买不起纯色的铺瓦面,而是黄、绿、青、黑四色瓦片,规矩只有皇家、以及受过特许的寺庙等场所,才准使用。
等级严苛如此,所以那么多人,削尖脑袋也想入宫……若是入了宫,也不过年年岁岁,檐角独看正黄琉璃瓦上,泛起苍然的月光,那又何苦?
管弦繁奏,正式的寿宴要开席了,宾客们正陆续入席,连礼佛良久的刘四姨娘都回了来。这全凭老太太开恩。当初叫她去寺庙里经忏时,说了年前才让她回来,若老太太咬死在大年夜前才放她进门,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但刘四姨娘在慈恩寺里表现不错,一直很老实,云蕙这孩子也是,虽跟福珞走得近,看起来也没给云华使什么绊子,偶尔红着眼睛,表现出孺慕之思,老太太看着可怜,寿宴离过年已经近了,就提前让她们母女团圆。
刘四姨娘午后蒙大赦回来,赶紧的收拾整齐,梳髻戴花、着裙系带,但求不失礼而已,已无法跟他人争奇斗妍了。二太太披上云华送的披帛,那质料款式,出奇精彩的修饰她身段与肤色,高贵中,呈现出一种优美动人的仪态,这于二太太身上,是几乎从没出现过的,二老爷都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就凭这两眼,二太太决定,今后她得把云华放在心尖儿上疼起来!
外头通传:本城太守、太守夫人、参赞、参赞夫人,谢老太爷到!
谢小横是一早下的山。在山脚“邂逅”了出来赏冬景的太守,相谈甚欢。他们谈了些什么,没几个人知道,反正结果就是,太守决定亲自来给谢老太太祝寿。太守一来,太守夫人、太守儿子和儿子媳妇也都要跟来了,什么“婆家的矜持”,也只好弃之不顾了,给足谢家面子。
事实上,若不是未婚夫妇婚前不得接近、接近即有不祥的忌讳。唐静轩还想跟着爷爷来祝寿呢!他并不奢望能见到云舟的面,但能离她近一点、呆在她家里,痴想他脚踏定的地面。她美妙的穿着薄薄绣鞋的足底说不定就曾经从上面踩过,那是多么神奇和令人颤栗!
唉,可惜他不能跑去见她,否则人人都要嘲笑,而她恐怕要羞愤交加、对他大大的生起气来。唉。他是多么盼望洞房的日子早一些到!同时,又害怕那日子早些到。洞房……他要怎样应付洞房?他还不如上战场呢!在战场上,即使你战败了,还可以光荣的自尽,在洞房里,倘使你表现得不如人意。在那可人儿面前,岂不是连自尽的余地都没有,只剩永远的羞愧了吗?唐静轩脸色苍白。不期然的考虑起逃跑的问题来。在那大日子之前,逃吧,逃吧!怎么样?反正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在那天,他要怎么表现,才能满足一个丈夫的光荣。太过勇武。会不会伤着她?太过软弱,会不会丢人?他没有经验、方寸大乱。溃败几乎是一定的了!他躲在房间里,把纸上涂满莫名其妙的墨迹、揉坏了丢了一地,拉起衣襟,想偷看一眼自己的武器,又重重的把衣襟扔回去,托着额头,大大的生起自己的气来。
而谢家这边,因谢小横和太守等人的来到,气氛空前热烈。不但碧玉忙,大太太、二太太也心慌意乱的帮起忙来,竭她们所能,要让一切到位,绝不能在太守面前丢脸!这是有关谢家地位、家运的大事,她们都有觉悟了。
晚宴的正厅,有两层,朗轩大窗,从窗口望出去,可以很容易的看见搭在水边的戏台。戏目一折一折连下去,已经唱了一天了,还在继续,隔着水传来,鼓弦仍然声声入耳,如今上演的是《上天台》,又是热闹戏。此时原非热闹戏不可,因宾客们在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之时,是没有多少精力关注台上的悲欢离合的,他们只要耳朵里灌进一点兴兴轰轰的乐器声,眼角瞄到有几个全副打扮的人在台上卖力折腾,这就够了。
直到酒足饭饱。
碧玉领着几个老成的家人媳妇,张罗着引领诸人离开汁水狼籍、盘污杯横的餐桌,移步水轩品茗消食。这里离戏台更近了,但没有下午时那小阁子贴着戏台,与台之间还是隔了一汪水波。轩边周围一圈儿的落地窗格,天暖时都可打开,外头还衬了一圈的列柱圆廊,种了些丁香、山梅、忍冬,廊下看月看水看花叶,是相当不错的。此时实在太冷,只开了朝戏台的四扇。屋子不大,火烧得又旺,开个窗子透透风也好,碧玉仍命人传了不少毯子斗篷来,令贵客们还觉得冷的话,该铺可铺、该裹可裹。老太太怕冷,叫了条绿闪锦库金缘海棠细纹的毯子来铺在膝盖上,其他各人要选的也都选了,茶水点心摆到位,戏台上忽静了静,既无人出来,也无管弦,连那苍茫的冷月,也都静了。
耳畔唇间,低低有人传说,压轴的,是锁麟囊。蝶笑花的锁麟囊,唱整本,足足要一个时辰出头。
于是再没人说什么了,都静着,连声咳嗽都没有,且等管弦。
鼓点终于起来,“哎呀”一娇声,却不是正主儿,而是个翠花插鬓、朱砂点额的俏丫头,出来插科打诨,传小姐的意思,出嫁所用诸物,这也不中意、那也不中意,女眷们都看着云舟笑,云舟红着脸,只索低头。那小姐于帘后出娇声,长长一声“嗳”,回肠百转,就得了个满堂彩。但听她“嗳”声后,把鸳鸯样式、影儿红花的样式,细细吩咐,不是不噜嗦的,可千金之躯,原有底气娇得起来。终身大式,于一丝一缕处,仔细安排,言之有来由,丫头可记不住,终于小姐啐声“无用的丫头”,肯于绣帘后出厅地坐着,亲口吩咐诸物。观众们都等着,知吩咐诸物,只是个由头。重点是小姐终于肯露面,叫观众们看了!果然司鼓的司鼓、操琴的操琴,振奋精神。衬蝶笑花莲步姗姗出得来,是何形容?点翠珠冠、朱绣沿裙,眉梢眼角,艳色绝伦,菱口微开。徐徐吐气,满场都镇住了,但觉这般佳人,千般富贵捧出一身,怎样娇训,都本等该当。她举目一抬。原是为看不中用奴才们端来的不称心物色,整场所有人都觉得“她看我了”。这是蝶笑花的本事,纵然海样的场子、万人攒动。他只一看,所有人都能关照着。
云剑曾问蝶笑花:“那么多人,都觉得能被你看着了,实在落入你眼中的,能有哪个呢?”
蝶笑花抚着云剑案上的玉石镇纸。不言不语,唇瓣微动。似嗔、似笑,抬起长睫来,眼波流动,扫过全室,最后落在云剑身上,一闪,似星芒不疾不徐扫过夜空,只在云剑身上一亮,便又垂下眼帘去。
从此后,随他唱什么戏,只要云剑在场,他最后那刹那明亮的星芒,掠过全场,只递于云剑身上。
可这一次,蝶笑花给了全场一记眼风,却没特别给云剑关照。他扮的小姐皱起眉,去看老家人捧的锁麟囊。囊上本该绣只彩云笨麒麟,好叫小姐嫌弃“锁麟囊上彩云飘,是麒麟为何多棱角,好似青牛与野蔗”,嘱下人去换一只。但这次,袋上绣的却是水波行龙!道具出错?蝶笑花要出丑了么?!
云剑握紧了拳。
蝶笑花皱着眉,轻启樱唇。他没有示意,台下音乐不敢停,一样的过门、起板,他一样的开口唱:“红锦囊上水萧萧,虽也有鳞爪共棱角,怎未把麒麟来拘到。”配戏的老苍头也是乖觉的,便加一句念白,道:“是老小儿拿错,小姐勿怪,这便去换过。”
云剑当先叫声“好!”,诸宾客只当蝶笑花是有意改进的本子,虽没看出改得有多少好来,不过替主人凑趣,也连声儿喝彩,这节就算揭过。大老爷盯了云剑一眼,云剑非常镇定的冲他笑,大老爷只好在肚子里叹口气,算了。他对这儿子,向来没什么办法。
云剑从容在父亲下首坐着。蝶笑花的小姐参见过老夫人之后,观众们喘得过一口气了,又能低声谈笑。云剑时而举盏与好友示意、时而轻声交换几句寒喧,心下一直在等,等蝶笑花只把他放在目光里,那星芒明亮的一刹。
薛小姐遇赵姑娘,“分我一只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那星芒没亮;薛小姐落难了,“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辛酸处泪湿衣襟”,星芒没亮;赵姑娘搭救了薛小姐,“换珠衫依旧是当年容样”,星芒还是没亮。不要紧,他有时候恼他几日不找他,整场便晾着他,非要他肯留完整场,最后他才肯给他一眼呢!
他他他,他和他,说起来舌头都打结,注定不能说。若天幸换作他和她,又怎么会有这样长的结难……然也不对。若蝶笑花是一个“她”,谢家会怎样的如临大敌?轻些赶出城去,重些恐怕连她性命都夺了,也不是没夺过……幸亏是个“他”,总当名士荒唐、逢场作戏,才容这一线生憩。
女眷那边,一片笑声,很有规矩的压低了,还是透过屏风出来。大家宴,是有这种节目,到了人家家里,总见不着的深闺女眷,有时能见着半面、有时能看着个衣角,有时还能听见声音,身为男宾特别欢迎,礼法束缚下小小的福利,不算逾矩。
云剑向父亲欠欠身,得了准,过那边看看。却原来是云华与云舟,同携一金丝玲珑篮子来,篮中精巧糕片,攒成个福果模样,每一片上,却都有个女眷给老太太祝寿的记认,或一字、或一花,以玉尖划在糕片上,烘出来,敷以桂糖,取金甜祥贵之意。云华看着厨下把糕片烘成、摆定,与云舟一起护过来,奉给老太太,众人来认“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怪不得笑语哪!
云剑是知道云舟因福珞一事,与云华有暗斗的,今见云舟与云华如此和气,不觉诧异,看一眼福珞。福珞虽不甚开心,败给云华,也算服气。寿诞是谢老太太的寿诞,寿礼由谢家姐妹呈过来,她觉得是应当的,也没多想,本性是开朗的人,在席前就应云舟的话,划了个“好”字,云舟自己刺了朵富贵花,福珞寻出来:“老太太,花好。花好!”又去找是否有人刺月圆,欢扰成一处。
云剑过得这边来,本是通家之好,从小顽大的,福珞并无避忌,云剑也帮着她们找月亮。台上,蝶笑花吟唱:“今日相逢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唱词下,那难以言明的意味,如燃着火的利箭,令云剑的心跳起来。
云剑抬头看,回廊那边,水的那边,伊人摆袖、回腰,端凝庄美,一声“把酒共谢锁麟囊。”举起眼睛,那星芒,那要把夜空照亮、却如露珠般转瞬即逝的星芒,凝在云华身上。
为何是云华?怎么会是云华?云剑那一刻再也无法掩饰,急急的瞪视云华。云华没有看他、甚至没注意到蝶笑花。戏台后,焰花放了起来,她像所有人一样,抬起脸,去看那短暂得、比蝶笑花的一生还要短暂的烟花。
戏已尽,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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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死因初晓
这章里,老太太总算要告诉云华,她是怎么死的……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五十五章 死因初晓
寿宴散后,老太太留云华说了会儿话,放她回去。乐芸急急恭喜:“小姐!四小姐这算是服了你了,再不跟你斗了罢?本来嘛,她都快出去了,还跟娘家姐妹留段不痛快则甚?——小姐?”
她恍惚回到小姐刚收伏她那个夜晚,外头闪电雷霆,小姐的眼里如有火焰在烧。
此刻没有雷、没有电,小姐眼里也有火,像是从地狱里烧出来的,要把什么都烧破一般。
“小姐……”乐芸怯怯去碰云华的手。
“我是你小姐吗?”云华的声音也渺渺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小姐怎么说这话?”乐芸都要哭了,去找洛月,“帮着看看,小姐是魇着了么?”
“对,洛月!”云华眼睛忽然有神了,看洛月从外头忙忙的跑来,手上还沾着水,“洛月,你在这里。乐芸,你出去。”
“姑娘,明雪贪顽弄脏了一身,这忙着给她洗……”洛月不好意思的解释自己挽高的袖子和弄湿的手。
“乐芸,你照顾明雪。”云华下令。
乐芸不敢多言,领命而去。
云华持定了洛月的手,呆了很久:“洛月,我这阵子极抬举乐芸,你可有怨言。”
“小姐说哪里话来!”洛月被吓到了,“芸姐姐本是一等,洛月只是二等,芸姐姐又比洛月聪明许多,小姐倚重她,是应当的。”
“毕竟她曾对我那样不尊,而你对我这样忠心。”
“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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