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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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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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关键的一步,说不定能解开所有疑难。

“那么多银子,一个人是绝对搬不动的,”老太太也道,“就算从水里,那么一群人在水底,送银子的也一定会发现的。他们没有粗心到这个地步。”

福珞灵光一闪,拍手笑道:“或者,水底下也有一根绳子。那银子从船底掏出去后,都包在一张大网里,只要有一个人把网结系在绳头上,就可以拉了。独舱船在上头被拖着走,下头却有人拖银子哪。”

云舟也笑道:“那拖银子的绳头,一定结在另一条船上。趁大伙儿注意那条楼船时,他们就把银子运走了。”

云华咬了咬嘴唇。

老太太立刻问:“华儿,你有什么想法?”

云华摇头道:“华儿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老太太追问,“照说无妨!”

云华道:“银子在水里,一两个人驮不动,想必是沉到水底的了?不知当时水面上是否还有一只楼船,能否拖得动它?”

云蕙抢白道:“何必楼船?只要中等以上的船儿,就可以载起万斤货了,怎么——”

云舟瞟了云蕙一眼。

云蕙立刻将腔调转柔和:“怎么五千斤该载得起罢!”

云华为难道:“不知一件重物,是沉到水底,拉起来容易,还是载在水面时,拉起来容易?”

云蕙“哎呀”了一声。

老太太把目光转向云蕙。云蕙脸红起来,不想替云华帮腔,但也只好照实回禀老太太:“船只浮在水上,或许十几个纤夫就能拉动,若船底搭到水底,那用了上百个人也未必拖得起它,这叫‘搭底’,是水上大忌。银包若是沉了底,那普通的船可能真是……”她来自市井的知识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敢铁口直断,但也确实觉得搭了底的银包,恐怕只有楼船才拖得起。

可当时水面上只有一艘楼船,跟着独舱船追踪过去的兵丁,看得清清楚楚,后来也把楼船当作重点怀疑对象,详细检查过,它当然没有再拖出一根绳子,拉一包银子。

“哎,把当时在场的船都搜一遍好了嘛!”福珞奋然道。

二老爷干了这事。他当时实在太吃惊了,好奇杀死猫,百爪挠心之下竟然发令把江面和码头一起封了。幸好当时正查禁私盐,附近有伙山贼大肆倒腾岩盐,被追得很凶,二老爷就打出查缉这个的名头,把水上陆上都扫过一遍,人手和时间有限,没法儿扫得特别细,可五千斤的重物呢!也不用扫得特别细。没扫出来就是没扫出来。它们能上哪儿去呢?

云华恰好也想到了一个法子,与老太太所谈及的现场表征丝丝入扣,简洁、安静,巧妙得惊人。她正待启唇,一直闷头不语的云岭,拍手笑道:“我知道了!”

大伙儿都吃惊的看她。云华尤其惊讶,人小鬼大的云岭莫非与她同时同刻,不谋而合?

“有个妖精躲在水里,打个洞,把银子都藏进去了!”云岭昂首挺胸,汇报答案。

众皆莞尔。老太太点头赞许道:“很是很是。我讲得这个,可不就是一条鳗鱼精的故事!这故事,你们出去可别说了,我老人家私房的题目!谁说出去,我罚谁!”

众人点头,恰好碧玉领着云波来了,老太太又说了一番学堂里要和睦共处、督促云柯学习的话儿,便遣她们去了。

云剑那边,也终于出了结果。

他一到水湾,也不假手他人,自己把独舱船底敲打一番,卸得一片一片的,发现船底板含着一个相当精巧的弹簧机关,类似捉耗子用的,不过大了数倍,当压在上头的重量达到一定份量时,机关被压开,移去半块船底板,露出一个大洞,等上头重量消失了,弹簧机关复位。云剑又褪了衣裳,亲自潜到水底,果见一条长长拖带痕迹,延伸至码头尾部狭浅水带,中断了。莫不是贼人将银两拖至码头,转从旱路运走?旱路却怎生避过了二老爷的检查?云剑阖目半晌,忽问码头经济:“某时某刻至某刻,是否有船搭底?何时离去?吃水几何?”

经济果然回答:“那时有一条中等广船,不知怎么自己行到狭窄去处,尖底搭了河床,招遣几十名苦力,并船上帆、橹、楫一起用力,将将的脱了困,便扬帆去了。吃水记它不清,依稀是吃了些的,应是装了货罢!”

云剑便向父亲回报:“独舱船为尖底,并船舱内都未铺平板,任其保留漏斗般形状,可防止装银者踏上去,发现机关。装银兵丁往船中抛银,积足一层,上面人看不到底板尖时,重量正好叫机关打开,下头的银子从洞里滑出去。所以上头装银的人发现船总是装不满。机关是双层的,南边新兴的防漏水造船技术,上面一块翻开后,即刻合上,连轴翻下面一层板,把东西推出去,一边轴上带的橡胶叶子排了水,下面一层板合上,上面一块再打开,可以防止水漏进船里,这原是南边为了发展水底神楫而花的心思,不知怎么叫贼子用在这里——那银子落下之后,想必下头连有大网。银子没有落完之时,大楼船拖着独舱船、独舱船底拖着大网,一并向前,水面很难发觉。银子全部落完之后,弹簧机关合上,大网拖钩,呆在水底,贼子们却在码头,诈作自己的船只搭底,明目张胆绞索拉纤,把那银子拖过来,装载……”

“你叔看过各船只装载的货了,连旧货都看了。”大老爷提醒他。

“是。”云剑回答道,“这是贼子们能偷运出去的关键:他们装的不是船里,而是船下。”

“不是里面,而是下面。”云华用耳语一般的声音,向云柯道。

云柯逃了课,到花园里祸害可怜的小虫子。虽然它们不是蟋蟀、不是蛐蛐,不能在斗场上给主人赚进大把银子,但条件艰苦的时候,云柯对玩物不是特别挑剔,有得玩就好,总比四书五经好。

他一向聪明,也不是不愿意用功的,但说也怪,一看白纸上黑墨写的那些正儿八经字眼,他头就大,然后字就在他眼前跳起舞来,他不得不给自己找点别的消遣。

像这样一个家伙,为什么主动要求到家里上学呢?他真的相信家里的姊姊妹妹能督促他上进?还是他觉得家里的课逃起来比较容易、虫子捉起来比较生趣、他爹比较不容易找到他揪起他敲他的屁股板子?

到目前为止,云华只发现一个因云柯在家念书而得益的人:

云岭。

云岭不必再泥着云华讨糖,因为云柯可以在课堂上把外头各种经典的、时鲜的糖果都偷渡给她。偷渡的还不只是糖果吧?云岭把脸埋在书桌肚里,笑得像只偷酒喝醉了的小狐狸。女学里两个老夫子也不管她,一是为了避嫌的缘故,老得不能再老,神智迟钝、老眼昏花,难以捉到她的马脚;二是女学生念几个字,本不是为仕进的,先生不必捶楚摧逼,他们已经习惯了对学生宽纵。

明珠的小妹妹金子,撒着两只手侍立在云岭旁边,穿着一件略嫌不合身的秋外套,料子倒是不错的,气色也好,比在家时似乎又胖了一圈,看来不用替她担心。云华专心思度云岭和云柯之间的事就好:

云柯要给云岭每天送礼,选在女学课堂上,真是再合适没有!

可云柯为什么要对云岭这样孝敬?

云华不得不悠悠想起,她在柳姨娘橱里看见的钟馗像。

当时她被抬着从过道里走,纱帐外一眼看见那像晃过去了。要换另一个人,准不在意,但云华前生就死在这金像手里,一眼扫过,如遭雷殛,当时就要跳起来,好容易忍住了,遣乐芸打听,那像已经不见了,而碧玉在离去之前,在那儿呆过一会儿。柳姨娘也晓得碧玉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做了什么,在她走后,便在橱里摸了一遍,全无头绪,搔搔脑门儿,只得罢了。

云华想,放金像的人,应该不是想叫云华看见的,而是想叫碧玉看见的。那人知道碧玉会陪着六小姐过来,就把像放在碧玉的必经之路上。

金像,明珠已交给云柯,云柯觉得烫手么,要陷害柳姨娘?若找个人帮忙放金像,谁能比云岭更合适!她聪明得已足以作个小间谍,却并没有睿智到能够辨明是非。

——话说回来,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自诩明辨是非?

金像现身、云柯赌钱时失了钱、二太太最近举止失常、老太太又说了个送人银子的古怪故事,云华把几个线头聚在一起,诈云柯一把。云柯逃课么?六小姐身体不好,本来就经常要出课堂,喘口气,正好把那句细若游丝、鬼语一般的话,连着气一块儿喘出来。

云柯还在草根蹲着,眨了眨眼睛:“六妹妹,你说什么?”

“奶奶刚刚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云华道,“关于水上被一条怪船丢了银子的故事。”

云柯仔细的拔起一茎草:“六妹妹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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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谦谦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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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四十七章 谦谦君子

“我想到,”云华悠然道,“银子被卷走后,不一定是装在舱里、车里运走,还可能照样藏在水底,等待风波平息后运走。奶奶好像在考我们的机智呢!谁如果把这话告诉奶奶,在奶奶面前能拔头筹吧!”

云柯发呆:“你想叫我拔头筹?”

“随便你!你想给谁,就叫谁拔去。”云华道,“总之我把人情做给你了。”

“多谢多谢,”云柯忍笑,“然则你自己为何不去领这头筹呢?”

云华叹口气,苦恼道:“五哥,我长大了。”

云柯道:“哦?”

“不只七妹妹,我怎么觉得四姐姐、珞姐姐有时都要欺负我似的?”云华的表情,就好像有刀抵在她后背上。

云柯只好道:“啊?”

“五哥,我不信你不知道!”云华生气道,“我卖这人情给你,只为叫你帮我防一防,她们要开什么过分的玩笑,你一定要帮我!”

“我又不是她们肚里的蛔虫,”云柯把草茎上的叶子都择净了,硬表皮也搓掉,“她们做什么,我哪能都知道?”

“你尽力就好,”云华叮咛,“真的力所不及,我也不会怪你。”

“那末,我先卖你一个情报吧:小心廊下的木屐。”云柯把草茎放在嘴里,一吹,吹响了,草哨声清亮如初春的鸟雏。老夫子之一的老脸,就拉得很长、而且很臭的出现在窗前:连他都听见了逃课孩子在玩草哨!云柯一缩脖子、一吐舌,跑了回去,云华还是继续倚着栏杆透她的气,看也不看课室、抑或回廊,只看着枯黄的、微湿的秋叶。

这个秋天的雨水并不多。

除了重阳那场大的,再就是昨晚,秋雨绵绵下了一夜,到早晨,又敛住了。

地面还是湿的。

“应怜屐齿印苍苔”,为了这份雅趣,谢府里很多路径,并没有铺僵硬平整的石板,而是保留为砂土路、泥草路,就是给屐底走的,更何况,即使铺了石板,石板上也很有可能积水,布鞋一踩可就坏了,于是小姐们出闺房来上学,绣鞋外头还是套双木屐比较保险。

回廊外头,廊檐下的木条板上,摆着一溜雨屐,每双都可爱。主人脱下它们,就走进干净的屋子里上课。从这里,一直到二太太院子里各处用得着的房间,都有长廊相联,除非想同云柯一样跑到草丛里玩耍,否则是不用再套屐了。

再套屐时,除非是散了学,要回去了。

那时一定夕阳已西斜,草木都拖了长长的影子,雨屐也笼在廊檐的影子里了。六小姐出来,把脚往自己的雨屐里一塞,恐怕就要哭了。

因为那雨屐里一定有一粒石子,一定尖得跟锥子似的,尖的一头一定朝上。谁如果把脚往里头一塞,除非鞋底厚厚纳了千层,否则一定会被锥得当场哭出来。

谢府里别说小姐了,哪怕稍微要好的丫头,都不会穿穷苦力的千层底。

所以可怜兮兮的六小姐,刚在老太太面前讨论船舶问题时露了个尖,马上又要可怜兮兮的哭了。食水不再动手脚之后,难道没别的法子整她吗?

云舟满意的看着日影。日已西斜。

丫头来送汤了。二太太亲自吩咐厨房给小姐少爷们炖来补身体的牛肉汤,是用牛身上小花卷腱子肉、三分肥的牛肋条、再加一点儿顶顶细嫩的白腩,合在一处炖上四、五个时辰,炖得浓如羹,盛在保温的棉草套子细砂窝里端来的。筱筱给福珞奉了一碗,福珞却亲手把这一碗让到云舟跟前。云舟推让着,忽然面色一变。

她看见砂锅保暖的棉草套子上,钉着一粒石子。

石子的头一定要很尖,像锥子似的,才能“钉”在套子上。这样的石子,不会很多,云舟跟筱筱作园艺时,恰巧发现了一粒有资质的,经过加工,才放进云华的雨屐,怎么又会有一粒在棉草套子上呢?

筱筱顺着云舟的目光看过去,面色也变了,便去把那石头拈起来,看着,果然是她们加工过的那粒。送汤的丫头吃惊道:“嗳哟,怎么有粒石子儿?”看着它尖,有点意外,倒没往心里去。筱筱掩过了,道:“可不是嘛?”回到云舟身边,交换一个眼色,福珞还不知就里,也没看清筱筱手上动作,只问云舟:“怎么了?”云蕙在旁边帮着分汤,不敢插话。云舟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回答福珞:“刚刚我看差了,还当是只虫子呢!”一边瞄向云柯。

往云华屐里放石子,云柯是知情的。适才云柯吹了草哨回来,云舟就悄问云柯:“跟六妹妹说什么?”云柯恼火道:“她讲草木也有情,不能妄加摧毒,噼哩啪啦一大堆,哪个理她!”云舟听下来,并未起疑。如今石子易位,云舟望向云柯,云柯莫名其妙的耸了耸肩,云舟想想,是没理由怀疑云柯告密,视线就又移往云华那里去。

云华还在栏边透气。她这个人,从以前起就这样,呆在屋里久了嫌闷,呆外头久了又怕着凉,窗前窗下、栏里栏外,就看她磨来转去的。如果把屋子比作一条鱼,她就好像鱼里含着的水泡,吞吞吐吐、叽叽熬熬,总没个痛快。云舟讨厌她,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可今天,汤从外边来,还没进门,就先经过了云华。云华那二愣子明雪丫头,把汤锅截住了:“这啥呀?哦汤!我们小姐在这儿呢,来一碗吧!”端汤的不好意思说偏不给你们小姐先吃,便只好给她舀了。这会儿,乐芸正给云华吹汤呢!主仆几个,看也不看屋里,好像从没干过拿出石子、钉在布套上这种事。

如果真是云华指使的……云舟心往下沉:如果真是云华指使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了。没把石头放在汤碗里硌云舟的嘴,已算含蓄留情。云舟怎能不作个聪明人,听懂这粒石子说的话,还个人情?

先前云华饮茶吐血,只是以柔弱姿态,缚住云舟手脚。这次石子事件,已经是个很严肃的警告了。云舟不得不决定,从今起,对云华不再作小儿科的欺侮。

下次出手,就一定得是蕴足力道的一击,可别怪云舟下狠心了!福珞,是云舟一定要捧去宫里的人,老太太主意未定,云华休想在此时盖过福珞风头去!

云华低头饮汤。这汤,厨房报上来的本金是一十一两十足纹银,并没有太大的虚浮成份,而街头脏兮兮大锅里煮的老牛杂,只要两个钱就有一大碗,卖主仍有赚头。对云华来说,那种老牛杂汤,味道不见得比十一两纹银熬出来的浓汤差多少,因为那种汤更烫、更辣,可以让你从舌尖开始、一直连整个灵魂都燃烧起来。那是来自街头的智慧,更便宜、直接、灼人。从明珠到云华,就像十一两银子的白腩料,懂得了怎样用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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