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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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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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剑领兵往北支援余老将军途中,剑影与云剑会合,向之复命:增国一带关口。可称整肃。除此外,还有几支介乎山匪与流民之间的队伍,在云剑仗剑游历时曾和云剑有接触。如今也来投奔云剑军队,剑影一并将他们带给了云剑。

“未城不在戎汉商路上吗?”云舟问,“可是西戎岂不紧挨着未城,为什么不以之为商路呢?”

云华眼望地图。地图的绘制,不止尺寸比原物缩小很多。还用了许多符号来表示地形,不熟悉的一眼看去很难辨认。图纸的下方。密密麻麻一片注解,都是注释某符号对应什么地形的。云华艰难的查索到,未戎的交接处,也有一条山脉,渐行渐低,被称作枯摩山岭。戎地本是山区,崇峦叠嶂,高处连云天,而到未戎交界处,山脚低了下来,融入平原。照云华想,山路总比平路难走,山既然在此处低了,商队正可从这里运东西下山,怎么不把它辟作商路呢?

谢小横复在地图上比划着侃侃而谈:“戎汉两地交易物最主要是两种,一则是各自土产,二则是各自匠人所制作的珍异物品。土产最丰富、匠人最密集的地方,就成为商路的源头。那么你们告诉我,戎境土产主要是什么?”

各种山珍。尤其是高拔极高的山脉特产的山珍,那是汉境其他山区所欠奉的。云舟又补充一点:“天竺、疏勒等诸多小国在戎国更西,借道戎国与我朝交易。”

“不错。”谢小横道,“枯摩岭北末梢交未城处,海拔已极低,又复贫瘠,山多见骨,难以出产雪莲、老参、虫草等诸多珍奇。你们再看未城隔枯摩岭以西,这片黄色,乃是大沙漠,穿越沙漠艰险异常,每至于死,疏勒等国商旅,宁肯往南边,攀越高山,也不会走沙漠——枯摩岭——未城这条路。”

“于是商路往南移了。”云舟指尖向下,掠过未城,按在一道深金青色的条子上,这地图真的很细,连比较大的官路,都标了出来,云舟按着的这道条子,如同长河一般,从戎境往东。只不过河流是从细小支流,越汇越多,向东入海。这道条子从戎境往东入汉境之后,渐渐分散开,如大树的根须,深扎在汉境全境里。

在它还没有分散开时,干道上,地图给它标了个名字:黄金之路。

异国交易,纸钞是难以得到信任的,铜钱也不行,真正实打实的,只有金银。金与银中,天竺等国远远更信奉黄金,戎境也尊崇黄金,不但奉神之物多是金器镶宝,妇女见面也以佩戴金器的多少来判断对方的地位,戎商因此更愿意换金子回境,但是汉境流通贵金属还是以银两为主,精明的戎商便在生意中先收取银子,再兑换成黄金运回本境,对戎商攻击最激烈的汉朝官员,也是揪住这点不放,声称:“若放任戎商交易,则西边淫奇小物洪泄滥觞,而我金脉竭矣!”并把交易干道称作吸血要道,形容汉境金银源源不断西去,就像人的血液被怪兽抽干一样。当时还是崔衍的父亲在位视政,即舒宗,因此下了一道政令,将戎境与汉境的贸易口收为一个,在这一个贸易口上严格检查登记,根据汉人的商品的出口额,来决定戎商的进口额,同时汉人商品的出口也要求戎人以黄金支付。这样一来,大贸易商的作帐工作就比较痛苦了。他们在汉境作生意时主要用铜钱、银两进行计算,在戎境则有戎境专门的铸钱、还有金银锭、甚至还有用牲畜、庄稼、甚至盐巴作计量单位的货券,这些乱七八糟的,在边境都要统一换成黄金结算,汉戎两地的黄金成色还不一样,这里头可做的手脚、可设的陷阱、可调的猫腻太多了!大贸易商跟口岸管理官员斗智斗勇了一番,最后还是大家都嫌麻烦,由大贸易商提出了个办法,当汉境这边结算时,换算成千足黄金,但不直接拿黄金给官员过目过秤,只是以家产为担保,会有这些黄金,末了戎境那边结算过来,有多少黄金,就跟汉境这边抵销,不足的部分,再拿现金补。汉家这边的官员一听,有可操作性,向舒宗上报。舒宗是通达体贴的皇帝,觉得可行,但要与戎境商议定了,两边共同监督才可以,否则只是纸上画饼。

当时戎王名为普巴荣,世称荣王,也是个传奇人物,不过那时候正为个小美人儿牵制了精力,不理政务了,近臣说啥就是啥。近臣说这样大家方便,荣王就挥挥手说:成吧!

于是就成了。几家大贸易商作的代金券,风行一时。戎汉贸易迎来的繁荣期,贸易口那条道路被称为黄金大道。后来荣王和舒帝都死了,贸易口也取消了,商人交易基本自由了。戎汉商旅还是主要在黄金大道上走,一半出自习惯,一半是这大道地理、商业位置综合起来看确实便捷。而代金券,发展为如今的宝票,各地殷实大商家都有联署发行,信誉特别好的,不但汉地全国通行,外国商家也都认。

未城就在这条黄金大道之北,黄金从它远远的南边流过,光芒不足以照亮它。

“未城人民,主要靠什么为生呢?”云华问。

“未城的人口,其实不多,”谢小横道,“比锦城要少一大半,周边还有一些地区无人定居。主要种小麦与粟米为食。”

“总有些出产与贸易吧?”云舟又问。

“倒是有些铜、铁,飞萧山一带军队的兵器不是特别要求高的,可以就地冶炼。还有些煤,北方冬天烧这个,运得多些,除此就没有了。”

正文 第七十章 覆巢退路

云舟看了云华一眼,倒不是猫哭耗子那种,而是真的同情:“听起来是个角落里的穷城池。”

“真是的,”谢小横同意,“否则你们也不至于对它如此陌生。”

云华维持缄默,云舟代为发问:“那它的好处是什么呢?总不见得就光因为它的太守刚走,肯留一套班子在?”

“还因为它的事情少。”谢小横道,“若是商事中心、抑或军事中心,余夫人生怕世子应付不下来。”

“本来也不必他应付,我们一定要派人过去处理事务的罢?”云舟拉起云华袖子,“不是我恭维六妹妹,外头略有懂行的男人帮衬一二,六妹也应付得过来了,世子只要听话,就好作个太平城守。何必非去那种冷僻地方?”

云华终于开口道:“冷僻地方倒也清静。”

“总要回来的罢?那地方若有些好处能到京城,也好给回来铺路呀!”云舟蹙眉,“余夫人是不指望她儿子回来了么?或者不指望她儿子回来之后再有升迁?”

“余夫人恐怕是希望儿子保住世子位就满意了罢。”谢小横道。

云舟想问:“那末爷爷也是如此就满意了吗?”话到嘴边,又咽下。

这本来就不是谢小横安排给谢家女儿的姻缘,而是安排给表亲的。云华与福珞换了夫家,说是福珞得七王爷欢心、余夫人又独钟云华,叫人没有办法,云舟冷眼旁观,暗自觉得,云华有使点小动作,谢小横默许,也没有痛责云华。已经很宽容了。云舟也不愿在此时挑起话头直指云华。她换了个问题:“其实要世子保住爵位,也不必非远途去治理城池不可。”

这倒是真的。崔衍就想过直接多赏余家几个爵位。帝心这个意思,谢小横通过云裳,有那么一点儿揣摩到,云舟没有,但不妨碍她想到别的一些法子,至少是可以在京城就保住阿逝位置的,虽不是长久之计……远远当太守,也并不是长久之计啊!

“朝廷的官职,只要不犯错。那只有上升,没有贬谪的。”云华道,“未城正因为地理位置不好。没什么人争,但只要去做了,至少是个太守呢!回京后,也要从这个品阶来授官。爵位是一回事,有个实官职在。总好些。”

云舟缓缓摇了摇头。

“你想到什么呢?”谢小横饶有兴趣的问。

他培养小辈的方式,就是很少下论断,而鼓励小辈多想想。

“余夫人似乎,急着把儿子支使出去,并让他有一块地盘。”云舟道。

云华倒吸一口冷气,谢小横将食指按在嘴唇上:“这是一句很严重的指控。”

云舟眨了眨眼睛。好像她此刻才被吓着了:“如果爷爷是这样想的,那真是一句很严重的指控!”

云华迫使自己冷静一下:云舟认为余夫人急着打发儿子去边境,是别有所图。一般来说。边境裂地,是与中央分庭抗礼了。但,也可能余夫人只是想儿子成为个地头蛇,避开中央的风雨。前者严重,后者只是一点小私心。谢小横立刻认为云舟说的是比较严重的意思。那表示,谢小横自己。也倾向于怀疑余夫人是那个意思。

“不可能!”云华难得的结巴起来,“不可能在余家,这个地点,阿逝。”

余家要反,有的是比今天更有利的时机。而阿逝,绝不是一个合格的造反头目。

“我完全同意你。”谢小横对云华道。

“而且大哥在北边是顶得住的吧!是吧?”云华再向谢小横求证。

“不错。虽然有些战术上的权衡……我不认为他会放胡马过白云州。”谢小横道。

白云州是北边的门户,那门户守住,中原就安全。中原安全,国家平稳,造反就难上加难。

“五弟会不会在京城?”云舟忽然问。

谢小横笑了。

一笑,不但承认“他应该在吧”。更重要的是承认“是的,我知道。”

“原来如此,”云舟点头,“这样一来,舟儿就明白了。”

是的,云华也明白了。谢小横放任云柯在黑道发家,因为他对官府力量不太看好,认为官府不足以抵制黑道,黑道会发展,而谢家有可能需要借助黑道力量。至于放任云华去嫁阿逝,事先也早知道余夫人想让儿子去边城,正是对中原整个局势都不太看好,觉得有必要在边城埋一枚棋子。

“怎么会不好到这种程度呢?”云华瞠目。

其实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从明珠的人生开始,她看底层的疾苦这样多。锦城还算是比较富饶繁华的地界呢!至京城后,更见上流社会山中那神秘庄园,生活享乐追求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程度,下层那老街窝棚,凋敝破败又到了什么程度!生活困苦,便出流氓。古意,氓就是民。流氓者,是失去安身立命之所,动荡不安的平民。这种流民会成为社会的破坏力,如老街中的无赖队伍,引导得好,像云剑这样,带他们为国效力了,引导得不好……

本朝各地,听说,也出现了不少自说自话的山大王、水贼、响马。

“可是,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云华坚持请问。

“什么程度?”谢小横反问。

“到了……要寻找覆巢之后退路的……程度。”云华道。

“天底下哪有不覆的巢,”谢小横大笑,“退路又哪有嫌多的!”

爽爽朗朗,好像只是做多么正常的筹划。

既然敢把皇后都掀下来……在边境与黑道留退路,对他来说,大概真是多正常不过的筹划。

“嗳,还是有很多人致力于平定的,”谢小横拍拍云华,“毕竟大家都生养在这里,巢覆了,大家都麻烦。你也不用想太多,先去远方走走,多看看,也有好处。”

云舟抿嘴笑着,向云华福了一福:“先给太守夫人道恭喜了。”

云华红着脸躲开,谢小横对云华道:“那我就回复余夫人,我们家姑娘不介意陪他儿子去那个偏僻远城。”

“华儿不介意。”云华郑重认可。

她不介意陪阿逝去任何地方。

“华儿会尽量协助未城政务,并了解西边的民情回报爷爷,”云华又道,“这样,能帮助爷爷更全面掌握地方情况,好惩恶扬善、调养民生罢!”

谢小横眼中闪过一道光。

云华再次觉得,像在哪里见过的,这种雪亮冰冷、要照彻什么毁灭什么的光。

也是一闪,就掩去了,他笑道:“自然要调养民生。可是惩恶扬善?其实现在朝堂中,也没什么坏人呢!”

真的,七王爷也不坏,但他对政务无补,栋勋将军也不坏,但他只能护驾,不曾开疆辟土抵御外侮。还有好几位大人,据云华听来,也都不坏,只不过——

“无能,小心眼,好使绊子,”谢小横数落,“要这些都算进去,朝堂中又没什么好人了。”

“大哥是有能力的。”云舟温和进言。

“啊,是。”谢小横叹息,“可他在这样的政局里,也要耗大量精力躲绊子和使绊子了——不管怎样说,晚了,你们先休息罢!以后的事,我们一步一步来做。”

两个女孩儿便请了爷爷晚安,再拜辞别了出来,云舟还想跟云华寒暄两句,说些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了、姐妹情深、相见何期什么什么的,云华仰脸问她:“四姐姐,你怎么会相信的呢?”

云舟打个格愣:“相信什么?”

“时局不稳,要留后路。”

“这个么——”云舟想,从很小时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罢?发现跟自己高贵的小姐生活相比,那些奴婢们有多可怜,又听说外面有许多更穷苦的,比这些奴婢们都远远不如,在他们眼里,谢府奴婢已经是天上的生活了。云舟想,这些人会服气吗?会很凶的想打架的罢!转念一想,我们比他们聪明,我们比他们有钱,我们能买来力气很大、很能打架的一群人,用很聪明的法子,把那些不服气的人教训得狠狠的,让他们再也不敢乱来,于是就安心了。

再长大些,知道“那些人”里,说不定也有聪明的,说不定比自己身边的某些蠢兄弟姐妹们聪明得多,于是又担心起来,这些聪明人不会把蠢少爷小姐老爷太太们搞下去吗?再转念一想,被搞掉的,都是蠢人了,自己和自己的嫡亲们都这样聪明,不会被搞掉的。那些蠢人被搞掉,换了聪明人上来,聪明人作了富人,一样养奴婢,不过是新富人而已,也没什么可怕的。于是又安心了。

再长大些,知道这个社会里,并不是所有聪明人都能成为富人的。柴扉澹台,连大哥都称许他的才学,因为是柴扉,就总没有仕进的机会。大哥还算太浪荡了、名声不好,澹台是很正经的人,仍然不能仕进。而且,大哥只要一有机会,还是能出头的,澹台却始终被压制在下面。又听说比澹台运气好点的柴扉才子,有了功名,但官场上混得很不如意。再想想,这还是文字上有聪明的,若某些人文字一般,聪明劲儿体现在其他方面,更没仕进的希望了,又想发财,聪明劲儿岂不要用在邪路上吗?终于有些担心。

唐家不倒,她的担心还不会太厉害。

唐家一倒,如霹雳炸响,她亲身感受到天威。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新版胭脂刑

天威之下,无人敢说自己是安全的。即使已经是人上人,也不敢说安全。人上人们尚且觉得如此,下人们呢?皇帝担心人上人们会推翻他,人上人怎么不担心下人们会推翻他们呢?一个社会,每一层都担心着下一层抢夺他、掠取他,这个社会怎么会是安稳的呢?如今上一层还能死死辖治着下一层,明天呢?后天呢?唐家被逼到绝路,尚且敢冒犯天颜,下层又下层的粗野人们被逼,又怎么样?

这一些话,有些并不是云舟自己想的,而是云柯漏了几句在她面前。当时她嗔怪云柯胡说,当心被父亲打板子,唐家一倒之后,这几句话突然又出现在她心头,而且像火星一样,燃成一片。

她又想起谢小横某些通玄的话,细想起来,不是通玄,竟是入世了,只是与世俗观念差太多,于是便成了玄学。云舟顿悟谢小横对云柯采取的态度,那句问云柯在不在京城的话,看似脱口而出,其实预谋已久。

云华问她为何会相信,她要怎么说呢?这么久、这么复杂的心路历程……说起来太累了,而且未必经得起辩论呢!她有一百个不看好时局的理由,人家说不定有一万个太平盛世的证据来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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