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大汉道:“这却不知。”
凌关山道:“很好!”他的神色随即恢复镇定,又道:“我听说薛野禅笼络了八个黑道人物,叫做什么飞星使者,号称什么武林高手,是什么铁衣山庄的一等护卫,便是你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连说了三个“什么”,只把黑衣大汉听得心头火起,道:“众位兄弟都在外边候着呢,一会儿少不得向你引见。请吧。”
凌关山道:“除了凌府,我哪都不去。”
黑衣大汉道:“那可由不得你做主了,薛庄主吩咐下来,请你前往铁衣山庄走一趟。我是奉命行事,还望凌老府主成全。”
凌关山道:“是不是我若不听命,你便要动武?”
黑衣大汉道:“说不得只好得罪了。”说着向前逼近两步。
凌关山道:“你敢!”他虽不会武功,但久为一府之尊,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之色,令其不怒而威。
黑衣大汉被他神情所慑,后退几步,道:“只要你不再拒绝,我们兄弟也绝不为难你。况且狄公子尚在闽西,最快也得五日后才能赶回,现在没人可以救你。凌老府主是个明白人,不至于不识时务吧。”
凌关山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对他不理不睬。
黑衣大汉毕竟也算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哪受过这般轻视?怒气冲心,再也忍耐不住,将手一挥,林中闪出七个人来,各持钢刀,同时向凌关山逼去。
见此情景,萧青麟心道:“对付一个毫无武功的老者,却这般如临大敌,铁衣山庄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他虽然对凌关山甚有成见,但看在狄梦庭的面上,决不能叫他受到丝毫伤害。正要出手,宫千雪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麟哥,你慢些动手。”
萧青麟道:“怎么?”
宫千雪侧耳倾听,眉头微锁,道“我觉得……有点儿不大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便这么一迟疑间,那七人已经逼至凌关山身畔,各自出手向他抓去。萧青麟手中早已扣好了七枚制钱,眼见再不出手,势将不及,当即右手一振,七枚制钱分击七人。哪知,制钱未到,那七人同时钢刀坠地,直挺挺地向后翻倒。虽然人人背心上都嵌了萧青麟所发的制钱,但是人死在先,中钱在后,萧青麟这一下出手,倒是多余的了。
这一下变故来的快极,众人无不心惊。萧青麟的目光始终盯在七人身上,虽然看出他们均是中了暗器,但这暗器是由何处而出,又如何射中诸人,竟然毫无察觉,此事之怪,实是不可思议。
那黑衣大汉更是惊惶失色,适才萧青麟手发七钱,劲力之强,世所罕有,他见得清清楚楚,哪敢再行挑战?转身便跑,不料才冲出三四步,身子突然向前一栽,扭了几扭,便即气绝而死。
宫千雪忽然抓紧萧青麟的手腕,急切说道:“麟哥,我听见了,你……你看见了么?”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我看见了。”原来那黑衣大汉逃跑之际,马车的门帘微微一晃,似乎被风吹开了一条细缝,接着银光倏然一闪,黑衣大汉便即倒地毙命。从他的死状看来,暗器上必定涂了剧毒,否则的话,此人武功不弱,如何一击便死?萧青麟低声道:“难怪凌关山有恃无恐。这等暗器功夫也算是第一流了,但另外七人如何死的,我却仍想不明白。”
宫千雪道:“刚才我听见几缕细微的风声,想必有人将梅花针、白眉钉之类的暗器射入土中,针尖向上,那些铁衣山庄的人无意中踏上毒针,立时毒发身死。麟哥,你只盯住诸人,却没留神地下的勾当,因此不曾发觉。”
萧青麟道:“原来如此。”凝神细看,果然发现草丛中零星几点寒光闪亮。深夜之中,这等细微的暗器极难察觉,若非宫千雪耳力过人,也真难辩出诸人的死因。他微微一叹,道:“好歹毒的暗器,好厉害的心计!江湖中偏有这般心机狠辣之人……真是……”
这时,凌关山仰头说道:“树上是哪位朋友仗义相助?请下来相见,容凌某当面谢过。”
萧青麟委实不愿与凌关山相见,但行踪既露,如何推辞?他不擅撒谎,一怔之下,答不上来。宫千雪忽然说道:“我们‘百花门’弟子经过,瞧着铁衣山庄恃多欺人,出手相援,原是好意,没料到凌府主身畔有高人相护,倒显得我们多事了。”她虽然装粗了声调,但仍不免细声细气,显不出江湖人物的十足底气。只是百花门的弟子均为女子,在江湖中也没有太大名气,凌关山倒也没听出破绽,道:“与贵门掌门人花三娘子曾有过一面之缘,请代我转达谢意,来日若有帮忙之处,只管带个话过来,凌某必将鼎力相助。”
宫千雪道:“谢过凌府主。”
凌关山拱了拱手,道:“这便告辞。”转身向马车走去。
宫千雪轻轻舒了口气,道:“侥幸,没叫他识破咱们。”
萧青麟却冷冷一笑,道:“你别得意。凌关山乃是何许人也?他早已看出咱们是冒充了。”
宫千雪吃了一惊,道:“被他识破了么?你怎么知道。”
萧青麟道:“区区一个百花门,哪敢得罪铁衣山庄?就算花三娘子亲临,又怎挡得住赫赫有名的飞星使者?你这移花接木的手段,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宫千雪道:“可他为什么将错就错,不揭穿咱们?”
萧青麟道:“这正是他的厉害之处。因为他已经猜出是我来了,既要对付我,又不能叫我起疑心,正好借着你的话脱身。嘿,此人处事不形于色,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宫千雪将信将疑,道:“他既不动声色,你怎如此肯定?”
萧青麟道:“以我发射制钱的手劲,在江湖中已是罕见。既不畏惧铁衣山庄,又与凌府有些交情的高手,更是少之又少。偏又不愿现身与他相见,将这几条加在一起,换了我是凌关山,也会断定树上之人是萧青麟了。”
宫千雪越听越心惊,世上城府深沉的人,她听说过许多,也见识得不少,但象凌关山这般功于心计,倒也少见,轻声道:“想不到凌小姐那般钟灵毓秀的人才,竟有如此心机叵测的叔父!唉,但愿今日一别,再也不要与他相见。”
两人说话间,凌关山已经蹬上马车,抖缰向庙外驶去。
当马车从树下经过的时候,萧青麟突然折断两根树枝,以“甩手箭”的手法打下,分别打中两匹驾马的前腿,那马一痛,同时跪倒在地。
凌关山险些从车上跌下,奋力想将马拉起,但那马一摔之下,前腿已然折断。他试了试,便知无望,将缰绳丢下,仰望松树,道:“阁下伤我马匹,阻我去路,想要干什么?”
宫千雪也是疑惑不解,小声道:“你既然不愿见他,为什么又不让他走?”
萧青麟沉声道:“我要讨还一笔欠债。”说着抱起宫千雪,从树上跃下,双双走到马车之前。
凌关山盯着两人,缓缓说道:“萧青麟,果然是你!八年不见,别来无恙?”
萧青麟淡淡一笑,道:“萧某苟活于世,总算没叫各派杀了。”
凌关山道:“以你在江湖中的名声,倘若一辈子隐姓埋名,或能落得平安善终。可你非要重出江湖,这又何苦?凌某奉劝你一句话,这临安城中,你能活着进来,未必能够活着出去!”
萧青麟道:“萧某若死于此,岂不正遂了某些人的心意?凌府主,你说是不是?”
两人话音平淡,却各含机锋。凌关山冷冷一哼,道:“萧青麟,你傲视生死,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毫无干系。请你把路让开。”
萧青麟道:“凌府主想去哪里,尽请自便。但车中之人却得留下,我与他有一笔旧帐,须在今日了断。”
凌关山脸色一变,道:“车中坐的是我朋友,你要为难于他,就是为难于我。凌某虽然人单力孤,也要与你周旋周旋。”说完这句话,他跳下车辕,挡在萧青麟身前。
萧青麟道:“凌府主,你朋友欠我兄弟一条性命,这是一笔血债!我向他清讨,不违天理,无愧公道。请你不要插手。”
凌关山道:“我不管这事的是非曲直,只知道朋友就是朋友。即使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我也不能见你行凶却无动于衷。”
萧青麟道:“如此说来,你是非要叫我为难了?”
凌关山双目一翻,不再言语。
萧青麟叹了口气,道:“凌府主,我与狄二弟情同手足,你是知道的。我念着这份兄弟情义,无论你做出多少对不起我的事,我都不会伤害你。但是此刻,我要为一个无辜的兄弟讨还公道,他也不是白死的!今日之事,非以武力决断不可,纵有得罪,在所不惜!”说着,他右臂陡展,一股劲力自胸至臂、自臂及掌,拍在马车的车辕上。
只听得“喀喇喇”一阵乱响,粗如手臂的辕木寸寸断裂,四散飞溅,掌力余劲不衰,沿入车厢,将四根蓬柱一齐震断,轰然倒塌。只见车中盘膝坐着一个白衣老者,神情木然,赫然正是“千臂瞽魔”司空绝。
这一掌威猛如斯,凌关山不由得骇然失色,他担心萧青麟突下毒手,快步冲到司空绝身前,喝道:“姓萧的,你想怎样?”
萧青麟冷冷盯着司空绝,道:“司空先生,你是江湖前辈,此事该当如何了断,请你交代一句话吧。”
司空绝脸色苍白似雪,向萧青麟点了点头,伸出右掌搭在凌关山肩头,往斜刺里一推。凌关山立足不稳,登时栽出七八步,几乎趴倒在地下,忙道:“你……你……干什么?”
司空绝沉声说道:“凌老弟,这儿没你的事,请回府吧。”
凌关山道:“你何出此言?凌某但教有一口气在,决不容人伸一指加于先生。”
司空绝道:“凌老弟高义,我交了这样一位朋友,虽死何憾?不过,江湖中的事,须按江湖规矩了断。我面对一个晚辈,总不至于还靠别人庇护活命。”
凌关山急道:“你的身体……如何抵得住姓萧的……”
司空绝脸色一沉,道:“住口!你我相交多年,如何不知我的脾气?难道非要迫我翻脸么?”
凌关山被他一喝,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他知道司空绝年纪虽老,却丝毫不减犷悍之气,此刻既说不要自己插手,那是决意独抗萧青麟,自己若要勉强留下,只会惹他生气,当即说道:“既然如此,我这便走了。你……你多保重!”转身而去,再无一句废话。
待凌关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司空绝道:“萧青麟,你想报仇,这便来吧。”话虽这么说,但他盘膝坐在车中,双手平垂,丝毫看不出运功抵御之状。
即使如此,萧青麟也不敢掉以轻心,知道此人暗器功夫冠绝天下,一旦出手,必然极难抵挡,因此向后退了两步,双掌抱圆守一,立了一个门户。
司空绝觉出对方并不躁进,说道:“萧青麟,自从武昌一别,我心里常想,你我终有相见之期,届时便将一搏生死。想不到这一天来得好快,今日看来,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
萧青麟低声道:“司空先生,咱俩原本没有怨仇。你想杀我扬名,我并不怪你,但你不该害死我的阿牛兄弟!他只是一个无辜的乡民,从没招惹到谁,却惨遭你的毒手。我若不替他报仇,世间还有天理么?还有公道么?”
司空绝淡淡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那个乡下青年吧。我记起来了,那天他替你挡住我的暗器。虽然我原本没想杀他,但他毕竟死在我的手下,你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他话音一顿,又道:“不过,我这颗人头也不是白给的。你要杀我,能有几分胜算?”
萧青麟道:“你的武功、智谋均不在萧某之下,但真动起手来,我自信可以赢你。”
司空绝苦笑一声,道:“不错,我终究是吃了年迈眼瞎的亏,敌不过你的雷霆一击。可是话又说回来,尊夫人似乎全无武功,我若向她发招,你又有几分把握抵挡得住?”
此言一出,萧青麟不由得骇然色变,喝道:“以你在江湖中的声望,难道会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
司空绝道:“我连性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声望?我只知道你将夫人看得极重,我若伤她,便如伤你一般。”
萧青麟急怒交集,道:“你敢伤她一丝一毫,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空绝冷冷说道:“你以为我会害怕你的威胁么?老实告诉你,我说得出、做得到,千臂瞽魔言出必践,生平没说过一句空话。尊夫人若中我一枚毒针,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就算你杀了我报仇,可也晚了!萧青麟,你敢不敢冒这个险?”
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萧青麟却知对方绝非空言恐吓,他双拳紧攥,骨节啪啪作响,但腿上却如坠千斤,半步也跨不出去。
司空绝听他默然不语,便已揣摩出他的心意,说道:“萧家神剑盖世,生平怕过谁来?可是今日纵能杀我,却难保全亲人平安。这样吧,我跟你做一桩买卖,我让你得偿报仇之愿,但你也要答允我一件事。”
萧青麟暗觉诧异:“这人不知又生什么诡计?”
司空绝道:“只须你答允了这件事,便可上前杀我报仇。司空绝甘愿赴死,决不会向尊夫人加于一指之力。”
这番话实出萧青麟意料之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司空绝道:“我要你今生今世,决不踏入凌府之门,决不伤害凌关山毫发!即使他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要忍让避行。”
萧青麟道:“你舍弃自己的性命,只是要为凌关山求情?你这样是为了什么?”
司空绝道:“你别问我为什么,此事于你并无害处,何乐而不为?”他说到这时,突然间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灿然的匕首,一挥手,将匕首插在身旁的辕木上,说道:“你只须依得我这番话,立即杀了我,为兄弟报仇,我决不抗拒。”嗤的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肌肤。
萧青麟道:“你不怕自己死后,我却不依你所言而行,你岂不是死得轻于鸿毛了么?”
司空绝道:“你是一条铮铮铁汉,一言九鼎,岂会反悔?数日前,你为了一对无亲无故的母子,尚肯干冒万险,孤身而入东湖梅园救人,怎能手刃老朽之后而自食诺言?我筹算已久,这正是保全朋友的良机。司空绝已是风烛残年,以一命而换凌府的安宁,这买卖如何不做?”他脸露微笑,凝视萧青麟,只盼他快些下手。”
萧青麟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那日你在武昌设计害我,是受了凌关山的指使,对不对?”
司空绝脸色微变,道:“大丈夫行事痛快些,哪来忒多废话?你横刃一刺,我引颈就戮,岂不干净利落?若等我后悔,你再想轻易得手,可就来不及了。”
萧青麟断然说道:“我不怕你后悔,有几件事非弄明白不可。凌关山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编造谎言欺骗狄二弟?他到底害怕我什么?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意欲何为?”
听着萧青麟连珠般的问话,司空绝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道:“他为什么杀你,你怎会不知?现在反来问我?”
萧青麟道:“我自然不知,不问你却问谁去?”
司空绝道:“难道萧铁棠没对你讲过当年的事?”
萧青麟愈发惊诧,道:“如何牵扯到我父亲?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空绝神色愈发费解,道:“萧铁棠为何不说?他为何隐瞒?难道他……他忘记了?不可能……决不可能!”
萧青麟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但我父亲自退隐以来,决意不再沾染江湖血腥,对从前的所作所为亦是守口如瓶。”
司空绝“啊”地大叫一声,仰对苍天,喃喃道:“原来如此!错了,都错了。罪孽……罪孽……”一语方毕,口鼻中猛地鲜血狂溢,身子向后软软栽倒。
萧青麟吃了一惊,喝道:“你怎么了?”快步抢上,将他抱住,同时飞速点了他胸口四处大穴,护住他的心脉。
司空绝任由萧青麟抱着,全身仿佛散架一般,道:“罢了!死期已至,没人可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