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识得这个娃娃?”
萧青麟压低声音说道:“侯总管,你若还算是男人,就冲萧某一个人来!这是我邻家的孩子,别为难他们母子。”
侯牧野道:“萧先生说哪里话来?我怎么会为难一个娃娃?待到这里的事情了结,我自会叫他们母子团聚。不过,现在嘛……嘿嘿……却是不行……”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小毛头的脸蛋儿,嘴角露出慈祥的笑容。
可是在萧青麟眼中,世间没有比这张笑脸再过阴毒的了。眼见侯牧野右臂夹紧襁褓,只要稍一吐劲,立时便叫小毛头身亡。萧青麟恨得双目如要喷火,以他的武功,若是发出雷霆一击,就是十个侯牧野也一齐毙了,怎奈投鼠忌器,一动也不敢动。
侯牧野道:“你瞧这娃娃皮光肉滑,养得多壮!将来若能拜在萧先生的门下,定能练就一身傲视天下的本事,江湖中又会多了一个好手。是不是?”
萧青麟知他说得句句都是反话,道:“姓侯的,你休用孩子要挟萧某。说吧,想要我怎样?”
侯牧野打了个哈哈,道:“萧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也不说绕弯子的话。铁衣山庄有几位朋友听说你在梅园,都想与你亲近亲近,眼下正在路上,过不了多久便即赶到。一会儿我来为你引见引见。”
萧青麟道:“我若不从命,又当如何?”
侯牧野道:“那么这娃娃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你害的。”
萧青麟盯着他,目光犀利如箭,道:“你敢伤了这孩子一根毫毛,我把你剁成十七廿八段。”话音虽狠,却站在原地未动。
侯牧野似乎料到萧青麟终会妥协,道:“你心里大是不服,不知如何骂我呢,什么卑鄙无耻,什么禽兽不如,恨不能一剑将我杀了才解气。”话虽这样说,脸上毕竟难以掩饰得意之情。
萧青麟道:“你倒是很清楚自己的为人!”
侯牧野毫无愧色,道:“你虽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士,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太看中‘情义’二字。否则的话,也不会受我胁迫。”
萧青麟道:“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不例外。”
侯牧野道:“你错了,我没有弱点。因为我不要脸!”
萧青麟想不到此人竟然无耻到这般地步,自己先把“不要脸”三个字说了出来。冷三在一旁听着,重重呸了一声,道:“姓侯的,你是不是人?”
侯牧野却不觉惭愧,道:“冷三,你只不过是个亡命之徒罢了,又怎知道,在这个世道上,不要脸远比不要命更加可怕!”
冷三气得脸色铁青,想要反驳,竟不知如何开口。周正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冷兄弟,你犯不上为他生气。此人连脸都可以不要,还会在乎什么?你只管把他当成没有人性的畜生罢了。”
侯牧野怒道:“姓周的,你再胡说八道,我灭了你剑宗满门。”
周正方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忽然听得一声哭叫:“你还我孩子来!”一个人影直扑过去,却是梅勤。她见儿子被人擒在手中,便如心肝被人拿去了一般,当即不顾性命地冲向侯牧野。这时她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就是不能叫孩子受到伤害,至于自己的安危,却丝毫没有想到。
侯牧野横跨一步,贴着梅勤的身子闪过,左手轻轻在她背上一带。这一下借力打力,乃是高明的武学手法,梅勤哪里禁受得住?“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下。
萧青麟一见,怒得双眼圆睁,喝道:“姓侯的,你欺负女人!”向前跨上一步。
侯牧野急叫道:“你上来吧,你要死孩子,你就上来!”
萧青麟嘎然止步,胸中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便在这时,梅勤从地上爬起,一下子将侯牧野的大腿抱住。她自知扳不倒对方,用尽力气向侯牧野腿上咬去。这一下出其不意,侯牧野腿上吃痛,“啊”的叫出声来,他所担心的只是萧青麟等诸人,却不料这村妇如此悍猛泼辣,气得骂道:“你这疯婆娘,找死么?”运劲于腿,想将梅勤甩出。
哪知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陡觉丹田剧痛,两眼一黑,几乎摔倒。他大吃一惊,道:“这……怎么回事?如何……如何……”抬起左手看去,只见掌心呈现暗青之色,一道黑线沿着臂上血脉急速游动。他心念一动,猛然记起这村妇身上都涂了剧毒,原是为了暗算萧青麟,想不到一时失察,反害了自己。
王断月见他脸色有异,忙道:“侯兄弟,你怎么啦?”
侯牧野颤声道:“王大哥,我……我不成了……”片刻功夫,他体内竟如万针攒刺,痛不可当。这毒发作起来好不厉害!乃是恒河菩萨炼制的“神龙涎粉”,中了此毒,若是不运内劲,倒还不觉得如何难受,一旦妄动内息,立时将毒素引入脏腑。侯牧野已知无救,当即强咬牙关,将小毛头递给王断月,道:“快……快接住……!”
王断月急忙伸手相接。哪知,侯牧野手到中途,力气已然使尽,臂弯一松,将襁褓掉落在地。
此刻局势突变,当真只在一刹那间,萧青麟身如箭发,急掠而至,抢向地上的孩子。王断月同时发刀截击,阻挡他靠近襁褓。萧青麟断剑疾刺,直取王断月咽喉。王断月运刀上举,往断剑上一黏,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震向手掌,钢刀几欲脱手而飞。萧青麟内劲滚滚而出,自断剑传上钢刀,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声过去,钢刀已被震成十余截,相互撞击,四散飞开。王断月身上被碎刃割伤多处,鲜血淋漓,大喝一声:“罢了!大伙儿都一齐死吧!”竟自舍开萧青麟,运掌劈出,一记“掌心刀”,直落向地上的襁褓。
萧青麟一见,惊得血贯瞳仁,喝道:“不要!”
便在这时,冷三突然飞身窜出,扑在襁褓之上,用身体挡住这刀锋一般的掌力,跟着反手一刀,刺入王断月的小腹。
王断月大叫一声,倒退两步,嘶吼道:“小辈,竟敢伤我?”运劲拔出腹中钢刀,任凭鲜血喷射而出,神态可怖之极。
萧青麟知他垂死一击,必是非同小可,快步挡在众人之前。
王断月盯着萧青麟,厉声喝道:“萧青麟,你出手啊!有种的,你就杀我来吧。”声音嘶裂若劈,充满愤怒、痛楚和绝望,便似一头猛兽受了致命重伤,临死时全力嗥叫。
萧青麟却叹了一声,道:“你是一派宗师,萧某不愿杀你、不愿辱你。你自裁了吧。”
王断月闻听此言,精气全失,惨然道:“好,想不到老夫这条性命竟……想不到……唉……”一声长叹,横刀刎颈,尸身栽落湖中。
想不到一代宗师,竟落得如此下场,萧青麟虽然鄙夷他的为人,也不禁生出颇多感慨,向湖面摇了摇头,道:“多行不义,作法自毙!”而后俯下身子,抱起冷三,道:“冷三兄弟,你怎么样?”随手点了他七处大穴,助他固本止痛。
冷三中了一记“掌心刀”,受伤极重,幸好王断月掌力稍偏,没击中心脏,却已重伤右边肺叶,肋骨也断了七八根。但他竟似不觉疼楚一般,笑道:“没事,死不了。”双手将襁褓托起,低声道:“多好的孩子!快给他母亲抱去。”
梅勤被侯牧野推了一跤,跌得骨头都如散了一般,她背靠廊柱坐着,张开双臂,叫道:“萧大哥,快把孩子给我看看。啊……不……不能给我……!”陡然记起自己身上被下了剧毒,忍不住流下泪来。
萧青麟蹲下,把小毛头抱到她面前,让她看个仔细,道:“你看,孩子好好的,一点儿都没伤着。”
梅勤道:“没事就好,我也算对得起阿牛了。”她望着小毛头,想起阿牛,心中又是喜欢,又是伤悲,道:“萧大哥,我把小毛头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保住阿牛的骨血啊!我们夫妻忘不了你的恩情。”
萧青麟道:“小毛头就如我的孩子一般,决不叫他受到丝毫委屈!”
梅勤宽慰地一笑,道:“那我便放心了。”她手中早已暗藏了一段钢刀的断刃,一语既毕,立刻刺入自己的胸口。
萧青麟大惊失色,想要出手阻拦,却已不及,急道:“你这是干什么?”
梅勤低声道:“萧大哥,你别怪我性儿倔。我中了剧毒,左右也活不过多少时候,何必再拖累你们?况且小毛头已有依托,我可以安心去了。”
萧青麟眼见她已成致命之伤,能够不死,全凭一口气支持,心中大恸,道:“梅勤妹子,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萧大哥一定给你办到!”
梅勤望着孩子,眼中充满母性的关爱,道:“想来想去,也只对不起这孩子了。萧大哥,将来小毛头长大了,叫他学着你的样儿,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萧青麟郑重说道:“还有他爹爹,也是一条堂堂正正的好汉子。”
梅勤道:“对,还有阿牛。”她的目光原已散乱无神,可是一说到阿牛,她眼中忽然发出光彩,道:“这些年来,我总是抱怨阿牛,现在终于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才是老天给我的福气。我打他、骂他,其实我是爱他、疼他。唉……萧大哥,你说阿牛在九泉之下,能知道我的心意么?”
萧青麟含泪道:“知道。他一定知道!”
梅勤吐了一口气,轻声道:“他不知道也没关系,我这就去找他,告诉他,我是真心喜爱他!这一辈子好幸福……好开心……”她的话音越来越低,终于手掌一张,闭上了眼睛,话声止歇,也停止了呼吸。
萧青麟心中一沉,站起身来,解下外衣,轻轻盖在梅勤的身上。然后撕下两条衣襟,将襁褓牢牢扎在胸前,又走到燕天魁身前,道:“怎么样?动得了么?”
燕天魁嘿的一笑,道:“我这条老命,没这么容易便交代了。”他虽这样说,但运了两次劲,竟无法站起身来。
萧青麟二话不说,将他背在身后,又对冷三道:“你呢?撑得住么?”
冷三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周正方抢先将他背起,道:“放心,有我呢!咱们一道生、一道死,决不会把谁撇下。”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好汉子!好兄弟!咱们一同闯出去。”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便听远方的湖面上传来一阵呼啸之声,直似长风穿云,一声未断,一声接起,绵绵不绝。片刻功夫,便已拉近了不少。
萧青麟脸色微变,从啸声中判断,对方至少有七八位第一流高手,声势非同小可,若被他们赶上,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躺在地上的侯牧野忽然放声大笑,只是他中气不足,这几下笑得声嘶力竭,说不出的难听。
萧青麟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是得意你的救兵来了吗?可惜你毒入膏肓,没人救得了你。”
侯牧野喘息道:“我难逃一死,那……那就罢了。可是你……你也断了生路……嘿,我已经很开心了。”
萧青麟道:“你以为那伙人能够拦得住我吗?”
侯牧野道:“非也……非也。你若夺路而逃,谁也拦……拦不住你。可你带着……这伙伤员,怎能……敌得过数十高手的围攻?那是……是非死不可!”他费劲说出这番话,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张脸涨得象涂了血似的,好不骇人。
萧青麟道:“不错,我带着这些兄弟的确不易杀出重围,但我决不会舍弃他们。也许你说得对,过于看重‘情义’二字是我最大的弱点。但我也要告诉你,不要脸的人未必没有弱点,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相信天理。岂不知世间还有‘因果报应’四个字,你蔑视天道,因此你自绝生路!”说罢,他对周正方道:“咱们走!”
两人各背着一人,大步穿过梅林,往来路上疾赶。只听得背后啸声不断,追兵越逼越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四人已奔至湖心岛另一端的铁索桥前。
萧青麟第一个冲出梅林,还未站定身形,耳听“嗖”的一声,一枝冷箭射了过来。他二指伸出,将箭尾捏住。只见对岸有三四十名铁衣山庄弟子,各持弓弩,向这边射来。萧青麟双掌翻飞,转瞬间已接住八九枝羽箭,使开甩手箭手法,反掷回去,手法奇妙,快速已极,随来随接,随接随掷,竟无一箭落空,对岸八九名箭手中箭倒地。其余众人呼啦一声散开,再也不敢射箭过来。
萧青麟不敢耽搁时间,急步往桥上冲去。哪知一步跨出,陡觉脚下一疼,似乎踏在什么尖刺之上,他反应奇快,不等脚下踩实,凌空拔身,疾退而回。
周正方见他身形有异,忙道:“怎么回事?”
萧青麟道:“走不得,地下有鬼!”定睛一看,只见桥面上铺了密密一层钉板,五寸长的钢钉有四寸埋在雪里,露在外面的钉尖晶晶闪亮,若不留神,一脚踩了下去,便由脚心直透脚背。周正方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好险!好险!”
萧青麟却想:“这些钉板虽然厉害,毕竟拦不住第一流的高手,不知铁衣山庄还有什么毒辣的手段?”一闪念间,忽见对岸涌出数人,手持火把,点燃了一根长长的药线。
那药线冒着嗤嗤白烟,快速烧向桥头的两个木桶。只听燕天魁突然叫道:“不好!那是火药。”萧青麟用力一嗅,果然闻到极重的硫磺硝硭气味。这满满两桶火药,倘若爆炸起来,足以将铁索桥炸得粉碎。一旦桥毁,立时断绝了众人的生路,待背后追兵赶至,便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这当口生死存亡决于一念,萧青麟将心一横,想到燕天魁等人与自己素昧平生,却舍死忘生地相助,那是何等义气深厚!又想到梅勤将孩子交给自己,不惜以死相托。这一幕幕景象在他脑海中闪过,不由得热血沸腾,暗想:“罢了!拼着皮穿肉透,也要趟过钉板,救大伙儿脱险!”想到这里,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欲踏钉过桥。
就在他身形欲动的一刹那,背后有人叫了一声:“我来!”一个人影猛地扑出,卧倒在桥心的钉板之上。萧青麟一见,只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大喝道:“冷三兄弟,你……你……”
冷三吼道:“少说废话。踩着我过桥!”
萧青麟的热泪夺眶而出,此刻情势危急,哪有余裕迟延?他身子疾纵,足尖在冷三的背上一点,借力腾起,如一只大鸟般掠出数丈,落在对岸桥头,跟着运掌劈空,内力吐处,劲风已将药线压灭。这时药线距离火药桶已经不足半尺,倘若再晚一步,连人带桥都将炸飞上天,当真险到了极至。
那些铁衣山庄弟子见萧青麟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都惊得合不拢嘴,但只一愣神的功夫,有人叫道:“烧死他!炸死他!快!”叫声中,众人将手中的火把纷纷掷了过来。萧青麟挡在火药桶前,将火把一一接住,一一还掷。铁衣山庄众人奔跑闪躲,虽然无人胆敢逼近,却也无人逃走,只是远远围着。
萧青麟哪里耐烦与他们周旋,回头大喝一声:“剑来!”
周正方心领神会,拔出长剑,运劲掷出,叫道:“接剑!”
那剑激射而至,迅捷异常。萧青麟反手接剑,同时身子向前急跃,其势竟不比飞剑慢上多少,刷刷刷刷四剑,已将手持火把的四人刺倒。随即转身两剑,又有两人被他长剑贯胸,跟着大喝一声,抽剑出来,将另一人拦腰斩为两截。此刻乃是生死相搏,萧青麟剑下岂能容情?一柄剑使得神出鬼没,当真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得住他的一招一式。敌方顷刻间损折了二十多人。余下敌人斗志全失,眼见萧青麟如鬼如魅,直非人力所能抵挡,蓦地里发一声喊,向四下里飞奔逃去。
萧青麟顾不及追赶残敌,急步返回桥头。这时周正方已将燕天魁背过桥来,他折下两段树枝,绑在脚底,又将冷三救下。只见冷三浑身浴血,他受伤原本极重,再加上钢钉穿身,一条性命实已剩不到两成。萧青麟跪在地上,抱起冷三的肩膀,想为他止住流血,怎耐伤口遍布全身,毫无办法,急得萧青麟额上青筋迸起,只道:“你要撑住!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冷三的神智渐渐恢复清醒,断断续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