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王断月摇了摇头,道:“这些勾当,都是铁衣山庄想出来的,与我毫不相干。”
萧青麟重重一哼,心道:“你虽然没有亲自出手,但眼见铁衣山庄如此恃强凌弱,,却坐视不理,这般胸襟,哪配得上大宗师、大侠士的身份。”想到这里,顿时心生鄙夷之情,不愿与他多做口舌之争,转向那两个抬轿的奴仆,喝道:“站住!给我把人放了!”
那两人却对他毫不理睬,自管抬轿前行。
萧青麟怒火更炽,暗道:“我退隐江湖这几年,名头可远不如前,连几个奴仆都震慑不住,若再不拿出些厉害,岂不叫天下人将萧青麟瞧得小了。”一念至此,雄心陡起,在不动声色间,凝气于腿,猛一振力,踢在身畔一个雪堆上。
这一腿的劲道好不厉害,原来在那雪堆当中,埋着一块两尺多高的青花石碑,竟也经受不住萧青麟一踢之力,“喀嚓”一声,断为两截,下半截斜斜插在土中,上半截却激射十丈之外,从小轿前掠过,撞在一棵梅树上,将那梅树居中震断。半截树干摇摇晃晃的摔将下来,砰的一声大响,地下碎雪横飞,银屑纷扬。
那两个奴仆见到这等威势,情不自禁的站住脚步。
萧青麟低声道:“两位的脑袋,未必能比这棵梅树更硬,请闪开一旁。”
两人相视一望,将小轿放在地上,默默退到水榭的亭廊外。
萧青麟快步走到轿门前,低声道:“梅勤妹子,你没事吧。萧大哥带你回家去。”说着伸手相扶。
哪知,就在他将手伸入轿中的一刹那,梅勤猛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竹簪,向萧青麟手腕刺落。这一下变化突然,萧青麟措手不及,啊的一声惊喝,急忙缩手闪开,道:“梅勤,你……你干什么?”
梅勤脸中尽是惧怕之色,紧握竹簪,对准萧青麟的胸口,眼中却已泪光莹然。
萧青麟急道:“梅勤,我是萧大哥啊!你认不出我么?”
梅勤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衣衫,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萧青麟凝神望去,只见梅勤的衣襟和袖上粘了些许暗青色的粉沫,与衣衫的颜色混合在一起,若不仔细辨认,着实不易发觉。他吃了一惊,又见梅勤脸上也罩了一层黑气,不禁脱口说道:“你中了毒?”他心念微动,便即明白了铁衣山庄险恶的用心,居然在梅勤身上放置毒粉,如果不是她拼力抗阻,自己早已中了他们的毒手。想到此处,他心中怒不可遏,却强忍着不发作出来,对王断月道:“王掌门,这种卑鄙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还有什么话说?”
王断月仰天一笑,道:“我在江湖中纵横了几十年,难道会用这种法子赢你?你不妨问问那两个抬轿的,这等伎俩是谁想出的?”
萧青麟缓缓说道:“我不管是谁想出的主意。既然你替铁衣山庄挡横,这笔帐便着落在你的头上。”
王断月不动声色,显是有恃无恐,只说道:“随你怎样想,请便!”
萧青麟道:“既然如此,我只有得罪了!”话音方毕,也不见他如何拧腰拔臂,只是肩头微微一晃,长剑已然出鞘,刷的一声,直刺王断月咽喉。双方相距五六丈远,王断月虽见萧青麟拔剑,却也不以为意,只料他武功再强,也决无一剑可刺到五丈以外的。殊不料萧青麟一剑既出,身子已抢到离他两丈之外,剑尖上劲气激荡,竟将他身上袍衫逼得猎猎作响。
王断月吃了一惊,待想闪避,已经不及,百忙中抄起长琴挡在身前。此琴通体皆为铁铸,弹奏时颇有铿锵之韵,素为王断月所珍爱,这当口为保性命,却也全不顾了。只听得“嚓”一声轻响,剑锋贯透琴匣,五根琴弦一齐迸断。王断月趁着剑势稍稍一缓,身子倒纵而出,稳稳落在两丈之外,其实背心和亭柱已相去不过数寸,如果这个倒纵用力稍巨,背心撞上了亭柱,便大失宗师的身分了。饶是如此,这一下避得太过狼狈,脸上已泛起了紫红之色。
萧青麟一剑逼退王断月,竟未进招,陡然收势、翻剑、转身、扑刺,四个动作一气呵成,疾如闪电,反剑直刺叶蓑衣的背心。
这一下变招出于人人意料之外,如此一来,先前疾攻王断月的一剑竟是虚招,真正要杀的人却是叶蓑衣,高手相搏而使这等虚招,直如儿戏。可是此招虽为剑理之所绝无,毕竟已在萧青麟手下使了出来。王断月不由得心旌剧震,倒非惊叹萧青麟剑法厉害,以他这等武功,突然拧身变招,且剑快如电,并不稀奇,难得是这份心计,可又比武功更加厉害了。
叶蓑衣也没想到萧青麟竟向自己陡下杀手,微一怔神的功夫,剑尖已经刺到后心,总算他内劲修为极其深厚,体内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腰间倏然发力,身子平平向前飞出,跃入齐胸深的水中,这才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千斤一击。
趁此余裕,王断月已拔刀在手,吐气开声,喝道:“好小子,你接我一刀!”一招“冰河飞瀑”,跟着变“云摩三现”,又变“漠海弧烟”,刀光化作三个圆圈,环环相扣,向萧青麟罩了下来。这是他刀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三招刀法合而为一,每一招都有杀着,每一招都有变化,连环相生,实所难当。
他刚才被萧青麟一剑逼退,自感大失颜面,因此这三招一刀狠似一刀,端得非同小可。此刻萧青麟先机已失,原难抵挡,就算不致败落,也必大感窘迫。然而王断月不曾知道,自己的弟子与周正方动手时已先行使用过此招,萧青麟暗记于心,对于这路刀法的势路早已了然于胸。眼见刀风森森,将及于体,当即疾点三剑,每一剑都是从刀招的缝隙间穿入,将这连环三击化解于无形。
王断月哪料到对方竟能看透自己刀法中的破绽,惊骇之情实是无以复加,只是刀招既出,势难中断,最后一招的半着残式依旧施了出来。萧青麟长剑倒挑,刷的一声,剑锋贴着他刀锷斜削而上。王断月这一刀如乘势砍下,刀锋未及萧青麟头顶,自己握刀的五根手指已先被削落,眼见对方长剑顺着自己刀锷滑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右腿虚踢,身子却硬生生向后拔了出去。
他这倒拔的身法匪夷所思,虽是不敌而退,却不露丝毫败象,刀锋舞得寒光乱转,将门户守得滴水不透。萧青麟疾攻六剑,都被挡了回来。
便在此际,叶蓑衣已从湖中跃出,大吼一声:“小子敢尔!”飞身直扑过来。隆冬的湖水冰冷刺骨,他浑身尽湿,这份狼狈可想而知,况且他身为江湖名宿,被后辈一剑逼落湖中,这个台如何塌得起?一时老羞成怒,抖手撒下一张渔网,向萧青麟当头罩来。
这张渔网看似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却是用天罗麻、雪蚕丝混合着五金玄铁编制而成,韧劲无双,更厉害的是,网中遍布锋利的尖针和钩刺,专破内家真气。当年武林好手与他对敌,最感头痛的便是这张渔网,一不小心,给他罩入网中,那便决计挣脱不出。宁可给人砍上一刀,断去一臂,也胜于被他套在网中拖来拖去。叶蓑衣恼恨萧青麟令他受辱,因此上手便施展出生平绝学。
萧青麟识得厉害,长剑翻起,纵划横掠,连发一十三剑,在身前布下一张剑网,同时脚下倒踩七星,闪到水榭门口。
叶蓑衣怒笑道:“小子想跑么?”掌下霍然催劲,渔网猛涨数倍,不但压下剑光,而且将方圆三四丈之地尽皆笼罩。
当此关头,萧青麟惟有毫不犹豫的疾退,方能免去渔网兜身之祸。然而叶蓑衣一句“小子想跑么”,却激发了萧青麟狂傲之心,他不退反进,剑锋前指,连人带剑,直扑向叶蓑衣的怀中。
这一招已经不再是剑术,而是同归于尽的杀招。高手比武,若非到了生死关头,断然不会使用这般招数。哪知萧青麟一出手便是拼命的打法,只见人如风、剑如电,劲气狂溢,竟如分不情哪个是人,哪个是剑?
叶蓑衣眼见他来势如此凶悍,心想纵能将他毙于网下,自己也势必赔上一条性命。当下将渔网往回一收,缩身着地滚了开去。
便在这么片刻之间,王断月再度攻上。他自知在武功招数上难与萧青麟分出高下,心想自己的年纪比萧青麟大了三十多岁,功力修为便也深了三十多年,此刻硬拼内力,或可占据上风。因此一刀当头直劈,这一刀既没有变化,也不留后招,几乎毫无招式可言。唯一可怕之处,乃是贯注于刀上的一股攻无不摧的内劲,逼得萧青麟闪避退后不得,除了横剑挡架,已无他途可循。
与此同时,叶蓑衣也挥网上前夹攻。他极工心计,见王断月这般硬碰硬拼斗,时候长了只怕支持不住,于是将渔网拧成一股,宛如一条软鞭,闪电般从刀剑间穿入,内劲随之源源不断地送出。
这一番交锋,情势又不相同。王断月走的全是刚猛的路子,浑身的劲气便如一座山峰般压将下来,气势夺人。叶蓑衣却是刚柔并济,宛若一条汹涌奔泻的江流,无孔不入。萧青麟身受二人夹击,形势自然更为艰难,但他愈到危急时刻,愈能激发起潜力,周身劲力流转,仿佛永不枯竭一般,一柄剑冲划掠挑,霆飞电照,恰似一株苍劲的古松,虽无山峰之高却不减其雄,虽无江流之险却不损其傲,一招一式之中,尽显英雄本色。
三人都是江湖中的第一流高手,交手虽只寥寥几招,却将各自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见刀与剑、剑与网的每一次碰撞,都有开碑裂石之力,劲风激荡呼啸,其势世所罕见。蓦然间,三人同时呼喝,跟着火星四迸,人影倏地分开。
这一击是三人毕生功力所聚。在劲风撞击之下,叶蓑衣的渔网寸寸断裂,不成模样。王断月的钢刀脱手射入屋梁,深没入柄。萧青麟的长剑则是一断为二,手中只剩下不足两尺长的半截。三人兵刃俱毁,且受内劲回激,虽借后撤卸下大半力道,但受劲风波及,一口真气凝淤在胸口,说不出的难受。
这一来,三人都不敢再行出手,各自运气打通滞涩的穴道。以他们的武功,真气运行一周天,不过片刻间的事,但这片刻间却是生死攸关,谁能早一刻贯通穴道,便可先发制人。萧青麟毕竟年轻几十岁,恢复得也快些,深深吐纳几口气,便已气朗神清。哪知,便在这时,突觉背后阴风乍起,待到察觉,已经及体,“啪”的一声,背心已遭重重一击,总算他护体神功发生威力,将力卸开大半,饶是如此,仍然疼彻心脾。他借力向斜刺里一冲,想要转身,不料身形甫动,又有一股掌力拍了过来。萧青麟回掌迎击,双掌相交,只觉敌人掌力含着一股阴寒之气,宛如一块严冰,沿着自己腕上的血脉逼将上来,他一惊之下,催动内劲,将敌人手掌震开,跟着断剑后刺,连发九剑。
那人被剑势所罩,不敢空手抵挡,一个倒翻,向后闪了开去。
萧青麟趁机飞身疾退,一掠六七丈外。他生怕对方在此时对梅勤出手相害,当即抢步来到小轿前,将梅勤挡在身后。
这时候叶蓑衣与王断月运功完毕,相互望了一眼,各自心道:“好家伙!一世英名,险毁于此。”
萧青麟也已发现偷袭自己之人,竟是那两个轿夫,两人先前一付畏畏缩缩的模样,自己没加留神,哪料此刻在亭前一站,顿时如渊停岳峙,俨然江湖第一流高手气派。萧青麟抬起手掌,只见掌心一片暗青之色,同时背心被击处也是疼痛难忍,冷冷说道:“两位好厉害的心机!可让萧某走眼了。哼,这位暗袭我的高手,想必就是岭南派的大当家,你的追风杖法可是越来越长进了。”
那人手横一柄短杖,道:“姓萧的,你眼力也很厉害。不错,我正是‘追风杖’冯镔。这位是我义弟……”
萧青麟道:“不必说了。岭南派的第二把交椅,‘三阴手’韦君天,我也是早有耳闻。听说你的毒掌功夫驰名两广云贵,今日一见,嘿嘿……”他冷笑两声,言下之意显然是说不过如此。
韦君天脸色通红,却没有出言反驳。刚才他与萧青麟对了一掌,原想以掌上的寒毒功夫暗算对方,哪料双掌相交,对方掌上的纯阳真气直逼过来,险些将自己的寒阴气震散,至今掌心犹然炙烫如烧。
但他哪里知道,萧青麟的左掌也是一片麻木,以他的深厚功力,虽然不至中毒受伤,但短时之内血脉淤塞,极不利于对敌。只是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安神色,坦然说道:“两位在江湖上都算是名重一方的角色,可是为了对付我萧青麟,却甘愿扮装抬轿的奴役,这未免有些下作了吧。此事传入江湖,岭南派从此不被世人看得起。”
冯镔道:“若能杀了你,岭南派从此名震天下。况且你一死,谁又能将此事传入江湖?”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早该想到,人活于世,不过一张脸皮而已,你既然连脸皮都不要了,还会在乎什么?”
冯镔却不动怒,缓缓说道:“姓萧的,我用这张脸皮换你一条命,值得!”
萧青麟听他连这等无耻的话都说出口来,心想这伙人既然撕破脸皮,定然要不惜一切杀自己灭口。当即转身对梅勤说道:“梅勤妹子,你先走。待会儿萧大哥追你去。”骈指戳出,凌空一点,一股气流自指尖射出,登时将梅勤的穴道解开。
哪知梅勤望着他,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坐在轿中一动不动。
萧青麟奇道:“怎么?你还不快走!”
梅勤道:“萧大哥,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萧青麟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梅勤轻声说道:“你让我走,可是我能往哪里去?那些恶人难道会放过我么?萧大哥,如果要死,我宁愿死在你的身边。”
萧青麟道:“梅勤,你别胡说八道。只要萧大哥在这儿,没人能伤到你一根毫毛!”
梅勤道:“你怕我伤心,净说些宽心的话。可是我知道,我中了毒,活不了多长时候了。萧大哥,我帮不上你的忙,也不想拖累你,你若能冲出去,就别再管我了。”
萧青麟见她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神情却变得渐渐坦然,那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又是感激,又是敬重,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救你出去!”
梅勤摇了摇头,道:“生死由命,那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事,咱们勉强不来。萧大哥,事到如今,我是不怕死的。只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千万不要瞒我。”
萧青麟道:“什么事?”
梅勤道:“阿牛是不是出事了?”短短一句话,她却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不住颤抖。
萧青麟心旌一震,道:“你别瞎想,阿牛他……他能出什么事?”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却侧过头,不敢面对梅勤的眼睛。
梅勤却似感觉出他的心意,泪水缓缓漫上双眼,哽咽道:“萧大哥,我不是瞎想。我与阿牛夫妻一场,谁能比我更晓得他的脾性?他若知道我在这里,定会拼了性命也要赶来,眼下他没有来,必是发生了意外。萧大哥,咱们做了多年的邻居,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这当口别骗我,好么?”
萧青麟低声道:“阿牛他……已经不在了,他是为了救我……”话未说完,心中一痛,说不下去了。
梅勤听到这个噩耗,心中有如刀搅,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道:“他……他有没有留下话来?”
萧青麟道:“他要我照顾你们母子,不让你们受到一点儿伤害!”
梅勤点了点头,走出小轿,站在萧青麟背后,道:“小毛头还在他们的手中,这是阿牛仅存的骨血。萧大哥,你可以不管我,但你一定要将小毛头救出去!你答应过阿牛的,你一定要做到!”
萧青麟郑重说道:“阿牛是我的好兄弟,小毛头就象我的孩子一般。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保全孩子平安无事!”
梅勤道:“不,萧大哥,你不会死!就是我死,你也不会死!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为了小毛头,为了雪儿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