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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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无痕-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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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湖梅园是一座一连五进的大宅,面向东湖,门口左右各栽一株老梅,枝叶如铁,极是苍劲。萧青麟远远便即望见,慢慢走近,只见朱漆铜环的大门紧紧关闭,他拿起门上铜环,当当当的敲了三下。寂静之中,这三下击门声甚是响亮,远远传了出去。隔了好一阵,院内却无人出来应门。萧青麟又击三下,声音更响了些,可是侧耳倾听,院内仍无脚步声。他大是奇怪,伸手在门上一推,那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原来里面竟没上闩。他迈步而入,朗声道:“萧青麟应邀拜访,请主人出来相见。”这句话运了玄功内劲,声音虽然不大,却可直透数重院落。
等了一会儿,四下里依然毫无动静。萧青麟暗道:“我将话音送出,对方绝无听不见之理。此刻没人出来,不知埋伏下什么阴谋诡计。”尽管明知对方早有戒备,他却坦然不惧,大步向院中走去。
他穿过一个天井,进入一座幽静的套院。只见庭中栽满了绿竹,在这飞雪纷扬的朔冬,仍然青翠盎然,一条石子小径,在竹从间曲折伸出,通向一间绿瓦小屋。萧青麟听得屋中传来一阵清脆的敲木鱼声,风中也带着檀香的气味,他微觉奇怪,想不到梅园之中,竟有这样一座清幽的禅院。正沉吟间,忽听屋中传来一个声音:“是萧施主来了么?”
萧青麟道:“正是萧某。”穿过竹林,来到禅堂门口。他透过门上的竹帘,只见房中四壁如洗,梁上垂挂着一幅达摩老祖的画像,窗边的短几上摆着香炉、木鱼、钟磬,还有一叠佛经。蒲团上坐着一个僧人,背对屋门,轻轻敲着木鱼,口中低颂佛经。萧青麟望着那人背影,似乎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道:“萧某冒昧,打扰了大师的清修,望请海涵。”
那僧人轻轻推开木鱼,道:“萧施主,你到得好快。我原想你即使会来,也要等到入夜以后,想不到光天化日下便闯了进来,果然胆气豪放。”
萧青麟听他话音平和,不带丝毫敌意,心中却不敢懈怠,江湖中的厉害人物,多是在谈笑间陡下杀手,因此不动声色中,将手默默按在剑柄之上。
那僧人却只淡淡一笑,道:“其实你不用如此戒备,我也无意与你动武。只想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奉劝一句话:你不必来、也不该来!”
萧青麟听了这话不禁一怔,道:“我怎么不必来、也不该来了?”
那僧人道:“梅园中杀机四伏,各派高手汇集于此,正等你送上门来。你明知危险,却偏要自投罗网,难道你不怕死么?”
萧青麟沉默片刻,才道:“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能不害怕死?”
那僧人道:“既然怕死,为何还用生命来冒险?”
萧青麟道:“我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让无辜的母子不受欺凌,为了让朋友的亡灵得到安息。纵知梅园如同虎穴,却也畏缩不得。”
那僧人缓缓点头,道:“不错。以你的脾性,不做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动地之人?”他话音一顿,又道:“但是仅凭你一人之力,决计救不了他们。你还是快走吧!至于如何营救那对母子,由我来想办法。”
萧青麟吃了一惊,道:“你要替我救人?这……这怎么使得?”
那僧人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佛门中的修行之人,理应义不容辞。”
萧青麟道:“佛家慈悲,却也不必去冒杀身之险。请你实言相告,究竟为什么帮我?”
那僧人闭目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不要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咱们萍水相逢,料想以后也不会相见,请你听我良言劝告,从今以后,远走高飞,好好做人,好好生活,再也不要卷入江湖中的纷争来了。”
这几句话说得恳挚无比,若非极深的交情,决计做作不来。萧青麟胸中一热,感激的同时,又好生为那僧人担心,道:“你甘冒奇险,莫非……莫非已有妙策?”
那僧人道:“妙策是没有的,能否救人成功,也难说得很。”
萧青麟奇道:“那你如何行事?”
那僧人道:“但求于心无愧,尽力而为,也就是了。”
萧青麟关切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万万草率不得。”
那僧人道:“你只管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当竭尽全力。那对母子若有三长两短,贫僧自刎以谢萧施主便了。”这番话斩钉截铁,却已没有了出家人的语气,倒仿佛一个英气逼人江湖豪士。
萧青麟听他说得很是明白,能否救出梅勤母子,虽然没有把握,却必定全力以赴。于是双手抱拳,一躬到地,道:“萧某深感相助之德,但你与此事并无牵连,不该为我得罪天下英雄。所有冒险的事,应由我一人来承担!”
那僧人道:“你若得不到我的帮助,只会白送性命!”
萧青麟昂然道:“人活百年,谁无不死?不过是一具肉皮囊而已。萧某来又何惧?惧又何来?”
那僧人道:“你说得倒很轻巧,但你可曾替别人想过?你的朋友,你的妻子,他们若是听到了你的死讯,又会怎样?”
萧青麟心旌顿时一震,道:“怎么?”
那僧人接着说道:“你的妻子身无武功,双目又已盲了,全靠你来照料。你若出了意外,剩她一人如何生存?你萧青麟讲义气、重情义,为了朋友的家小不惜肝脑涂地,但你自己的妻子又该怎么办?难道她就应该为你受苦么?”说到这里,他神情渐渐激动,道:“萧青麟,你且扪心自问,为了你的妻子,为了她与你这八年来的清贫岁月,你该不该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该不该立刻回到她身边去?”
萧青麟哑口无言,脸色连变了几次。
那僧人又道:“倘若你没有家、没有妻子,任凭你去搏杀斗狠,就算横死街头,也只关你一个人的事。但是你现在有了家眷,她的一切都和你紧紧相连,你轻贱自己的性命,便是轻贱她的性命!萧青麟,你是个堂堂大丈夫,让一个深爱你的人为你受苦,你……你于心何忍?”
萧青麟半晌不语,直到那僧人把话说完,才缓缓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这般关心雪儿,就是你,钟离剑阁!”
那僧人身体猛地一震,随即长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世间已经没有钟离剑阁这个人,贫僧法号释清。‘释’是涣然冰释的释,‘清’是清清白白的清。”
萧青麟怔怔的望着他,欲待不信此事,但眼前的钟离剑阁明明是个和尚,隔了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出家?连钟离世家的掌门人都不做了,却是何苦?”
释清双目闭和,轻轻说道:“红尘诸事无可留恋,区区一个掌门人的位子又何足道?萧青麟,你什么话都别问了,往事烟飘云散,现在重提没有意思。”
萧青麟听他的语气颓然,如何不明白他是因何出家?道:“你为了雪儿这一片痴情……唉,何必非要遁入空门?徒然自苦,复有何益……”
话未说完,释清大声打断道:“不要对我说雪儿!”一声喝出,陡觉失态,转身面对佛祖画像,低声念颂佛号,片刻间便即恢复常态,轻声道:“雪儿的人品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不要告诉她曾经见过我,我……我也不会记得她。”这最后一句话竟然声音微颤,虽有斩断情思之意,但言不由衷之情,也是每个人都听得出来。
萧青麟暗暗摇了摇头,道:“原来如此。你这次相助,也不是冲着我萧青麟,而是为了雪儿。你怕我战死,雪儿无人照料,也是难活。”
释清道:“不错,我是为了雪儿着想。她跟着你浪迹天涯,受的苦还嫌不多么?萧青麟,如果你是真心爱她,就该万事全为她想,不叫她担惊受怕,不叫她伤心难过……”
萧青麟接口道:“所以你才要替我冒险,不惜拼了自己的性命!你……你这何尝不是一片生死挚情?真是……真是……”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心中蓦然想起父亲与楚寒瑶的情感纠葛,楚寒瑶为了对母亲的一片深情,对父亲怨恨入骨,虽然时隔十六年,仍然找到西湖故居,向父亲挑战。与楚寒瑶的痴情相比,释清则是落发为僧,连钟离世家的掌门人也不做了,可见一颗痴心毫不逊色。不同的是,他处处替雪儿着想,为了不叫雪儿伤心难过,甘愿舍身赴难,这份襟怀,可又比楚寒瑶高得多了。
释清见萧青麟沉默不语,道:“萧青麟,你犹豫什么?还不快走!”
萧青麟却道:“不!”
释清没想到他这样固执,又急又气,道:“难道我说的都是废话?你这么一意孤行,你到底有没有为雪儿着想?你……你爱不爱她?”
萧青麟道:“我爱她!比任何人都爱她!”
释清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萧青麟道:“为了我的这份爱,也为了雪儿对我的爱,我才必须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家的方向,目光中蕴含无限柔情,低声道:“雪儿心地善良,是个好女人、好妻子!能够娶她为妻,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福份!”
释清轻轻哼了一声,既是赞同萧青麟的话,又微带几分酸意,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萧青麟道:“可我却是一个江湖莽夫,除了身怀几分蛮力,人品不及她,人缘也不及她,至于容貌……嘿,现在我的模样,也不必说了。自从我娶了雪儿之后,常常问自己,象她这样好的女人,究竟看中了我什么?为什么会嫁给我?我想不明白,便去问她,她却不说,后来被我问得多了,才回答我一句话。”
释清脱口问出:“她说什么?”
萧青麟道:“她说:‘嫁给你,只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释清喃喃道:“只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以痛痛快快地爱,痛痛快快地恨,却绝不能逃避自己应付的责任!我的朋友替我而死,他的妻儿却受着别人的欺凌,我若置之不理,那还算是个男人么?不错,我是可以明哲保身,让你替我救人。但你的命便不是命么?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而我还活着,那我一辈子都会在内疚和痛苦中活着。我将不再是从前的萧青麟,不再是那个值得雪儿深爱的人了!”
释清动容道:“我懂了。雪儿心目中的萧青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因此你宁肯牺牲,也不愿丧失一个男人的尊严,不愿玷染雪儿对你的真情。”
萧青麟点头一笑,道:“我萧青麟别无长物,只有一腔热血,一颗红心!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了报答雪儿的爱、为了向江湖讨还一份公道,虽知此去凶多吉少,还是非去不可!”说罢,他向释清抱了抱拳,大步向后院走去。
释清没有阻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低声自语道:“好汉子!我现在终于明白,雪儿为什么嫁你……”
萧青麟离开禅院,沿着青石甬道穿过几座院落,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偌大一座梅园,沉寂若死,察觉不到丝毫人气。
这般景象大异寻常,萧青麟行走江湖,奇异古怪的事亦见了不少,但也猜不透对方搞得什么玄虚,只是直觉告诉他,四周愈是宁静,愈是暗藏杀机。他不敢懈怠,提起精神,径直来到后院。
梅园的后院与东湖相连,一条十七八丈的铁索桥横跨湖面,通向湖心岛。岛上种满了梅树,每逢初春时节,梅花盛开,香雪如海,美景观赏不尽,梅园也是因此得名。此时尚早,满树梅花刚刚结苞,点点腥红,隐现枝头。
萧青麟走过铁索桥,横穿梅树林,向前走了约莫二里多路,来到湖心岛外侧滩岸。只见东湖烟波浩淼,茫茫不见边际,寒风吹衫,凄冷无比。
萧青麟站在岸畔,正自踌躇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铮铮琴声。他遁着琴声寻去,拐过一个土丘,前方出现一座水榭。只见一个羽衣老者正在亭中抚琴,在他身旁不远处,坐着一个白发渔翁,身披蓑衣,手持钓竿,静心垂钓。两人各不相扰,均是神情专注,怡然自得。
见此情景,萧青麟一腔愤慨之情便发作不出来,倘若对方在此摆下阵仗,剑拔弩张,他反倒能够从容应付,但此刻面对这两位世外神仙一般的老者,实不愿出声喝问,破坏了这份安宁祥和的气氛。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羽衣老者忽然将手一收,琴声终绝,淡淡说道:“你就是萧青麟么?老夫王断月,在此恭候多时。”
萧青麟点了点头,道:“昆仑刀的大名,如雷贯耳。此次相见,幸会了。”
王断月向那白发渔翁指了指,道:“萧青麟,我来为你引见引见,这位是……”
不待他将话说完,萧青麟接口道:“不必了。‘寒江独钓’叶蓑衣的名头,萧某也是早有耳闻。”
王断月双眉一挑,奇道:“好厉害的眼光!倒也有几分见识。”话音顿了顿,又道:“你既听说过我与叶老的名头,就该知道我们都是你父亲一辈的人物。这些年来本已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可是为了你,我们却从昆仑山和鄱阳湖赶到梅园来,嘿,这份面子,可是不小啊。”
萧青麟心知此言不假,叶蓑衣当年威震江南,名头绝不在王断月之下,今日两人联手而来,自是势在必得,看此刻情势,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已难说得很。但以他的脾性,越是险恶关头,越是胆气豪放,当下朗声说道:“两位都是江湖中顶尖的前辈,成名比我早,威名比我盛,今日坐镇于此,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萧某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了,哪位先来赐教?”
听到萧青麟把话挑明,王断月却没有立刻发难,反而哈哈一笑,道“江湖中都传言你气概不凡,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
萧青麟嗤的一声冷笑,道:“萧某不过一介莽夫而已,只会逞一时的血气之勇,哪算什么英雄?”
王断月道:“年轻人谦虚一些是好事,但若过分推脱,反而显得世故了。”他站起身来,道:“铁衣山庄抓错了人,正好给你留下逃身的机会。换了别人,早已溜之大吉,但你却敢找上门来,这份胆识、这份豪气,当真叫人钦佩。不过……”他眼中寒光微微一闪,又道:“话又说回来,铁衣山庄为了得到你的人头,不惜重金请我们出山。我们看在薛老庄主的情面上,总也不好白拿人家的厚礼,只得打叠起精神,用这把老骨头跟你伸量伸量,算是对薛老庄主有个交代。”
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但每个字之间都潜藏杀机。萧青麟如何听不出来,道:“你是江湖前辈,即使做出图财害命的勾当,也是惩凶除恶,只须洗净手上沾的鲜血,仍会落得行侠仗义的好名声。可不象我们做杀手的,只顾银子,不讲道义,到头来难免江湖正道的鄙夷和追杀。”
这番话虽然是在自责,其实句句都含反讽之意。王断月听了,却不动怒,只道:“都说你剑法了得,想不到嘴上的功夫也是这般厉害。可惜你落于此境,今日之后,江湖中怕是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四周,道:“你看,这梅园的景色多么美,你葬身于此,也算是一件美事。”话中之意,竟将萧青麟当成死人一般。
萧青麟早知对方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便懒得与他斗口,道:“你们将那对母子关到哪去了?快把人放了。诸般事情皆由萧某一人担当,不要连累无辜!”
王断月道:“好,你要我放人,我便成全你。”说罢拍了拍手。随着掌声,两名奴仆抬着一顶小轿走来。只见轿帘卷起,里面坐的正是梅勤。
梅勤也已望见萧青麟,她眼中顿时闪出激动之色,张口欲叫,却连一个字都喊不出来,急得满脸通红,将头拼命摇摆。萧青麟一见,便知她被封了哑穴,不由得怒火上撞,对王断月厉声道:“你好歹也算是一派宗师,用这般手段对付一个身无武功的弱女,你逞得什么威风?算是什么英雄?”
王断月摇了摇头,道:“这些勾当,都是铁衣山庄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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