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同胞们在美国的坏名声由来已久。自上次伊拉克冲突之后,美国对法国的敌视已愈发狂热。
“我也有一半的法国血统,海伦。”萨姆说道,“在我印象里,德雷耶的口碑一直不错。”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在两周前把两幅高更的画交给他,还为另一笔买卖借给他一千万。他声称在跟一个大客户接洽。但之后,这个人就蒸发了,他甚至连电话都不接。”
“您的意思是?”
“帮我找到他,萨姆。高更的画是在您这儿投保的。对了,就像我们经手的那些画一样。您要帮我找到德雷耶。我想知道他说的那个客户是否确有其人。如果是假的,您帮我收回那些画,还有我们的钱。您可以向他保证,只要他立刻把所有东西都还回来,我们就不会拿他怎样。”
“真的吗?”
“萨姆!我们一旦收回自己的东西,自然会有律师教训他的。至于以后,正好让他到布朗克斯的餐馆里刷刷盘子——如果不没收他的绿卡的话。不过这些,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5
巴黎,伊朗大使馆,11月10日
夜幕降临到巴黎上空,沉重的灰天鹅绒窗帘已经小心地拉上,不夜城的一切都被阻隔在外交官的办公室之外。柔软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使馆代办身穿一套整洁柔滑的西装,里面是一件扣到脖领的精致衬衫。对面的两人也没有系领带——它已成了西方没落的标志。自伊朗出发经过漫长的旅途,他们的西服已经起了皱。不过,他们的黑目依旧炯炯有神。三个人都留了胡子。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德雷耶迷案(4)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来这儿是为了找回两幅画?”
“不错,正是这样。这是德黑兰博物馆馆长的要求,他担心画已遭窃并向其兄伊玛目拉斯塔尼透露过这件事。是他派我们来的。”
代办不动声色,脑中却在飞速思考。他已听到一些传闻:有人指责馆长竟为了一己之私将自革命时期起就保存在博物馆内部的西方名作倒卖到国外。另一方面,在他看来,这些传闻似乎出自穆斯林保守派之口,他们会想到以此为手段给一位明显亲改革派的人物造成困扰。但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更为复杂了:他在这两派间并不存在亲疏关系。在伊朗,同一家族的成员分列于政治格局对立两极的情况并不罕见。“逊拉尼耀”是全国最严酷的宗教党派,伊玛目拉斯塔尼与这一党派关系密切,他还领导着情报处里尤为隐秘的一支队伍。这些自卫队中的某个分队有时会在德黑兰突然现身,内行人可以通过他们乘坐的汽车辨认出来:永远簇新的车队——这在伊朗非比寻常——而且,根据他们调用的货轮的到港情况可以知道,所有车都是同种型号。那些泄露出来的关于拉斯塔尼各种活动的稀有情报并没有刺激到他,他并不想知道得更多。两个来访者大概是革命时期的老侍卫。从年龄看,他们甚至还可能是伊拉克战争中的老兵,是被派往沙特阿拉伯平原阵前扫雷的童子军中的生还者。通常,他们会骑在摩托车上,幸存下来的是极少数。眼前的两人有着同样的眼神:澄澈而又苍茫。
“在德黑兰失窃的名画怎么会出现在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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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借出这些画办展览,以此作为国家的新开放政策。它们是西方艺术家的作品……应该是美国的艺术家。这些画在革命时期被收缴,所有者是法拉?罗莎?帕勒维,她很喜欢这些画。它们虽算不上珍贵,却也价值不菲。”
他的邻座开口说道:
“它们曾出现在瑞士,后来被转送到这里,并作为展品在一个叫尼斯的城市展出。我们有证据证明它们已被运送出境并且出现在尼斯博物馆的参展目录里。法国博物馆馆长说他已在展览结束后将画作归还,但我们并没有收到。”
“那你们是希望我与法国政府交涉了?”
“不,目前还不需要。我们要先自己调查一下。”
代办的表情僵硬起来,这一细微变化没有逃出谈话者的眼睛。
“这是我们接到的命令。德黑兰博物馆馆长认为他丢了面子。他很不高兴。”
6
法瑞边境,11月10日
公主手握奥迪小轿车的方向盘,顺利通过了瑞士海关。她决定走日内瓦机场北部的辅路。发亮的沥青马路两旁是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夺目,暗处则蒙上了一层靛青色的影。空气异常干冷,海关人员想必更愿意在温暖的地方留守。
这想法令她面露微笑。她可不愿为多拉?玛尔画像的照片缴税——这幅表现毕加索悲情乡村的作品是她刚刚从巴黎拍卖会上大费周折才抢到手的。这不是钱的问题,它关乎原则立场。再说,这样才更有意思。她飞快地向后座瞟了一眼:照片仍在相框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平放在两个运动袋中间。其中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是鲍里的。鲍里直挺挺地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他的光头几乎要碰到车顶了。巨人此刻面色惨淡:他的女上司酷爱飙车且擅长此道,而他本人虽然可以气定神闲地穿过最危险叵测的地方,可一旦方向盘离手,他会立刻变得心惊胆战。公主很清楚这一点:自出巴黎经过一个收费站之后,除了为一次不可思议的小解停过车以外,计速器的指针从未低过每小时180公里。汽车翻过了阿尔卑斯山脉的前几道山梁,公主从一连串的急转弯中享受到某种邪恶的快感。
轿车在高速行驶中猛地向左急转,鲍里连忙抓紧车门把手以免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在这惊险程度堪比汽车拉力赛的大转弯中,他最先看到了他们——三个海关职员已在三百米外靠近停车场的地方摆好了路障。
“临时关卡。”他平静地说道。
在其中一个职员的挥手示意下,奥迪停靠到路边的人行道上。这个职员留着两撇自行车把形状的漂亮小胡子,这显然比鲍里的胡子更令人印象深刻。
“夫人,先生,你们好。我能否看看你们的证件?”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德雷耶迷案(5)
公主摘下太阳镜,对他粲然一笑,一只手伸出摇下来的车窗,将两本护照递给他:一本是她的瑞士护照,另一本是鲍里的法国护照。
“你们去……”
“回家,我住在西利尼,长官先生。”
“没有要申报的吗?”
“不用了,没什么特别的。”
职员向车后座瞥了一眼,他看到了照片和运动袋,又重新转向女驾驶员。这是一位美丽非凡的女子,四十上下却光彩照人。她穿着得体,隐隐透出某种华贵的气度和奇妙的幽香。职员又看了看她的乘客,这个身穿名牌鹿皮夹克衫的男人虽然算不上明显的不搭调,但看起来却不那么放松。“这可是个不好惹的大块头。”职员自言自语道。他想起了瓦莱传说中的大贝莱:这个人曾令恶毒的执行官们吓破鼠胆。“不过有一点除外,”至少他这样认为,“大贝莱可没有过非洲的祖先。”
“先生,您来瑞士是为了做生意吗?”
公主没有给鲍里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我的朋友住在我家里,他是来度假的。”
“很好,夫人。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谢谢,也祝福您。”
“愿意为您效劳。”
奥迪重新发动,这一次倒是颇为平缓。鲍里叹了口气:
“他们就没看见那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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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半是怀疑,半是愤懑。鲍里对消极怠工极为反感。如果在法国海关,他一定会被严密盘查,直到扒开他那脏兮兮的鞋子,妄图可以从中找到发白的钱币,或者干脆以惹恼两个阔佬为乐,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黑人,坐在他永远买不起的轿车里。
“不,鲍里,他们看到了。但对他们而言,这仅仅是一些照片而已,也就是说无关紧要。问题是我没有把它们藏起来,所以他们也没在意。巴塞尔的海关就不会这么好骗了:经过六月份的现代艺术交易会,他们已经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对了,去年我的一个法国朋友就落在他们手里了。他是一间画廊的老板,本打算偷运奇利逵的铁质雕塑作为样本批量生产。结果,那些海关不仅认出了奇利逵的作品,甚至还叫着商人的名字向他问好,顺便再随手开出一张高额罚单。日内瓦这边的人就外行得多了,只要避开高速公路上的检查站就万事大吉。他们的监视器会特别注意那些租来的车子。”
鲍里仍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他跟随公主已有五年——她向海关职员隐瞒了这一点——但每天都会小有所获,这并不仅限于努力学习艺术史和研究展览名录,世界远比他在圣?麦克桑士官学校里学到的更为广阔复杂。
汽车上的电话响了,鲍里拿起了听筒。瑞士是不允许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的。
“喂?”
“鲍里?你好,我是萨姆。”
“向中尉致敬!”
“省省吧,中士,都过去了。公主在吗?”
“她在开车,我的中尉。我帮您转接到扩音器上。”
“萨姆,我简直要相信你彻底抛弃我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你的消息……不过,算了,比起我的痴情,这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你好吗,亲爱的?”
“很好。告诉我,公主,你认识迈克?德雷耶吗?”
“你要惹我生气了,宝贝儿。”
“对不起,我在找他。”
“你要他的手机号?”
“他不接。”
“你还不是一样,你从来都不接电话。”
“公主……”
“你知道的,德雷耶和我是竞争对手。你不会背叛我吧?”
“公主!你在和他争什么?”
“最近,他在勾搭我的一个大客户。帝波铎这个人你认识吗?”
7
纽约,11月10日
他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艺术的圈子确实太小了,在这方面,公主可谓了如指掌。”萨姆自言自语地挂上了电话。他转向“矮子鲍勃”:
“瑞士的联络人告诉我德雷耶在跟帝波铎做交易。”
“哦,这人可大有来头!他白手起家,可绝对有钱。”
最近,爱德马尔?帝波铎成了国内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他接连计划设立基金会,之后又宣称要为角逐市长参加民主党的初选。萨姆甚至记得《纽约时报》的标题“肉业大王叫板古根海姆,誓要大败布隆伯格”。他不是第一个收集艺术品的亿万富翁,也没想靠修建博物馆得一个文艺事业资助者的名号;他以一位模范市民的形象跻身上层社会,缴纳的税款却是少之又少。
“矮子鲍勃”有些担心地问道:
“是什么样的交易?”
“我想德雷耶不会是他的艺术顾问,顶多充当个掮客,帮着找一些稀有作品。”
“你认为海伦所说的大客户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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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可能。我们要找到他亲自问清楚。如果那两幅高更的画是推荐给他的,他应该会知道德雷耶在哪儿。你约他试试。我去四处打听打听……”
萨姆在上衣口袋里乱翻一气,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就储存在脑子里,他要找的是克里斯蒂拍卖行现代艺术所的负责人。这家拍卖行是索斯比的主要竞争者,坐落在洛克菲勒大厦里,与弗洛德不过几步之遥。它的对面是滑冰场,一些工人准备在冰场边上竖起一株高大传统的圣诞树。如果走运,他会出现在那里:一年一度的秋季拍卖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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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娄·肖荻诺(1)
序幕
爷爷坐在铁炉旁变了形的旧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他那把嫁接用的小刀。看着那把刀,可怜的小孩子没有了指望,你琢磨着用这样薄薄的刀片,可能连一只狗都杀不死。但是爷爷却能用它像削土豆一样活剥一个人,然后把他丢在那里,血淋淋的,但没死,好让他留着口气儿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
他正在对你说:“把无辜的人关在监狱里比把有罪的人留在监狱外面要好。”爷爷进去过几次,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他进出监狱就好像是进出大都市博物馆,趾高气扬,嘴里还叨咕着:“最好把错误都归到我头上,因为如果算到别人头上的话……”
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但你已经明白了一些道理:一个人没有进过监狱就不可能变得清白;不应该抱怨监狱,那些对监狱满腹牢骚的家伙都是蠢货;如果你犯了错,误把一个不相关的人的容貌给毁了,也没什么……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每天铁炉子都会帮你把衣服里的湿气蒸发掉。老人的训话总是让你兴奋:你必须要赢得尊重,但又不能沾沾自喜;你必须要寻求其他力量的支持,但又要装作是迫不得已:“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懂得如何交际的人的区别就在于此,娄。”
就这样,你走在外面时总是带着忧郁的、宿命的眼神,面对其他人时,你的神情仿佛在说:“有一天我可能会被迫伤害你,尽管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于是你周围的同伴都开始相信这种眼神了。
直到有一天,生活的环境和命运逼迫你要认真地开始做一些事情了。
一件事就是要取得某些同盟成员的敬重——比如那个金斯蒂恩家族的傻瓜儿子,他必须向你付钱,这样才能在“他”自己的场子里玩——另一件事情就是对付那些帮派头目,向他们收取保护费。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保护,而且你也不知道这该死的保护费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却知道这保护费是你应得的。以你不成熟的观点来看,保护的含义就是占有一个酒吧,或者一个台球厅,而且在那些地方发号施令:决定谁可以进来而谁不能。有些时候还要撕破某些人的脸皮,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撕破他们的脸皮。
但是有一天他们却把你的脸给撕破了……就为了市中心的一个又脏又臭的面包店!回到家的时候你的嘴唇上还留着血块,老头子笑着对你说:“对付这种蠢货,对付这种蠢货,”这是在重复,但是爷爷就喜欢重复,“你就必须要开杀戒了。”
接着他走到旧椅子旁边,就像牧师走上了祭坛:“并不是说你必须把他杀死……实际上是你应该杀了他,但杀人却并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时代已经变了……总之,为了让你认识这个世界,吃这次亏也是值得的。你看到了吗,娄,这就是一个互相残杀的社会,然后人们发明了一个非常美妙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钱。”
他坐了下来:“当人们发明这个东西的时候,人们想:亏了有这玩意儿,我们终于能取得一致了。现在这个世界的人被分成两部分,能够达成一致的和不能的。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不能够达成一致的。那个同性恋生的家伙不是来和你谈什么条件的,他来了之后就破了你的相,对于这种人你除了宰了他之外别无选择。当然这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在杀像他这种人的时候,你的眼神一定要悲伤,而且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你悲伤的眼神。听明白了吗?”
你咳嗽了一声。
“该死,在你喷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
老头表情很严肃,就像是在那些重要的场合,他给你解释了保护费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一条:你一个子儿也不付,让别人付。
“你看,娄,如果我不收这个钱的话,别人也会去收,如果别人去收的话,到最后那个收钱的人也会向我来要,而我,这种事情我可忍不了:我只能把向我收钱的所有傻瓜都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