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亭台楼榭纷呈,回廊曲径相通,夜风中不时送来缕缕花香。
柳如烟静静地坐在莲池边,任那夜风吹拂着她的脸庞。一名婢女送来一碗莲
子羹,柳如烟接过来,用小匙轻轻地啜饮着。
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飞快地跑过来,对池畔的柳如烟道:「阿妈,您看看我
的剑法长进了没有?」说着,便在草地上舞起剑来。她手持双股剑,闪展腾挪,
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特别是那步法,当真是奇诡无比,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柳如烟眼中有一丝惊诧,却只是回过头来淡淡看了一眼:「哼,一个捕头,
能有多大武功。他用的是双钩,却教你用双股剑,真的可笑。跟着这样一个武功
稀松的捕头,你就再练十年,也还是这个样子。」说毕又转过了头去。
「王捕头的武轼不好,阿妈的武功高,那您教教我嘛!」那少女年看起来有
十五、六岁左右,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教你?」柳如烟一瞪眼,「休想!」站起身来。
「你!」那少女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你欺负人!」眼泪水已在眼中打转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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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还想揍你呢!」柳如烟转身便走。
「晓梅!」一声低低的呼唤,数名亲兵簇拥着唐定邦慢慢地走了进来,「晓
梅,我的乖女,别跟你阿妈闹了。快回房睡觉去。」唐定邦捂着伤口。
「她欺负人!」少女嘟哝了一声,飞快地跑到房中去了。
柳如烟走过来,搀着唐定邦走入了内室。找出金疮药,忙为唐定邦上了。幸
好那袖箭射得不深,又无毒。伤口也不大。
「唉,你和晓梅怎会三天两头的闹。她还小,你不能关心她点吗?」
「你从哪里领来的野种?我看见她我就生气!」柳如烟恨恨地说。
「你看我喜欢她你就恨啦!你不能生还不允许我收养一个女儿呀?」
唐定邦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女儿,八成又是你以后的小妾。」柳如烟恨声道。
「你!」唐定邦用手指着她,却气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看在你曾救我过
一命,我早想休了你!」
「你敢!」柳如烟一叉腰,「你说,今晚你是不是又去天香阁找那贱货了。」
唐定邦望着她,颓然地坐在榻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
从袖中取出一枚袖箭:「你看看,你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认得过且过袖箭吗?」
柳如烟接过来细看了半晌,悠然道:「这袖箭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吴长天!」柳如烟淡淡地说,「他善用袖箭,不过我也不敢确定是他。」
「又是他!一年前朝廷派出的钦差到这里视察时,强抢了一名农家少女,想
不到却被吴长天杀了。为这事,老子差不多这顶官帽也保不住了。追查了几个梅,
连吴长天的影子也不见。想不到他还想杀我,这回正巧碰在老子的枪口上,说什
也不能让他溜了。」唐定邦大喝一声:「来人!」一名人应声而入。
「你去把王捕头给我找来,现在就去!」唐定邦大声道……
4
清晨。鸟语啁啾。厚厚的浓雾弥漫着山间。
狮子山中,苍松翠柏,林密如织。在山尖的空地上,一座高大的碑墓,特别
惹眼,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跪在了墓前,从她的背影看,一定是一名美妇。
「夫君!我终于找到他了。想不到他就隐身在边城,他杀了你,毁了我一生
的幸福,让我寄人篱下。这一回,我要用他的血来祭奠你的亡灵。」女人咬牙切
()
齿地说着。
「那天,你骑着高头大马,用一顶大红的花轿把我接入了你的家。那是一座
多少宽大清幽的宅院,一条清澈的小溪从门前潺潺流过。院落的四周都是苍翠的
竹林。那时,我常在溪水间浣衣,你常在溪水间洗砚;我为你舞剑,你为我抚琴。
那是一段多从容的时光。可是有一天,我真该死,我又耐不住寂寞了,我想起了
外面的锦衣玉食,想要豪宅想要多金。为了生计,你背起了祖传的蒙尘的长铗,
出山去护镖,你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知道你被他杀了。我想为你报仇,却找不
到他。我又流落江湖,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女盗。现在,一切都该了结了。」
一缕香烟,在墓碑前袅袅升腾……
黄昏时,八达酒楼上已是热闹非凡。食客们已将数十张酒桌坐得满满当当。
这酒楼本在边城繁华的路段,加之又有扬名三省的「狮山陈酿」,这生意自然不
错。
吴长天缓步走上酒楼,在小二的指点下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前站定。那里已坐
了一个人。那人身着华丽的丝绸长袍马褂,用一把大大的扇面遮住了半边脸,扇
面上却是唐伯虎的「落花诗」帖,那人用扇面一虚指,示意吴长天落座。他向小
二嘴一努,道:「来一壶『狮山陈酿』」。
吴长天在那人的面前坐定,苦涩地摇了摇头。
那人用探究的目光向吴长天望去,眼中有些焦急。吴长天再次摇了摇头。
酒上来了,是绝好的陈酿,尚未开封,已是酒香四溢,两个精致的细瓷杯中,
荡漾着透明的酒液。菜上来了,也是精致的四小碟,一碟「凉拌龙爪」,却是刚
下山来的蕨菜;一盘「宫爆凤肝」,却是这里盛产的乌骨鸡的鸡肚杂;再加两样
时鲜小菜,称得上鲜香酥脆。
两人一杯酒下肚,那人突然用手指在桌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从身后取出一个
包袱,推到吴长天前面。旋即站起身向楼下走去。
吴长天不动声色,也不看他走下去,自顾自地饮酒吃菜。隔了约半炷香工夫,
他向楼下望去,看那人已消失在拐角处,便也拎起包袱站起身。
「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吴长天吧!」身后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仿
佛从地底下钻出来。
吴长天没有转头,听声音他就知道来人不一般。他沉住气道:「朋友要怎样?」
暗地里却扣住了袖箭的机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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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么样?奉主人之命请吴先生过府一叙!」那人仍是极冷的声音。
「在下不知你家主人是谁,算了吧!」吴长天仍是淡淡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人世间很多事情是不必问的,你说呢?」那声音仍是冷
冷的。
忽然,周围突然围上了十几条汉子,将他困在了垓心。
吴长天嘿嘿一笑,反坐下来,自斟自饮起来。
身后那人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他的对面,那人体形微胖、头发枯黄,一双阴鸷
的三角眼射出清冷的光,下颌却挂着稀稀疏疏的几根黄须。
他自顾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了,说一声「好酒」,再拈一筷子菜,道一声「好
菜」。忽然,他双手一提,桌上那细瓷杯便从桌面升起,再缓缓地向吴长天面前
移来,而酒不溢。那人道:「吴兄,请吧」吴长天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那杯
中的酒便如箭般射入他的口中,而那只酒杯停在了空中不动。那人面带微笑,手
上一加力,那杯子便迅即地向吴长天面门袭来,吴长天身形一矮,只听哎哟一声,
身后一条汉子的额上已是鲜血长流。那人大怒,飞身便向吴长天袭来,吴长天将
桌子一拍,桌上的杯碗碟便一齐向对方飞去,那人忙将身子向侧边一闪,四周众
人又扑了上来,吴长天单手将桌子一托,砸向众人,同时身体向外疾跃出去,轻
飘飘地落在街上,口中一声 哨,那匹黑骏马便冲了出来,吴长天纵身一跃,黑
马发足长奔,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街角。
天已漆黑,边城的夜显得有几分幽深,几分神秘。在外面繁华的路段,正是
热闹的时候,而在古老的小巷中却是一片静谧。古老的小巷,古老的房屋,古老
的石板路。小巷的尽头却是一个小小的客栈,门口已高高悬着两盏大红灯笼。吴
长天径自走了上去,踩着小楼古旧的旋转木梯来到了楼上的第三间房外。他暗自
摸了摸身上的箭囊和镖囊,用手捏紧了手中的剑,便将耳朵贴在门外。正听着,
那扇古旧的小木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柳如烟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从门缝间探了
出来。他娇笑着一把拉住了吴长天,吴长天心一横,进入房中。他四处一看,不
由心生狐疑,外面如此古旧,而房中却陈设豪华,软榻雕床、几案齐全,那一盏
精致的灯具发出幽暗的红光,显得暖气融融又有几分让人兴奋的感觉。吴长天四
处一看,并无可以藏身之处,他掀开窗帘向下望去,小巷中仍是静寂无声,没有
一丝声息。正沉吟间,柳如烟酥胸半抹,已软软地靠了上来。吴长天突然从袖间
抽出一把短剑,迅即地指向她的咽喉,小声道:「说,今天酒楼上的那伙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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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引来的?」
「长天,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你永远不变的烟哪,我怎会呢?」柳如烟那
双大眼显出几分伤感。
「那为什么你一出现就有杀手跟踪我!」吴长天将短剑又向前移了两寸。
「难道,我没有出现的时候就没有杀手跟踪吗?你号称『边城第一杀手』,
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多少武林中人想与你争这个第一呢!」柳如烟细声细
气地道。
吴长天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疤。那是多年前,他『边城第一杀手』的
名头不胫而走,按连一个多梅皆遇到挑战和偷袭,这道疤便是一名独行大盗留下
的,那人手持双股剑,经常打劫往来客商,而且常常是既劫财又杀人,杀人后常
留下绘有兰花图案并有「空谷幽兰」四字的手帕,被人称为「空谷客」,官府多
次派出捕快揖拿,皆因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派出去的人神秘失踪便是找不到
他。
当地十数名富商联名请吴长天出手,吴长天应了下来。想不到隔一天「空谷
客」突然出现在吴长天面前,脸上蒙着绣有兰花图案的墨蓝色丝巾,说是要与
「第一杀手」一战,如若败了,将隐姓埋名,退出江湖,如果胜了,那就取了吴
长天性命,今后仍横行江湖更无所忌,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场恶战,吴长天面部
被「空谷客」刺了一剑的同时,他单掌推出,「断石开碑手」骤然发难,将「空
谷客」
肋骨震断两根,「空谷客」身子如纸鹞般飞出去倒地不起,吴长天在他胸前
用剑划了一个十字然后转身而去。走了很远耳畔仍传出「空谷客」「你为什么不
杀了我?」的嚎叫。他是英雄惜英雄,那人虽为非作歹,但武艺实在高强,为他
平生未所见,相信他从此会退隐江湖。
果然,从此后再也没有了「空谷客」的消息。
「是的,我一生中杀了无数的人,也险些被无数人所杀。」他转过身来,眼
中射出清冷的光。「但是,这几日确有些蹊跷,为什么我刚宣布退出江湖,就有
人不断追杀呢?难道,这些人会全然不顾江湖道义?」
「长天,你要是不信我你就杀了我。」柳如烟闭上了双眼,一滴珠泪自长长
的睫毛上溅了下来。
吴长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柳如烟突然夺过短剑便向自己的胸口刺去。吴长天猝不及防,忙伸出双指将
短剑夹住了,即便是这样,剑尖已刺入胸前细嫩的肌肤,一缕鲜血自他白嫩的肤
间溢了出来。
「我相信你,你何苦这样呢!」吴长天急点她的|穴道,使她的血不再往外流,
忙找出金疮药为她敷了。
二人缠绵了半晌,柳如烟忽然悠悠地道,「你要帮我杀了那贱货,我就真的
感恩戴德了。」
「你真的那在乎唐定邦?」吴长天道,「你回到我身边不是更好吗?」
「有那容易吗?唐定邦是一品大员,他会杀了你,你再有本事能斗过朝廷?
他虽然嫌我老了,但既然跟了他,哪怕是一个摆设,他也不会让别人夺走。再说,
我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锦衣玉食的,跟着你反而是累赘。我倒不在
乎他喜欢谁,我只看不惯那贱人在我面前飞扬跋扈的样子。那贱人常常到唐府来,
要什唐定邦就给什? !我哪受过这样的气。」
吴长天在心中骂道,女人啊!真他妈的拌不清。但还是道:「既已答应过你,
我一定做到。」
「长天,你这第一杀手可是从来不曾失手的哟!如你再失一次手,那就有损
清誉了。」柳如烟半嗔道。
吴长天不语,他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幕,一颗流星划过了夜空。
「长天,你知道这是谁开的客栈吗?」半晌,柳如烟忽然问道。
「是你开的?」吴长天随口问。
「你永远不会想到,这正是那小贱人家的客栈。」
「什么?」吴长天无由地吓了一跳。
夜深了,蛐蛐不知在哪里浅斟低唱。柳如烟已发出了深长的鼻息。吴长天蹑
手蹑脚地起床,他换上了夜行衣,「嗖」地跳出窗户,贴着房檐院子里看去。四
周静悄悄的,整个世界都睡熟了。他展开壁虎游墙功爬到了另一间房上。忽然,
他看见耳房内有一间下房还亮着灯。便轻手轻脚地贴了上去。
「女儿呀!只怕妈的病是好不了喽,你……你就别让我再喝药了。反正吃也
白吃,你挣钱又不容易!妈琢磨着把老店盘出去,换点钱给你备下嫁妆。」只听
一位老妈妈有气无力地说着。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妈,你就别说了,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有一位年轻女人一边抽泣一边
道。
吴长天溜到窗下,用舌尖将窗纸舔开,往里一看,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女
人半躺在床上,而在她身旁喂药的俨然便是韩忆梅。吴长天心尖似乎被蜜蜂蜇了
一下。
韩忆梅一身浅蓝色的布衣,乌黑的头发用一支木簪随意地挽了个髻,素面朝
天,却是天生丽质的另一种风情。她黛眉低垂,一缕亘古的忧伤撞击着吴长天的
胸膛。
吴长天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杀过无数的人,其中不乏英雄豪杰,也不
乏贪官奸商,但大多都是有权有势恶贯满盈的家伙,何曾有过这样弱不禁风又如
此孝道的女子。
「女儿啊,有唐先生送的银两,足够咱过几年好日子了,你就不要再出去外
面做事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现在世道又挺复杂的。」那老女人又咳了两声。
「妈,我听你的。」韩忆梅使劲地点了点头,「等我做完了这个梅,我就回
来侍候您。」
吴长天手里扣紧的机括又放开了,叫他杀这样一个女子,他真的下不了手。
他一纵身爬上窗棂,回到了房中。而此时柳如烟还在酣睡。吴长天钻入被子
想摇醒她,柳如烟却翻了个身朝里又睡着了。吴长天望着窗外的星空,翻来覆去
却是睡不着。隔了一会,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5
天将五更时,吴长天突然被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惊醒,原来是昨夜投宿的客商
和他的人马出发了。他们从马厩中牵出了马匹,听声音好象是贩盐的,要将盐巴
驮到西藏去,得要起早贪黑地赶路。韩忆梅和客栈的伙计正忙着跟他们结帐。
吴长天一摸身侧,柳如烟不知何时走了。
吴长天悄悄爬起,找到了自己的玄铁剑和箭囊、镖囊,却见镖囊中有一个纸
团。他忙将纸团塞入衣袋,悄悄出了门,纵身一跃上了房头,乘着夜色未褪几个
纵跃,便出了客栈。再几个起落,人已上了大道。他先向左走一百步,再向右拐
一百步,再向前走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