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力不从心,对天地元素的容纳领悟能力受限于年龄经验,而姜瞒自是不同,引气入体对她来说就跟呼吸吃饭一样简单。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日,便是收徒大典。
这天,往日与段月宗交好的门派都会过来祝贺,象征性地送上贺礼,并暗自观察,看看这一届段月宗又收了哪些好苗子,回头举例以鞭策自家懒惰的徒弟。
然而,这一次的收徒大典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
不止是同段月宗交好的门派来人,一些关系冷淡甚至是恶劣的门派也派了人来,更令众人诧异的是,来人大多是门派高层,还有几个直接宗主掌门亲自祝贺,里头的玄机让人捉摸不透。
姜瞒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再见到他。
曾经手段阴狠毒辣的大师兄,如今的术影门门主,也来到了段月宗。
第21章 收徒大典()
姜瞒答应了赵月昕去看收徒大典,遂一大早带着暮暮去往山头,那里已是人头攒动,乌压压的一片,各派领头人带着自家徒弟分别坐于四方,齐齐望着玉台上的人。
玉台上为首的段一省神情肃穆,仙君长老们皆负手而立,或清冷或温和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众人。
姜瞒手搭凉棚,四下乱望,却冷不丁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迟疑道:“丁归?”
声音不大,暮暮仍听得一清二楚,冷着嗓音道:“就是那个差点折辱了你,还妄图痛下杀手的大师兄?”
“你总结的还真是精辟。”姜瞒笑道,只是眼里没一丝笑意。
姜瞒是在离开术影门后遇见的任清盟三人,此前的事她不爱讲,他们也不会问,直到在某一争抢功法的混战中遇到了丁归,两人言语往来之间三人才获悉姜瞒在术影门中的腌臜事,遂心下忿忿。彼时的姜瞒满心的厌恶,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而他们三人则自认为不算光明磊落的君子,于是一合谋,联手坑了丁归一把,虽然实力不如对方,没能给他造成重创,但确实让他与快要到手的功法失之交臂。
看着他几欲吐血的不甘模样,三人大快,当天买了最烈的减梅酒,拉上姜瞒,围坐着火篝喝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尤其是任清盟,醉了之后唠叨个没完,把他们的坑人计划一五一十地告知姜瞒,间或夹杂着不少响亮的酒嗝,酒气逼上来,惹得姜瞒连连后退,笼住鼻子道:“那时的情况多危险,自保还来不及,你们竟然还合谋坑人?谁给你们的勇气?”
任清盟迷离着眼,搂着酒坛傻乐:“嘿嘿嘿嘿嘿嘿。”
雀禾一把勾上她的脖子,嚷嚷道:“明明是关心我们,干嘛装出不领情的样子。”
姜瞒也有些醉了,没了平日里的客套笑容,卸下面具,一把拍掉雀禾的手,皱眉道:“谁关心你们了?若是被丁归发现,他一个指头都能碾死你们。”
雀禾瘪瘪嘴,不说话。
暮暮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醉醺醺道:“什么丁归,明明是乌龟!大乌龟!”
“哈哈哈哈哈哈嗝。”任清盟道。
火光映着三人乐不可支的模样,姜瞒置于其中,恍惚间竟觉得心里涌上点点心安,是那种可以放任自己在他们面前睡去而不用担心随时会被捅一剑的心安。
她想,只不过是烈酒造成的假象罢了。
“暮暮。”她突然出声唤道。
暮暮从回忆里拔离出来,下意识接道:“什么?”
“等我复活了任清盟和雀禾,买了减梅酒,咱们四个再一起大醉一场吧,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
暮暮知她也想起了那段回忆,于是应道:“好。”
敛神,收徒大典已经开始了,段一省先是说了一堆“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我段月宗收徒大典”云云,然后便是各大门派恭声说“哪里哪里”,为表自家诚意,送上了许多礼品。
轮到术影门时,却出了意外。对姜瞒来说,不出意外才奇怪。
只见丁归一挥手,叫人拖上来一个巨大的笼子,黑布掀开,露出里面皮毛光滑眼珠清润的灵兽,他笑道:“这便是我术影门的礼品。”
送灵兽?不知段月宗的百兽园里已有四千灵兽吗,哪还会稀罕他这一只啊。
段一省没什么表情,刚准备照例道谢,丁归微微眯眼,抬手打断他:“先不急,宗主,我话还没说完呢。”
环视一周,他的语调里有莫名的兴奋:“我送的原本是筑基丹,想着你们收了这么多天赋异禀的徒弟,不消多时便会有人冲击筑基,故特此备下一颗筑基丹,谁知出发前没看牢,被这畜生给吞了,无奈之下只好把它带过来了。”
一句“畜生”惹得不少人皱了眉头,丁归却自顾自说道:“但我这筑基丹并非普通的丹药,即便被畜生吞下,药力也不减,只是融于血液骨肉之中,你们须得将其抽血剥皮,生啖其肉,方可转化药力,百分之百突破至筑基,而且灵气全满。”
他每说一个字,段一省的面色就难看一分,及至最后,已是面沉如水,冷喝道:“吾等名门正派岂能似蛮人一般生吞其肉!它乃二阶灵兽,不是你口中的畜生!”
丁归却不着恼,狭长的眼睛直盯着他:“宗主这话说的,好像我才是那蛮人,罢了罢了,一片好心反被呵斥,我何必去讨那个嫌,这畜生随你们怎么处置,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
言下之意却是段一省为顾及面子才说那些漂亮话,实则得了灵兽便会交予弟子,将其生吞活剥。
一众来祝贺的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觑着眼在二人之间打转。
不少人都知道段一省和丁归同为返虚大能,曾争抢过的法器灵符功法不计其数,二人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时可以说清的。术影门在正派中名声并不好,可毕竟都是同道之人,剿杀魔修时还得依靠着人家一份力,到底没有撕破脸皮,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也是能忍就忍。
段一省不可能为一只二阶灵兽就与丁归翻脸,只得敛眸,冷声道:“怎么处置灵兽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传音叫人把灵兽带下去送入百兽园,和缓语气说些场面话,气氛这才热闹起来。
丁归也不再作妖,重新坐回竹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收徒大典的下一个环节。
各派送完礼后,会有一个“仙青祝画”,仙君长老会让自己的徒弟控制自身灵气引入到仙青纸中,一个时辰后仙青纸会根据各处分布的灵气的厚薄程度,显现出不同深浅的颜色来,构成一幅画。此环节考验的是弟子对灵气的掌控能力,以及对画面的构思能力,是每次收徒大典的重头戏。
果然,段一省让人端上仙青纸,呈于台上内门弟子的面前,并叫人看着时辰。
内门弟子凝神看着仙青纸,脑海中思索着该画什么才能既显出自己的水平,又符合收徒大典的热闹氛围,不少脑子转的快的,已经伸出手指,调控着仙脉里的灵气从指尖钻出,如小蛇一般没入了仙青纸中,留下一丝浅淡的痕迹,又眨眼消失。
陆僧舟立在其中,眉头紧锁,目光暗沉。他向来性子沉稳,不容易被外物侵扰,可是这“仙青祝画”,他若画不好,丢脸的是段宥。一想到段宥将会接受众人异样的目光,他便如芒在背,只恨自己的弱小无力,手指竟轻微地颤抖起来。
他抬头望向段宥,后者依旧冷若冰霜,气场强势得让人无法忽视。他突然希望她能察觉到他的目光,然后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那样他会心安。
可是他看了半个钟,她未曾回头。
或许,不是察觉不到,而是毫不在意。
陆僧舟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幽深的失落,指尖稀薄的灵气别别扭扭地钻出来,跌落在仙青纸上。
每一息,对他都是种煎熬。
一个时辰后,弟子们收回手,齐齐后退一步,面上是强忍的得意。
段一省每走到一个弟子的面前,都会向众人展示他的画,或大气磅礴,或清丽旖旎,皆获得众人一声赞赏。
到云断时,赞赏化为惊叹。
云断的仙青纸上满是山川河流,每座山都姿态各异,有高耸入云的,有巍峨险峻的,有烟波浩渺的,甚至每条河流都不尽相同,有的平坦宽阔,有的崎岖曲折,为了区分这些山川河流,云断还特地浓淡参杂,这片墨绿泼洒,那片就浅绿流淌,看起来非常的赏心悦目,只恨不能把这幅画裱起来。
段一省极为满意,冲云断点了点头,后者温和一笑,悄悄朝台下的云瞧眨了眨眼。盖因上台前云瞧叮嘱过他别给师尊丢脸,此刻见他邀功一般的神情,云瞧冷淡的面部线条渐渐柔和。
云断的下一个是赵月昕,这心大的姑娘实在想不出该画些什么,便干脆把段月宗的宗规腾了上去,洋洋洒洒三千字,竟是横竖撇捺都非常穹劲有力,细致处一点也不马虎,比起云断也不逊色。
云断悄声道:“你可以啊,竟把宗规全背下来了。”
赵月昕站得笔直,面上严肃,实则心下已经笑开:“多亏我师尊,昨个罚我把宗规抄一百遍,就是傻子也能记住了。”
云断:“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被罚吗?”
赵月昕瘪嘴,没有回答。
那头,段一省来到陆僧舟的面前,一挥袖子,仙青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幅孩童嬉戏图来,各个扎着小辫,神态天真,动作不一,左下角还有只灵兽眯着眼,似是在沐浴着阳光。
中规中矩的画,胜在生动。
段一省点点头,没注意到陆僧舟的异样。
这,不是他的画。
陆僧舟诧异莫名之余,只觉快蹦出嗓子眼的心脏又落回原位,余光注意着段宥,隐隐约约生出一丝庆幸。
想来是布置仙青纸的人,自作主张把他的换成早已画好的仙青纸,避免段月宗的脸面在他这里丢尽。
台下的丁归眯起眼,见他面部肌肉慢慢松弛,倏地一笑,朗声道:“宗主,请等一下。”
段一省顿住身形,压住心底溢上来的不满,沉声道:“丁门主又有何事?”
丁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冷笑道:“我想问宗主一句,这‘仙青祝画’上可能作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段一省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丁归一指面色沉静的陆僧舟,道:“他的仙青纸怕是一早就画好的。”
第22章 逆回()
段一省怔了下,目光狐疑地移向陡然间僵硬脊背的陆僧舟,垂眸,视线又落在仙青纸上。
因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在“仙青祝画”上动手脚,之前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仙青纸,也不像丁归始终注意着陆僧舟的神情,一时疏忽,如今看来竟真的是早已画好的成品!
名声斐然的段宥仙君收了一个资质连外门弟子都比不上的徒弟,这徒弟还公然在收徒大典上作弊,将段宥,段月宗的脸面都丢尽了!
人群窃窃私语,或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或难以置信。
成为焦点的陆僧舟咬着牙,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他晃了晃脑袋,眼眶有些发红地看向段宥。
段宥也在看着他。
没有失望,没有愤怒,没有质疑,仍是千里冰霜。
陆僧舟的血液刹那间凝固住。
“陆僧舟没有作弊。”姜瞒默然地盯着台上的他,说道,“可他说不清了。”
暮暮道:“这个丁归纯粹来惹事的?”
姜瞒摇头,道:“不是。”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暮暮,又添了一句,“犯贱是他的本能,他应该是有事来段月宗,只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本能而已。”
暮暮:“”
眼见着收徒大典将近尾声了,姜瞒带着暮暮回到了百兽园,照例喂给千嘤狐灵气,后者急不可耐地吸食着,身上银亮的狐狸毛越发有光泽,晃动时就像一片银白汪洋。
“少吃点。”暮暮有些不满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千嘤不爽地别开头,继续将被仙脉滋养过的灵气纳入内丹中。
半个时辰后,千嘤歪在一旁心满意足地晃着尾巴。姜瞒靠在笼子上,小骷髅则整个倚在她的臂弯里,抬头无言地看着暗色天幕。
夜风寂寥,一人一骨一兽都陷入了一种难得的宁静中。
“千嘤,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姜瞒轻声开口道:“虽则我变了容貌,改了声音,修为也大不如前,尺宵剑还在万泷冢封着,但是这几天我对你说的话,不信你还认不出我来。”
千嘤尾巴一扫,整个身体蜷成了圈,并不理睬她。
姜瞒也不在意,继续道:“你现在对我充满敌意,要么是在气我那一巴掌,要么是气我那时扔下你,一走了之。”
千嘤狐听到最后几个字,稍稍抬起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又重新埋进了尾巴里。
她还想说点什么,静谧的夜空陡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她站起身时,已有两个兽仆来到她面前,提着灯笼道:“你怎么还在这?赶快回去。”
说罢,又往别处巡视了。
姜瞒点头,刚牵着暮暮往前迈了几步,就听见二人的窃窃私语。
“你说宗主仙君他们在星河殿讨论什么要事啊?”
“我猜啊肯定跟魔修有关,你没看宗主连丁掌门都叫过来了吗?”
“难怪这次收徒大典来了这么多平日里与我们不常往来的门派,一定在商量着怎么围剿魔族!”
“嘘。”另一人连忙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瞪圆了眼睛。
接下来的谈话便听不见了。
姜瞒笑了笑,这么多年了,道修和魔修的恩怨还牵扯个没完,有的人是为心中那一片正气,有的则是为了“利益”二字,段月宗她不好随便下定论,丁归却绝对有自己的盘算。
在她还是尺宵尊的时候,就见过他的野心与贪婪,并屡次为其所害,若不是最后关头掌门匆匆赶来,他早就毙命于她的剑下,哪还有如今的门主之位。
重来一次,她不想浪费时间在从前的恩怨上,只要他别惹她,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神游天外时,手中握着的冰凉骨指突然消失。
她停了下来,低头看向身侧。
暮暮不见踪影。
压住心中一瞬间攀升的焦急,她沉着脸色环顾四周,将熟悉的一草一木都纳入眼中,心下了然。
她又入阵了。
而且这次摆阵之人非常精通阵法,混不知鬼不觉就让她入了阵,若不是暮暮的突然消失,连浸淫阵法多年的她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来,且阵法里没有一丝破绽,阵眼也不是炼气五阶的她能够劈开的,这就意味着她何时出阵又以什么条件出去,皆看摆阵之人的心情。
姜瞒摸着下巴,心想这“迷步阵”真是为她量身打造,不知何时入阵,自顾自地走下去永远也走不到折昭院,而且一旦偏离目的地就会拐入一些奇怪的地方,上一息她还在这里,下一息就可能身处哪个兽墓,被里面的兽魂撕扯魂识,直至魂识在阵法里一点点湮灭。
对修士来说,魂识湮灭要比肉身腐烂严重的多,所以布置阵法大多以魂识攻击为主。
看来,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啊。
她才踏入修仙界十几天,与那些长老仙君谈不上什么利益冲突,唯一与她有过节的只有余墉,但很明显以他的智商和实力不可能摆出这么精彩的阵,难不成是丁归?
她暗暗摇了摇头,丁归不可能认出她来,此时又在与宗主议事,应该没那个闲情功夫来对付一个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