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躁,不声不响,越打越是静,越打越是稳。一身武功使到了极处,凌决雪的面上已是不兴一丝波澜。
只见他低垂眼帘,俊美的面容平静若水。抬掌间便如金刚佛印,力压三钧,滴水不漏。一进一退,每一步都祥和宁静,仿若足下生莲,凌波踏水。
如水中镜,月中花,少林的独门心法。似刚非刚,似实而虚。
白衣胜雪,翻飞如蝶,明净的眼里一片空明。
无心,无感,无念……无情!
犹如神祗!
那一瞬间,我已知晓──胜败已分。
心里隐约地恨。
如菩提折莲,凌决雪一掌拍过去──宁静平和,却带著不可阻挡的势力,一下破开对手的掌劲。
我知道那一掌他使了十成的功力,没有人躲得过,凤临也不能!
鬼使神差的,我冲过去──
然後,便是此刻。
被凤临搂在怀里,我看著对面凌决雪惨白的脸,这一刻,我幡然醒悟:刚刚,在看见了那样的凌决雪後,心中猛然兴起的念头是什麽。
想让你痛啊,大哥。
我不能忍受你那个的样子,无情无爱,仿佛你从不曾爱过我,仿佛我们之间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转瞬就会被你遗忘。
所以,我冲了过来。所以,我挡在他的身前。
这场景何其熟悉,那一日,我也曾为你挡过,是预定的计谋。而这一次,没有预谋,却也是故意。
看见自己所爱的人投归他人的怀抱,这样的痛够不够你铭记?
我,想让你更痛。痛到撤下你那无情无欲的面具,那副的样子我真的不能忍受。
所以,故意替他挡下,故意让你听见那一声“不要!”
看。
我对他的情有多深。
竟然能让我在危急之下开口呼唤──你是这样想的吧?大哥?
看著他惨白的脸色,我在心里满意地笑了。
“你的凤凰令只练到第七重,还不是我的对手。总算你也救过决绯,我放你这一次……你走吧。”
听到凌决雪的话,拥著我的双臂一下子紧收起来。
凤临温柔地看我,眼中是因我刚才的护卫而起的绵绵深情,他抬头望了凌决雪一眼。
“不!”他只回了一个字,脸上是骄傲的笑。
我看向凌决雪,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已经什麽都看不见了,只剩下黑。
他往前踏了一步。
我突然心头一跳,陡然出声:
“等……一下。”
他们两个人都看向我。
“谈……”我望著凌决雪,指指自己又指指凤临,“谈谈。”
静静的,他看著我们,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我忽然有些惴惴,凌决雪的样子不似以往,原本温煦的眼睛黑不见底,沈沈的。只细细地盯著人瞧,却教人什麽情绪都看不出来。
然後,忽然的,他微微笑了,非常温柔的笑,他说:
“去里边谈吧……这里风大。”
“凰月……”轻巧地关上门,身後的人随即掩至,凤临一把抱住我的腰。
“我就知道你爱的是我……”他热烈地吮吻我的颈,“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的。”
我静静地等他吻够了,才让他松开些,然後转身看他:“你走。”我这样说。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扣住我的手,问:“为什麽?你不是选了我吗?”
“他……是我……哥哥。”我向他解释。
“他可不是这麽说的,”他冷冷地笑,“他说他爱你,不会把你让给我!”
没想到凌决雪会说这种话,我怔愣了下。
他不怕传出去的後果吗?那会让我和他一起身败名裂的呀!
我恨恨地在心里咒骂,面上却是一副的伤心为难的神色。
“你打不过……他的。”我别过脸。
“我不怕……”
我伸出手止住他的辩驳:“我……不想……你受伤……”我摸上他的面颊,“要……好好的。”
“不行,凰月。我不准!”他一下死死地抱住我,“你是我的妻子,你忘了吗?我们拜过天地的!谁也不能抢走你!就算他是你哥哥也不行!”
我在心里叹息,你这又是何苦。你和凰月的相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我是凌决绯,不是那个依附你而生的凰月。我永远不会像凰月那样曲意承欢,屈居与任何男子之下!
现在的你根本不明白,继续纠缠下去,也只会被我当作利用的工具。
不管怎样,你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救过我。所以,这是我给你的最後一次机会。
“你走。”我一下推开他。
“凰月!”
“我没……爱过你,从来没有。”我冷冷地开口。
打开门,正看见凌决雪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还是那个位置,好似自我进门後他就一直没有有动过。
微风轻抚著他如丝的发;一身白衣的他在风中宛如一朵盛开的莲。
遗世孤立;纯净而美好的忧伤。
他似有所觉地转头,看见我。
於是慢慢地,他微笑了──绝代风华,也许就是指现在的情景吧。
“决绯?”他温柔地笑,走过来,“累了吧,我们回房休息。”
他牵起我的手。
我顿了一下,转头朝屋里看了一眼。
“决绯?”
手忽然被紧握住了。
我回头,正看见凌决雪的笑颜,那温柔到了极至的笑,仿佛一碰即碎的美丽……
我叹息──
“我们走吧,大哥。”
那一瞬间,我听见屋里传来咯嚓一声,钝而重的,好象……有什麽东西被用力捏碎了……
身体被裹上温暖的毯子,透著热气的茶杯送到手上。
“喝一点,不然嗓子受不住的。”温言暖语,凌决雪的声音显得越发地低柔。
我小心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头,细微的一点痛,然後便是一阵舒爽。久旱逢甘,我又慢慢地饮了好几口,直到干涩的感觉消失地差不多了,才把杯子递还给他。
他接过,转身想放回去──我从後面环住他的肩。
他僵了一下。
“大哥……”
我用脸磨蹭著他的背。
刚恢复的喉咙不堪今日的折腾,我只好用气声,嘶哑地唤他:“对不起,大哥……”
他截住我的话:“你的嗓子刚好,别再说话了,好好休息──”
“大哥……”我不顾他的刻意的阻拦,扯住他,“我……我对他……”
“不要说!”他的声音忽然暗哑了。
背对著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被我环紧的的身体僵硬如石。
“我……不想听,至少现在不要。”
感觉到他声音里隐藏不住的一些东西,我忽然不忍心了,紧偎著他,我保持著环抱他的动作──好久,好久,我们谁也没有动作……
静谧的,温暖的,心里是难得的宁静。
“决绯……”
“恩?”我极轻地应了一声。
“……”
什麽?你说了什麽?
我凑过去──他一下把我揽在怀里,紧紧的。
“我不会让你後悔的。”
唇贴在耳廓上,柔柔的气息吹在鬓发,我听见他如此轻声承诺。
微一抬头,他伸手蒙住我的眼睛──如羽毛般的轻触,柔柔地落在唇上。
细致的,小心翼翼的呵护。
什麽都看不见,感觉因此更加敏锐,所以,即使他极力掩饰,我依然感受了,他吻里淡淡的悲伤。
黑暗里渐渐浮现出另一个身影,琥珀色的眼睛因激烈的情感变成了金色,他说:
“凰月,你要等我回来……”
我已经给了你最後的机会,这是你自己选的。
可那又何尝叫机会呢?
刻意的柔情,然後才是被逼迫的决绝,是──早已设下的陷阱,我笃定他的选择,注定了的答案──
“现在的我没有能力呆在你身边,可是,等我!等练好了凤凰令,我会再来接你……”
最终还是逃不过。
真是卑鄙的人,最最不堪的手段。
不管是凤临,还是凌决雪。
我知道他们是真的爱我。
爱地很真,也很深。
可是。
我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恨!这恨太深太久,几乎伴了我半生,纠缠在我的生命里,无论用多少爱来填补都不够!
没办法消,也没办法解。
困死了我自己,也拖著爱我的人一起沦陷──遇上我,注定是你们的劫数!
我悄然叹息,将那只阻挡视线的手握在手里。
“决绯……”
我细细地吻他的掌心。感受到他轻微的颤动,我将他的手贴上我的面颊。
“决绯……”叹息著喃喃叫著我的名字,他把我拥进怀里。
我顺从地趴在他的胸口,心跳声随著震动传来。一下一下,秋雨似的落下来,点点滴滴,犹带著悄然无声的心酸与凄凉──
第十二章
离开了北陵城,我们出发赶往药王谷。我身上中的是天罗散,它能使中毒的人在一夕之间丧失内力,只有找药师沈飞!才能解──这些都是凌决雪告诉我的。
“这次的事是二娘做的,她不知听了谁的撺掇,一口咬定是你杀了二弟,红锦和子归……就是我的那个小厮,在你失踪的同时就被囚禁了起来。一直到十五天前子归……拼了性命才让红锦逃出来。那个丫头也聪明,知道单凭她自己没可能找著我,便联系了夜照,我这才知道你出了事……现在二娘人已经被押在牢里了,这件事不能外传,所以只能私下解决,但是决绯……我保证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对於他的这些说辞,我表面上全盘结束,其实暗地里早已思量透彻:
凌蓝生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我不信他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二夫人这次的动作这麽大,栖凤楼上下却没有人发现,这也实在是太奇怪了!若按凌决雪的说法,二娘是因为骤然丧子导致情绪失控,也就是说这次的事只是临时起意,那麽以二娘平时暴烈急噪的秉性仓促之间她会做得这麽干净利落?连蛛丝马迹都没有人查到?
我不得不怀疑。
也许动手的的确是二娘,但凌蓝生也决脱不了干系,或许我是对他有偏见,但如果没有他的默许,栖凤楼怎麽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单凭那个女人的势力怎麽可能只手遮天,逼我到如此地步?
显然凌决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这些日子,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即使我故意挑起话题,也总被他是有意无意的叉开。
明白他的回避,我也不再提起。我不知道他是怕我不自量力去报复呢,还是不想正面和凌蓝生起冲突。无所谓,不管他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无知,反正这笔帐我迟早会讨回来,现在就陪你一起装装傻好了。
我不想去问他的是那一句话:我们该怎麽办?
闭上眼睛,捂起耳朵,什麽都不去想,不去听……就这样陷落在秘密的情潮里,不顾一切地纠缠在一起。因为我心里清楚明白我们不会长久,所以才更加地任性和放肆……从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从他和我的身份地位,就可以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们……不会有什麽结果。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那不过是一个不能实现的承诺。
这我心知肚明。
宛如临死前的盛宴。华丽而绝望的鲜美,却终究逃脱不掉死亡的结局。
早已知晓了终末,我反而没了顾忌,反正是会凋谢的花,何不乘它美丽的时候好好享受?毕竟能得到凌决雪这样的情人,让这样的一个人甘愿为自己堕落,是多少人能抵抗得了的诱惑与骄傲?违逆了纲常的情爱,由禁忌而结出的果实,这样罪恶的东西品尝起来才会更加激动人心和甘淳甜美。不是吗?
我在心里冷冷地笑,有恨而衍生的爱,你能指望它会有多麽美好?不过是扭曲不堪的丑陋。我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只有一件事让我很担心──
药王谷是武林有名的禁地,从不准外人进入,据说谷外布置有厉害的奇门阵法,至今仍未有人破解得了。我虽没亲眼见过它的厉害,但连萧何也奈何不得,那就当真不是一般的雕虫小技了,我到时候进不进得去还是个问题。
就这样一路烦恼著赶了十几天的路程,终於到了白灵山,只要翻过山头就可以到达药王谷了,却不想在这时候遇上了大风雪。
白灵山地处北地,整年风雪不断,只有在开春的时候才会好些。现在已近初冬,正是风雪开始肆虐的时候,我不得不抱怨自己坏运气。
为了怕有人掉队,大家都手拉著手前进,马匹和车子早留在山下了,如今全得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山路陡峭,风雪又大,眼睛里就只是一片茫茫然的白色,根本看不清前路。
飞雪连天,朔风卷著满天的雪片直往脸上打,我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只可惜没什麽用处,身上依旧是透心的凉,都冷进骨头里了。
“你还好吗?”凌决雪转头问我,声音被朔风吹地有些支离破碎。
我点了点头:“没事。”
那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可实际上我很努力才让牙齿没有打颤,脸上表情也早已冻得僵住了。只是单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需要照顾罢了。
听到我的回答,他也没多说,只是看了我一会儿,最後又转头拉著我前进。
虽然到现在为止除了内力尽失,手脚无力之外,我还没有出现其他的症状,但止不定什麽时候就会出什麽问题。所以这十几天的路我们赶得很急,身边带的人也尽量从简,除了我和凌决雪,只带了夜照和文少卿那家夥。剩下的都留在後面,等红锦那批人与他们会合再赶过来。
至於为什麽文少卿那家夥会跟来,按他的原话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药王谷”。想想也是,做为消息探子,有这个机会一探这传说中的禁地,他自然不会错过。而且他知道我们太多事了,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不能放他出去招摇,还是带著他比较安全。凌决雪大概也是出於这样的考量默许了他的跟随吧。
“大家再忍忍,前面有个小镇,到那里就可以休息了。”凌决雪纵声向大家说明,纯白的衣襟在风里猎猎作响,几乎和四周的风雪融为一色。
我想起一年前他好象曾经来过这里,当时是为了接凌决钰回栖凤楼吧。那是什麽时候?也这麽大的风雪吗?老是这麽刮风下雪的,药王谷里的人怎麽受得了?
我这麽胡乱想著,刻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的脑筋停留在寒冷的感觉上,不然我可能真的支持不下去。
好在事前凌决雪就输了些内力给我,否则以我现在的身体还真走不了几步就倒了。终於在雪地里跋涉了许久之後,凌决雪口里那个镇子算是到了。
因为地方偏僻,镇上只有唯一的一家客栈,还特别地破旧,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谢天谢地了。
和掌柜的要了三间客房後,凌决雪就直接拖著冻僵的我进了房间。一踏进门,我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没了,身子一歪就想倒床上去。
“先别躺下,”凌决雪把我拉起来,伸手把我身上已经的僵硬冰冷的披风脱下,“把身上的衣服换一下。刚才出了汗,衣服湿了会著凉的。”
听他这麽一说我才感觉身上冰凉冰凉的,沾了汗的衣服就像被冻住一样,又硬又冷。
可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