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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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祭-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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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天奎跑不动。他一急眼放下桑葚,脱了棉裤光腿抱起桑葚再跑。天奎抱着桑葚进了渔人洞,把桑葚放在篝火旁边。桑葚上牙打下牙嗒嗒嗒响,已经不会动。天奎的上牙打下牙嗒嗒嗒响。他给桑葚脱下棉袄。火光跳跃在桑葚奶油般的后背上。老妈妈说,那天,天奎拉着桑葚回来一说,妈见他们的棉袄、棉裤都干了,再看桑葚脸红红的,羞怯怯的,妈就什么都明白了。那时节只穿个棉裤,连个裤衩都没有。我拿出那对银镯子给桑葚戴上。说过两天选个好日子就去她家商量把她娶过来。没想到第二天……
  楚画说,妈,怎么了?
  老妈妈说,不说了。后边就叫人伤心了。不说了。
  林香雨回来了说,妈怎么样?
  楚画说,刚讲完大哥,桑葚和冰排。我非常想听下去,可是大娘总是一到关键的地方就不讲了。
  林香雨说,是嘛。这是最高兴,最幸福,咱妈永远念念不忘的一段。以后就全是眼泪。越往后越凄惨。不听也罢了。
  
1 桑葚的故事之二(3)
楚画说,我一定要听。
   
2 咱妈又丢啦
楚画走了之后,母亲回卧室躺下了。林香雨便坐在母亲常坐的藤椅上,翻着手能够着的东西。她已经把母亲放小包的那个小罐拿起来却没打开盖,又放别处了。后来她再次拿起那个小罐,放回原处。她把手能够着的东西都翻看了一遍后叹口气,不再翻了。按理说,存折也应该在这儿。怎么就没有了呢?是掉楼下了?她想了想,喊,妈。听听没动静,又喊妈!妈妈!还是没动静。她有点慌,小跑进母亲卧室。里面是空的。她打开衣柜,里面是空的。又跑到各屋看看,都是空的。怎么一眨眼又没了?她神色惊慌地顺着楼梯一噔噔地往下跑,突然停下,母亲提着菜走上来。林香雨无力地坐在楼梯上。她的脸灰白,一头虚汗。
  林香雨给母亲打苹果皮的时候手还哆嗦着。
  手机响了,楚主任的电话。教育局的徐科长来要材料让她去一趟。林香雨收起手机,把苹果给母亲。说,妈,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您吃完苹果睡一会儿,好吗?母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林香雨又说,妈,您可千万别开门出去啊?林香雨急忙出门,出了门又觉不放心,犹豫一阵觉得还是锁上门为好。于是又回到屋里拿了一把锁头,再出门,回头看看门上已经加了锁门的门鼻。她把锁头往门鼻上比量了几次,都下不了手,后来又把锁放回屋里,出去了。林香雨犹犹豫豫地关上门,下两个台阶,又回头瞅,再回到门前,最后还是下了楼梯,她越下越快。到了楼外,林香雨推出自行车,刚要骑上,来了一辆出租车。她一招手,出租车停下。她锁了自行车,上了出租车。到了单位,还是晚了。楚主任说徐科长等不及走了。他让林香雨把材料给他,他给徐科长送去。林香雨急忙开抽屉,拿出材料递楚主任说,楚主任,对不起,出租车在外面等我呐。楚主任点头说,你走你走。我送去。对了,抽时间还得复印一份,电教部要搞拍摄计划和录像脚本。林香雨说,好的。我走了。就老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跑下楼,上了出租车,回到家,小跑着进楼。一边上楼一边准备好钥匙,开门先喊一声妈,没回答。心就一紧。穿鞋跑进去,母亲的房间是空的,阳台是空的,书房是空的,客厅是空的,卫生间是空的,立柜里也没有。林香雨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妈!妈——眼泪唰地下来了。
  她急忙打电话说,天书?咱妈又丢啦!
  
3 不怕儿女晚,就怕寿禄短
豪华的酒吧里,闫嫣在吃西餐。谢天犁则心不在焉地啜着红酒。德国人莱尔坐在另一处时时注视着他们俩。闫嫣说你吃一点吧?谢天犁没作声,也没吃。闫嫣停下来看着他说,从北方回来之后,你就没高兴过。是不是老妈的事,心理负担过重了?谢天犁没有回答却做了一个叫服务小姐的手势。服务小姐过来说,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谢天犁拿出光盘说,听一下这个……服务小姐说,好的。接了光盘,走了。这期间,闫嫣一直注视着光盘,并用目光追随着离去的小姐。酒吧里传出服务小姐的声音说,下面请欣赏谢天犁先生推荐的古筝曲《月牙五更》。接着舒缓的古筝曲充溢了酒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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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国人莱尔打手机。
  闫嫣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没接。
  谢天犁在《月牙五更》的古筝曲中,闭上眼睛。
  德国人莱尔打手机。
  闫嫣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一眼,还是没接。盯着谢天犁说,我从来没见你这么痛苦过——即使是生意做得最失利的时候,你也没这样。我知道,你是你们家花钱最多,念书最多,受苦最少的老疙瘩。大娘也最喜欢你。谢天犁说,小时候,总是听有人对我妈说,要这么个老疙瘩有啥用?等他长大了,你八成也入土了。我就生气。妈就摸着我的头说,不怕儿女晚,就怕寿禄短。妈还指望我老疙瘩养老送终呐。我从小就下决心长大后挣钱让咱妈跟我享福。这些年总觉得钱还不够,时间也不够,好,现在我有钱,可是眼瞅着母亲在精神上陷入到旧社会的苦难中,被已经消失的苦难所折磨,我却束手无策。我却没力量把母亲从精神的苦难中拯救出来。白白念这么多书,挣这么多钱。闫嫣说,办法总还是有的。和精神卫生研究中心接触一下看看。另外,你大哥和你二姐,还有桑葚说不定还活着,找他们还是有些途径的。
  闫嫣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一眼,关了手机。
  已经吃完了,谢天犁站起来先走了。闫嫣买了单往外走。莱尔走过来,用流利的汉语说,闫小姐,我可以请您喝杯咖啡吗?
  闫嫣像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那样走了。她咔咔的皮鞋声相当有节奏。
  
4 男孩子的书包
林香雪领笑笑在商场里买东西。笑笑已经拎了一大兜子。林香雪拿过一件衣服给笑笑看,笑笑摇头。林香雪说,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老姨啥没有,就是有钱。笑笑说,再买个书包吧。笑笑要了一个男孩子的书包。林香雪说,多憨哪?一看就低档,没钱的男孩子用还可以。不要,买好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哪位?谁?谁?你再说一遍?牛地?牛地?狐仙台……笑笑说,老姨,给我。接过手机,牛地吗?我是笑笑。什么?对!对!对!是我奶奶。你等我。我马上去。在哪儿?好。好的。把手机还林香雪,奶奶又跑狐仙台去了。林香雪说,哎?牛地?是上次你给他500元的那个大男孩吧?林香雪乐了,我明白了。对服务员,哎,这个书包我们要了。
  笑笑拿了书包说,老姨,你开车带我去吧?
  林香雪想了想说,当然。哎,你给他留我手机的号码,怎么不留你妈的手机号码?
  笑笑不回答,却说,给我妈打个电话吧,告诉她一声。
  林香雪打手机说,姐呀?大姨又丢了是吧?有消息了,在狐仙台。我和笑笑去。笑笑和我在一起呢。你也去?你在哪儿呢?算了。太远了,这段路又总是塞车,还下着小雨,我就和笑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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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瘸狼与老巫婆
楚画回家后把今天老妈妈讲述的故事写下:
  ……这位母亲历尽饥饿、战乱等等苦难把孩子们拉扯大,晚年跟着四儿子住进了现代化的城市,是到了应该享受清福的时候,却每天坐在阳台上面对现代化的大城市回忆过去的苦难,想念失去的儿女,渐渐陷入幻视幻听的精神失常状态。人生活在现代化的城市里,思想和感情却回到旧社会的苦难中。
  爱是一种动力。爱是人类的心灯。我要用对老妈妈的爱,使老妈妈的心由混沌走向光明。
  写完日记写论文。写累了上网。
  谢天犁在写材料。闫嫣拿着一沓材料进来,材料放到谢天犁面前,坐下来说这是我搜集的关于中国精神卫生研究中心的有关材料。包括他们的电话、地址、机构等等。还有几个精神病院的材料。谢天犁问,你看了吗?闫嫣说看了。谢天犁问你有什么想法?闫嫣说建议你接触一下中国精神卫生研究中心。谢天犁说好的。抽时间去一次。闫嫣的手机响了,我是闫嫣。您好。对不起……捂上手机对谢天犁,那个德国人请我吃饭。他总是缠着我。我怎么回答?谢天犁说这是你的私事。闫嫣说从公司的角度看呢?谢天犁说当然是希望你们搞好关系。闫嫣对着手机说对不起莱尔先生,我没时间。不高兴地关了手机。
  秘书小栗进来说,总经理,老巫婆上网了。
  谢天犁上网,敲键盘:
  我是瘸狼。老巫婆,我对你有兴趣。
  闫嫣和小栗站在他后边看着。
  楚画坐在电视机前一面吃面包,喝牛奶,一面注视着电脑屏幕,眼睛突然一亮。楚画就嘴叼着面包,急着敲键盘:
  瘸狼?好。你叫瘸狼?有意思。我喜欢你这个名字。瘸狼,说说你是什么样子?
  谢天犁敲键盘,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后腿瘸。所以走起道来屁股一拧一拧的,尾巴还跟着一甩一甩,像摇摆舞。常常是累得腿瘸,毛长短不齐,獠牙一只长一只断了半截,大嘴巴流着涎水。有时候也一身亮毛,人五人六的。老巫婆,你的獠牙多长?说说你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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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嫣和小栗笑了。
  楚画就嘴叼着面包,乐了,急着敲键盘说:
  老巫婆很漂亮,头发直立着,左颧骨有一黑痣,右颧骨贴一块膏药,总是默念弗洛伊德的咒语。瘸狼,你对什么话题有兴趣?
  闫嫣笑。
  谢天犁回头对他们俩说,有一句话是真的,就是老巫婆很漂亮。小栗马上瞟一眼闫嫣。闫嫣表情不自然。小栗走了。
  谢天犁敲键盘:
  我老了。我对老人的话题有兴趣。
  老巫婆说:呀呀嘿!我刚刚偶然遇上一位老妈妈,她得了老年精神病。我们就聊疯妈怎么样?
  瘸狼说:咱们聊聊看。老巫婆,你遇到的那个老妈妈怎么会疯呢?
  老巫婆说:或许是今天的幸福和昨天的苦难反差太大,碰撞出来的。说不清。哎,你有老妈吗?
  谢天犁停下来。拿出手机,拨号。
  楚画正在打电脑,手机响了,她拿起来说,哪位?噢,您好?
  谢天犁打手机说,我母亲今天怎么样?
  楚画说,我是早上到上午10点钟和大娘在一起。后来的情况我不清楚,今天大娘继续讲大哥和桑葚的故事。
  谢天犁说,讲到哪了?
  楚画说,讲到大冰排,讲到大哥和桑葚在山洞里有了夫妻之实。可是一讲到关键地方就不讲了。我知道这只是大哥和桑葚大悲剧美丽的开头。我无法抑制猜测这个故事怎样发展和结局的欲望。哎,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谢天犁说,还是让妈妈讲吧。
  
6 疯奶奶做翻译
似有似无的秋雨雾一样笼罩独木桥,笼罩着白色轿车。也笼罩着星星点点的小花以及坡顶上的四个人。
  林香雪扶着梨花坐在花草中。她们的对面是笑笑和牛地。呈三角形。梨花笑眯眯地瞅着他们俩。林香雪也关注地看着笑笑和牛地。
  笑笑和牛地相对坐着,都低着头。
  雨雾中有一对花喜鹊从他们的头顶款款而过。喳喳地叫。
  笑笑和牛地相对坐着,都低着头。梨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
  笑笑抬起头看着牛地用英语说,牛地,你怎么断定这位老人是我奶奶?
  梨花乐了说,还是桑葚先开口。天奎,桑葚问你,成亲那天,你是用花轿抬俺,还是用大车拉俺?
  林香雪突然想笑,又绷住了。
  牛地用英语回答说,老奶奶穿一身白衣服。那天你是来找奶奶的。临走时,我见过你奶奶穿一身白衣服。
  梨花说,天奎说了,也不用轿抬,也不用车拉,就骑小瞎马接你。你骑前边,我骑后边。我搂着你。
  林香雪更想笑了,她控制着,却用英语说,奶奶给你们做翻译呐。说完捂住嘴,也捂住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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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和牛地都扭头朝林香雪看一眼,好像并没明白什么意思。
  笑笑继续用英语说,你知道奶奶总往这跑是为什么?
  梨花说,桑葚说,下马前我要是没下好,摔了,会叫人笑话。
  林香雪一直捂着嘴,不让笑声出来。
  牛地用英语回答说,两次都是来找桑葚。
  梨花说,天奎说,我抱你下马,摔不着。
  笑笑和牛地再次低下头不说话了。
  梨花等了一阵说,你瞅瞅,你瞅瞅,都要成亲了还秀眯上了?
  林香雪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站起来向后边走。走到后边就蹲下来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后来她干脆仰卧在草坪上了。
  梨花等着笑笑和牛地说话。笑笑和牛地都低着头,于是三个人默默地坐着。
  雨雾中那对花喜鹊又从相反的方向飞来,在他们的头顶上喳喳地叫着。
  笑笑用英语说,你的英语发音不标准,一定是你们的英语老师发音有问题。我把我的英语复读机给你带来了。你用它纠正你的发音错误。说着,把刚买的那个书包推给牛地,这些都给你。
  梨花说,咋总是桑葚先开口?天奎,桑葚给你做一双鞋和一个兜兜,你收着吧。
  林香雪不再乐了,她站起来又走到梨花身边坐下来,扶住梨花。专注地看着笑笑和牛地。
  牛地接过书包,低着头。
  梨花说,天奎,说句话呀?
  牛地用英语说,我一定能够考上重点高中。
  梨花说,桑葚,咱天奎说了,他一准让你过上好日子。
  笑笑和林香雪扶着梨花走下山坡,上了轿车。牛地站在坡顶上看着。车开了。林香雪注视着后视镜。那个大男孩在后视镜中渐渐远去。林香雪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说,姐呀?我已经拉着大姨娘往家走了。啊?怎么样啊?她突然哈哈哈笑起来。笑够了才说,可乐死人了,回去再跟你说吧。关了手机。
  笑笑说,姨,不准对妈说。
  林香雪说,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给他留你妈的手机号,偏留我的手机号了。好。笑笑,以后你要资助他,老姨拿钱。
  一年以后,笑笑参加全市中学生英语大赛,获第一名。林香雪开车拉笑笑去领奖,出人意料的是牛地获得第三名。林香雪索性送牛地回家。又将轿车停在独木桥头。他们又坐在青草和小花铺就的坡顶上了。呈三角形。每个人的位置都与从前相同,却没了奶奶。
  那对花喜鹊依旧在他们的头顶上飞,喳喳地叫着。
  牛地低着头。
  笑笑低着头,她的头越来越低,后来低泣起来。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头也越来越低。最后趴在草地上号啕。她的哭声沿着鲜花和草地向坡顶上起起伏伏地蔓延,渐渐地扩散到天空,溶解在苍茫的山川大地。
  后来他们俩一起到英国留学,临行前又来到这里。那时这个大山里的男孩子已经从细马长条过渡到健壮。而笑笑基本上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们各自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很久,却什么也没说。
  
7 锁妈之一
晚上8点多了。林香雨在给母亲做名片。
  谢天书和林香雨一肚子火,没有食欲,晚饭也就罢了。这次如果没有牛地,说不定又得找多长时间,也说不上会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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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妈丢怕了。
  在母亲接回来之前,谢天书和林香雨一直在争论以后怎么办的问题。谢天书主张没办法就把妈锁家。林香雨反对。
  名片做好了,林香雨拿给丈夫看。她走进书房,谢天书闭着眼睛坐在圈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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