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老子衍(王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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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老子衍(王夫之)-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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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老子衍 (王夫之)             
自序 
  昔之注《老子》者,代有殊宗,家传异说,逮王辅嗣、何平叔合之于乾坤易简,鸠摩罗什、梁武帝滥之于事理因果,则支补牵会,其诬久矣;迄陆希声、苏子由、董思靖及近代焦竑、李贽之流,益引禅宗,互为缀合,取彼所谓教外别传者以相糅杂,是犹闽人见霜而疑雪,雒人闻食蟹而剥蟛蜞也。老子之言曰“载营魄抱一无离”,“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冲气以为和”,是既老之自释矣。庄子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是又庄之为老释矣。舍其显释,而强儒以合道,则诬懦;强道以合释,则诬道;彼将驱世教以殉其背尘合识之旨,而为蠹来兹,岂有既与!夫之察其悖者久之,乃废诸家,以衍其意;盖入其垒.袭其辎,暴其恃,而见其瑕矣,见其瑕而后道可使复也。夫其所谓瑕者何也?天下之言道者,激俗而故反之,则不公;偶见而乐持之,则不经;凿慧而数扬之,则不祥。三者之失,老子兼之矣。故于圣道所谓文之以礼乐以建中和之极者,未足以与其深也。虽然,世移道丧,覆败接武,守文而流伪窃,昧几而为祸先,治天下者生事扰民以自敝,取天下者力竭智尽而敝其民,使测老子之几,以俟其自复,则有瘥也。文、景踵起而迄升平,张子房、孙仲和异尚而远危殆,用是物也。较之释氏之荒远苛酷,究于离披缠棘,轻物理于一掷,而仅取欢于光怪者,岂不贤乎?司马迁曰”老聃无为自化,清净自正”,近之矣。若“犹龙”之叹,云出仲尼之徒者,吾何取焉!岁在旃蒙协洽壮月乙未,南岳王夫之序。                    
上篇 道篇 
  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常道无道)名可名,非常名。(常名无名)无名天地之始(众名所出,不可以一名名);有名万物之母。(名因物立,名还生物)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边际也)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异观同常,则有欲无欲,非分心以应,居中执常,自致妙徼之观)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可”者不“常”,“常”者无“可”。然据“常”,则“常”一“可”也,是故不废“常”,而无所“可”。不废“常”,则人机通;无所“可”,则天和一。夫既有“始”矣,既有“母”矣,而我聊与“观”之;“观”之者,乘于其不得已也。观干其”异”,则有无数迁;观于其“同”,则有者后起,而无者亦非大始也。然则往以应者见异矣.居以俟者见同矣。故食万物而不尸其仁,入机伪而不逢其锐;知天下之情,不强人以奉己;弃一己之余,不执故以迷新。是以莫能名其功,而字之曰“众妙”,盖其得意以居,开户而历百为之生死者,亦甚适矣夫!)    
  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天下之所可知)恒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非不令天下知,因其不可知者而已)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天下之变万,而要归于两端。两端生于一致,故方有“美”而方有“恶”,方有“善”而方有“不善”。据一以概乎彼之不一,则白黑竞而毁誉杂。圣人之“抱一”也,方其一与一为二,而我徐处于中;故彼一与此一为垒,乃知其本无垒也,遂坐而收之。垒立者“居”,而坐收者“不去”,是之谓善争。)    
  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以无用用无)实其腹,(以有用用有)弱其志,(善入万物)强其骨;(植之以俟)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然而物已治矣)   
  (“争”未必起于“贤”,“盗”未必因于“难得之货”,“心”未必“乱”于“见可欲”。万物块处而梦妄作,我之神与形无以自平,则木与木相钻而热生,水与水相激而沤生;而又为以治之,则其生不息。故阳火进,而既进之位,虚以召阴;阴符退,而所退之物,游以犯阳。夫不有其反焉者乎?“虚”者归“心”,“实”者归“腹”,“弱”者归“志”,“强”者归“骨”,四数各有归而得其乐土,则我不往而治矣。夫使之归者,“谁氏”之子?而执其命者何时也?此可以知争哉,而不知者不与于此。故圣人内以之沽身,外以之治世。)    
  四章   
  道冲,(“冲”,古本作“盅”,器中虚处)而用之或不盈。(不期不盈,故或之)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阳用锐而体光,阴用纷而体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用者无不盈也,其惟“冲而用之或不盈”乎!用之为数,出乎“纷”、“尘”,入乎“锐”、“光”;出乎“锐”、“光”,入乎“纷”、“尘”。唯冲也,可锐,可光,可纷,可尘,受四数之归,而四数不留。故盛气来争,而寒心退处,虽有亢子,不能背其宗;虽有泰帝,不能轶其先。岂尝歆彼之俎豆,而竞彼之步趋哉?似而象之,因物之不能违,以为之名也。)    
  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屈然后仁)动而愈出。(出已必穷)多言数穷,(仁则必言)不如守中。   
  (风生于空,橐待于鼓,相须以成,而器原非用。故同声不必其应,而同气不必其求。是以天不能生,地不能成.天地无以自擅,而况于万物乎?况于圣人乎,设之于彼者,“虚而不屈”而已矣。道缝其中,则鱼可使鸟,而鸟可使鱼,仁者不足以似之也。仁者,天之气,地之滋,有穷之业也。)    
  六章   
  谷神不死,(吕吉甫曰:有形与无形合而不死)是谓玄牝。(吕吉甫曰: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合则不死,不死则不生,不生者能生生,是之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世之死“谷神”者无限也,登山而欲弋之,临渊而欲钓之,入国而欲治之,行野而欲辟之。而“谷神”者不容死也,可弋,可钓,可治,可辟,而不先物以为功。畴昔之天地,死于今日;今日之天地,生于畴昔;源源而授之,生故无已,而谓之根。执根而根死,因根而根存。“绵绵”若缀乎!“不勤”若废乎!因根以利用者,启“玄牝之门”乎!)    
  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不自生物)故能长生。(物与俱长)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夫胎壮则母羸.实登则茎获,其不疑天地之羸且获者鲜也。乃天地不得不食万物矣,而未尝为之食。胎各有元,荄各有蕾,游其虚中,而究取资于自有。圣人不以身犯准,是后之也;不以身入中,是外之也。食万物而不恩,食于万物而万物不怨。故无所施功,而功灌于苴卤;无所期穗,而德行于曾玄;而乃以配天地之长久。)   
  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人情好高而恶下)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不著其善,故善)夫唯不争,故无尤。   
  (五行之体,水为最微。善居道者,为其微,不为其著;处众之后,而常得众之先。何也?众人方恶之,而不知其早至也。逆计其不争而徐收之,无损而物何争?而我何尤?使众人能知其所恶者之为善,亦将群争之矣。然而情之所必不然也,故圣人擅利。 )   
  九章   
  持而盈之,(持之使盈)不如其已;揣而锐之,(揣之使锐)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固当以不守守之)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善盈者唯谷乎!善锐者唯水乎!居器以待,而无所持也。顺势以迁,而未尝揣也。故方盈,方虚,方锐,方錞。其不然也,以天为成遂,而生未息;以天为退,而气未缩;何信乎?故鸱夷子皮之遁,得其迹也;郭子仪之晦,得其机也;许繇、支父之逝也,得其神也。迹者,以进为进,以退为退。机者,方进其退,方退其进。其唯神乎!无所成而成,无所遂而遂也。虽然,其有退之迹也,神之未忘乎道,遭之未降处于机也。)    
  十章   
  载营魄(营魄者,魂也。载者,魄载)抱一,(三五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如疵乎?爱国治民,能无为乎?天门开阖,(生之所自出为天门)能为雌乎?(化至乃受之)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载,则与所载者二,而离矣。专之,致之,则不婴儿矣。有所涤,有所除,早有疵矣。爱而治之,斯有为矣。阖伏开启,将失雌之半矣。明白在中,而达在四隅,则有知矣。此不常之道,倚以为名,而两俱无猜,妙德之至也。)    
  十一章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毂中空处)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盂中空处)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户窦空处)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吴幼清曰:有气以存身,尤物以生气)   
  (造有者,求其有也。孰知夫求其有者,所以保其无也?经营以有,而但为其无,岂乐无哉?无者,用之藏也。物立于我前,固非我之所得执矣。象数立于道前,而道不居之以自碍矣。阴凝阳融以为人,而冲气俱其间;不倚于火,不倚于符者遇之。仁义刚柔以为教,而大朴俱其间;不倚于性,不倚于情者遇之。胜负得失以为变,而事会俱其间;不倚于治,不倚于乱者遇之。故避其坚,攻其瑕,去其名,就其实,俟之俄顷,而万机合于一。)    
  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目以机为机,腹以无机为机。机与机为应,无机者,机之所取容也。处乎目与腹之中者,心也。方且退心而就腹,而后可以观物。是故浊不可使有心,清不可使有迹。不以礼制欲,不以知辨志,待物自敝而天乃脱然。)    
  十三章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辱至则惊、去则洒然矣。宠至则惊,去之又惊,故较之尤劣)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众人纳天下于身,至人外其身于天下。夫不见纳天下者,有必至之忧患乎?宠至若惊,辱来若惊,则是纳天下者,纳惊以自滑也。大患在天下,纳而贵之与身等。夫身且为患,而贵患以为重累之身,是纳患以自梏也。唯无身者,以耳任耳,不为天下任听;以目任目,不为天下任视;吾之耳目静,而天下之视听不荧;惊患去已,而消于天下,是以为百姓履藉而不倾。)    
  十四章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固自有色声形之常名,故曰三者)此三者不可致诘,(繇后则有,诘之则无)故混而为一。(李约曰:一尚不立,何况于三?)其上不皦,(未有色声形以前,不可分晰)其下不昧。(逮有色声形以后,反而溯之,了然不昧)绳绳兮不可名,(有无相禅相续,何有初终?名有则失无,名无则失有)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古亦始也,今亦有也。李约曰:虚其心,道将自至,然后执之以御群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物有间;人不知其间;故合之,背之,而物皆为患。道无间,人强分其间;故执之,别之,而道仅为名。以无间乘有间,终日游,而患与名去。患与名去,斯“无物”矣。夫有物者,或轻,或重;或光,或尘;或作,或止;是谓无纪。一名为阴,一名为阳,而冲气死。一名为仁,一名为义,而太和死。道也者,生于未阴未阳,而死于仁义者与!故离朱不能察黑白之交,师旷不能审宫商之会,庆忌不能攫空尘之隙,神禹不能皙天地之分。非至常者,何足以与于斯!)    
  十五章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吕吉甫曰:不为主也)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澹兮其若海;泊兮若无止。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邵若愚曰:能蔽,能不新,能成)   
  (择妙者众,繇微而妙者鲜。求通者多,以玄为通者希。夫章甫不可以适越,而我无入越之心,则妙不在冠不冠之中,而敢以冠尝试其身乎?而敢以不冠尝试其首乎?又恶知夫不敢尝试者之越不为我适也,坐以消之,则冰可燠,浊可清,以雨行而不假盖,以饥往而不裹粻。其徐俟之也,岂果有黄河之不可澄,马角之不可生哉?天下已如斯矣,而竞名者以折锐为功。久矣,其弃故喜新而不能成也!)    
  十六章   
  致虚极,(《开元疏》云:致者令必自来,如《春秋》致师之致是已)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非我静之)静曰复命。复命曰常,(不可复渝变)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万变可函)容乃公,(不私据善)公乃全,(受物之往)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最下击实,其次邀虚。最下取动,其次执静。两实之中,虚故自然:众动之极,静原自复;不邀不执,乃极乃笃。何以明其然也?万物并作,而芸芸者,势尽而反其所自来也。是故邓林之叶,可无筹而数;千里之雨,可无器而量。犹舍是而有作,其不谓之妄手?故无所有事,而天下为我用,其道不用作而用观。观,目也。观而不作,目亦腹矣。)    
  十七章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于己不自信,乃不信天下之固然。且不知惩而尚言,是以召侮)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据道于此,疑彼之亦道;据道于彼,疑此之非道:既从而异之,又从而同之,则道乱于二,而苦于一。且乱,且苦,其疑不去。既自以为疑矣,故王者见不亲而忧,霸者遇不畏而怖。其疑不释,遂救之以要言;故始乎诅盟,而终平甲胄。夫使人忘我于自然者,岂其心有不自然哉?信天下之不能越是也,任其迁流而不出于所自来,不爽于所自复,虚赘于天下之上,以待物之自成。是以天下之情,不可因,不可革;太上之治,无所通,无所塞,如老人之师,如尽人之力,而人乃废然而称之曰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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