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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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道-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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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我静静地看关她,发现她在梦中也紧蹙着双眉。

  我起身去洗手间,拿热毛巾替她擦脸,然后就一直坐在她的床前凝视着她。

  没多久,小宁醒来了,她看着我,用那种很柔弱却带着陌生的目光看着我,这一看,好像是看到了我心中的慌乱,甚至看到了我们迷乱的那一幕。她就将这恍如隔世般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满眼都是迷茫和不解。

  “小宁,我爱你。嫁给我吧,我请求你从此留下,做我的妻子,好不好?”我一冲动就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抱住的是团冷冰冰的、正在挣扎的身子,与凌晨缠绵时分判若两人,但这丝毫没有熄灭我心中的爱火,“嫁给我,嫁给我……”想到刚才令我如痴如醉的佳人将离我而去,也许永远也再见不到了,我急得声嘶力竭地哀求她。

  “东北大哥,你知道吗?我的身体和心都已经伤痕累累了,我不会考虑结婚了。”

  “不,小宁,不要这么说,你可以重新选择生活和爱。真的,忘记过去的一切吧,那已经是翻走的一页了。如果你想换个环境,我们也可以离开东京,去大阪或者京都生活,你说好不好?”

  小宁没有再说什么,她的眼睛模糊了,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但是她还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东北大哥,我很疲倦,想一个人睡一会儿,你昨晚也没有合眼,也该回家好好补个觉了。”小宁柔声柔气地说。

  “那好,我傍晚过来送你去机场吧。”

  “嗯,谢谢。”她努力做出一个微笑。

  为了让小宁继续休息,自己也确实该回去补补觉,我就回去了。

  但是等我下午4点开车来到小宁的寓所,已经人去楼空,我向楼下的房东太太打听,她告诉我说小宁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是自己一个人叫出租车走的。

  我忙赶到机场,跑遍每一个角落,都没见到她的人影。

  从此,小宁音讯全无。第二年的暑假期间,我回了一趟老家哈尔滨,期间专程去了上海,我是从小宁最好的女伴那儿得到她在上海住址的。当我找到了小宁家,拐进弯弯曲曲的里弄石库门房时,给我开门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眉目有几分小宁的模样,不用猜她一定是小宁的妈妈了。我用普通话向老人家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是小宁在日本的好朋友,特意来上海探望她。

  老人家把我引进了屋内,倒了杯茶。我问起小宁的近况,老人家叹了口气,告诉我说,小宁已经调离上海,不仅结了婚,而且女儿都已经2个月了。

  “伯母,她这么快就结婚了吗?”我的眼睛一定睁得比桌上的小茶壶盖还大,才一年,仅仅一年就已经成为母亲了。

  “我那外孙女倒真长得水灵,我前天刚刚去看过她们母女俩,只要老小都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小宁现在住在什么城市?”我问。

  “很近,就在苏州,你要不要她的地址?对了,我在苏州看到过很多日本游客呢?特别是寒山寺的钟楼旁。”

  那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年前最后见到小宁的那幕情景,那一曲被她唱得魂断梦破的《苏州夜曲》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怀揣着那张写着小宁地址的纸条,与老人告别。老人一直送我到弄堂的大门口,就在我挥手向老人道别的时候,忽然看见老人眼中噙满了泪花,她的嘴唇在翕动着,仿佛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但终究是欲言又止了……

  我回过头去向她最后挥手,然后怅然若失地走在上海的人群中,还没走几步,突然有人从我后面抓住了我的衣角。

  “日本同志,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刚才那张纸条呢?”一回头,是小宁的妈妈。

  我一时间懵了。

  “伯母,什么纸条?”

  她朝着我的上衣内袋去掏,然后把那张写有小宁在苏州住址的纸条一把抢回去了,这很不礼貌的举动令我尴尬。

  她随后就奔着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连连说着:日本同志,对不起,对不起,那样会闯大祸的,我不能给你……”

  我站在大路旁,怔怔地望着老人的背影,感慨万千,她大概以为我就是她女儿的日本男朋友了,会去破坏掉她女儿的婚姻? 这一个情景,我当时认为是:可能老人隐隐约约知道了她女儿在日本失恋的那段痛苦经历,想问个明白但又觉得无从问起,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是此刻,我站在小宁和可忆你的墓前,我的眼前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老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明白了老人。其实在那个时候,凭着那双已经布满了皱纹的眼睛,她一定看出了我与她那个精灵鬼怪的外孙女有着天然的相似之处……

  那次在回日本的飞机上,我对自己说,不枉此行,总算彻底了结了一段纠结在心中几年的暗恋情结,这一切只能说明小宁不爱我,因为一年前还对我说不再结婚了,但是,她一回国就立刻结婚了。

  我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没多久在一次聚会上我邂逅了一位美丽的歌手温子,我们一见钟情。最幸福的是,我的爱妻温子在我们结婚3年后给我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孩,那一年我被提升为东京大学的正教授。

  但是,当一位与我女儿长得很像的中国女孩可忆走进“藤井的教室”,特别是当我参加了在日的东京大学中国同乡会的首次聚会,从一位当年小宁的好友那里,知道小宁已经因车祸而丧身,独生女可忆在立教大学读书时,我立刻陷入一种极大的痛苦中。

  记得就在那些日子的某个半夜,我喝酒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在梦里,我一遍一遍地叫着“小宁小宁”。以后,我和妻子饭后散步时,温子问我:“谁是小宁,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吗?”

  我感到很吃惊,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回忆起那个酒醉的午夜发生的事,但是妻子怎么会说起这个名字,难道是我在梦中呼唤了这个名字吗? “小宁,小宁,我不认识啊!小宁是谁?”我反问了温子。

  “你不认识就算了,我大概听错了。”

  但是那以后我明显感到我与温子之间的感情有了相当微妙的变化,最主要的是当我怀疑可忆就是我亲生女儿,且成功得到她的血液样本之后,我去医院做了血缘的亲子鉴定,证实了令人震惊的父女秘密,这,便成了压在我心中的一块巨石了……

  终于在一次与温子共去箱根度假的机会,我把这一切娓娓道来,请求她的原谅和接纳。

  “温子,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今天无论如何要对你说,再不说我快要疯了。”

  “你不用说了,我早感觉到了。你已经在外面有情妇了,是不是?”

  “不,是女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想从头说起。

  但是温子在那一刻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咆哮起来。

  “天哪!比我想像到、感觉到的还严重啊!”她霍地站起来,就含泪朝着门外奔跑。

  “温子,你给我回来!”我追赶着她,但是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家,女儿美雪告诉我说,“妈妈已经把自己的行李带走了,还说等她一切安顿好后来接我。”

  人去楼空,我感到暴风雨袭击到了我的家。

  那晚上,我通宵达旦地在书房抽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懂事的女儿见我没睡,来到了我的书房。

  “爸爸,告诉我吧,你和妈妈从来都是很要好的,长到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们不高兴呢!”

  我觉得女儿这么大了,应该可以承受了。于是我就一五一十地把可忆的事情说了出来。

  “爸爸,怪不得看到你最近心神不定,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爸爸好几次都想说,但就是无法开口。真没想到20多年前的一个无心的瞬间,会酿出这幕人间悲剧。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

  “爸爸,这一切都发生在你认识妈妈之前,更发生在我出生之前,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这不是悲剧,是喜剧啊,我多了一个美丽姐姐,就不会再感到寂寞了,真好!你和妈妈多一个从天而降的可爱女儿,不是很好吗?妈妈为什么不高兴?”

  那一刻,我的大男人的眼泪无法遏制地流了出来。没想到我的女儿这么知书达理,新新人类的那种满不在乎的宽容让我感动极了,我的手在女儿纤弱的肩上轻轻地拍着。

  “姐姐真可怜,一个人漂流在异国他乡的,中国的父母都这么早早离世了,我这就整理一下屋子,腾出我的大书房,下周就去把姐姐接到家里来,好不好?”

  我一把将美雪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可是,孩子,你的姐姐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她能够接受藤井老师就是她亲生父亲这个比电影场面还要离奇的事实吗?要是你,你会接受吗?”我问美雪。

  美雪想了想说:“是啊,我觉得我们先什么也不要说。什么都一下子说出来会把人家吓坏的,慢慢来,时间长了,慢慢透露,慢慢消化。”女儿建议道。

  “那你妈妈怎么办?我其实很爱她的,如果得到了另一个女儿却失去了她的话,我会万分痛苦的。”

  “爸爸,你放心好了,我看妈妈很爱你的,我敢保证她一定会回来的,她接触到的演艺圈里的男人,哪里有爸爸这样的品学和涵养,爸爸是东大的名教授啊,伟大的人呢!”

  ……

  但是,就在女儿为她从未见过面的姐姐忙得前前后后,终于腾出她的大书房,并布置得干干净净的时候,我接到了东大中国同学会学友的来电,说刚才电视新闻报道的一个跳进神田川自杀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小宁的女儿可忆。

  我瘫软在大沙发上,美雪也躲在为姐姐准备的房间里悄悄抹泪……

  凤凰山的墓园萧条凄凉,我蹲在那两尊墓碑前,抽着烟,久久沉思着。

  我不知道当初可忆的养父在埋葬小宁时为什么要把小宁的墓碑背靠东方的太阳;这使得这块墓碑与那一片的都面朝着东方的墓碑显得格格不入。

  日本,更多的是这个中国男人的愤怒吗?因为至少我明白,我见证了,其实小宁人生最幸福的回忆是留在了她青春的日本了,从给她的女儿取名上看,那儿是她的爱情故乡。

  为什么要将爱情染上另外的色彩呢? 安葬可忆的时候,我非常不情愿将她的墓碑背朝东方,毕竟在东方那个叫作日本的地方,有她血脉相承的老父在为她终日祈祷啊! 但是,我还是将可忆的墓碑与小宁的保持一致的朝向———背对东方的太阳国。我的可怜的女儿,命运的安排真是阴差阳错,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你便不会死的呀! 如果……还有什么如果呢? 我的女儿,来世,父亲一定从你诞生那一刻开始陪你……

  藤井先生热泪纵横,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这张血缘的亲子鉴定书烧成了纸灰……

  藤井的身旁走来了一位气质优雅风尘仆仆的中年女士,她的手中捧着一大束紫色的小花,那花的名字叫做“勿忘我”。

  “温子……”藤井轻轻地唤着。

  他们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温子为可忆母女献上了花。

后记 太阳破碎的季节

  有一次在巴黎,一位旅法画家在夜晚的时候,带我穿过一条小巷。小巷在老市区两座古老的楼房之间,是个深深的过道,画家停在了路口。

  我的目光往里探去,那是一条根本不会令过路人驻足,甚至都不会去看一眼的窄道,黝黑狭长,只能容纳一人穿行,看样子,体格宽大的人好像还必须是侧着身走。我心想,他怎么带我来这地方? “贝拉,你跟我来。”画家说着就走了进去,我尾随在后,小心翼翼地 

步入了窄道,当我亦步亦趋走到底处,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片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丛,盛放的花儿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此刻,你联想到什么?”画家问我。

  我脱口而出:“这不是在诠释爱情吗?其实世上有一种真爱注定是和你一起诞生的,她一直在某处为你盛开着,但你不知道,也难以寻觅,更容易错过。”

  画家惊喜地看着我,看得很深,他拍拍我的肩说着什么,语无伦次。我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一位女孩,一位率先说过“世上有一种真爱注定是和你一起诞生的”

  的女孩,可惜她已魂断在远岸东洋的樱花丛中了。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黑暗中的天花板成了那一片缤纷玫瑰园,我在花瓣上看到了女孩那一双含泪的眼睛。那一刻,我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我要为她写一本书,写下这位留日中国女孩灵欲分离的爱情悲剧。

  记得在1999年10月初,那次回国我走的是途经东京的航线,我顺道在东京逗留了几天。

  抵达当晚,一位日本女性朋友邀请我共进晚餐,还说会带个中国女孩过来,我们约在赤坂一家颇具传统风味的居酒屋。

  女孩长得娇小玲珑,一双大眼睛显得幽怨,日语说得极好。她告诉 我说她来自苏州,曾在上海读过两年大学,目前在东京一所私立大学人文学科念书。

  “有男朋友了吗?”我随口问道。

  “生活中有男人,精神上有恋人,哈哈,就是没有男朋友,所以,有时感到孤独。”

  我没有听懂她的话。

  “其实,世上有一种真爱注定是和你一起诞生的,但他只能存在于你的灵魂之中,你无法触摸但不可抗拒。”

  “是啊!”我笑笑,心想现在的小女孩真让人刮目相看。

  两年之后,我从日本朋友处得悉她死了。

  “好可怜,都熬到大学毕业了,却走上了那条不归路。”朋友在电话里感叹。

  那一瞬间,我的直觉是她的真爱遭遇了毁灭,她不是说过“真爱与生命一起诞生”的吗? 果然,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原来这位女孩迫于非常现实的世俗原因而委身于她不爱的男人,成了富商的小情妇,但精神上强烈地爱着在网上邂逅的情爱大师———他的爱显得那么神圣和纯粹,这就是女孩所说的“精神恋人”和“真爱”。但是,当最后得悉那两个男人其实就是同一个人时,女孩彻底崩溃了。

  这是一场藉由小情妇生涯注定的悲剧。但还是让我万般震惊和心痛,因为那位小情妇的心中曾燃烧着炽烈的爱情。

  而书中叫美子的原型人物则是我当年旅日时认识的一位女孩,那位美丽的上海女孩,去日本的时候24岁,是个处女,后嫁给了一位强奸她的旅日中国男人,在性的苏醒中找到了女人的狂喜和价值,他们生儿育女,看上去爱得缠绵甜蜜,但最终发现这份情感正是为了掩饰她心中一段难以启齿的苦恋。

  我将两个留日女孩的故事串起来,成了这本当代版的“中国望乡”,取名为《花间道》。

  这本书中的每个人不是陷入灵欲分离就是人格分裂,这是畸形的日本社会一大普遍现象。那些被称为世上最贤惠温柔的日本妻子们,也恰恰是最红杏出墙的群体,我想追问的是,灵欲真能分离吗?当灵魂与肉体产生了断裂,那么,悲剧就从那儿开始。

  东京,有一种光影。

  那光影不在银座彻夜的繁华中,也不在新宿歌舞伎町的灯红酒绿里;更不在阳光下蚂蚁般拥挤在大街上的人群;而在从某条闹中取静的小巷、挂着灯笼的居酒屋走出来的,穿着传统和服的女人不经意中的一个手势,一个微妙的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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