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设陷也太违常理地令人不免心生疑窦不是?血胧究竟是怎么想的。
「嗯,抱歉我没说清楚,只是去踩个盘,我没打算明着来。」误以为赫连魑魅的皱眉是担心两个人势单力孤应付不了,血胧急开口解释着,模样就似生怕好不容易点头的人又反悔了。「只是先探个底,才好拿主意商量该怎么做,我们的时间不多,从昨晚的阵仗来看,那群人十之有九是不愿再等了,下次再叫他们寻得机会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大可放心不会露陷的,那地方是城内颇负盛名的一间食堂酒坊,谁去都不会奇怪的地方,我偶尔也会去喝上个两杯,所以说就算照面被认出来也没关系,何况……」红唇微勾,露出抹夺目的绚烂笑容,更添风情无限,只是其中的阴谋味道也令人心里直起疙瘩。「在翻脸动手之前,我跟他们可都还是『同伴』不是吗?至于你,他们早就认得你了,尤其在昨晚之后想不知道也难,倒是另件事……」语声踌躇渐凝,两道秀丽的弯眉也拧成了团结,像似真切在认真烦恼着。「现在还是大白天,你……的眼很难藏得住,那地方偏又是人来人往的,想不引起其它的人的侧目只怕……」
「我不介意,地点?我与你,分开走。」眼看着这个行事果断女子又开始大相径庭地碎念起无关的旁枝末节,赫连魑魅难得地没等人说完话就插口打断。不论血胧这番说词的目的是想请将还是激将,都无改于他的决定。
「你是担心那些人看出我们一起出现会起疑?嗯……我们两个走一道是有点怪,也好,那间酒坊是在……」
喁喁细语断续自紧闭的门扇间传出,相较于房内满布算计的凝沉,溃檐外则是一片天青碧如洗的开阔,点缀蓝空的红轮,更是闪耀着无穷活力。
日渐正央,相伴相衬的仍是片无云晴空,阳下高低起伏的屋瓦耀闪着片如金澄泽,更显皇城宫宇贵气逼人态势万千。
巍峨宫楼的一隅,流水淙淙,枝叶摇曳,更兼有曲桥亭阁假山小径,俨然是方与漠地完全不同的南国风情,其中的凉事主阁八角顶上挂了方书有「风阙」的横匾,亭内则一坐一斜卧着两个人,正围着盘棋对奕。
「喂,你的那只小猫咪都快被人连皮带骨地吃干床净了,你这家伙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我下棋?」
说话是个年轻男子,一身爽朗的天青色,人虽是坐着,两条腿却不是规规矩矩地立地踏好,一只横搁在石栏上另一只则干脆屈起与臀共椅,十足无赖的坐相,然这无赖的膝上却顶着张魔魅咆足以迷惑人心的俊颜。
「昨晚你出手了?」答非听问,一子白棋从另个一身白的男人手中脱飞而出,稳稳地落在棋盘上的一角。
出手的人幷非故意显露功夫,而是他的人实在离得太远,颐长的身子整个侧倚在两柱间的石砌矮栏上,一手夹着几粒白棋在指间玩着,另一手则是屈肘撑着头,那脸容……竟是同对面那张一模一样,只是流露的神韵少了分玩世不恭多了分王贵霸气。
「有什么办法,刀子都快抹到小月脖子上了我还能装傻吗?好在那只小猫除了惜言如金外也跟我一样喜欢玩躲猫猫,这事儿除了他没人知道。」耸耸肩,青衣男子的表情显得很是无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动啊!三更半夜不但没得好睡还得又蹦又跳地陪人活动,很可怜耶!
「……」没插嘴的意思,白衣男子只是拿眼瞧着对方适才随意捺落的黑子。
「喂喂,你该问的不是这个吧!昨天小猫咪可是四只瓜子伤了一对喔!今天我就不信他还有能耐罩得住那票子家伙,惹上血胧那蛇蝎美女,再给几条命花都嫌少,真佩服你可以容她这么久,换我的话,暖完床早就踢过奈何桥了。」
「你以为单解决个血胧那女人就死心了?还是阁下不嫌手酸打算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宰一双?」闲闲地又是落下一子,正巧封在黑子的眼位上,白衣男子悠然抬首露了抹笑,却是令人凉气直沁心头的那种。「手痒缺靶练怎么不去生意兴隆的地方转转?」
「手痒?转……转?喂喂喂,那只是你的猫吧!干嘛又叫我干活!」嘴上嚷着,手里也没闲着,青衣男子随手拈了子在另处突围,只是听他喊得激动,脸上的表情却是完全两样地一派轻松。「再套句你的话讲,咳咳,基于属下个人的职责与意愿,小月的安危第一优先,所以小的不敢不该也不能……擅离职所,以上,恭请剩王大人明监。」
故意字正腔圆地说起官家话,青衣男子脸上尽是贼笑的怪模样,怎么说这一回他都非想办法叫这家伙出手不可,哪有懒成这样就可以抱得美人,呃不,该说抱得那只小猫归的?!
想他可是把人捧在手里顾了十余年,到现在连一亲方泽的甜头都没享到半分,眼前这家伙不但啥也没做还三天两头地亲自下海欺负那只猫,结果咧,人家却是该吃不该吃的都都吞下肚了。明明都是……怎么差这么多?朗朗乾坤下哪有这么没天理的事!
「这样吗?螭大护卫还真是恪尽职守呢!」玩味地瞅了眼青衣男子一副等戏看的脸容,戎剩缓缓坐起了身,再缓缓地站起走向棋盘前,轻轻地将指间把玩的白子填上一处不显眼的点上;却是恰恰让那子突围的黑棋显得……毫无用处地作了场白工……
「不过我刚刚好象听说……阿月下了朝后一个人也没带地悄悄往『易牙居』去了,而这个易牙居嘛!在那达城里可是『生意兴隆』热闹滚滚得很,螭大护卫不拨冗过去瞧瞧你家主子吗?否则过了今天易牙居三字只怕是锦上添花更无人不知了。」
「……」陡然垮了张俊脸,青衣男子楞了片刻后霍地抚额猛摇头,棋差一着,竟是败在手里捧着那块宝上?小月这小子老这么玩,他这一头青丝迟早变成满片霜华……
「算你狠,我去。」拍拍屁股一跃而起,青衣男子一脸无精打采的神韵,只是临去前瞄了眼盘上看似已落败的棋局,啧啧两声后哀怨的表情尽收,转而向面前的胜利者尔雅地露齿一笑。
「忘了跟你说,你家那只笨猫挨刀的又是右边那条腿,好象还跟上回他自己捅的是同个位置,臂上那记嘛!差点就剁下了一只猫爪,炖汤刚好,不过你家小猫身子轻灵闪得快,至于究竟刮下了几两肉……喔,恕本护卫得『拨冗』找主子去了,告辞!」
最后两字还在舌尖上打转,青影已又是似烟而逸:转眼杳然无踪,徒留某王爷一脸僵硬嘴角抽搐地楞在当场。新伤加旧创……还差点掉了只手?他没听错什么吧!而没记错的话,那只跛脚断爪的笨猫正还打算来场大义除奸的戏码?
两潭浓如墨黑的漆瞳越想里头的幽泽就越是深邃,一声轻蔑的嗤笑毫无掩饰地自薄唇间吐出。老笑说那只猫笨,这回他总算知道笨到什么程度了,那家伙以为自己是神还是魔?只手就想扭转乾坤?还是以为猫命有九条所以挥霍点用没关系?学人装英雄充好汉?哼!简直叫人想剖开那颗猫脑袋看看是不是投胎时忘了把脑子一幷带出来。麻烦的东西……
拧起两道好看的剑眉,难得的犹豫如重雾萦绕在戎剩心头。该掺一脚拎回那只笨猫吗!
螭那小子,别奢望他,眼里除了阿月外还当其它是活人,这种视无一物的心性倒和自己如出一辙,想他帮那只猫还不如叫老天下场冰雹来得容易,何况他敢睹那小子现在一定正等着看他好戏……
指尖敲点着棋盘,双层间的筋肉叫结又再加深了几分。去,还是不去?!
戎剩很清楚这趟浑水淌与不淌是道再明确不过的分界,区隔着那抹幽幽魅影从此后在他心里的地位。他戎剩,从不曾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到「付出」两字,即使是最亲的同胞手足——戎螭,他们之间,也仅是基于互利地和睦相处,从来就不曾不求回报地单方面对彼此付出。
只不过螭那家伙与自己不同,中了某人的迷毒后,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痴」,例如他明知道自己难惹,但若哪天自己真把那轮月亮摘下了高空,他可不怀疑那条条拘魂绳会立即不顾一切争先恐后地缠上索命。早就说了嘛!什么情啊爱的,除了让人变得愚不可及外根本找不出半分其它的价值……
眉微挑,戎剩不禁联想起不久前某一夜与那人对话后掠过心头的疑思。才笑说那条白痴蛇长眼不看路,自己该不是步上那个早他没一刻的「前人」后尘,也撞着了滩烂泥?然后也被绊在泥坑里爬不出来!
血缘这玩意,不是这般解释吧……拾起枚黑子在指间转玩着,戎剩扫了眼盘面上未完的残局……黑白两色几乎二分全局,方才那一手虽然让螭的那子黑棋变成孤立无援的废子,但也未尝不可藉势留着当只伏兵另图后展。一子棋,两样形,完全两异的结局……
不去,与那双猫儿眼的主人关系就此断得一乾二净,他不认为那只没脑的笨猫本事大到还能留着口气回来,而选择这步棋的结果就是重回数月前的无聊,想再找个这么有趣的家伙打发日子得碰碰运气了。去,与那双猫儿眼主人日后的关系……
选择这步棋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测,唯一能肯定的是从此他就很难再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他可容不得费力从虎口救下的笨猫转眼又被不相干的人一口咬了去,就算是十殿阎王也不许。而这也意味着,那只笨猫,将左右他的行动,将成为他不得不顾及的……弱点……
弱点?哼!又是一声不屑的轻哼从红唇间逸出,紧蹙的眉心却是渐渐平抚,魔魅的俊脸上有抹倨傲的狂色正肆意张扬。「……还真是只……大笨猫……」落下手上把玩的黑棋,遥与上一手的弃子相对,白色衫影翩然转身踏出了亭外。
对他而言,人生一如这盘棋,步步都在掌握中,却是索然无趣得很,即使从观棋的角度而言那是最佳布局。所以如今眼前这手棋,就让他换个方式玩咆!让他感受一下结局未知的诱人魅力……
第十五章/缠(上)
易牙居,取名如斯,意即在夸耀它的酒食出众如出易牙之手,而从店门内外络绎不绝的人潮来看,也的确名副其实幷无夸大之处;连带地附近其它商家的生意也都好得不得了,成为那达城内最为繁华的一带。
就像此时,即使尚未至午膳用餐时分,易牙居内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连门外也是片车水马龙叫卖的吆喝声不断。压低笠沿走进店门,赫连魑魅抓了个跑堂的低声报了血胧的名号与暗语,他知道这副标准江湖人的行头已经惹来了不少道目光打量,但一身与平日素黑截然不同的天青色衣饰打扮,加上一顶遮眼的帽笠,只怕就算走到最熟识他的爷面前,也能够蒙混一时,更何况那些只是听闻他的人。虽然他不在意暴露身分,但既只是踩盘,还是低调点好,再说,他还是比较习惯在暗中观察人性。
随着小二的引领上了最顶楼,刻意拣了个侧栏后墙的位置落了座,一壶上好的龙幷不用吩咐就立刻送上了桌,漠地少雨连草都难长,遑论茶树,客店里的茶水多是以自关内运来的茶砖冲泡,这一小壶上品茶茗在这儿无异如坛酒国珍酿,显露出这一层的客人来头都不小。
赫连魑魅倒了杯捧在手里,偶尔就鼻做做样却不沾唇人口,只是透着袅袅水气逐一审视着各个桌次的客人。照血胧描述,这一层只有与皇亲王戚相关且构得着身分的人才能上来,像她就是因为是剩王的人,而对那些杀手们则是众多拢赂的一部分。
快速浏览了一圈,除了有两个以前在京里照过面不算陌生的同行外,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角落里,一个黑衣黑罩生打扮的人立即引起了赫连魑魅的注意。放眼这层楼上就只有那人与自己带着帽看不清脸容,尤其是那黑衣人,笠上还加了垂肩纱罩,连是男是女都难分辨。
沉思了会儿,赫连魑魅又不落痕迹地抬首瞥了眼,略为纤瘦的身形,白晰的掌指,斯文的举箸用膳方式……难道是至今仍不见身影的血胧吗!
她又是为什么需要这样故做神秘?以她的身分,该能大大方方地接近那些人,甚至敬杯酒开口打声招呼,都可以借机挑明那些杀手的身分让他知道不是?扮成这模样岂不什么都不能做反倒还更惹人起疑。
果然除了自己这头偶尔分得一些零散的目光外,绝大部分人品茗用食之余都是拿眼瞄着那个一手杯一手筷,一酌一食间看似十分自得其乐的黑衣神秘人,而众人目光下的主角则是仿若未觉般,只一个劲个儿跟桌上的食物打交道。
真是血胧吗?越瞧越是迷糊,这不是什么障眼法吧……收回在黑衣人身上的视线,赫连魑魅微勾了勾了唇,拜那人之赐吸去了不少注意力,他的压力可少了许多,观察打量的空隙已是多到绰绰有余。
这个是用左手拿杯,指骨分明大概是爪功的好手,那个呢!虽然看不清掌心有无茧子,但相较于另只手皮肤看来细滑了多,指甲也修剪得短净,该是刀剑之流的兵刀,而旁边的……
仔细找着每个可供判断的细微之处,再熟默于心,赫连魑魅知道这些讯息将是动手时能不能取得先机的关键,他没有爷那种人的神鬼武艺,有的只是比一般武人更灵敏的反应及速度,尤其以一对多时,决胜的契机往往都在最初的那须臾。
专心做着功课,赫连魑魅同时也保留着一分注意力在黑衣人身上,所以当中时辰后黑衣人静静地起身欲离时,他没有错过,而事实上他也很难错过,只因那人一起身,楼上大半的人也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甚至已有两人明目张胆地拦住了去路。
「冒昧请教,敢问阁下可是复姓赫连名魑魅?」
赫连魑魅倏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受,敢情这票人都当那黑衣蒙面人是自己,所以才报以这么多的热切的眼光?他们就只认那身黑衣吗?可自己平日穿的也是紧身短靠,眼前这袭儒衫长摆怎么也凑不上相似吧!这就是血胧打的主意吗?穿做这样故意造成对手的混淆,可眼下又该怎么解决?在自己的地盘上蒙头遮脸地神秘兮兮,怎么说,都难解释吧!
然而下一刻入耳的清脆嗓音却让赫连魑魅的表情一愕,刹时变得更哭笑不得,再有的念头就是个惨字了……怎么会是他!
「你问阿魅?」
此语一出,呆若木鶏在当场的可不限赫连魑魅一人,原本摩拳擦掌等着一会传说中强敌的一伙人登时全傻了眼……这什么意思?他不是赫连魑魅?阿魅又是什么……?!
「你找阿魅吗?阿魅行踪不定我也不确定他现在在哪儿,不过我可以帮你传话给他,需要帮忙吗?」轻柔的语声相当给人好感,蒙面的黑衣人显然有着极好的修养,不但对陌生人的冒失拦路没生气,对来人丢了句话后就面面相觑地不做声响也不介意,还不厌其烦指点了一条寻人路。
「呃,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物一时反应不及,支吾其词地狼狈万分,与同伴侧身退了步像似想让这个不相干的人离开,下一刻却突然如获至宝般双眼发亮地重新盯上眼前人。「等等,你认识赫连魑魅?很熟?」
「他不认识。」
冷漠的语声淡淡响起,赫连魑魅起身走向纷争处,他不想惹人注意但如果等戎月不知厉害地自曝身分后才行动,狼窝里救兔子的结果叫人更不敢想,即使这是人来人往地繁华大街,但刚刚这些人的举动已经让他明白这点幷不足以为恃。
对着「赫连魑魅」都犹敢露狼牙了,若是知道眼前人就是任务的标的——戎月,怕不一窝蜂涌上把人撕了,哪还管得着是光天化日还是朗朗乾坤?这些争功太甚的杀手们怕是早忘了他们的主子不欲闹得人尽皆知的禁忌。
也或许……他们的目标只针对自己,一出从血胧开始的请君人瓮戏码,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