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扬仍然背着身面对海洋,一动不动,手机在甲板上跳舞似地转起圈圈来,锲而不舍地闪烁着,易扬不理不睬,专心地把持着鱼钩,仿佛在垂钓他毕生的宝藏。
我想起电话那头时雨焦急的神态,那小鹿一样楚楚动人的神态,一定急得要哭出来。
我恨不得一脚把易扬踢进海里喂鱼,挥着一只手臂,在他眼前晃晃。
“想什么呢,入了神,有电话来也听不到。”
易扬愣了下,笑笑:“我怕吓走我的小鱼。”
震动停止,我看下那手机,对他说:“不回电话吗?”
“会再打来的。”他轻描淡写。
我顿时胸闷,语带讥讽:“果然是大牌建筑师,架子十足!”
他不说话,既不回避,也不回答,我可以说是半透明状态。
看来我得想个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04。名车
跟时雨见面,他问我,你见过易扬了?
我点头,明明白白表达出对易扬的不屑,时雨只是一笑置之。他们这一对有个明显的共同点,全都喜欢用沉默来表达不赞同。他们俩若是吵起架来,恐怕就象先锋派导演出的黑白默剧,在演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易扬平时都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嗯……”时雨想了想说:“他喜欢工作,除了偶尔出海外,平时都呆在设计所或者家里。”
“听起来他的生活很单调。”我瞥起嘴来。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死水一滩--我本来想给这个评价,看时雨一脸怅然,就转而道:“你们不经常去旅行吗?”
他提供给我的资料中包括许多旅行照片。
“那是几年前的事。”
我替他悠悠叹上一口气。
根据时雨的描述,几次短暂的交会,以及长期的监视,易扬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渐渐鲜明起来,其实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易扬的出身很平凡,他能够奋斗到今天,洒下的血汗寻常人无法想象。时雨说,易扬从17岁开始,每天最多只有4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终日伏在案头画设计图,他的草稿多得可以用来填海。易扬并非如我所想是个幸运儿,如果说一个人一生的成功机率只有十万分之一,易扬就是完成了许许多多的十万分。
他与时雨的旅行合照上面,形象还很落魄,梳着一个土气的发型,穿着那个年头欧洲流浪汉们流行的衣饰,扛着他小山一样高的设计图,奔走于各大展览与设计所之间。那个时候他们的旅费要靠时雨打工来挣得,可那照片上他们俩的笑容真诚而灿烂。
再看如今,你可以发现,易扬总是笑着的,那笑容经常占据着报刊杂志上最显眼的位置。我每次看到,都会很疲惫地搓脸,本来我也是很爱笑的,可那笑容灿烂到扎眼,扎得眼睛疼,疼得想掉泪。
我望着对面停车场内易扬的宝马车,心里就连一丁点不平衡都没有了,上天果然很公平,谁让我活得如此潇洒。
易扬从大厦走过来,身形有些微弓,累得象只大虾子似的。我躲在一辆福特后面,用照相机轻轻捕捉。
易扬突然一个机灵,我心中惊讶,他不可能那么敏感的。很快我就发现易扬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这里,他脸色略变,朝向一个方向望了两眼,转身就跑。
他身后传来暴怒的喊声,几个手举棍棒的家伙呼天喊地追上来,易扬跑不及,被他们围作一团,压在地上劈头盖脸地狂殴。
我一下子傻掉了。
虽然开了侦探社,名义上也是个探侦人员,可我开张以来办的CASE,顶多是寻找失踪的小猫小狗,为阔太太们调查丈夫情妇之类的,前几天来缴房租的家伙带着他家三姑六叔杀上门来,都逼得我跳窗逃跑,眼前这激烈的场面,我想都没想过会发生。
怎么办怎么办,报警吧?恐怕警察来了易扬只剩半条命,可我也不能逞英雄就这么飞扑上去,和他混合成一堆肉馅。
“统统不许动,我是警察!”
多亏停车场的空旷,我的喊声显得气势十足,一下就把那群人震得停下动作来,他们四处寻找,我当然不敢露面。
一下子没了动静,那伙人开始怀疑,一个人扔下棒子向这方向走来,我的心都快跳出喉咙,急急忙忙抽出午餐用的小刀防身,心里暗暗叫苦。
“再动我就开枪了!”我又喝出一声,仍然不能阻止那人向前走。
暗骂一声,我把小刀拔出来,奋力插进身边福特车的轮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胎声,车子响起震耳的警报。
我被震得头皮发麻,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探头去望,那伙人看似凶狠,其实胆小如鼠,居然就这么容易被吓走,传说的暴徒原来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我想到这里顿时精神抖擞,从车底爬出来向易扬那边走去,他蜷着身体伏在地面上。刚刚把他翻过来,就染得两手鲜血,他头上全是血,不过还好有气,我在他身上摸索,想找他的钥匙,身后却有人厉声喊:“不许动!”
拷,真是风水轮流转,这是谁呀。
还没转过身去望,一根棒子劈头就向我甩来,还好我脑壳硬,居然没裂开,只是嗡嗡乱响着,一头倒在水泥地上,头晕眼花。
这才看清楚,打我的人身上穿着大厦保安的制服,急急忙忙把易扬扶起来,查看他的伤势,向身后人喊着:“快叫救护车,易先生受伤了!还有叫警察,劫匪已经抓住了!”
狗娘养的,这什么世道,我分明见义勇为,却被人当成强盗,真是好人难做!
我听到易扬突然呻吟一声,发出几个干涸的音节,我努力睁开眼睛去看他。易扬正被保安扶着,他努力拽住那家伙的袖子,张口说:“不……不是他……不用……叫警察。”
我几乎笑咧开嘴,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按着头顶的大包,对那保安破口大骂:“你眼睛长到哪里去啦!明明是我救了他!刚刚那几个家伙早就跑了,等你来救人早死了!”
那保安让我骂得一愣,肩上扛的易扬已经失去平衡要倒下来,我急忙去接住他,冲那保安道:“好啦!好啦!我好人做到底,直接送他去医院!”
易扬也不说话,任由我拖着他来到车子前,把手中的钥匙递给我,轻轻道了声:“谢谢。”
我这才觉得头上的大包是物有所值的。
05。冰箱
易扬说,袭击他的人,不是什么恶徒,而是普通的市民,因为设计所和地产开发商合作的城市规划逼迫得他们不得不拆迁掉赖以维生的临街铺面,而开发商付的搬迁费用少得可怜。他们忿忿不平,已经到设计所闹过好几次,没想到这次更加偏激。
我骂道:“真没天理!”
易扬不语,用车上的白毛巾敷住头上的伤口。
我在一家私立医院门前减速,易扬却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没事。”
“可你伤得不轻。”
“没事的,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会对工程有不利影响。”
我嗯嗯啊啊应着。
“方便的话……”易扬迟疑着开了口:“今天能去你那儿过夜吗?”
我手一抖,车子几乎失控,脚下急忙踩刹车。
“什么?”
“哦,不方便的话,我去住酒店……”
“不是不是!”我忙摆手:“可是你不回家吗?”
他笑笑:“这个样子不好给家人看到。”
我想到时雨,心中又是微微刺痛。
“你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那倒没有。”我摇摇头,把手指在方向盘上拍来打去。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到我家过夜,你也知道,象我这种人,可是那些不过是在路边或者酒吧结识的陌生人,事后没准儿还要向我讨几千块,象易扬这般身份的,真令人受宠若惊。
我在后照镜中端视自己的脸,莫不是我真有那么吸引力?
在进我家门之前,我对易扬一再提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头部受伤,怕是受不了更多刺激。
易扬的城市规划恐怕没规划到我家。我住在一个七层楼的单位里,小楼摇摇欲坠,楼梯踩一脚上去就要掉几块石灰,可这已经算是金玉其外啦,到了家里,你才知道什么叫做“败絮其中”。
而且非常不好意思的是,我家四面墙纸破落,我只好用许多裸男的激|情照片糊得满满的,这让斗室之间充满欲望的光辉。
易扬一进门,明显有些承受不住,身形趔趄,因为知道他是同类,所以我没什么尴尬的,象我这种既没钱又没固定伴侣的同志,可不敢奢望一回家就有暖汤和被窝享受。
“随便坐。”我用脚踢两下,把一堆杂志一摄,形成一个突出的座位。
易扬踌蹰两下,只好坐了上去,我从冰箱里面取出两罐啤酒,递给他一罐,他摆手拒绝。他是脑力工作者,不嗜烟酒,不象我整日醉生梦死慢性自杀。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大概实在找不着话题,只好说起客套话,我失笑,刚刚你怎么没不好意思,现在才后悔了?
我想说笑话打趣他,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噜响了起来,我在屋里翻找半天,一杯泡面也没寻着。我看了易扬几眼,问他:“你饿吗?我去楼下买点东西上来,你先在床上躺会儿吧。”
我转身走出门,才想起来要在一堆垃圾里面找到我的床恐怕比发现新大陆更难。
下楼先喝了点热茶,发现自己头上那个大包实在太引人注目,易扬的车钥匙还在我手里,开着他的车先在马路上奔驰一段,却恰好碰到下班高潮期,速度还不如我那辆破机车,我闷闷地在红灯下拍打方向盘,恨不得从车缝里钻过去。
名贵的轿车、精致的上班族们来来往往,我知道这种生活永远不会成为我的。
头上的红肿越来越疼,不敢用手去碰,我将方向一转,进了街拐角的医院,包扎得傻头傻脑地走出来,结果却在走廊碰到时雨。
如果仅仅是碰到也便好了,这个城市这么小,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偏偏我看到他一身医生的白袍子,匆匆而过,根本没注意到我的样子。
我不禁好奇万分。
他进了手术室,我就在门口等待,一连四个小时,病人家属都已经不耐烦,女人问男人:“那医生那么年轻,真的没问题吗?”
男人安慰:“时院长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心脏外科专家,时医生是他儿子,能够接下他的位置,也一定没问题的,放心吧!医生说这只是小手术。”
我凑过去,问他们:“你们说的时医生,是不是叫时雨?”
两人点点头,我连连咋舌。
时雨从手术室里出来时,一脸的疲惫,等待许久的两夫妻冲上去问他情况,他勉强笑一下,进了休息室。
我在休息室外面接下小护士端来的咖啡,推门而入,时雨正疲惫地伏在桌上休息,我把咖啡放在桌上,拍拍他的肩。
他动了动,大概是太累,睡熟过去,并没回应。
我叹口气,只好离开。算了,反正有得是机会见面。
再回到家,我以为搬来新邻居,家政公司的人穿着洁白的制服来来往往,我在楼道里观望许久,看他们手里拿的东西,越看越眼熟。直到他们把我那贴满小画片的破冰箱扔到垃圾车上,我大声咆哮起来,冲进屋子里。
“对不起,进错门了……”看易扬坐在屋里,我第一反应就是道歉,转身离开,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我回过头去拎起他的衣领吼道:“谁让你把我家搞成这个样子的!”
我离开几小时,我那十五平方的猪窝居然象被海啸冲洗过似的干干净净,一地人造垃圾不知所踪,Se情的墙壁换上朴素的新墙纸,靓丽的窗帘散荡在风中……
这真让我浑身不自在。
易扬的双臂不知何时绑上了绷带,被我提着他表情痛苦,我顾念他是个伤患,暂时手下留情,气鼓鼓地坐在我的床上--这回屋里空空荡荡,只剩这一件家俱,再也不怕找不着地方睡觉。
“我不知道你会生气……”易扬面有愧色。
“你擅自扔掉我的东西,还以为我不会生气?”
“我马上叫他们买新的搬进来!”
“我不稀罕!我就是喜欢旧东西!越旧越好!越旧越有感情!”
06。房客
易扬倒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说实在的我也想不到,这太不符合我那放荡不羁的群众形象。
他低着头笑,象在偷笑,这让我觉得自己话很可耻。
“那……冰箱和家俱,我让他们除过霉以后再送回来。”他皱皱眉头:“我实在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会睡不着觉的。”
我冷哼一声:“你倒是高贵!高贵你倒是去住别处呀!我这儿就是脏就是臭怎么啦?”
“不好意思……”
“你倒是把这儿当自己家啦!瞧你弄的!你怎么不把床也扔出去?就剩下一张床,别人进了我家,还以为我这儿专门接客用的呢……”
易扬再也忍不住,捂住肚子哈哈笑起来。
说归说,我心里还挺美的,一直想讨个不要钱的媳妇回来帮我规置一下房间,可不管男人女人,还没踩进我家门先夺路而逃,易扬算是很有耐性了。
家政公司的服务周到,我的旧家俱电器不到一个小时就物归原主,而且焕然如新,我抱着久别重逢的心情迎接了它们。
“谢谢。”我对易扬说。
“哪里,应该的,我还打扰了你。”
“唉,行走江湖,就是要时常互相帮助一下嘛!我要是总能碰到你这么慷慨的房客就好啦!”
“那我就继续住下去行了。”易扬说,说着自在悠然地向沙发靠去,忘了告诉你,我的沙发就是床,白天坐着,晚上躺着,不管谁来都一样。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客气呀易大师!”
“我干吗要跟你客气!”易扬俏皮地扬眉,笑得比任何一份媒体上的照片都要灿烂都要真实。
这时候没有耀眼的太阳,我却无故地感到眼前眩惑。
“拜托,我们今天才认识呀,你也矜持一下好不好?”
如果说我对易扬不感到陌生是因为对他了解太深,对他的生活每个细节都知之甚详,那易扬对我莫名的亲密,就很令人惶然。
“可是……”易扬突然眉弓敛起,神情带半点认真:“你长得很象我的初恋情人。”
我愣了下,朝他挥挥拳头:“你欠揍呀!”
易扬耸耸肩:“居然不相信我……对了,我睡在哪儿?”
我也一脸坏笑:“不介意的话,就到我的怀里来吧……无限欢迎!”
易扬一脚踹过来,我向后仰倒,摔个仰八叉。
我跳起大喝:“好呀!我救你一命,不说以身相许,居然恩将仇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还没扑上去,易扬想躲开,受伤的胳膊却撞上沙发扶手,他难耐地呻吟一声。
我的心尖随之都打颤了。
啊,忘记了,我们这儿的墙壁隔音不太好,让左邻右舍听到,天知道他们会作何猜想。
我们可是清白的。
平时易扬晚回家几刻,时雨就急得翻了天,这一晚上易扬都在我这儿,我真担心他。
清晨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蒙蒙胧胧听到阳台传来声音:“昨晚加了一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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