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妈妈给依兰穿婚纱服,从客厅走进来,小海和张健平左右边扶着她,三个人样子有点羞赧。妈妈笑了起来说,我的女儿女婿都很漂亮。来来来,这是妈妈给你们的见面礼。依兰各给他们一个厚厚的红包。依然不知从哪跳出来,抢过依兰的红包说,我也要。不小心,红包松开了,飘出来的却是冥纸。依然吓得把红包仍了,说,这是哪个国家的钱啊,我怎么没见过?依兰……姐姐……你在哪,依兰,你在哪,我是依然,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依然!那个钱不能用,告诉小海不能用,是冥纸,是冥纸……。冥纸散了一地,随风在空中飘着。
依兰被依然的叫声从梦中醒来。她出了一声汗。给小海打了电话。
小海……你好吗?电话刚接通,她就迫不急待地说。
依兰你怎么了?我是张健平,小海他喝醉了,刚睡。你没事吧?
小海他真的没事吗?我想听他说话。
可是他醉得不成样子。这几个家伙,知道他有女朋友了,把他灌醉了。
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把他送到你府上行吗?
……不……我要马上见到他!……马上。她全身发哆嗦着,哭了起来。
依兰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求你,把他带回来,我要见他。
好,你放松一下,不要紧张,只是喝醉,不会出人命。张健平呵呵笑。
我要你马上送他回来!依兰大声哭叫着。
我马上送他回去。
张健平把小海送到依兰家时天快要亮了。看到张健平背着小海进来,依兰失态地抱住了小海,把头磕在小海的肩膀上,拿手指搓揉他的脊梁骨,竟吃吃地笑起来。边笑边说,还在呢,小海还在这呢。她笑得如此孩子气。张健平害怕了,但又不好阻止。她解小海的衣扣,动作粗野而鲁莽。然后用耳朵贴近他的心脏部位,听了起来,就像在耍闹。张健平好像能够看懂她了,一定有什么东西突然间袭击了依兰,她感到害怕了。她害怕什么呢?
张健平把依兰叫醒,也许她被什么东西吓着,哭了,见到小海的一刹那,好像找到了什么,她完全平静下来了。刚才的举动着实让张健平感觉不可思义。小海慢慢醒过来了。看到躺在依兰怀里,自己的脸上挂着依兰的眼泪。他问是怎么回事。
张健平说,你们还是赶紧结婚吧。不要再分开了。我都要受不了了。
有人在枯野中焚烧落叶,远处不时有几许浓烟袅袅升起。初冬的太阳虽然明亮,室外的风速却十分强劲。已经迈人冬季,群山遍野已失去鲜绿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的土褐色。
张健平和小海商量好,由张健平带依兰去看医生,小海继续上班。小海说,圣诞节放假天,他可以天天陪依兰。
小海是个保守含蓄的男人,不太会勉强别人,平常说话也总是慢吞吞的,可是天完全亮时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没有问依兰,为什么昨晚会这个样子,为什么要拒绝和他结婚,而且说话的口气几乎是用吼叫的。
回想起来,小海是在依兰开始逃避他之后,才变得比较积极。依兰愈逃避,就愈执拗。这种做法虽然使得他身上特有的优越气质消失无踪却反而增添了几许大男人的气概。小海真是长大了。
其实,依兰从一开始就是回避,只是没有现在这么果断。
依兰觉得小海态度所以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可能是久不曾得到自己关心
的关系。在这段时间内,她学会了站在远距离观察小海,因此而冷静了下来。
当然,这和小海的父母的态度也不无关系。尽管和小海只有两次亲密的肉体接触,依兰每一次过后都会产生强烈的罪恶感,觉得自己的行为违反了道德标准。一个年长他岁的女人好像在诱惑一个年少无知的少年。现在,在小海面前她可以保持以前的热情,但她不可能再和他有什么过于亲热的举动,免得再度陷入而不能自拨,其实,从昨晚的梦中到梦醒后的失态,旁人都会看出依兰根本离不开小海,只不过她表面上努力装出来罢了。但是这种近乎变态的举措只能会给她增加更大的心理压力。因此,张健平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他知道依兰应该到医院复诊了。
三个人正要出门时,依然打电话过来,是小海接的。
依然啊,要和你姐姐说话吗?
不用了,前几天刚通过电话,跟你说也一样。过几天是平安夜,我要回北京,你来机场接我。别让我等太长了。晚上点分到,我今天从加拿大到东京,再从东京回北京。对,我姐姐身体好吗?
……很好。小海沉默了一会才回答。
那我们平安夜见。
过几天就是平安夜了?日子过得真快啊。依兰,你每年的生日都在教堂里过?小海说。
每一次都有重生的感觉,那种气氛跟举行一场婚礼差不多隆重。张健平你去过吗?依兰穿好衣服,换上鞋。
没有,平安夜你想要什么礼物?你的生日。张健平问。
陪着我们一起去就可以了,在那个地方什么礼物都不用,有唱诗班给你唱歌,听教堂里的歌,听神父读经文,做祷告。
我妈妈平时也喜欢烧香拜佛什么的,要不那天我也带她去。小海说。
好主意,我来安排。张健平说。
转眼之间新年就快到了,街上充满了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人们忙于参加圣诞晚会和购物,各大商场的门口和柜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和礼物。
今天的太阳很毒,依兰说有点晕车,无心观赏路边的美景。她不时的说,让张健平开慢点,张健平就开得很慢,在拐弯处突然跑出一个女人要横过马路,张健平急刹车,依兰的前胸狠狠的撞在车前,头重重的撞在玻璃上,张健平推开车窗骂那横过马路的女人,女人却跑得无影无踪了。依兰知道自己要吐,推开车门下车。交警过来让张健平把车开走,张健平把车开到前面的停车处,回头找依兰,只见她蹲在树下吐得历害,人也软瘫在树下。张健平以为她中暑了,抱起她往前跑,让她睡车上,急着往医院开去。
医院好像有永远看不完的病人,挂号处、收费处和取药处排着长长的队伍,门口的询问处也挤得看不到坐在前台里的人。也许是天气严寒,感冒的病患剧增,戴口罩的人来来往往。
张健平把依兰抱进急救室。很久,急救室门打开了,一个女护士扶着依兰从里面走出来。张健平上前扶她,同时问医生。女医生说,没什么,回去好好休息,补补营养。才一个多月,反应期还没到呢,这可是没休息好,精神压力太大引起的。
张健平问,医生,你说反应期指的什么?
妊娠反应!
什么?依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问。
不会的,决不会的。她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怀孕了。
张健平给他那个当医生的朋友打电话,说今天突然有别的事情,暂时不去找他帮看病了。他希望依兰休息一会儿后,去原来看病的医院复查。他说,只要结核病基本好了,不影响生孩子。
“你,先不要让小海知道好吗?”
“你放心啦!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可不能太伤小海的心!而且这种事只能守住秘密三个月左右,到第四个月时肚子就显出来了,除非你不出门。”
依兰干咳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说,张健平,你陪我去复查可以吗?
张健平跟她去了。
他们在医院忙到下午才做完全部检查。医生看过复诊报告单,说,你的病基本稳定,不用每天吃药了,现在给你开新药,你一定要按时按量吃。一个月后再来复查。张健平听了很高兴,他连声说恭喜,但是依兰好像并不因为怀孕的事而高兴。
快下班时,小海打来电话,问复查的事。他说今天去开会,不让开手机,中午只休息分钟,所以没有和他们联系。
张健平说依兰的病基本好了,只是有一件事……
依兰扯一下张健平的衣服。
小海有些紧张地问是什么事。
张健平突然撒个谎说,依兰看完病后遇上几年没见的同学,到同学家去了。依兰在一边对着张健平竖起大拇指。
本以为自己能瞒过小海,事实上三杯酒下肚后,张健平就无法稳定情绪,此时,小海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可能是知道依兰病情好转的缘故,他的气色显得相当好,也可能是得知单位又给他晋升并加工资的原因,他坐定后又连喝两杯。
“你还没醉啊?”张健平问。
小海一边用纸巾擦脸上的汗,边笑张健平今天怎么这样不胜酒力。
“你真的不醉吗?”张健平觉得奇怪。
“对……”
“看来要当爸爸的人喝多少都不觉得醉。”
“你说什么?”
别瞒我了,依兰一定给你生个非常漂亮的孩子。张健平醉眼朦胧的把半杯酒喝下肚。
依兰跟你说的?
说什么?
怀孕的事。她真怀孕了?
医生告诉我的。今天我带她出来看病,半路她晕车吐了,晕倒在路边,我送她去急救室,才知道她怀孕了。
后来呢?
她不让我告诉你。
小海站起来要往外走,张健平抓住他说,你不用急,这个时候依兰不会把孩子打掉。她应该在想如何更安全的把孩子生下来。她都快岁的女人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不会轻易把孩子处理。
小海坐下来。问张健平有什么好办法。
一个是你和依兰偷偷把手续办了,让她和孩子有个名份,第二个是离开北京,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生活。你根本不知道家庭和社会以及朋友们对你这桩婚事的看法。当你知道他们的看法时,也许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处于高热度中,应该是冷处理了。毕竟是大自己岁,一般是很难接受的。
那你不是也能接受吗?
我没有试过,但我没有任何阻力,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至于社会和朋友,我的生活与他们无关。所以我能接受,如果我爱她的话。而你要做好你家庭的思想工作不是一两个月时间的问题。依兰肚子里的孩子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会一天天长大,他总有一天要离开母体,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员,那么你能给他什么样的生活?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虽然依兰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可以一个人抚养孩子,可是你愿意让你爱的女人承担那么多吗?
你别说了。小海站起来就走。
你去哪?这个时候最好别去找依兰。让她安静点。能说服你妈妈是关键。
小海出酒店后,给依兰打电话,问她回家了没有,要不要去接她。依兰说不用了,正和同学吃饭呢。让他早点回家。依兰听到小海沉默着不说话,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小海说,这几天让她哪都不要去,在家好好休息,他会有好消息告诉她。
第二天一早,小海吃过早餐,对妈妈说,“妈,你没去过教堂,后天是圣诞节,单位放假七天,今天开始休息,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小海想借此举来说服妈妈。
“你和爸爸来北京快一年了,我还没带你们出去玩过呢,我想今天趁机出去玩一玩。”
“可是,这个节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我们过春节一样,我们也玩一玩,去教堂好不好?”
“一家人都去吗?”自从依兰那晚来了以后,小海的妈妈好像突然变个人一样,反而什么都听小海的了。
当然了。还有张健平,他们也放假了。
“你陪我们玩,那还有依兰呢,你不会是真心想陪我们玩吧。”
如果妈妈愿意的话,可以请她一起玩,她很喜欢去教堂。
原来是为了她才要请我们去教堂啊?妈妈显得有些醋意。不过看儿子最近没怎么往外跑,天天在家吃饭,在家过夜,以为儿子那个热度劲过了。
爸爸知道要带他们出去玩,像孩子似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衣服,母亲也认真的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看到父母如此高兴,小海走出门外给张健平打电话,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忙,请你把依兰带到王府井的那个教堂门前等着我们,晚上在天伦王朝饭店请客,他想让父母在那里与依兰会合。张健平很乐意,问要不要带个DV,小海说当然,要不请你来做什么。
回想起来,转眼间,来北京已有了一年,看到儿子天天忙于工作,还把父母照顾得这样开心,老两口也知足了,如果儿子喜欢的姑娘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辈子算是完成了最大的心愿了。
你自个儿嘟喃什么呢?父亲说。
我说依兰,那天晚上的事,其实是我们错怪了她。
是你错怪人家不是我。
好好,都是我的错,不过,人家把小海调教得这么听话。还劝他找女朋友,真是个好女人呢。
一家人出游,妈妈显得极为慎重。穿过衣服,理了理发,还帮父亲扣衣服扣子,临锁门时还摸了摸口袋里有没有带上钥匙,这才出门。小海对于妈妈有时过慎重的举动和言行从不干涉。他觉得人老了可能都这样吧。刚走出几步,母亲又折回家里,找来刚刚买回的神龛,上了一柱香。这才再次把门锁上。这个神龛是妈妈前几天才买回的,当时小海问她在哪买的,妈妈有些生气的说,不是买而是请来。
在繁华的王府井大街上张望了一会儿,小海带着一家人走上了教堂的台阶。他们走了进去。祷告已靠近尾声,因为是早上,参加仪式的人不多。张健平和依兰已在里面坐着,他们面前都有一本经文,教徒们大都是年长的妇女,小海让父母和姐姐坐下,姐姐的孩子跑到前面,被一个工作人员抱起来。孩子不哭不闹,不时看着楼上唱诗班的人在唱歌或读经文。小海上前接过孩子,与依兰和张健平对眼相望,依兰不解地看张健平,张健平装着没看到,眼睛注视着前方。教堂里已装点着节日的盛装,迎面扑来一阵焚香的气味。教堂里没有点灯,只有几十支腊烛在圣徒神像前燃烧。屋顶和侧廊漆黑一片,只有一闪一闪的烛光和烛光下圣徒慈祥温柔的面孔。小海悄悄离开靠近父母的坐位,坐到依兰身边,张健平拿起DV站起,工作人员悄悄跟他说,教堂里禁止拍照。张健平推着笑脸说,我是某某摄影记者,想在圣诞期间作报道,说着拿出一张名片,工作人员没接,照可以,不要影响工作人员。张健平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侧廊。他不住的拍摄,有小海和依兰挨在一起的,有小海父母的,还有整个教堂里的面貌的,到最后接受圣餐时,依兰让小海的父母走到自己面前。来到了右边的圣坛前面,那里有座神像四周的腊烛比任何一座神像都多,有高大的腊烛,也有细小的腊烛;有些快要熄灭了,它们忽闪忽闪地燃着,象是在为一个即将悄悄地进入永恒的灵魂祈祷上帝。
小海的妈妈在接受圣餐后独自走到依兰身边,和她停在神像前面。她双手合十,念着什么,依兰今天穿着咖啡色职业装,外面是一件长大衣,她也是双手合十,表情严肃而不失可爱的仰望着天国。
她们在那里静默地站了一会,张健平来到他们面前。小海的妈妈呆呆地注视着依兰,依兰在烛光下她抬起头来,遇上了小海妈妈投来的目光。
依兰对她点点头,向门外走去,小海的妈妈也跟着走,她们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投进神像脚下的捐献箱。她们经过一座座烛光照亮的神像,小海的妈妈看得出神了,在走出教堂的台阶时差点踩空,依兰挽着她才没跌倒。
伯母。